事实一次次印证他的预言,他仿佛已经知道每一张牌下的数字。要牌的,爆掉;停牌的,惜败。
几个回合下来,他面前的零食堆成了小山,其他人则彻底没了脾气,面面相觑,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悚然的惊叹。
天城输得最多,他半是懊恼半是开玩笑地大声说:“哥哥!你对妹妹的追求者都这么不留情面的吗?”
“是啊是啊!”同伴们立刻跟着起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天城在我们系可是很受欢迎的,到你这儿连一局都赢不了,以后还怎么敢追你妹妹啊!”
篝火跳动着,映着每个人带笑的脸。起哄声越来越大,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江愿觉得有些尴尬,轻轻拉了拉太宰治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玩了。
太宰治将最后一张牌轻轻扣在桌上,慢条斯理地收拢起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面色窘迫的天城和一群看热闹的大学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啊,说起来,”他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将江愿虚揽进怀里,“我好像忘了做个正式的自我介绍了。”
他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哥哥?”他轻笑一声,那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篝火中清晰无比,“不是哦。”
他低下头,用鼻尖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江愿的鬓角,用一种宣告所有权的、甜蜜而又残酷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是她男朋友。”
空气瞬间凝固了。
天城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从涨红变成了煞白,嘴巴半张着,像是被无形的耳光打懵了。周围的同伴们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和幸灾乐祸的嘘声。
“哈哈哈哈!天城你这家伙,搞错了啊!”
“天啊,当着人家正牌男友的面献殷勤,你也太勇了!”
“我就说嘛,哪有妹妹看哥哥的眼神是那样的!”
在众人毫不留情的打趣声中,太宰治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天城,那双鸢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得逞的愉悦和猎人欣赏猎物掉入陷阱时的恶劣趣味。
凝固的空气中,终于有一个女生不确定地低声开口:“说起来,我好像觉得有点眼熟……”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寂的池塘,另一个男生立刻接了上去,恍然大悟道:“啊!你们是不是那个新闻上的……雾岛家的……”
江愿赶在话题发酵前起身,朝那群瞬间变得手足无措的学生们,露出一个局促又歉意的微笑:“时间不早了,哥哥……不是,太宰先生,我们回去吧,就不打扰大家了。”
说完,她拉着太宰治的手,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带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两人一路走出营地区域,将那片尴尬的篝火远远甩在身后。远离人造灯光后,山体冷峻的线条在月光中更加清晰,空气中硫磺的气息更加浓郁。
“你心眼好坏呀。”江愿终于松开他的手,用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凑到他跟前小声问,“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次都赢的?”
太宰治不答,只是捡起一根枯树枝,蹲下身,在松软的火山灰沙地上划了几个简单的符号。
“+1, -1, 0”
“二十一点是最容易计算概率的游戏了。”他解释道,“把10、J、Q、K、A这些大牌记作-1,把2到6的小牌记作+1,7、8、9记作0。当这个数值是正数,而且越来越大时,就说明牌堆里剩下的大牌多,对闲家有利。反之,就对庄家有利。”
他抬起眼,看着江愿专注的神情,笑了笑,继续道:“当然,这只是最基础的原理。事实上,那个叫天城的男生,每次拿到超过18点的时候,左手的小指就会不自觉地翘起来。他旁边的女生,每次想要牌都会用指尖敲两下牌角……这些,都比记牌要有用得多。”
江愿从头到尾只记住了一种好吃的零食,沉默了。
“你看懂了吗?”太宰治用树枝点了点地上的数字,打断了她的出神。
“嗯嗯,看懂了。”她其实没太理解,小手指翘起和赢牌之间的关系,但是不能显得太笨,只能若有所思地点头。
“嗯,聪明。”他随口夸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用那根树枝指着她,勾唇笑道,“请江愿小姐再完整重复一遍。”
江愿顿了顿。
她拨开他手中的树枝,突然凑近,近得可以看清他鸢色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
“……太宰老师,”她轻声说,语气无辜又大胆,“这么好看的嘴,为什么要用来讲课呢?”
太宰治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她那双毫不退缩的琥珀色眼睛,片刻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丢掉树枝,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望着她的神情里有点无奈:“没人说过你真的很难缠吗?”
