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宪伦没有拒绝。
他想了想,温和的目光落于你眼底:“羂索,你可以叫我羂索。”
你眨了眨眼睛。
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非常耳熟。
可大概是因为你活了太久的缘故,一时没有想起来,只好暂时搁置,面不改色地回之以笑:“羽衣,你可以叫我羽衣。”
然后,你就瞧见他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当即询问出声:“怎么了?是这个名字哪里不太好吗?”
羂索笑着摇摇头:“很好听的名字,怎么想起来叫这个?”
你:“天女的羽衣,而你就是我的神明,愿作羽衣,常伴在你左右……你呢?为什么想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羂索抬手指向神龛之上的神明,示意你看向神明的手中之物:“那就是羂索。我希望自己亦能如神明之羂索一样,保护你、庇佑你、爱怜你。”
知道他这个逼当然是在放屁。
倒不是你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他,而是他长得就是不是会干人事的样子。
在你四处溜达,一次次跟衣着精致,做西洋打扮的现代一家三口后,你那颗仿佛被迷障笼罩的大脑,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
你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羂索这名字耳熟了!
千年之前,那个挑拨你跟鬼舞辻无惨关系,还给你儿子取名两面宿傩的阴阳师,不就是叫羂索吗?!
当初,你还拿他名字的寓意PUA鬼舞辻无惨来着……
你掐指一算。
他跟两面宿傩同一时代,说他不知道活了多久,时间也正好对得上。
纵然你有猜得成分,可羂索与缝合线是同一人的可能性,也是真的很大!
紧接着,你又转念一想;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呢?
他总是要死的。
他是你知道的羂索阴阳师,跟他是舔食者脑花成精的缝合线,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没有啦。
都是一具尸体呢。
你很快就将那一点惊异抛之脑后,转而思忖起来从哪里得到两面宿傩的手指更方便,可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得借住产屋敷的力量。
并非是你盯着产屋敷薅的羊毛。
主要是因为你初来乍到,跟如今的咒术界谁也不熟,更没有足够钱可以操纵他们为你做事。
再说了,你也知恩图报了。
上辈子之所以结束得那么痛苦,其中固然有继国缘一给你添堵的原因,可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你代替当时的产屋敷家的孩子们被炸死。
如今,你只是让产屋敷家主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根本跟挟恩图报不沾边,又有什么必要不好意思呢?
“在看什么?”
也许是你看出神的样子太明显了,身旁的羂索笑着问出声。
你侧目瞧了他一眼。
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倒是大大方方手指给他看:“你瞧,他们的女儿真可爱,如果我们也能生下女儿,那孩子肯定也会跟她一样惹人怜爱吧。”
这下,羂索不说话了。
梅雨之后。
就是炎热的大暑。
在熬过一阵酷暑难消的日子后,滞闷的午后终于应该了大暑后的第一片乌云。
黑压压的乌云来势凶猛。
在平地骤起的凉风裹挟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染整片天幕。
下一息,豆粒大小的雨滴便伴着雷鸣的轰隆,噼里啪啦砸下来,水烟四起,雨珠飞溅,惹得躲避不及的行人发出不虞的斥声。
你伏在二楼的格子窗前。
瞧见这一幕,非常没公德心地吃吃笑出声。
然后,就被随风飘进来的水雾糊了一脸。
你:“……”
随手抹去脸上水渍。
刚准备从格子窗边挪开,就感觉后背结结实实撞到一堵墙,一只手从后面搭在你肩上。
你受到惊吓。
心头不受控制跳了跳。
扭过头,定睛一瞧。
不是羂索那逼又是谁?
“你喜欢女儿吗?”
