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捻着书角翻过一页,幽幽地叹了口气,为自己这摇摇欲坠的生命感到一丝愉悦:“谢谢你啊,那真是借你吉言了……”
“你在横滨每天都和恐怖分子搏斗,工作本身就够辛苦了,好不容易休假还有人想杀你,这个人简直是可恶至极!”江愿喋喋不休地抱怨,说得泪花泛泛,“其实,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如果你以后不想工作了,我也可以养活你。当然,如果这是你喜欢做的事情,我很尊重你的选择就是了,但是……”
太宰治戴着耳塞睡着了。
第二天,江愿说什么也不让太宰治出门。他闷闷地“嗯”了一声,缩在软乎乎的被子里又睡了过去。
清晨的巴勒莫一如往常,阳光明媚,鸽子在广场上成群盘旋、咕咕低鸣。唯有石板缝隙间未曾刷净的暗色血迹,静静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江愿在楼下的咖啡厅买早餐,她皱着脸坐在露天外摆的藤椅上,等待店员打包好两份奶油夹心面包,一边用手机订了今天离开巴勒莫的船票。
她想,太宰治说得对,离开横滨还是太危险了。在横滨,很难想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女声。
“你真没用。”
江愿回过头,说话的是隔壁桌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看上去再普通不过,样貌平凡,穿着朴素,是那种丢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的意大利妇人。
这位女士没有任何停顿,一双黯淡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她,声音平静,却透着彻骨的失望:“他为什么还活着?”
江愿茫然地看着她,不确定她是否在跟自己说话。
“我那天看到你给他下药了,结果第二天他就出来买菜了。”那个女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审判她,“你爱上他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不能爱上他,你会掉进地狱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掉他?”
“你是……”江愿的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
现在是早上七点,街道上人烟寥寥,就只有几个喝着浓缩咖啡的老人。眼前这个女人,这个真正的“雨夜变态杀人狂”,她不止再次出现在作案抛尸的地点附近,还如此嚣张地向她主动暴露了身份。她的声音如此孱弱,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江愿瞳孔细微地颤抖着,耳膜里回响着巨大的心跳声,脸上血色尽褪。太宰治提到此人拥有着可怕的异能力,她生怕激怒对方,强行找回自己的声音,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觉得他罪不至死吧,他……他有什么错呢……”
她下意识地辩解道,“他只是长得太好看了,身材还很好,人也聪明能干,活泼可爱的……”
女人很费解:“你舍不得他了?为什么?”
江愿觉得,她能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还有商量的余地。这个人似乎把她错认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伙”。于是,她硬着头皮和对方聊下去,结结巴巴地向她解释,太宰治如何不符合“坏东西”的标准。
最终结论是,他应该长命百岁。
但女人说:“你要是不杀,我就要杀掉他了。”
她转动着灰绿色的眼球,投向那栋鹅黄色小楼的二层窗户。
江愿愣愣地看着她。
几秒钟后,她身体的颤栗停止了,脸上的恐惧随之消失。她平静地转过头,对她说:“那我们吃完早餐就去吧。”
“对了,你可以把那只咖啡杯递给我吗?”
半小时后,江愿神情冷酷地把这个连环杀人犯用桌布捆好,丢到街角的警察局里。
太宰治不知道何时下了楼,正坐在刚才那家咖啡馆里悠闲地吃着刚才打包好的奶油面包。看到这一幕,他啧啧称奇,拍手赞叹道:“真是魔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江愿后怕不已,牙齿止不住发颤:“你怎么都不担心我呀?”