他们一路沿着山脉间的崎岖栈道,登上了樱岛半腰的瞭望台,这里视野更开阔,也更危险。脚下是嶙峋的黑色岩石,远处是静谧的锦江湾,倒映着漫天星斗。
就在这时,整座雄伟的活火山,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毫无预兆地苏醒了。
巨大的火山口喷涌出通天的烟柱,炙热暗红的岩浆飞屑在灰雾中若隐若现。那一刻,天与海都失去了声音。世界只剩下这来自地球内部的怒吼,沉闷而磅礴。扩散的火山灰,如同一朵拥有神性的巨大蒲公英,在夜空中缓缓舒展。
“真美啊……”太宰治站在她身旁,仰头望着那壮丽的奇景,轻声感叹,“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天空……如果能投入那样炙热的、地球最古老的心脏里,应该会是一场相当不错的终幕剧吧。”
他的语调轻快,神情莫测,仿佛在谈论一场心仪的演出。
江愿紧张地盯着他,见他脚尖微微一动,心跳顿时提到嗓子眼。还没等大脑反应,她的手已经下意识伸出去,想要拽住他,防止他下一秒就会纵身跃下。
然而,她动作太急,脚下又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火山岩,重心不稳,惊呼一声便向前摔去。她甚至还记得死死攥住太宰治的手腕,这一下力量太大,便把他也一并拽了过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太宰治的反应快得不像人类。他在身体失衡的瞬间,猛地扭转身体,将她整个人紧紧扣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全部的冲击力,两个人在焦石和火山灰沙间,踉踉跄跄地跌作一团。最后堪堪停在离悬崖边缘几步之遥的地方,险些真的沿着斜坡滚下去。
一切重归寂静。江愿趴在他胸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几秒钟后,她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笑声。
“噗……哈哈哈……咳咳……”太宰治笑得浑身发抖,“我说,大小姐……你这是想亲手送我一程吗?虽然我很感激你的贴心,但这个殉情方式也太热烈了点。”
江愿又怕又气又愧疚,撑起身,看到他因为大笑而泛红的眼角,眼泪都快掉下来:“我以为你要跳下去……”
太宰治看着她,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拭去她睫毛上的尘土,像是替她擦掉尚未来得及落下的泪。
闹剧过后,火山又归于平静。两人并肩坐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眺望远处城市璀璨的夜景。太宰治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小瓶鹿儿岛特有的薩摩烧酎和两只陶瓷酒盏。
江愿抿了一口醇厚甜香的烧酎。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双耳耳垂,指尖轻轻一碰,却什么也没摸到:“说起来,我的耳坠是不是掉了?”
正是那对在慈善拍卖会上的鸽血红宝石耳坠。虽然只是人造宝石,但颜色极正,款式别致,她很喜欢。可细细回想,似乎离开横滨后就没看到了。
“是吗,”太宰治的回答轻描淡写,目光依然望着远方的灯火,“或许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掉进火山了吧。”
江愿“哦”了一声,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酒意和整天的疲惫一同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头一歪,便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山顶,夜风,星辰。这一周的时间,实在是美好得太不真实了,好像随时都会梦醒。
“太宰先生,我好喜欢你呀,”她听见自己絮絮叨叨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好看的人了,你可不可以和我一直在一起呀……”
“我听说,人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可以到处去看看。我在横滨的时候,每天都有想不清楚的事情,所以我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除了这里,我还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但是,如果你不想走这么远,就留在横滨也很好,不如就买一颗星星挂在天上,这样只要抬头,就能看到……”
“太宰先生,我和你说的追到别人就分手是骗你的。但我觉得你人太好了,又舍不得骗你了,我其实没有这个计划的……”
“还有,我还有一件事瞒着你,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啦,是在……”
倦意渐渐上涌,江愿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她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化为模糊的呢喃。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感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覆上了她的眼皮,遮住了所有的光。
第15章 冷酷仙境的少女
意识像是沉入深海的锚,在失重和无垠的幽暗里缓缓下坠,许久之后,才终于被一线微光牵引着,挣脱海底的淤泥,悠悠上浮。
江愿的睫毛轻颤。
首先苏醒的感官是嗅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是硫磺温泉混杂着雨后草木的湿润气息,清新又带点辛辣。紧接着是听觉,棋子落在棋盘上“嗒”的一声,清脆如玉石相击。最后,才是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纹理细腻的木质天花板。
她缓缓撑起身,丝滑的被褥顺着肩头滑落。指尖触碰到身下柔软的敷布团,那份踏实的触感,让锈蚀的感知后知后觉地归了位。
“你醒了。”
一道清冷的男声从侧旁响起。江愿偏过头,看到宗原莲司正端坐于不远处的矮桌前。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深色常服。桌上摆着一局未完的棋局,黑白子密密麻麻,似已在此静坐良久。
“莲司?”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宗原抬起眼,双手各比出两个手指,在空中交叉成一个“井”字。“还能认人,不错。这是几?”
江愿凝视了那个手势片刻,认真地回答:“……五角星?”
“是四,”宗原放下手,面无表情地嘲笑道,“嗯,这下放心了,脑子和以前一样笨。”
江愿心底默默回了句“幼稚”,却没力气和他计较,只问出了心底最迫切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太宰先生呢?”
宗原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将一颗白子挪入死局。他停顿了很久,才重新拾起一颗棋子,继续与自己对弈,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睡了整整三天。医生来看过,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过度疲劳了而已。也是呢,每天和人通宵到处玩,累倒了也是活该。”
江愿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太宰先生……不在吗?”
