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凌空踢了脚一旁的草丛,朝着空气打了套拳,最终愤愤道:“玩忽职守!”
说完一副泄气的模样。
过了片刻突然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起来,嘴上还嘀嘀咕咕地说着自我宽慰的话,望无目的地往前:“我可是郡主,想要什么没有,才不稀罕……”
因为心中藏着事,钟溪语并没有注意周围还有人,因此也就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举止都被旁人尽收眼底。
待她走后,一个宫女打扮的人从后头的草丛中冒出,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化为凝重,深深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随后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步伐中隐隐带着仓促。
这边钟溪语没走几步,就看见似曾相识的一幕。
只见钟凝霜四下看了眼,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朝南面走去。
钟溪语整个人精神一振,瞬间转移了注意,将方才的事抛之脑后。
来了!前世她死亡的节点。
钟溪语只犹豫了一秒就提步跟上。
这般情形都能被她遇到,可见有些事早已冥冥中注定,是避不开的,既如此,还不如跟上去弄个明白,也好过日后做个糊涂鬼。
簪花宴乃是大盛的一大盛典,宫中更是被各色名贵的花卉点缀得宛如宛如花海。
只不过争奇斗艳的不仅是花,还有人,放眼望去姹紫嫣红,堪称视觉盛宴。
也分外令人分外眼花缭乱。
长公主同几位国公夫人坐在一处,颇有些心不在焉,每过段时间便抬头在一种色彩中寻找显目的红色,。
然而只是晃眼的功夫,再抬眸时却怎么都找不到钟溪语的身影,不由心中一紧,毫无征兆地站起身,吓了旁边的贵妇一跳。
“殿下今日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粟粟不知跑哪儿去了。”
“小孩子爱热闹,许是在附近玩呢。”
因为一早就清楚钟凝霜的目的地,为免被发现,钟溪语便保持着不会被甩开的距离远远坠在钟凝霜身后,过了许久,前头的人终于停下脚步,正是前世她葬身火海的地方——文渊阁。
作为皇家的藏书阁之一,文渊阁内卷帙浩繁,且有很大一部分是皇室历代搜罗保留下来的孤本残卷,意义价值均非凡。
此前教授她课业的夫子每每提及文渊阁满心满眼都是神往之情,可见其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可惜上一世里头的古籍都同她一起被烧了个干净。
钟溪语心中颇有些复杂,仔细一想——
岂不是整个文渊阁都成她的陪葬品了?
此刻,暗处严阵以待的卫队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郡主怎么过来了?
钟溪语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环视一圈找了个视野便利且距离钟凝霜不远的位置刚藏好,就看见沈翊自另一头出现,径直朝钟凝霜走去。
“出什么事了?”
钟凝霜看见他的瞬间,原本无懈可击的仪态终于多了一丝破绽,眼中流露出些许疲态和不安。
显然,再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心力上的憔悴。
“他……”沈翊欲言又止。
钟凝霜摇了摇头:“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他用来对付秦府的筏子。”
这些时日她已经想透了。
太子看重的只是自己靖安侯府的出身,靖安侯府背后有长公主和钟远丘两尊大佛,是朝中难得的既不属于秦相阵营,又感当面同秦相叫板的人。靖安侯府对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哪怕是自己这个二房,看在长公主和钟远丘的面子上,秦府的人也不敢动她。
他想借她的手折磨秦绾,报复整个秦府,为他心爱的女子报仇。
虽能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搞垮自己最大的助力。
或许还不止秦府……
钟凝霜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寒战,眼底闪过一抹悚然。
“太子他就是个疯子!”她压抑了这些时日的情绪终于爆发,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他在引火烧身,我不想死,不想给他陪葬。”
沈翊上前一步将她抱入怀中。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过了许久,钟凝霜终于缓过来,身体也不再颤抖,后退一步主动从沈翊怀中抽离,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一丝懊恼:“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唤你来的。”
眼下不比之前,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二人有私……
钟凝霜连忙摇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久久没得到沈翊没有回应,她疑惑抬头,却见他垂着眸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一只翅膀受损的蝴蝶在地上拼命挣扎,奈何密密麻麻的蚁群爬上它的躯体,进一步蚕食它的血肉。
蝴蝶的翅膀破损得更厉害了。不过须臾,便彻底没了声息,化作一顿丰硕的食物被召集过来的蚁群慢悠悠搬回巢穴。
钟凝霜看得出神,就听见沈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兴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钟溪语见沈翊凑到钟凝霜耳边低语,不死心地努力朝他们的方向支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
半晌,沈翊直起身。
钟溪语没有错过钟凝霜脸上闪过的震惊。
好气,到底在说什么!
