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大将愣了愣。
你:“说到底,你们本性都是一样。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你们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你比它们更高明……它们只会蛮力掠夺,不像你,冠以保护之名,就想要我自愿成为一朵毫无自我,只能依附你而生的花。”
“我没有……”
犬大将这次是真的惊到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沦落成跟豹猫妖一族的小辈同样的待遇了。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你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手里捏着的桧扇迁怒般狠狠砸在他脚边,脆弱的扇轴立时断裂开来,“豹猫妖一族想要寻仇,就让它们来好了!”
“我的护卫们没有一个是畏死的孬种!”
“而我,身为他们的主人,自然更不是贪生怕死的废物。”
“它们最好把我们都杀了,不然,只要我得到那颗据说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宝玉,我就会许愿让它们统统下地狱!”
你呼吸急促。
胸口因为愠怒剧烈起伏。
死死盯着他的眼珠黑白分明,仿佛被水洗过,明亮又锐利。
“我曾经相信过你……哪怕本能告诉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妖怪都是一样的,我也还是愿意跟你说那么多委婉的话,只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能太绝对,应该一棒子把你们妖怪都打死了。”
“我试图相信你,试图相信你不是那种妖怪……”
“甚至,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生怕你搅入我跟旁的妖怪的恩怨里!”
“可现在……”
你深吸口气。
使劲眨眨眼,驱散眼底氤氲的水雾。
说不出是痛心,还是其他什么,只是等到胸口传来窒息的滞痛,才缓缓吐出。
“你真令我失望!”
说完,你背过身去,毅然下了逐客令。
“我绝对不可能只为了活下去,就舍弃自我,接受你的庇护,成为你的妻子!滚吧,别逼我再说出其他难听的话。”
“不是你说的这样。”
犬大将叹了口气。
仿佛没脾气似的,来到你身后,将你因为愤怒而绷紧的身体揽在怀里,又重复了一一遍,“不是你说的这样。”
“并不是你成为我的女人,我才会保护;而是我仰慕你,才希望你能接受我,让我成为你的丈夫。”
你试着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不意外。
只是有点困惑。
原主是大和抚子类的女性,除了鬼舞辻无惨那样的精神变态,没有人会讨厌,犬大将会倾心她太正常了。
可你次次不给他好脸,次次拿捏他,他竟然都受了。
如果他不是颜狗、恋爱脑的话,那就只能是个贱骨头了。
好好的人不做,非给自己找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ster不行。
这样想着,你偏头瞧向他。
像是被他的话逗乐,不吝啬莞尔:“你们妖怪都喜欢玩这种把戏吗?都是妖怪了,干嘛不直接点?……想睡我,直说好了。”
犬大将愕然。
素来温柔的脸上,浮出显而易见的不解。
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一只手稳稳捏住他线条硬朗的下颌,拽过来,柔软的拇指抵在他微抿的薄唇上,一下一下摩挲着,很轻易就将他的唇挤压变形。
……再强大的大妖怪,唇都是软。
你脸上浮出些许微妙情绪。
为了避免自己想七想八,直接将空余的左臂搭住他脖颈,手指轻巧解开他高高束起的银色长发,冰冰凉凉的银色长发,仿佛一拢月华,直直倾泻在你指缝。
如丝如绸。
触感极佳。
犬大将长得不错。
身上却没有狗特有的怪味儿。
不忠诚这点有些让人下头,但特殊情况,也不是不能稍微忍忍。
这样想着,你亲了上去。
灵巧的舌尖娴熟撬开对方紧闭的唇齿,舔舐着他过分锋利的獠牙,主动跟他唇齿交缠。
他穿着威风凛凛却过分硌人的铠甲。
