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怡懊恼地抚了抚额,匆忙披上一件外衫,追了过去。
裴越正立在木架旁洗脸,付嬷嬷准备好了干帕子,递给他,见明怡追过来,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
“家主……”明怡唤他。
裴越毫无反应。
明怡索性不管,从付嬷嬷手中抽出帕子,示意她离开,随后定定看着他,
“家主,我出生便没了母亲,父亲数年后也去世,跟祖父相依为命长大,祖父过世后,我一人飘零,有一回潭州发大水,淹没了村庄,满村的老百姓聚到山上,男人女人老老少少,什么人都有,甚至一些地痞无赖也充斥其间,我寻了一棵树爬上去,夜间便躺在树杈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说到此处,她神色晦然,“我并非防你,实在是习性使……
裴越听到这,那抹不快已转为疼惜,只是到底不痛快,换谁床榻间被妻子伤了心情都不会好,更清楚地知道明怡还不信任他。
他偏眸过来,瞧着她,语气辨不出喜怒,“我无事,天还未亮,你穿得单薄,进去躺着。”
裴越去了外间,由付嬷嬷服侍穿上官服,便冒着风雪出门去了。
明怡回到床榻,沉默良久。
至天亮起床梳洗,青禾进来陪她用早膳时,见她脸色不对,
“姑娘,怎么了?”
明怡头疼解释,“今晨家主给我掖被褥时,我不小心伤了他。”
青禾呆了下,嘴里那口汤包差点掉下,“伤得严重吗?”
这是明怡最担心的,“我不清楚,他不让我瞧。”
青禾神色难尽,“虽说您如今是只病猫,可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稍稍用些力,便能折了姑爷的指。”
明怡:“……”
越发不安了,匆忙塞了几口吃的,唤付嬷嬷进来,“替我备一身小厮衣裳。”
又与青禾道,“将跌打损伤药取来,我要进宫一趟。”
明怡行事从不含糊,也不优柔寡断,与其在家里坐立不安,还不如进宫去看看他,替他疗伤,她和裴越盲婚哑嫁,本就没有情谊,隔阂越久越生分。
收拾好包袱,寻付嬷嬷打听哪位管家理裴越的事,便带着青禾去了前院,到了前院,唤来那位陈管家,一番问答,方知裴家每日要给裴越送午食,这是最好的由头。
侍卫套好马车,一位二等管事随车,载着明怡迅速往正阳门方向去。
明怡发现,裴家下人极有规矩,她只用说要去见裴越,无人拦这拦那,而是井然有序做准备,甚至那陈管家将每日裴越什么时辰会做什么悉数告诉她,好叫她心中有数。
可见裴越治家严谨。
昨夜下了雪,今日路况并不太顺畅,走了半个时辰还多方至正阳门外,冬日里冷,饭菜从裴府送去宫墙早冷却,所以每至冬日,裴家便在前朝市的铺子里单独给裴越辟一间厨房,做好菜,用烫水温着,即刻便可送入宫。
明怡抵达正阳门外,那边负责送膳食的小厮已抱着食盒送到了宫门口。
明怡在马车内换好衣裳,出来时,一身湛青的圆领厚袍子,清雅干净,俨然一翩翩俊俏朗君,先从小厮手里接过食盒,那头沈奇收到消息已赶了出来。
负责宫墙防务的禁卫司只给了裴家一方令牌,若是明怡进去,沈奇就得出来,他将令牌奉给明怡,担心道,
“少夫人,家主此刻尚在内阁,从正阳门至内阁,要穿过官署区过午门,您可万要小心……”
皇宫明怡又不是不熟悉,遂安抚他,“放心吧,若是不记得,我沿途问人便是。”
沈奇急道,“这宫里头可不兴随便问,这样,小的画给……
沈奇蹲下来,借着宫墙垛角处未被清扫干净的雪,将正阳门至内阁的路径大致画给她,明怡点头,这才提着食盒进了宫。
沈奇目送她进了大明门,过了白玉石拱桥,方收回视线,拖着随驾的管事至墙垛处,斥道,
“怎么不劝着点少夫人,这宫墙可不是旁的地方,万一被发现可了不得。”
管事轻哼,“您能耐,您方才怎么不劝?”
沈奇噎住,谁敢做主子的主?