不等你半真半假抱怨他吓到自己,就听他突然问出一个在此情此景,堪称居心叵测的问题。
你眨了眨眼。
没有否认。
而是非常自然地予以肯定:“喜欢,我最喜欢女儿了。”
然后,你就瞧见他略带深意地笑了笑。
羂索抬手捏住你下巴,转向自己,俯就下来……
你可太清楚他想做什么了。
他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大反派。
智深勇沉;
百折不挠;
意志坚定。
是空有一张脸的鬼舞辻无惨没法儿比的。
如果不是目标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他简直就是妥妥的热血大男主标配。
睡这种反派,并不吃亏的。
太丑了。
不仅仅是因为加茂宪伦这个壳子丑,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本体脑花,让你根本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扪心自问。
你对他最大的欲望,大概就是想蹲在火锅边,试试他这个牌子的脑花涮起来,究竟是何种口感。
这样想着,你偏过头。
让他的唇落在自己耳边。
羂索是个聪明人。
没有不合时宜的追根究底。
也没有因为你的无声拒绝而恼羞成怒。
他只是非常冷静地亲了亲你耳垂,动作轻柔地抚着你的发,跟你互道晚安。
你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彻底隐没于檐灯下夜雨朦胧的黑暗中,才不咸不淡收回视线。
他是聪明人。
所以,他才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轻易在尚有利用价值的你跟前露出马脚。
某种程度上,也印证了那句老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你也有点好奇。
他究竟会怎样“咬人”。
而那一天,并没有让你等太久。
那时候,你正睡得迷迷糊糊,耳畔突然传来奇怪诡异的声音。
尖利的笑声、低哑昏暗的咕叽声、怪谲的指甲划过玻璃的响动……各种说不出诡异的声音混在在一起,此起彼伏回荡。
随着诡异的响动越来越大,那些声音仿佛穿过虚幻朦胧的梦境,一步步走入现实,你仿佛都能感受到身下的地板,正在随着不可名状之物的靠近,一下下震动。
你骤然惊醒。
有那么一瞬,你仿佛看见无数奇形怪状的狰狞之物,以扭曲地姿态,充斥于你眼前的每一寸空间。
冷汗顷刻间爬满额头。
就连瞳孔也不受控制地缩成一点。
心跳激烈。
仿佛要生生跳出胸膛。
而那些臃肿扭曲怪异的东西,也仿佛察觉到你已经醒来。
各式各样让人san值狂跌的猩红眼球,痉挛震颤着睇向你,却又在跟你四目相对的刹那,转瞬消失不见。
你陡然从榻上爬起来。
哪怕明晃晃的电气灯,将室内照得很亮。
充足的光线,足够你看清眼前一切,也根本无法给你带来丝毫安心。
你打了个激灵。
再也顾不得许多,匆忙抓起丢在一旁的衣物,都顾不得披在身上,就一头扎入晦暗幽深的夜色之中。
哪怕睡觉去明明关好的障子门,此刻没有完全闭合,凉飕飕的夜风正顺着黑洞洞的缝隙,不停涌入屋内,吹得你身体不受控制打了个寒噤,也无法阻止你跑出明亮的和室,
在咒术师的世界里,看得见很危险,看不见同样也很危险。
至于一开始看不见,后面却突然能看见了,这可不是什么“厚积薄发”,而是危险中的危险。
基本上就意味着“这人要死”。
而你这种一开始看得见,后面突然看不见了,你可不会觉得是幻觉,更不会觉得是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毕竟,现在跟你同行的,不是桔梗,也不是杀生丸,而是跟犬
大将有的一拼的羂索。
这种从普通人泄露的咒力中诞生的东西,不会像鬼一样,可以被普通人的武器伤害,只有附着了咒力的咒具,才能伤害到它;也只有会使用咒力的咒术师,才可以赤手空拳伤害到它。
普通人遇到咒灵,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至于你的话,也许不会死,但下场绝对不会比死强多少。
给咒灵生孩子什么的……
这种事,光是想想你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个逼,果然干不出人事儿】
你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惊怒之余,反倒觉得这是个机会。
总是被羂索形影不离地跟着,你一直没办法去薅产屋敷的羊毛。
如今,咒灵跟你闹一闹,正好方便你“慌不择路”跑出去。
你跑得很急。
光顾着拿衣服,都没来得及穿鞋子。
羂索的宅邸,位于浅草区比较热闹的街道。
一出门,就是这个时代很常见的整洁平坦道路,这让你即使没穿鞋,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可路边再平坦,也不是赤脚走路的地方。
很快,你就被石子磨破了脚。
没办法。
那时候你是真的有点害怕的,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银钱就更是没来得及拿了。
人潮如织。
你一瘸一拐,穿行在霓灯闪烁的街道上。
脸上没有太多痛意。
按照自己早前踩过的点,黑白分明的眼睛瞄着道路上的标志性建筑,寻找自己白天曾见过的紫藤花纹样大门。
“姐姐,姐姐!”