被硌了几次后,你摸索着解开,更方便动作的同时,微凉的手指也顺着对方紧绷结实的腰线,一点点探了进去……
腰肢立刻被一双大手猛地攫获。
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就感觉眼前天旋地转,等视线恢复正常,就只望见天棚上昏暗烛光映出的摇曳光影,与倾斜在你身上的月光。
你慢慢环抱住那片月色。
感受着月色在自己身上带来的冰凉刺骨,你没有要争夺主导权的衣裳,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笑,贴在他耳边,缓缓吐出未尽的诛心之言。
“反正”
“你是我的恩人,你想要做什么,我总不可能不同意。只是,不要再拿着什么‘保护我’、‘做你妻子’的名头来膈应我……挺没意思的。”
“睡过之后,就离开吧,不要扰乱我的人生。”
犬大将是当世最强。
独一无二的强悍实力、无人可及的至尊地位,以及勉强不算残暴的霸道本性,让他格外喜欢儒家那套“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调调。
他是妖。
却妄图披上理想国君子的皮。
你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原主的心的,可就现在而言,你一点也不想配合他,只想看他焦灼在本性和理性的冲突里,变成一只傻狗。
就像现在这样:
他没有再继续,只是把你紧紧抱在怀里,苦恼地诉说自己的真心。
“羽衣,我一直都注视着你。”
“你开心的时候,沉默的时候,站在廊檐下,眺望天空尽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我都一直默默注视着你。”
“我要怎样做,你才能明白我的思念之情?”
你顺从地被他抱在怀里。
无论怎样,你都不可能明白他自我认知过剩而生出的所谓“思念”。
不仅不会明白,还会把他使用个彻底,嘲笑得好大声。
他既然诚心诚意的发问了,你自然大发慈悲地给他指条明路:把豹猫妖一族全杀了,洗清它们带给你的耻辱。
你声音异常平静。
心跳也没有任何异常。
仿佛不是在撺掇他屠杀同类,而是简单地问他吃了吗。
你反思过。
除去豹猫妖一族本身也不是什么好鸟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们给你的第一印象太差劲了。
恃强凌弱。
颠倒黑白。
蛮横无理。
残忍暴虐。
这种又凶又作又爱吃人的野猫福瑞,根本不是普通人类能驾驭的,既然如此,它们就应该赶紧回归高天原的怀抱,成为神明的爱宠。
而不是活在这个世上,给你添堵。
拥抱着你的手臂陡然僵硬起来。
你恍若未觉。
靠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放缓了语气:“不要再拿这种骗傻子的话来哄我。身为女子,无法拥抱心爱之人就已经够悲惨的了。要是再被狡猾的妖怪骗去心灵,会痛苦得活不下去……”
“……不是哄你的。”
不知过了过久。
你才听到了犬大将的回答。
只是那时候你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根本没心情附和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径直睡了过去。
之后两天。
他没有再跟你说乱七八糟的恋爱脑话,只是喜欢像抱玩偶一样抱着你,表情严肃,似乎在思考着不为人知的狗生大事。
众所周知。
人类的身体并不合适搂着睡。
轻则四肢酸麻,重则影响睡眠质量,加速衰老。
所以,当你让犬大将松开你,并给他讲了一通大道理后,他想了想,飞快变化成一头一口就能吞掉三个你的尖耳白犬,毛绒绒瞬间把你淹没。
你:“……”
大白狗总比狗男人要好点。
谁会介意养一只威风凛凛又听话的大狗狗呢?
只可惜……
这只狗是有主人的。
得想个方法去问问他的主人。
如果这只狗狗她不管的话,那你就要把他训练成自己的狗了。
你下定了决心。
面对犬大将在离开之前,执意递过来的三日饼,你看了看他,迟疑了好一会,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扫兴的话,直接吃掉。
犬大将前脚刚走,后脚刹那猛丸就冲了进来。
只是,他似乎受伤了。
在跟前来阻拦他的乳母拉扯的时候,身形不稳,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发出的大动静把乳母吓了一跳。
“哎呀!”