“哎,少夫人不愧是江湖来的,胆子真大,哪儿都敢去。”
管事附和,“江湖人行事百无禁忌……”
裴越一早照常陪着皇帝在文昭殿视朝,后才回自己值房票拟折子。
起先还没发觉,到动笔之时,方察右手中指疼得几乎握不住笔,细看第三节 指骨处一片青紫,裴越蹙着眉,无力地搁下笔,心情很是难以言喻,就她此番举止,挨都挨不得,母亲还盼着圆房,简直是笑话。
裴越自嘲地掀了掀嘴皮,吩咐属官,“我口述,你来执笔。”
每一份折子,诸位辅臣票拟后,送去首辅处,由首辅盖印,方能发去司礼监。
王首辅见今日字迹非裴越亲笔,顿觉失望,立即唤人来问,“裴阁老今日怎么了?”
裴越那一手楷书端正飘逸,挺拔隽秀,观之如沐春风,不仅他喜欢看,就连皇帝也爱瞧,自从七公主闹事后,别说他这位阁老,就连圣上讨要字迹都不成,裴越的意思是除非皇帝下旨,否则不写。
就因为这遭,皇帝看折子都比过去勤勉了。
所以今日见不着裴越的字,王阁老心情不怎么美妙。
属官答,“裴大人昨夜不甚伤了手指,今日写不成了。”
王阁老一听蹙了眉,“快些唤太医去瞧瞧。”
“裴大人说不必,已经敷上药了,过几日便能好。”
王阁老只能作罢。
阁老们均是风雅之人,这院子里的雪没让扫,行人均从两侧回廊出入,彼时快到正午,一地的雪被稀薄的日芒映得晶莹剔透。
王阁老立在门槛内唠叨着,“这裴家人是怎么伺候的,东亭多么矜贵的人物,怎的就伤了手指?我认识他这般久,从没听说他破过一处皮,这裴家下人也忒不仔细了,小心陛下责问……”
将将抬步踏上回廊的明怡听了这话,默默把头埋低了些。
王阁老骂了几句,眼瞅着裴家人拎着食盒往梢间值房去,问身侧的属官,“那是裴家人?瞧着,怎么换了个生面孔?”
沈奇常在裴越身旁行走,王阁老是识得的。
属官答,“兴许是原先那个有事,临时换了人吧。”
明怡跟随内侍抵达裴越值房门口,那内侍掀开半角帘子,与内里的人道,“裴大人,府上送膳食来了。”
裴越身侧坐着两位属官,闻声立即停笔,相继退了出来,路过明怡身侧,见明怡面生略略惊诧,而后打右面回廊离开。
内侍将明怡送到也跟着退下。
明怡等人走干净了,拎着食盒掀帘而入,二话不说将门掩严实,朝案后那人一笑,
“家主,我探望你来了。”
这一笑,眉目如画。
第14章 你来我往
裴越对上那张清致面庞,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不可否认有那么一丝意外甚至欣喜,只是很快又为担忧给取代。
“这里是皇宫,你焉敢随意出入?”
语气虽重,听着也不像责备。
明怡大方上前来将食盒搁下,在他对面坐下,“我有令牌在身,名正言顺,”
话落,朝他伸手,“家主,将手给我,我看看你的伤。”
裴越双手垂在案下没动,见她风尘仆仆的,语气缓下来,“先用膳。”
食盒搁在西墙下的四方桌,裴越等明怡摆好菜,方起身绕过来,明怡搁好筷子瞟了他一眼,他右手掩在宽大的袖袍里,瞧不真切。
饭菜还热,分量够两人吃,两人相对而坐。
明怡注意到他屈指握筷,静默不言。
视线不怎么往她身上落,看得出来还在生气。
明怡不知要如何哄他,一面吃一面双眸直勾勾盯着他,好似如此方能表示她诚恳的歉意。
裴越连用膳亦是正襟危坐,肩不晃,腰不弯,鲜红的绯袍衬得那张脸夺目如月,举止张弛有度,很是赏心悦目。
裴越不是没注意到她在盯着他瞧,他眼皮未抬低声带斥,
“专心用膳。”
“……明怡收回视线,埋头夹菜,乖得不是零星半点。
见她耷拉着脑袋,好似受了委屈,裴越兀自叹了一气。
亏她能想出假扮小厮进宫探望的法子,虽说莽撞了,到底是一番心意。
“我没怪你。”他破天荒用膳时与人交谈。
明怡抬眸觑着他,“可是你满脸写着不高兴。”
裴越:“……”
搅动了筷箸,很想保持风度矢口否认,挣扎一番,他如实道,“换作是你,心里能舒坦么?”
