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茹韵又要哭,明怡急忙截住她,“可有遗物?”
“有的。”
“有些什么?”
“有蔺昭看过的兵书,用过的兵刃,很大一箱子呢。”
“可有看到两个银环?”
谢茹韵愣住,仔细搜罗记忆,“我没大注……环是什么?你哥哥生前用过银环?还是说那是你的首饰?”
明怡只能搪塞道,“确实是我的东西,当年放在哥哥帐中忘带走了,所以多口问问,那么东西如今在何处?归了谁收捡?”
谢茹韵回道,“送到李府,当是老太太收捡了的,后来我想讨要个念想,老太太告诉我,全部埋入蔺昭的墓冢中了。”
明怡本想问墓冢在何处,到底收了嘴,这话问她不合适,得换个人问。
回到席中已近午时,宫人陆陆续续送来吃食,明怡边吃边往冰场尽头看了一眼,长孙陵与几位少年正在树下暂歇,视线一直往她这边瞅。
明怡会意,借口吃完去消消食,带着青禾先从席间退了出来,沿着横厅外的帘帐一路走到底,是一处马棚,长孙陵显然察觉到她退席,预先等在这边。
马棚内侧有一处木樨,平日晒马料的地儿,如今落了一层雪,三人避到木樨上说话。
长孙陵目色落在明怡身上,似乎还有些不适应,却还是张嘴喊了一声师父,“您瞧着我进益了没?”
明怡道,“马马虎虎吧。”
长孙陵嗤了一声。
一声嗤冲淡了久别重逢的生分。
明怡问起正事,“李蔺昭的墓冢在何处?”
长孙陵狐疑看她一眼,回道,“原先李家墓园东边那个小山丘,帝陵山脚下。”
明怡点点头,将身后的青禾往前一拉,点了他们两人道,
“今夜,你们俩去挖墓,把里面的陪葬挖出来。”
长孙陵闻言吓了一跳,差点爆粗口,“你胆子可真大,那可是帝陵山脚,被发现要杀头的。”
青禾看不惯他的怂样,直接与明怡说,“我一个人去,不需要他。”
明怡正色道,“不成,你对京郊不熟,得他带路,且长孙家掌京畿一带的巡检防务,他有法子避开巡查侍卫,带人进去帮你挖。”
长孙陵见她安排得妥妥的,已是无话可说,认命道,“成。”
明怡见正事谈妥,又支走青禾,
“你还没吃饱吧,接着吃去,我跟长孙陵说会儿话。”
青禾有些犹豫,明怡瞪过来,“不听师父话了?”
都是徒弟,青禾不能输给长孙陵,显得她不尊师重道,警告地看了长孙陵一眼,转身绕出马棚,往回走。
待她走远,明怡迫不及待朝长孙陵勾手,“带了吗?”
长孙陵连忙从后腰处将藏了许久的一小壶酒给掏出来,递给她,“呐,藏得可辛苦了,您赶紧喝。”
明怡一看那壶,巴掌大小,也就两三盏的量,不觉失望,“怎么这么小?”
长孙陵苦笑,“我得想法子从宫外带进来,也不容易,我马车里还有一壶大的,要不待会送您马车上去?”
“算了吧,我怕青禾瞧见,你小命不保。”
长孙陵道,“可不就是嘛,您将就吃着,下回见面我再给您……
话没说完,嗓音忽然卡了壳。
明怡也察觉到了不对,握着酒壶慢腾腾转身,只见一道清隽的身影立在马棚外的草丛处,一身绯袍猎猎,目色冷峻昭然盯着他们。
明怡暗道不妙,他怎么来了?
裴越昨夜当值,依照规矩,午后便可离开,他听闻明怡今日带着妹妹们进宫看冰嬉比试,不太放心,准备下衙便来接她回府,身为裴家家主,又是内阁阁老,皇宫里不可能一点人手也无,事实上,他在皇宫有暗桩,故而放话下去,得盯着明怡,恐七公主刁难于她。
甚至午膳都只匆匆吃了几口,就来接人,方才从暗桩嘴里得知了明怡下落,踵迹到此处。
没成想,逮到她悄悄寻旁的男人讨酒喝。
真真屡教不改!