乳母眼尖,一眼就瞧见了他别上洇湿的痕迹,顿觉无比晦气,“你受伤了!这副模样,怎么能出现在姬君面前?快走快走!我都告诉你了,姬君大人平平安安,现在只是需要休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在犬大将突然到来的这三天,乳母是唯一被允许自由进出寝殿,前来侍奉伺候的人,她对你们的情况最是了解。
你拦下乳母,允许刹那猛丸入内。
他跪在你跟前。
头颅深深抵着地板,无声悲泣颤抖。
你没有解释。
只是捏着扇骨,沉默凝视着他。
片刻后,唤出他的名字。
刹那猛丸:“是。”
你:“如今的我,还配做你誓死守护的姬君吗?”
刹那猛丸身形一颤。
脊梁压得更低,沙哑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哭腔:“您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永远是我存在的意义,而我,也永远是您最忠诚的部下!”
你这才恢复笑意。
起身上前,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帮他掸去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传闻,这世上有块宝玉,能实现持有人的任何愿望。”
“刹那猛丸,去把它找来给我。”
“我会让那些该死的妖怪,统统付出代价。”
刹那猛丸倏然仰头望向你:“您……”
你竖起食指,比在唇间,做出噤声的手势。
刹那猛丸立时息声。
你继续道:“这是很危险的行动,你很有可能在找寻过程中丧命……刹那猛丸,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愿意!”
回应你忧郁询问的,自然是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刹那猛丸养好伤后,就立刻出出发寻找传说中宝玉的下落。
乳母为他哭了一场。
你很吃惊。
他们感情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乳母抚摸着你披散而下的长发,泪眼婆娑:“他待你是真心的,那日妖怪闯入宅邸,哪怕你说了无事,让护卫和下人们都退下去,可他宁愿挨统领的鞭子,被抽得起不来,也时时刻刻记挂着你的安危。”
“只可惜,他身份低了点……”
“不过,比起那只可恶的妖怪,他还是要强出很多,如果是他跟你成婚该有多好……”
你赶紧安抚拍拍她的手:“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乳母掩面哭:“假的也举行过仪式了,我可怜的姬君大人啊,好不容易才要过上好日子……怎么就真的被妖怪们盯上了?”
她悲从心来。
越哭越越伤心。
你没辙。
只好一直拍着她肩膀,让她别哭得抽过去。
安抚完多愁善感的乳母,你开始筹算起更重要的事:
得见月姬一面。
可不仅人类跟妖怪有壁,就连妖怪跟妖怪之间,也是有壁的。
并不是所有妖怪都配知晓月姬的所在。
也并不是所有妖怪都有能力抵达月姬的所在。
你拉到了个很好的壮丁杀生丸。
四处大概是被犬大将清理过,方圆十里找不出一只非人之物。
你原本正愁着去哪里找个可靠的妖怪带你过去,因为毫无头绪,已经烦得在踢石子儿了,杀生丸就如神兵天降,张嘴就是“滚开,挡路了”。
你麻溜让开。
杀生丸不耐烦理你。
可你不能让他走了啊。
他走了,你要上哪里再找个跟他一样好使的代步工具,呸,是司机!
你刚拉住他衣袖。
那双薄金色眼瞳就倏然盯过来,过分凌然的神光,让你感觉自己被危险的野兽盯上,使劲咽了口口水,才不至于立刻识趣松开手。
你:“我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去见你的母亲。”
杀生丸:“我母亲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深吸一口气。
稳住受惊乱跳的心脏,继续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跟我无法可说,今日就不会再次出现在人类的驻地……不管你是想来看看迷惑你父亲的人类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还是心有不忿特意来杀我的,都无所谓。”
“只是,你至少应该给予我一个跟你母亲说清楚的机会。”
“我死了是小事,可你一定不想你母亲因为我存在过而如鲠在喉吧?”