“你要是连她都对付不了,那费奥多尔的脸往哪里放啊……” 太宰治托着下巴,笑意盈盈。
江愿睁着眼睛躺了一夜,又和连环杀人犯虚与委蛇。她累坏了,把脑袋埋进手臂里假寐。
“La Fuitina。”
太宰治忽然说,他拿餐巾擦了擦嘴,“在西西里语里,是'私奔'的意思。年轻的恋人为了迫使家人同意他们的婚姻,会一起出逃并同居数日。在古老的文化里,婚前失贞的女性,可以通过补救婚姻挽回家族荣誉。否则,她将被冠以' donna svergognata'(丢脸的女人)的名号,背负耻辱度过余生。”他顿了顿,看向警察局的方向,“但是,她却被抛弃了。”
“记住了吗,大小姐,”他转回头,看着江愿,“私奔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江愿头也不抬,眯着眼喃喃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也太晚了……”
太宰治为她叹息:“唉,真惨。”
他们结了账,收拾好行李,就要踏上前往佛罗伦萨的轮渡。
江愿的情绪十分低落,既为那位女性的命运惋惜,也依然为她过激的行为惊魂未定。
然而,武装侦探社每天都在和这些人打交道,他们的工作只分为棘手和非常棘手,这些普通人碰上噩梦连连的事件,对他来说习以为常。
太宰治当过黑手党,为异能科工作过,现在是个侦探。他虽然辛苦,却似乎喜欢这份工作。
江愿又想着:“我以后能做什么呢?” 她已经成年,马上也要从高中毕业。
此刻,他们正在邮轮的舷侧走廊漫步,栏杆外是一片辽阔无垠的第勒尼安海,被落日镀上流动的金边。江愿望着那片海,低声问:“太宰先生,你觉得我大学毕业后能做些什么呀?”
太宰治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
他用余光瞥了眼江愿的发顶,然后望向远方深蓝与橙红相融的海面,沉吟片刻,说:“嗯……我觉得,你适合当个群众演员。”
江愿的脚步募地顿住。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他。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确认:“你,你也这么觉得?”
下一秒,那份怔忪化作了纯粹的惊喜,她声调扬起,眼睛亮得惊人:“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她顿了顿,却不是为了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肯定起来,“我也觉得我超级适合当群众演员的!”
“嗯,很适合你。”
江愿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她往前跑了几步,又兴奋地转过身来倒退着走,对他比划着:“太宰先生,你看过《沉默的圣母》吗?里面有一个角色是在教堂广场上躺着的乞丐,他没有一句台词,但却是一个很有神性的角色!还有《黑白之城》,有个卖花的老太太,她一直低头数零钱,直到镜头结束也没抬起头……要演好这些角色很不容易,因为他们没有很多镜头,所以要比主演更加用心,但也不是所有的表演,都要出现在镜头前……”
作为群众演员,不用像主演一样被审判,却能体验到世俗百态的生活。她一路后退着走,从报童说到小贩,从买画女说到擦皮鞋的少年。
高大的青年踏着从容的步伐,耐心地跟着她,那对鸢色的眼眸里映着地中海盛大的夕阳,无比温柔。
看着她滔滔不绝的样子,太宰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快走两步,在她差点撞上栏杆前,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江愿的脸埋在他带着海风气息的胸口,头顶传来他慢悠悠的、带着蛊惑般磁性的声音:“嗯……我想了想,现在演员竞争都很激烈,我需要看下你的资质。”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今天先回房间,你先演一段给我看看。我们再看你适不适合。”
她怔怔地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再拐个弯就能抵达内舱的入口。她眼珠滴溜溜地乱转,一抹绯红迅速蔓延上耳廓,但她面上偏要装出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唉,那也行吧。”
第29章 番外三:让他降落
飞鸟症:自杀的人胸口会飞出一只白色的鸟,终日游荡在心爱之人身边。如果心上人在限定时间内认出他,他将重获躯体复生,反之,白鸟将会消失,死者的灵魂永远难以解脱。
江愿成年后,搬到了这座高悬于天际线上方的公寓,位于塔楼第六十层。最近,窗外除了翻涌的云层,还经常会出现一只红眼睛的白鸟。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只迷航的普通飞鸟。在横滨这座海港城市,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鸟群迁徙、筑巢、起落、更迭不息。但是,只有它日复一日地用喙轻啄着玻璃,引起她的注意。
晴空万里时它在,电闪雷鸣时,它依然在。
今夜,电视里正播报着台风预警。窗外暴雨如注,狂风凄厉得如困兽的低吼,呼啸着拍打整栋大楼的钢筋与玻璃。
江愿凝神望去,发现那只鸟竟仍旧停在窗外,身影在风雨交织的夜幕中摇晃,却始终未曾坠落。