明怡一辈子的脸面都丢这了,掩耳盗铃般将酒壶往身后一藏,抿紧了唇极为无奈地望着他。
裴越提着蔽膝,沿着青石小径往上一步,踏上木樨,正午的冬阳洋洋洒洒倾罩他周身,丝毫不褪他眼底的冷冽,
长孙陵意识到不对,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步,挡在了明怡的跟前,
“表舅,跟小舅母无关,全是我的错,是我想讨好小舅母,自告奋勇给她捎了酒,您别怨她,要罚就罚我一人。”
明怡捂着额恨不得一脚将这混账徒弟给踢开。
火上浇油害她。
果不其然,裴越瞧见长孙陵将明怡护在身后,眼底冷色更盛,压着眉棱,声线异常平静道,
“让开!”
长孙陵对上他幽沉的视线,终于意识到自己坏了事,二话不说挪开一步,二人视线不约而同朝明怡望去。
只见那李明怡已躲开三步远,早早将酒塞给拔了,正在那仰头痛饮呢。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左右躲不开,她还是先喝为敬。
三年了, 这是第二回 喝得这般痛快。
上一回尚在一年前,哄着岳州府知府的女儿带她逛一次酒巷,被袁夫子和青禾逮了个正着, 从此给她下了禁酒令。
这是第二回 ,终于吃到了久违的西风烈。
至于裴越那脸色也不必去瞧, 大不了再被禁一年酒。
明怡喝完就捂着脸不说话了。
周遭好似安静了那么一会会, 紧接着听到脚步离开的声音。
明怡将指缝开了那么一丢丢,眼睁睁看着裴越被她气走了。
长孙陵足足等着人走远,方回过神来, 头疼且佩服地看着明怡,
“师父还是师父,当年没人奈何得了你, 如今也是。”
明怡半是苦笑半是无奈, “当年我用得着偷吗?”
长孙陵对裴越的脾气是有数的, 挠了一把后脑勺,“但我表舅可不是李侯,你如今寄人篱下, 小心他收拾你。”
明怡做了挨罚的准备,抬步往裴越的方向追去, “你也小心, 若是连累了你, 回头记得知会我一声, 我会给你坟头烧个香。”
长孙陵:“………”
气得对着她背影跺了两脚,她从来便是这样,让人气痒痒又不得不为她卖命。
明怡小跑了几步方追上裴越,
“家主……”
裴越压根不搭理她,负手往北安门方向去, 脸上平静依旧,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明怡见他不理会她,便知是气狠了,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默默跟着他离开。
至北安门,有裴越这张活招牌在,一路放行,数位随扈已候着了,瞧见他们俩来,取脚蹬的取脚蹬,掀帘的掀帘,裴越目不斜视,提着蔽膝身姿从容进了车厢,明怡这厢便犹豫了,闻了闻自个儿身上,酒气肯定是有的,怀疑裴越不愿与她同乘,于是一只脚踏上脚蹬,没急着进。
要不她骑马?
夫人骑马,丈夫乘车,好似又不太妥。
想起她的马车也该在这附近,正犹豫着要吩咐人去牵马车来,只听见里头一声低喝,
“还不上来?”
明怡会意二话不说钻了进去,不敢往他脸上一瞧,遮遮挡挡往他右面一坐,随后紧贴着车壁装死不吱一声。
裴越视而不见。
马车不紧不慢往裴府赶去,偌大的车厢安置着一张宽敞的坐塌,坐塌上摆着一方小案,茶盏香薰书册一应俱全,此刻那错金铜炉内熏着一股极淡的梨花香,这种香沁人心鼻,能冲淡一日的疲惫,过去每日出宫,下人均给他备好,裴越也是习以为常的,可今日,那熏香混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裴越阖着目,手中账册拿起放下再拿起再放……是三回了。
从来没有人能挑衅他的耐性。
明怡是唯一一个。
裴越一言未发,斟了两杯茶,一杯搁自己这边,一杯推给明怡,饮了茶,聚精会神看账目。
明怡余光注意到那杯茶,心想这男人修养还是不错的,被她气着了,也没见他急赤白脸地骂人,不过茶她倒是没饮,这会儿胃里火辣辣的,酒香犹在,喝茶做什么,她不喝。
这一路,明怡频频往裴越看,裴越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马车抵达裴府,裴越丢下她,径直回了书房,明怡跟在他身后,步伐悠悠落在他书房外,眼看着他头也不回进了内院,也没说什么,抬步往后院去了。
付嬷嬷见她一身酒气回来吓了一跳,
“少奶奶这是在宫里饮酒了?”宫里给女眷向来只备果饮,明怡这是打哪喝得一身酒气回来?