明怡很想说,换作是她一掌就劈过去了,不会让裴越伤到她,但她试着换位而处,“所以我这不是赔罪来了?”
裴越对上她理所当然的眼神,无言以对。
这顿饭他用得很艰难,不想让明怡担心,尽量不表现出异样,可事实是指骨疼得连用膳都没什么胃口,最终用汤拌饭,弃筷用勺,勉强填饱肚子。
裴越先吃完,明怡见剩了不少菜,不习惯浪费,悉数吃完方落筷。
这边裴越已漱口净手,替她斟了一杯茶,回到值案后继续看折子。
明怡一口喝完,收拾完桌案,转身看了他一眼,用湿帕子净了手慢慢来到他对面落座,这次语气不容拒绝,
“给我看看伤。”
裴越视线从折子移到她面颊,眉心微蹙,“我出门时已上了药,过几日便好了,皇宫不是久留之地,你快些回去。”
明怡将备好的膏药掏出来,同时抽出一小小的牛角刮片,“我的药来自苗疆,专治跌打损伤,我有秘传的刮筋疗法,能让你在最短时日内恢复如初。”
上佳药膏裴府不是没有,只是药再好也得配合手法,裴越可是拿笔杆子的辅臣,手伤一日与他而言便是耽误正事,于是不再迟疑,将右手伸出来递给她。
明怡定睛一瞧,那节指骨明显发青发紫,淤堵得厉害,她啧了一声。
先握住他半个手掌,单独将那根手指掰出来,指腹轻轻地在伤处抚了抚,绵热的劲道顺着肌肤传递到裴越掌心,令他滋生些许不适的痒意。
他立即垂眸,将视线专注于折子。
明怡松开他,拔开药塞,倒上些许药膏至他伤处,随后指腹覆上一点点抚开,裴越先是感觉一片沁凉,渐渐的那些药膏化成水渗透进肌肤,腾出些许火辣辣的燥热来,竟是舒畅不少。
“这是什么药水?”
明怡回他,“秘制蛇油,专治风湿跌打损伤。”
话落,拿着小刮片替他刮筋疗伤,刮片一下去,疼得裴越深吸一口气。
明怡刮了几下,抬眸瞧他,见他面不改色低头看折子,额尖隐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猜到他在忍,“忍着点……过一会便能好转。”
裴越忍耐着点了下头,聚精会神看折子,转移注意力。
明怡一点点顺着淤堵的方向慢慢推,双眸注视着裴越脸色,以防他吃将不住,力道先缓待他适应后再行加重,她每推一遍经络,他额尖细汗便渗出一层,半刻钟后,那鬓角仿佛被水浸湿,清润的面颊微微现出些许红色,给那张无暇的面孔添了几分烟火气。
伤处离指根很近,一个不慎,刮片蹭到他指根,蓦地腾出一阵酥痒,裴越抬起眼。
两人视线不期而遇。
明怡镇定道,
“好些了吗?”
痛感确实有减轻,裴越漆黑的目光盯着她的眼,淡声道,“有好转。”
只是浅淡的声线里无端添了一丝哑。
二人相继移开视线。
淤堵推开,不宜久刮,明怡适时收手,再度给他上了一遍药,指腹贴着伤处慢慢匀开,没有那么疼了之后,肌肤久黏相触带来的滚烫热度越发清晰。
这次裴越没看折子,垂眼不知在思量什么,明怡专注伤口,也不曾瞧他。
均是一张冷静自持的脸,刻意淡化肢体接触带来的不自在,谁也不露出端倪。
疗伤结束,明怡收好药囊,裴越寻来帕子拭汗,明怡擦干指腹上的药渍,人立在桌案旁,扶在食盒手柄,若无其事问他,
“那我走了?”
“好。”裴越抬眼,视线与她相交,面色平静依旧。
明怡重新将门拉开,正待掀帘时,忽然回眸问他,“家主,还气吗?”