正当你睁大眼睛,试图在夜色中找出下一个路标之际,身侧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拉住你肩部衣裳,止住你的脚步。
随之,清脆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妈,这个姐姐好可怜啊,她都没有鞋子穿……”
“不能这样失礼!”
穿着时兴的女士及时打断女儿的话。
她很难为情。
一边温声纠正女儿的错误行为,一边诚恳向你道歉。
“这个姐姐可能只是着急出来,才会忘记了穿鞋子了,身为好孩子,不能随意拉扯别人,更不能对人说这么失礼的话……来,快跟姐姐道歉,告诉姐姐你知道错了。”
女童有点小委屈。
似懂非懂,却也还是在妈妈的要求下,乖乖向你道歉。
你忙摆摆手。
女童不好意思似的窝在妈妈怀里。
她穿着当下流行的西洋裙。
细软的发用粉红色的蝴蝶结,扎成两个麻花辫。
不一会儿,就趁着妈妈跟你道歉之际,偷偷扭过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带丝毫恶意地打量你,稚嫩青涩的小脸再次浮出类似同情怜悯的模样。
很显然。
她还是觉得你好可怜。
你有点想笑。
却装作一无所觉一般,任凭她打量。
没办法。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这样纯粹。
女子大概是看女儿跟你比较投缘。
借着道歉之名,温柔体贴地掏出银钱,帮你重新购置了新的鞋子,还让下人帮你请来了附近的医师,给你诊治脚伤。
你推辞不过。
只得非常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闲聊间。
女子自称丽。
家里经营着一家对外贸易公司。
一开始,她还是想邀请你去她家借宿,被你连连推拒,才勉强大小了念头。
有过多询问关于你的事,但她望着你受伤的脚,也是情不自禁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原本,你跟她们母女的缘分,就该到此为止了。
丽跟你挥手告别时,视线越过人潮,不经意瞧见了自己丈夫的身影,便很开心地指给给你看。
“那个站在绘着莲叶纹样盆灯笼下的,就是我的丈夫,月彦。”
你瞳孔地震。
下意识瞧了瞧神采飞扬的母女俩,又瞅了瞅鬼舞辻无惨那张千百年不曾改变过的脸,真的有点绷不住了。
这踏马的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
早知道鬼舞辻无惨不管做不做人,都爱逮着女人霍霍,可为什么偏让你遇见啊?
这么好的妈妈、这么好的女儿,要是视而不见,任由她们死在鬼手里,那跟故意杀人有什么区别?
你根本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啊!