沈翊薄唇微动,声音极轻:“从龙之功,何止能保命。”
钟溪语眼睫轻轻眨了下,第一次对自己过人的听力产生质疑。
须臾,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抬手捂上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什么动静引起那两人注意。
她算是知道自己前世为什么死了。
都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听到这种话能不被灭口嘛!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内侍不知从文渊阁后门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一眼就扫到蹲在树干鬼鬼祟祟的人影,立即大呵:“谁在那儿!”
那边的沈翊和钟凝霜听到声音脸色齐齐一变。
“有人,会不会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了?”
“你先离开这里,我过去看看。”沈翊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循声过去,还没见到人影,一道极具辨识度的声音率先落入耳中:“不要乱跑了,你看,迷路了吧。”
只见钟溪语和廖池二人不知为何僵持着。
“还生气呢?”廖池躬着身将姿态放得极低,可怜兮兮地拉着钟溪语的袖子,“方才是我不对,粟粟原谅我好不好?”
“才不要,最讨厌你了!”钟溪语生气道,一脸芥蒂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接触。
转身的瞬间突然看见沈翊的存在,像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整个人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后立即哒哒哒朝他跑过来往他身后一躲。
“世钰哥哥,你快将他赶走!”钟溪语气鼓鼓道。
沈翊不禁有些失神,倒是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廖池见此情形眸色一黯,眼底像是酝酿着深不见底的风暴,缓步上前在他一臂之外停下,对上他视线冷声道:“滚开。”
只一眼,沈翊莫名有种被凶兽盯上时陷于生死之际的危机感。
见他二人的神情不似作伪,沈翊压下心中的异样一动不动挡在钟溪语跟前。
“裴公子耳朵不好吗?小语说了,不想见你。”
廖池视线下移,落在他身后露出的一截红衣上,声音极轻,又像是将两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透着过意味不明的危险:“粟粟。”
钟溪语眼睫轻颤,撇过脸不去看他,闷声道:“走开!”
片刻后,钟溪语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沈翊身旁朝簪花宴的方向走去。
“吵架了?”
见她脸色难看得厉害,沈翊轻声开口。
钟溪语抿着唇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事实上,此时此刻她确实什么也不想说,因为脑海中还在反复循环着沈翊那句“从龙之功”。
相比于以往皇帝的子嗣繁盛,皇舅舅膝下只有三位皇子,而成年的皇子除却太子哥哥就只剩下二哥哥和三哥哥,三哥哥的生母涟妃娘娘乃是外族,所以从一开始,三哥哥的出身就意味着他绝对和那个位置无缘。
难不成,沈翊说的人,是二哥哥?
钟溪语心里简直一团乱麻。
若真如此……
那上一世,自己的死是二哥哥默认的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钟溪语便打了个寒战,猛地摇了摇头,竭力将其甩出去,脸上渐渐露出坚定的神情。
不可能的。
二哥哥就是二哥哥,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
平日里也没怎么见二哥哥和沈翊有什么接触,一定是她哪里想岔了。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将情绪调整过来。
沈翊见她摇头只当她是嘴硬,随口提起:“程家的女儿从荆州回来了,此前程夫人还到处带着她四处认人,还说裴季川和她早年定下过一段娃娃亲。”
钟溪语抬头朝他看去,眼神带着懵懂的困惑:“就像我们一样吗?”