于挑衅无异的话一说出口,杀生丸的脸色就更冷漠了一点。
可他终究是西国贵公子。
再生气,也没有失态地一把掐死你。
云上城。
跟无限城一样。
属于牛顿看了会流泪、爱因斯坦看了会沉默,工人爷爷看了会也想整个的怪力乱神建筑。
占地辽阔。
气势雄浑。
单是看着,就让人慑服不已。
“什么嘛。”
“竟然是这么点儿的人类小丫头。”
你打量着四周,正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上首处,慵懒侧倚王座之上的华贵雍容女子,就已经无比失望地抱怨起来。
“我还以为能让犬大将硬起心肠,不再对着冒犯者施与仁慈的女人,至少也应该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妇人,又或者柔弱可怜的漂亮女人,没想到……你看起来还不如杀生丸大。”
“他的口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月姬很美。
她那种自内而外而生的华贵雍容之美、自信强大之美、舍我其谁的霸气之美,是普通人所不具备的。
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有散发摄人心神的致命魅力。
让人移不开眼。
又却让人不敢多看她一眼。
可她又不是完完全全的高高在上、触不可及。
她并不冰冷。
即使你这个犬大将的出轨对象就站在她跟前,她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更不要说,在杀生丸面前,她还是个会向儿子抱怨的、温情又可爱的母亲。
……不理解啊。
你根本无法理解。
这样漂亮有趣的富婆老婆,你都一眼爱上了,为什么犬大将还会在外面搞三搞四,那么不珍惜、不珍视、不珍重。
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他不配吧。
纵然拥有了强大的实力、纵然得到了尊贵的地位、纵然变得人模狗样了,可他骨子里还只是一条喂不熟的渣狗。
不配被爱。
只配做狗。
这样想着,你瞧了眼杀生丸。
他仿佛没听见月姬的抱怨之言,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
只是那冷冰冰抿起唇线,泄露出他内心的几分真实情绪。
定了定心神。
你仰头望向上首处的月姬:“犬大将救过我,我也一直很感激。可我对他的感激,跟对杀生丸是一样的。我从没有想过因为救命之恩,就要跟一个妖怪成亲,更从来没想过跟一个妖怪生儿育女。”
月姬侧首支颐。
睇来的美目潋滟生光:“犬大将并不是一般的妖怪哦,他现如今已是西国的首领,唔……就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他就是权倾朝野的摄关贵族吧。”
你:“齐大非偶。”
月姬:“既然如此,你特意前来拜见我,所欲为何。”
……来了来了!
你立刻端正身形。
摆出诚心诚意请教的姿态:“您家的狗,您真的不管管吗?”
月姬侧目扫来。
你冲她笑。
月姬慢条斯理换个姿势。
涂着丹朱的手指抵着下巴,漂亮的眉眼微微蹙起,貌似是认真思考什么。
你安静等着她回答。
就个人而言,你是希望她出手的。
不管她是出于被糟蹋的爱,还是出于被践踏的自尊心,你都希望她自己讨回公道。
创死狗男人这种事,还是由受害者亲自来比较解气。
而你现在还不算受害者。
顶多,算个没上岗的训犬师。
月姬沉吟。
片刻后,不确定般发问:“我要是不想管呢?”
你:“这里建议您最好管一管呢。”
月姬:“可我就是不想管呢?”
你低下头。
望着仿佛做过找平的青石地面,语气歉疚:“我的宅邸比不上您的云上城恢弘气派,可正好缺条好用的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让他留在那里倒也无所谓。”
“虽然他有的时候,也会让我很困扰,但西国之主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肉眼可见地帮我解决了很多潜在麻烦。”
你听到她似乎是笑了声。
随后,戏谑的嗓音慢悠悠响起。
“随便你呢。”
“反正,不管我什么事。”
被送客的时候,你扭头又望了眼高台之上的月姬,眸光难掩歆羡。
她当然不会管。
她有身份、有地位、有实力。
早已是世间最顶层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