丽一无所觉。
跟女儿把手搭在嘴边,想要呼唤街角对面的鬼舞辻无惨过来。
你手疾眼快。
一手捂着一人嘴巴,把她们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拖回来。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跟你丈夫打招呼了。”
你松开这对母女。
首先解释了自己出格举动的起因。
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保存良好的泥金桧扇,在丽不解其意地注视下,将桧扇不容拒绝地塞入她掌心,让她牢牢握紧。
同时,用细微的,只能够让她听见的声音,小声叮嘱,“这世上,存在着很可怕的吃人恶鬼。而这个东西,就是我得到的、最管用的保命利器。”
“记住了,丽。”
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望入她诧异的眼底,“一定要在你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向恶鬼献上这个东西。”
“告诉他,是羽衣让你把这个东西交给他的。”
“不要畏惧,更不要迟疑。”
“吃人的恶鬼拥有我们普通人绝对无法抗衡的强大力量,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羽衣?羽衣是谁?为什么……”
丽不由发问。
她心里有太多困惑和不解。
你没再说话。
只是竖起右手食指,抵在唇间,冲她做出噤声的姿势。
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融入来来往往的人流。
仿佛一滴水汇入大海,再也可寻。
等鬼舞辻无惨察觉到妻女就在对面,略微皱眉,就又融入到好父亲、好丈夫的角色中,越过人潮找过来时,你早就溜得不见踪影了。
你快步疾行。
一口气来到门口绘着紫藤花的人家门口。
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如此重复几次,才终于平复下心情,敲响这户人家的大门。
“您是?”
“我与产屋敷家主有旧,如今,特意前来拜访,望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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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耀哉。
尤其,是没被神罚诅咒毁容的产屋敷耀哉。
花型少年;
温文尔雅。
还有着人偶般精致脆弱之感。
跟千年前,还没有在你面前暴露出真面目的小公子,宛若双生。
即使你早知道他们长得像,却还也是被如此相似的模样震了震。
有那么一瞬,都想抓起身边武士的刀,一刀捅死他……
“请问,您是跟先父有约吗?”
就在你手指不受控制痉挛颤抖之际,耳畔缓缓响起温和疏朗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有着奇异的魔力。
不仅会让人心情愉悦,还让人脑袋轻飘飘的。
你回过神。
甫一抬头,就瞧见端坐主位的俊秀少年,正满是歉意地望着你:“真的非常抱歉,先父已于两年前去世。由于我继任家主不久,尚未完全理顺手头事务,如有怠慢,还请见谅。”
这自然是善意的假话。
他记忆力很好。
不仅能记住每个鬼杀队牺牲了的队员的生平经历,还能清楚叫出每一个剑士的名字的。
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发生继任三年,还不知道前任究竟留下多少烂摊子的事。
他不拆穿你的谎言,反倒还以宽阔的心胸体谅你,温柔地给你铺好台阶,甚至,也不介意给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只是因为他是个难得好人罢了。
……好人不应该过得辛苦。
你眸光闪了闪。
却又在下一息,果决掐断涌上心头的那一丝不合时宜的怜意。
【不必过于同情】
【在不久之后的未来,还会有别的我来到这里,为彻底终结这份延绵的千年的仇怨,出上一份力】
【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这样想着,你亦缓缓吐出自己此番前列的真意。
产屋敷耀哉神色微凝。
沉吟片刻,他才道:“……那是很危险的东西。”
产屋敷家族存在了上千年。
身为继任家主,他所需要的关注的对象,就不可能仅仅存在于队员和鬼之间。
对于其他不属于自家恩怨之外的事物,多少也有些涉猎,是每一任家主的必备素养。
你颔首:“总不会比我现在的处境更危险。”
产屋敷耀哉深感歉疚。
他有试图直接提供给你帮助,而不是让你走那么危险的路子,在被你拒绝后,跟小公子如出一辙的文雅面容,终是浮出一丝细微的叹息。
最后,他还是顺从了你的请求,答应帮你联系沟通。
应邀前来的,是跟产屋敷家族素来交好的五条少主五条葵。
不是乖巧可爱的女孩子。
而是社牛超级加倍的熊熊男孩子。
“倒也不是不行。”
听产屋敷耀哉传达你的请愿后,五条葵嬉皮笑脸来到你身边,压低身子,歪着头,冰蓝色的眼珠仿佛噙着无边深情,自下而上直直仰视着你,在跟你四目相对的瞬间,“……你求我啊。”
产屋敷耀哉:“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