沈翊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定定看了她片刻,随即不假思索地点头:“对。”
第105章 钟溪语甫一出现,长公……
钟溪语甫一出现,长公主便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注意到她身旁的人换成沈翊不由眼皮一跳,环视一圈,才在另一个方向看到了廖池的身影。
后者周身笼着一层黑云,眸光沉沉地望着两人的方向,旁边还站着一个嘴角噙着笑意一脸幸灾乐祸的女子。
这是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有些看不懂了。
不过好在粟粟没事,便也就放下心来。
钟溪语并没有同沈翊待多久,因为心里藏着事提不起兴致,干脆乖乖凑到自家娘亲身边发呆,一整天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卫队的人中途将此前在文渊阁发生的事告知长公主,不过当时他们离得比较远,后头的话并未听清,只是看情况有异没有轻举妄动。
长公主本有心在回去的路上问问钟溪语发生了何事,没想到后者说要去找二皇子府上找他玩,没等她开口就直接溜走了。
钟溪语自己也说不清要去做什么,但她就像去看看,去证明二哥哥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二哥哥。
自从那晚行宫遇刺,瑾妃为救圣驾挺身而出导致负伤后,便一直深得圣恩,甚至连一向被忽视的二皇子都得了圣上的特别交代,让他没事多进宫陪陪自己的母妃。
然而前些日子二皇子进宫时不知同瑾妃说了什么,听说生生将后者气病了,皇上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责令其禁足二皇子府好好反省,以至于连今日的簪花宴都未出现。
她听到此事时就觉得匪夷所思。
二哥哥平日里连重话都不曾说过,怎么可能会将瑾妃娘娘气生病?
而且她一直觉得,瑾妃娘娘对二哥哥这个儿子根本没有什么感情,不然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二哥哥时他就不会被宫里的奴才欺负得这么惨了。
因为放心不下,第二日一早她便去看望二哥哥了。当时二哥哥同往常无异,依旧是温温柔柔,好像永远不会生气的模样,离开前还让厨娘给她准备了好些她喜欢的吃食让她带回去,似乎根本没受禁足的影响。
马车驶过玄武大街,再过一条巷子便是二皇子府了。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带着不易察觉嗡鸣撕破空气直直朝马车射来。
藏匿于马车周围的暗卫心弦一紧,瞬间动了。
“有刺客,保护郡主!”
一人眼疾手快地提剑砍断半空的箭矢,然而,也不知拉弓之人臂力有多强,这一剑竟丝毫没有阻断剩下半截带着箭头的断箭前进的趋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往无前地朝目标射去,顷刻间没入车厢。
车厢内,断箭直直插在距离钟溪语耳畔咫尺的位置,末端还在不停震颤着。
外头的暗卫紧张询问:“郡主可有受伤?”
钟溪语缓缓咽了口口水,惊魂未定道:“无事。”
她抬手握住剪身,想要将箭矢拔下,然而用了老大的力气箭矢都纹丝不动,只好暂且作罢,将随身携带的匕首紧紧握着以求心安。
其中一名暗卫立即朝箭矢射来的方向扫去,眼见地看见黑影手里拿着的东西,立即警惕道:“小心,他们手里有箭弩!郡主你压低身子呆在马车里不要出来!”
一箭未中,不知为何,远处那人却收起箭弩,取而代之的是从四面八方涌出的数十名蒙面之人,如此阵仗,显然是冲着毙命来的。
天子脚下,竟有人敢当街行刺杀之事,简直骇人听闻。
作为被刺杀的对象,钟溪语此刻简直心绪如麻。
究竟是谁要杀自己?
难不成沈翊已经知道她在文渊阁外偷听一事,或者,干脆错杀也不放过?