明怡没回她,抬步往浴室去,“嬷嬷备水沐浴。”
付嬷嬷照做。
明怡洗了一通,干干爽爽地出来,再度闻了闻身上,好似什么也闻不着,她没喝酒时数里外的酒香都能嗅得着,一旦喝了酒自个儿身上的都闻不着了,胳膊伸至付嬷嬷跟前,“闻闻。”
付嬷嬷笑着道,“还有……”
明怡挫败地往罗汉床上一坐,“罢了。”
青禾还没回来,大约是候着长孙陵预备夜里去城郊帝陵,她这会儿无事,索性睡个觉。
人往炕床上躺着,底下烧着地龙,喝了酒身子也不冷,稍稍搭了个薄衾就靠着引枕闭目睡去,青禾一再嘱咐过所有下人,明怡歇息时谁也不要进屋,没别的,就怕不甚伤了人,付嬷嬷牢记在心,见她睡了,便将丫鬟们使去廊角茶水间歇着。
这一觉睡到傍晚酉时三刻。
酒一喝,仿佛置身肃州,梦里那些音容相貌翻涌而来,都没了,东子再也没能回云州看了一眼他那出生不久的女儿,晓晨兄遗憾还不曾告诉家中老母灶旁的墙垛里藏着他省吃俭用留下来的五锭银子,十七岁的旭哥儿拽着隔壁村秀儿姑娘给他绣的一方汗巾子,成堆成堆的尸身叠在山谷,刀片将一个个头颅割下,血雾炸开,宛如人间修罗场。
不,那就是修罗场。
这种痛,大约也只能在醉时缓一缓。
明怡猛地睁开眼,坐起看着面前的虚空,好一会儿没动,只待眼前的血雾慢慢消散,才反应过来她在裴府,在京城。
天已黑,廊外灯火婉约,琉璃窗上贴着新婚燕尔的窗花,童子戏莲的图样被灯火晕染勾勒出些许人间烟火的风情,明怡失神瞧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唤嬷嬷,
“付嬷嬷,什么时辰了?”
付嬷嬷侯了许久,听得这一声唤,紧忙掀帘进屋,“回少夫人话,已酉时三刻了。”
明怡扶额,“哦,这么晚了,可传膳了?”
付嬷嬷往廊外一指,“都在茶水间温着呢,只等您醒来。”
明怡进了浴室漱口净脸,罩了一件对襟长袄出来,看着一桌子菜,忽然想起裴越,
“家主那边……”
付嬷嬷苦笑着答,“听闻您睡着,就在书房吃……
事实是问都没问,径直便在书房吃了,不消说,两口子闹了别扭回来。
付嬷嬷不说,真相明怡也心知肚明,哂笑一声,独享美食来。
“将那只烧鹅留下,搁在茶水间,等青禾回来,她会吃的。”
用完晚膳,想起还没给荀氏请安,又问嬷嬷道,“姑娘们回来了没?”
付嬷嬷道,“酉时初刻便回来了,就青禾姑娘说奉您的命去铺子里巡查去了。”
“是这样……我去给婆母道个安。”
明怡抬步便往外去,到了春锦堂荀氏反而忧心忡忡来,问起她跟裴越怎么回事,
“听依语和依杏说,瞧见越儿将你接走了?”
依着姑娘们的描述,隐隐从他们俩背影瞧来,好似明怡挨了训。
果然,夫妻俩回了这般久,没一个人来荀氏跟前说道,荀氏就觉出毛病来。
明怡只能打太极,“没多大事,就是我惹了三爷不快,三爷也没说我,回头我去给三爷赔个不是就完了。”
荀氏还真就喜欢明怡这性子,一不哭二不闹,三不道委屈,好似天大的事在她这都不算事,云淡风轻就过了。
“他呀就是这个性子,规矩大,你也别太依他。”
明怡苦笑,若是叫婆母晓得她唆使长孙陵偷酒给她喝,大约就不说这话了。
应付完婆婆,明怡回了房,也没急着进屋,而是若有所思注视书房的方向,她素来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性子,不愿隔阂过夜,是以思忖片刻,转身唤来付嬷嬷,“给我备一份家主爱吃的夜宵来,我去书房走一趟。”
裴越每夜的夜宵,厨房都是按时预备着的,这会儿去有现成的拿,不多时丫鬟便送了食盒来,明怡拎着,罩了件披风,便昂首挺胸往书房走,走了几步又心虚地折回来,再度问付嬷嬷,“真没酒气了?”