雨水将它的羽毛黏合成凌乱的绺状,露出翅膀上横亘着的一道狰狞伤口;昨日还没有,昭示着它又遭遇了猛禽的欺凌。但它并不在意,只是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亮得仿佛两簇不肯熄灭的鬼火。
江愿心生不忍。她费劲地逆着风力,将窗户推开一道窄缝,狂风瞬间如刀子般灌入。那鸟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飞进来的意思。
江愿困惑地歪了歪头,试着轻声邀请它:“外面风太大了,你可以进来陪我吗?我一个人在家,会有点害怕。”
它的红眼睛动了动,抖了抖湿透的翅膀,这才姿态矜贵地、慢条斯理地飞入温暖的室内。
江愿用柔软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它擦干羽毛,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绒羽下瘦骨嶙峋的身体。她翻出手机查询鸟类的食谱,将面包、松子、板栗、荞麦、大米甚至爆米花一样样摆在它面前。
它却一概不理,转而用喙轻啄着冰箱的门。
江愿顺着它的指引拉开冰箱,冷气弥漫开来。其中一格里蜷伏着十几只鲜活的地中海蓝蟹。这种螃蟹在意大利泛滥成灾。太宰治横跨整个欧亚大陆,一直在帮当地渔民减轻物种入侵的压力。整个夏天,冷链车源源不断地将它们送来这里。
她为白鸟蒸了一只蟹。
它已连续一周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窗外,没有时间捕猎,腹部干瘪。但是,哪怕饿极的状态下,它依然是一只矜持的小鸟,只是静静等在蒸箱边,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没有贸然伸喙。
江愿轻声安抚它,一遍遍告诉他蒸熟的倒计时间。
饭后,江愿拿出医药箱,想为它处理伤口。
拨开那些乱糟糟的羽毛,它的伤痕比想象中更多。她的手又不算灵巧,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竟将它裹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绷带粽子。江愿看着它动弹不得的滑稽模样,憋着笑,低声和它道歉。
处理完这一切,她才缩进卧室的被褥里,借着电影的光亮和声响抵御深夜的孤独。那只裹满绷带的鸟扑腾着翅膀,笨拙地想跳上床。
“你的窝在那边。”江愿指了指角落里那个铺着柔软织物的藤编小窝。
白鸟看了看那个窝,又转头看向她。下一秒,它毫无征兆地垂下头,翅膀一摊,虚弱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愿与这具“尸体”对峙了足足一分钟,眼神突然动了动,将它抱上了床。
她不知道小鸟需不需要盖被子,便拿了条干净的小毛巾搭在它身上。但它显然不领情,挣扎着挪到太宰治的枕头上,熟门熟路地将自己的小身子拱进被角。
第二天醒来,窗外已是雨过天晴,天空被冲刷得像一块剔透的蓝宝石,海湾与街道闪着银亮的光泽。
江愿给白鸟更换绷带,依旧缠得一团糟。她有些懊恼,对着它轻声说:“抱歉,我好像有点笨手笨脚的。不过,太宰先生很擅长缠绷带,他还有十几天就回家了,到时候让他给你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你还不知道太宰先生是谁吧?他是我的男朋友,是个很好的人。他特别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动物,也很会和你们沟通,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白鸟静静地听着,红色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当听到“太宰治”这个名字时,它忽然毫无预警地啄了一下她的手背。
“呀!”江愿小小地惊呼一声,委屈又困惑地看着它。
白皙的手背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红点。白鸟似乎也愣住了,没想到她如此脆弱。它呆在原地,片刻后扑腾着翅膀,似乎想用头去蹭那块红痕,姿态里流露出一种笨拙的懊悔。
江愿看着它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恼意顿时烟消云散。她觉得好笑,故意逗它:“好吧,如果你愿意把蟹黄分给我,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这只来路不明的流浪鸟,脾性却格外挑剔矜贵,它只吃鲜美的蟹肉,对蟹黄弃如敝履。江愿耐心地用细长的金属签将蟹腿里的肉一丝丝剔出,在它面前堆成一座小山。
白鸟还记得她提出的和好条件,用脑袋将那一小碟金黄色的蟹黄顶到了她面前,决定盯着她吃完。
江愿弯起眼睛:“谢谢你。”
她就这样养了它十几天。这是只性格古怪的鸟,孤僻,却又异常粘人,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她看书时,它就停在书页上;她奏琴时,它就伏在琴颈处;她独自走在夜晚的街道,它便始终在空中盘旋,像一盏随行的白灯;每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他们一起窝在卧室里看庸俗的爱情电影,它会用翅膀蹭掉她动情落下的眼泪……
太宰治快回来了,她去港口花店买了一束明亮的黄玫瑰。白鸟矜持地等在花店外,第一次没有紧紧跟着她。但他非常依恋这捧玫瑰,栖息在花枝间,挑挑拣拣地衔起一枚花瓣,递给她。
江愿很开心:“给我的吗?”