否则她实在想不到自己做过什么事让对方非要杀她不可。
外头的打斗声越发激烈,突然一道剑光横空贯入,直接将车厢斜斜劈去一半,彻底露出钟溪语的身影。
“郡主小心!”
因为人数不占优势,周遭的暗卫被分而化之,由数个蒙面人牵制着,一时间竟赶不回马车旁。
钟溪语仰着脑袋,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寒芒自她头顶掠过,干脆利落地朝她颈边划来,下意识闭上眼。
就在这时,猎猎风声由远及近,翻飞的衣袍带着皂角的气味从她脸颊旁擦过,抬手间短促的金玉交错声“噌”地一下子在耳边炸开,仿佛敲在她心上。
然而下一瞬,在一片刀剑交错的金戈声中,正对她的前方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发出一声带着清脆骨裂的闷响。
钟溪语乌黑的长睫轻颤,好半晌才睁开眼,眼尾还沾着生理性的泪水。
她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影。
“陆、陆湛,你怎么回来啦?”
陆湛嘴角抽了抽,给了她一个无语的眼神,随即背后张了眼睛一般随手挡住旁边刺过来的暗剑,干脆利落地往那人的脖子上一抹。
这小祖宗心是真大,也不看看这是叙旧的时候吗?
然而刚说完,钟溪语的目光就被面前地上倒着的人吸引了,因此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只见那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背上直直插着一柄漆黑的长刀。
钟溪语一下就认出了那长刀的所属,意有所感朝前方望去,只见廖池带着许久未见的鬼面整个人如鬼魅般冷冷地站在那儿。
须臾,迈开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周围的蒙面人见对面来了个厉害的援军,立即飞蛾扑火般涌上前想要以此减缓他的步伐,却没有一个人能在他手上走过一招。
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活人下一瞬就化为尸体七零八落地分布在他走过的路两侧。
到最后,蒙面人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恐惧能形容的,在他靠近时身体不自觉往后挪了一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廖池走到最初的尸体旁,伸手拔下他背上插着的黑刀朝身后轻轻一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笔直的血渍。
他抬着头。
钟溪语清晰地感觉到他视线透过鬼面落在自己身上,定了几秒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他一走,周围的蒙面人均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眼见大势已去,顾不得任务失败,顷刻间便退得一干二净,留下一地血腥。
陆湛见他们离开不由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隔老远看见那人对着钟溪语挥剑时有多紧张,生怕下一秒这小祖宗就身首分离了。
那短短几秒施展的轻功估计都快是他此生的巅峰了。
他转过身,见钟溪语还呆呆地坐在格外敞亮的开放式马车上,朝她伸手:“还能站起来吗?”
钟溪语点点头,伸手搭上他掌心,借力起身下“车”。
只是双腿重新落到地面时,险些一软。
陆湛见她此刻可怜兮兮的模样,叹口气走到她跟前,半蹲下来:“上来吧,小祖宗。”
钟溪语没同他客气,这个时候也不在意他衣服上沾的大片血迹了,直接往上一趴,没有说话。
陆湛只当她被刚才的事吓着了,站起身,将她身子往上颠了颠。
“抱好了。”
周围的人打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后就匆忙回避,生怕引火上身,还有人偷偷摸摸的跑去报官,可惜一来一回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官府的人赶到时,看着满地狼藉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心都凉了一截。
搞这么大阵仗都要杀的人,身份定然不凡,也不知道那位贵人可有受伤,否则他们京畿营今日值守之人恐怕都得因为失职被连坐。
二皇子府距离此处只隔着一条街,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不过因为二皇子被责令禁足,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也一律不得外出,而皇帝派来监视的人即便听到动静也因为与他们职责无关,并未过多理会,因此当远远看见一道身影一身血地背着另一人朝这座府邸靠近时,差点没直接拔剑相向。
“什么人,站住!”门口的禁军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