唇角无端一勾,那抹笑容恍若静水微澜,转瞬即逝。
裴越喉结微滚,看着她没回这茬,而是温声催促,“快些回去,小心路滑。”
明怡确认他消气了,这才转身离开。
待她身影消失,裴越低头看了一眼那根伤指,指骨残存火辣辣的药香及她掌心那抹温热,怔忡片刻,坐下继续看折子。
内阁每日上午票拟,下午则开堂办公,各部人马来来往往,每位阁老均有自己分管的衙门,至太阳下山前几乎是闲不住的。
裴越分管户部和三法司,是年底最忙的档口,至申时末方得空喝上一盏茶,明怡出去后,换沈奇进来伺候,待他歇晌时,便溜进值房,
“家主,小的午后回了一趟府,听闻今日萧家遣人上了门。”
萧瑕与明怡的赌约已是全城皆知,萧瑕输了,东道主梁鹤与那边催萧瑕兑现彩头,萧家自然不能不予反应,今日上午便遣萧瑕长兄的妻子,萧家大少奶奶登门拜访。
“然后呢?”裴越握着茶盏问。
沈奇语气含愤,“瞧萧家的意思是,不过是姑娘家说的玩笑话,叫咱们少夫人莫要计较,她们携礼登门赔个不是就完了。”
“太太很是生气,托病没见她,只吩咐二姑奶奶将人打发回去了,礼一件都没收。”
裴越掀起眼皮,微微嗤了一声。
萧家这么做,个种缘由,裴越也看得明白。
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各部到了年底均在哭穷算账讨要预算,朝中四大君侯府之一的萧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若是被爆出萧家轻而易举掏出一万两给女儿玩乐,必定招来都察院御史弹劾,一个不慎便是惹火上身。
二者,大抵是瞧不起明怡的出身,没太当回事,三来也是试探裴家对明怡的态度。
裴越将手中折子往案上一丢,招来那位唤作平康的属官,
“你去都督府,将萧侯请过来,就说我要见他。”
平康应声而出,出午门来到对面的官署区,往左进了都督府大门,军中几位要员每日有半日在此地当值,太祖皇帝靠武将打来的天下,最先分衙门时,都督府的衙门占地最大,五军都督府分五间衙署,远山侯萧镇所掌的三千营隶属前都督府,平康进去时,萧镇正与几位属官核账,三间堂屋打通,门庭极为开阔,比内阁还要气派。
萧镇瞧见平康进来,笑融融打招呼,“平大人跟随阁老们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我前军都督府衙门。”
萧镇生得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笑起来很有几分粗犷之气,嘴上说得客气,人却大马金刀往太师椅里坐着,没有挪动半分,只招手示意平康落座。
平康没动,拢着袖朝他施了一礼,“萧侯爷,裴大人要见您,烦请您跟随下官去一趟内阁。”
萧镇想起自己递了各卫所屯田账目折子去了内阁,这个时候裴越要与他议事,好似也很寻常,“好,只是本侯眼下还有些账目未核对明白,不如待我捋清楚了,明日一道送去内阁给裴大人,如何?”
平康眼不笑气不喘道,“裴大人现在就要见您。”
萧镇:“……”
嘴皮抽搭几下,拂了一把额,无奈起身,“成。”
朝中各个衙门均要寻户部讨银子,户部堂官那便是大爷中的大爷,得罪不起。
少顷萧镇陪同平康进了午门,拐进右边文昭殿的后堂,径直踏入裴越的值房,一进去,偌大的值房连个旁人都没有,只裴越一身绯袍端坐案后,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
平康将门掩好,抬手将伺候在外面的小内使均使开。
萧镇大步跨进去,朗朗一笑,“裴大人,可是哪个折子被驳回了?”
他语气极为热络,好似与裴越交情极好。
可惜裴越没搭理他,看完户部送来的几份文书,按好私印,这才抬眸看萧镇。
萧镇被他晾了一会儿,心里头极为不自在,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往他对面的圈椅落座,试探道,“裴大人,有何事寻我,不如直截了当告知?”
裴越将手中文书搁一边,冲他徐徐一笑,“萧侯很缺银子?”
萧镇心头顿时犯了个嘀咕,
糟糕,是为昨日马球赛一事而来。
萧镇立即叹道,“东亭哪,昨日之事是小女莽撞了,我已让大儿媳妇登门赔罪,也送了礼,还望东亭原谅则个,这桩事就这么算……
“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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