白鸟摇摇头,将花瓣放在她指腹上,又用喙轻轻碰了一下,好像在确认她能接住。
“你想要我送给你吗?”
白鸟没有主动点头,抖着翅膀,又绕着她的手指转了一圈,像在请求她自己说出口。
江愿思索了片刻,将这片玫瑰插进他羽毛的缝隙间,夸赞它:“真好看。”然后,她将整捧花,插进了太宰治书房边机上的花瓶里。
白鸟怔怔地看着她,生了气。
江愿微妙地察觉到,它似乎不太喜欢太宰治。它生气后,不动声色地把太宰治的牙刷衔进垃圾桶,将衣橱里的绷带扯成一地乱麻,用喙啄烂他挂在衣架上的衬衫。
江愿手忙脚乱地追着它,感到十分困惑。她所知道的所有小动物,没有不喜欢太宰治的。
巧的是,太宰治也不喜欢这只白鸟。
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公寓时,正撞见江愿在餐桌边,一口一口地给白鸟喂剔好的蟹肉。她正耐心地解释着为它取的名字:“……就叫'眠眠'好不好?我的名字是念念,发音很像。而且,我希望你可以总是睡个好觉,不要再做噩梦了。”
白鸟安静地听着,用头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指。
下一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毫无预兆地伸来,揪住白鸟后颈的羽毛,将它整个提到自己面前。
太宰治那双漂亮的鸢色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沉沉的墨色,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白鸟在他手里剧烈挣扎,绷带与羽毛凌乱地扑腾着,它发出凄厉的尖叫。
江愿急忙起身去抢,但太宰治身材高大,轻易地避开了她。他拎着那只鸟,径直走向窗边,作势要将它扔出窗外。
六十层的高空,窗户只能推开狭窄的缝隙,风声呼啸着灌入,猎猎作响。哀鸣的白鸟被高悬在风口,羽毛被吹得翻飞,它像一朵被连根拔起的花,又即将从掌心跌落。
江愿的心脏骤然收紧,呼吸戛然而止。噩梦重演的恐惧席卷全身,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起来。
“不要!”
她的声音凄厉得几乎破了音。
太宰治的动作瞬间顿住。他脸色铁青,与那只白鸟对视了一眼。奇怪的是,那只鸟竟毫无半丝方才的惊慌,红色的眼眸里反而透出一丝近似挑衅的平静。
太宰治转身,拉开公寓大门,面无表情地将它丢进了楼道里的垃圾桶。
他一回头,就看见江愿正无声地流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他走过去,抽出纸巾,动作却算不上温柔地给她擦拭着脸颊。
那之后,江愿只能偷偷与眠眠见面。她把它安置在楼道消防栓的角落里,定时去喂食,每天带它去美术馆的洗手间清洗羽毛。江愿怕它洗澡后着凉,便给它围上一条红围巾,双手捧着它,在恒温的美术馆里漫步,耐心地给它讲画作和雕塑们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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