这一次,宗原皱起了眉,终于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正色地看着她:“江愿,你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他只是不好意思拒绝你吗?陪大小姐的游戏也该到头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顿了顿,语气稍微软化下来,耳尖微红,“你要是还想玩,我可以陪你……”
“他回去了吗?”江愿茫然地喃喃,她的记忆仍然停留在樱岛山顶的夜晚,“他怎么没和我说?他……他和你说过什么吗?”
宗原深吸一口气,似乎被她的执拗弄得有些烦躁:“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那天问我会在这里待多久,我的异能力是什么。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然后他突然说'这样很好',天知道好个什么鬼,讲话颠三倒四,不说人话……”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将矮桌上的一本书轻轻推到她面前:“哦,他给你留了这个。”
江愿怔怔地伸出手。
指腹触到那本书的边角,感受到旧纸页微妙的粗糙与温度。这是加缪的《异乡人》,封面和书脊都被人翻看得有些发白,书页间隐约露出一枚干枯的黄玫瑰花瓣。
“我大概翻了下,”宗原幸灾乐祸地说,“估计……是要和你分手的意思吧。”
江愿震惊地抬起眼。
她低下头,指尖颤抖地翻开了书页。书里有许多用水笔轻轻勾勒出的句子。
“我发现,不论怎样,人最终都会习惯一切。”
“我感到与世隔绝。”
“太阳太毒辣了,我受不了。”
江愿的指节缓慢地收紧,将书页捏出了浅浅的褶皱。一种巨大而无声的困惑与不安,像浓雾一般从心底浮起,渐渐笼罩了她的眼眸。
她一页一页地看下去,直到在书页深处,发现了一张被压在里面的纸。一张返程横滨的机票行程单,订票日期是6月29日,而那天他们甚至还未离开横滨。
江愿的大脑一片空白,但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种种细节,和太宰治前后的态度反差,此刻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
宗原说得没错,这场突如其来又意外顺利的南国之旅,是一场短暂的、冷眼旁观的垂怜,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告别。每一个微笑和纵容,都是倒计时上悄然走过的一格。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一笔一笔,像千斤重的雪,缓慢而沉重地覆上心口,冻结了血液,也压得她喘不过气。
身体先于理智,喉头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一下,滚烫的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地憋了回去。江愿忍耐着,慌乱地在枕边摸索着那被关机了一周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不正常的白色。
手机刚一开机,屏幕便像失控般亮起,无数条消息争先恐后地弹出,提示音此起彼伏,密集到仿佛也在催促她快点从这场幻梦中醒来。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薄汗,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轻微发抖。
最终,她找到那置顶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仍然停留在他上次失联,一切仿佛被某只无形的手,冷酷地再次拨回了原点。
心脏被那沉默攒紧,巨大的落差感席卷而来。
江愿按下输入栏,屏幕上跳出键盘。然而,她就这么盯着那些字母看了许久,手指悬在空中,微微颤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打出来。她的指尖一寸寸滑下屏幕,手机被攥得死紧,骨节发白,掌心颤抖。
“喂,你不会要哭吧……”
宗原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下一秒,她猛地推开身前的被褥,赤着脚冲出了房间。
“哗啦——”
推开町屋厚重的木门,迎面扑来的是是鹿儿岛最寻常的街道,也是这里是整个国家离横滨最远的地方。
她像一块被灼日迅速融化的冰,在原地无措地徘徊了几步,最终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力竭地蹲在了路边。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那压抑了许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破碎地溢了出来。
宗原从身后追了出来。他远远地望着那个因剧烈哭泣而颤抖的单薄背影,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江愿的人之一,她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被欺负狠了也只包着泪。所以他从未想过,原来人类之间的情感,竟能共振到如此强烈的地步。江愿委屈又心碎的泪水,像一团被冻在透明琥珀里的火,一点点地蔓延进他的胸腔深处,将他也烧得疼痛无力。
夏川清见刚从便利店买了些饮料回来,便迎上这一幕。她愣在原地,看着宗原失神的侧脸,听到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她……她怎么会哭成这样?”
记忆深处某个早已尘封的画面,带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骤然冲破了脑海的屏障。
一道遥远的哭声和此刻江愿崩溃的啜泣,跨越了时空的界限,重叠在了一起。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震惊,骇然,混杂着一种对宿命悲剧难以遏制的惊惧,像潮水般席卷她的全身。
她想:“原来,江愿的一生,并非总是那么顺风顺水,神明总是收走她最珍贵、最想拥有的事物。”
前世的横滨,夜色下的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年轻的尸体横陈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像一朵被狂风暴雨生生折断的花。殷红的血,沿着石缝蜿蜒流淌,与冰冷的雨水混成一条条深色的溪流。爱花的人,将膝骨深深地嵌进粗糙的地面,向着并不存在的神明绝望地祈求、呐喊、声嘶力竭,最终,把自己的灵魂,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殉情的漫长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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