有还是有些的,付嬷嬷却是笃定点头,“没有了,一点味儿都没有。”
夫妻嘛,总得有一人先低头,付嬷嬷盼着他俩好。
明怡于是放心往山石院去,行至穿堂外,沈奇照旧在门口候着,瞧见她来,喜上眉梢,“少奶奶,您探望爷来啦。”
沈奇刻意把嗓音拔高,故意说给书房那位听。
不怪他这样。
裴越一回来,脸色难看得紧,虽未动怒,那眉棱压着,一言不发的样子更唬人,这还没完,晚膳没用几口,付嬷嬷来问,也是冷冷斥出两字“不去”,就把人打发走了,聪明如沈奇便看出来,定是少奶奶惹着他了。
眼下明怡登了门,那是再好不过。
先把人迎进西厢房坐着,
“少夫人稍候,家主这会儿手头有些事,小的这就去通报。”
这回可不敢随意把人往里领。
到了书房这边,沈奇又换了副口吻,弓着身朝案后那人禀道,
“家主,少奶奶到廊外了,您瞧着这么冷的天,是让奶奶回去呢,还是请进来?”
这意思裴越还能不明白么,怕冻着明怡。
他无奈揉了揉眉心,淡声道,“让她进来。”
沈奇麻溜滚出去把明怡送进来,又将门给掩实,远远地退开。
明怡拎着食盒,绕过博古架,抬目往他打量去。
裴越仍端坐在案后批阅折子,一份接着一份,看神情辨不出喜怒,只是半点搭理她的意思也没有。
明怡慢腾腾将食盒搁在对面的桌案,顺着桌案旁的圈椅便坐下来,正斟了一盏茶打算饮,那头沈奇苦着脸到了窗外,
“家主,齐大人来了。”
这个时候来,定然有事。
明怡心弦一紧,看了裴越一眼。
裴越终于搁下笔,抬眸往明怡看来,明怡只当他想赶自己,起身道,“那我先回去,等会儿再来?”
裴越眼色沉沉,看着她没说话。
别以为他没看出来,明怡看着好处,骨子里其实骄傲得很,这会儿让她走了,指不定一会儿不会再来。
“进屋去。”裴越往内室方向抬了抬颚。
明怡心下一喜,这个时候齐俊良来,定然有案子的消息,正大光明听情报,何乐而不为。
书房为东西向,往西一面是暗室,往北进去便是卧室套房,里头连着恭房浴室,一应俱全,明怡擒着一盏琉璃灯进屋,随意打量,卧室与浴室之间还隔了一个小间,小间狭长,左右陈列好几排竖柜,明怡数了数,有足足五大柜,看样子裴越起居衣物大多搁在这儿,这一对比,长春堂只能算他歇脚之地。
少顷,外头传来齐俊良的嗓音,明怡就没乱走,回到床榻坐着,侧耳细听。
只听见裴越问他,“这么晚了,姐夫有何事?”
齐俊良径直坐在明怡方才坐过的地儿,“还记得酒楼的事吧?”
“我们把人关到今日,从中筛查出八人,如今八人全部带去了刑部,余下的人还没来得及放,今日便有人急了。”
那夜吹哨人进了一间酒楼就没出来,裴越的意思是封它几日,逼幕后人现身。
裴越也有些意外,笑问,“何人来说情?”
“晋王!”
裴越愣了愣,旋即蹙眉,“晋王?”
“是。”
晋王乃当今皇帝的皇叔,今年六十许,为人豁达豪爽,成日召集些师友入府,饮酒好客,有附庸风雅之能,每日总要作些诗文出来,在坊间传颂。
这样一位人物,寻常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不过问朝政,更不关乎党争。
他来当说客,着实让裴越吃了一惊。
“三日了,也该放了,就卖晋王这个人情,私下,你遣人悄悄盯着些,看晋王与什么人来往较密。”
那夜两拨人劫囚,一拨人出自萧镇,令一拨人就该是吹哨人的主人了。晋王本人的可能性不太大,估摸着是有人暗中托了晋王做说客。
齐俊良又说了几件旁的案子,裴越静静听着,没再回复。
齐俊良毫无所觉,反倒是鼻子灵闻到了香气,这才发觉他坐的桌案上搁了个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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