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陵抱臂跟来,一脚踹他屁股,将他踹老远,“轮得到你孝敬我表舅母?”
梁鹤与被他揣了个趔趄,差点一脸栽花圃里,脸上还笑嘻嘻的,“陵哥儿,你轻点。”
他脾性就是这么好,与谁都结不来仇。
明怡好生佩服,与谢茹韵道,“别说,这性子配你。”谢茹韵脾性烈,可不得梁鹤与这软性子来包容。
谢茹韵被他俩这一闹,反而破涕为笑。
重新回到墓前,那厢沈燕已诉说完,梁鹤与提了一壶酒打算往前,被长孙陵一拦,“你就算了吧,酒留下,话就别说了。”
梁鹤与甩开他,认认真真上前诉说了一番衷肠,大致意思是他想娶谢茹韵,望兄弟成全,若成全,往后每年酒管够,长孙陵觉得丢脸,退开几步。
这时沈燕指着远处山间一片殿宇,
“那是何地?”
明怡和长孙陵一同望过去,只见三里开外某个山陵处,隐约可见几栋琉璃宫殿,从布局看来规格不低。
长孙陵认得,“那是章明太子的陵园。”
“章明太子是谁?我朝不是没立太子么?”沈燕常年居住肃州,没听说过章明太子的名号,
长孙陵只能将个中缘故解释给沈燕听。
他们二人这厢说话,那边轮到谢茹韵上香,明怡见状过来帮忙。
早有仆人送上来几个食盒,谢茹韵一一拿出摆上,共有七八样下酒小食,一壶烈酒横洒碑前,明怡闻得是一坛西风烈,心都在滴血,“来来来,我帮你。”
“一边去。”谢茹韵现如今也晓得她脾性,怕她偷喝。
谢茹韵洒完一坛酒,双手合十,旁的话没说,就一句,小声低语,
“蔺昭,蔺仪只身入京,恐陷凶险之局,你可一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
半个时辰过去,众人均上过香,谢茹韵还舍不得走,拉住明怡,“咱俩在这里陪陪他,等太阳落山再走。”
明怡也没拒绝,“我先去出趟恭,再来接你?”
谢茹韵颔首。
沈燕也不肯离去,初来乍到,对着帝陵甚是有兴趣,打算四处逛逛,最后她们俩与梁鹤与一同留下来,明怡将长孙陵叫至一旁树荫下,低声嘱咐,“你在这看着,我去去就来。”
长孙陵不放心道,“你去哪?”
“别问。”明怡拍拍他的肩,打一旁小道往下去,待消失在众人视线后,她忽然往上折,身影如鬼魅般掠上树梢,往上方章明太子陵寝急掠而去,不消片刻便至三里之外,章明太子的陵园极大,前有享殿阙楼,后有角楼,每日均有人在此戍卫,香火不绝,明怡避开前方殿宇楼阙,径直从后方林子里扑进陵园西北面,记得当年第一次跟爹爹回京,曾在这里种过一片梅。
其实明怡不知他喜欢什么,大抵她喜欢什么,他该也是如此。
梅园里矗立一座无字碑,因章明太子出生便死了,后人无法诉说其功绩,是以皇帝做主立下此碑。
明怡来到无字碑下。
凛冬的梅枝已有了新意,一簇簇绿油油的梅叶堆在枝头,隐约还有些雪渣不曾化却,底下现出几分粉嫩的新色来,那该是花骨朵了,明怡未曾细瞧,坐于碑前的石阶处,将方才长孙陵给的那壶酒搁在碑前。
日头往西偏,寒风寂寂无声,明怡怔怔盯着墓碑,眼底翻涌出难以撼动的坚毅,
“兄长,我回来了,我不是一个人回,我带着三万肃州军的英……来。”
天边霞云翻滚, 凛寒突至,时辰不早,得下山了。
明怡略坐片刻, 沿山岭返回至李蔺昭陵寝上方,沿着一条松间小路下来, 忽然听见陵前传来细细闷闷的抽泣声, 只当是谢茹韵,快步往前,这才瞧见那青石板砖的宽坪处侍奉几位女官, 目光循着哭声移过去,一身雪白斗篷的七公主倚靠着圆形石墓在哭泣。
她额心抵着粗糙的石纹,泪水簌簌扑落, 几成断线的珠子, 整个人伏低, 如一只折翼的白雀。
明怡叹了一声,来到谢茹韵身侧,低声问, “她何时来的?”
谢茹韵瞥她一眼,回道, “你刚走她就来了, 对了, 你在底下没撞见公主?”
明怡随意往西坡指了指, “走岔了,绕了一会儿路方下去……”
谢茹韵也没多想,过了一会儿,见七公主迟迟不肯起身,谢茹韵上前劝道,
“殿下,天快黑了,咱们得下山,蔺昭随性洒脱,当不愿看着你为他伤身。”
七公主又哭了一阵,方缓过来,扶着石墙缓缓起身,抚了抚发肿的眼圈冲谢茹韵一笑,“我也就在这里能放肆哭一哭,让你见笑了。”
谢茹韵知道这些年,七公主游走于帝后之间,勉力修复他们夫妻关系,还要应付朝中对李家和七皇子的攻讦,十分不易,“殿下身上担子着实重,不过一切都会好的。”
“再说,还有我,还……谢茹韵差点将蔺仪的名讳脱口而出,又生生忍住,“还有如巢大人这等忠贞志士,我们会把殿下救出来,给李家沉冤。”
七公主想起萧镇落马,恒王如同失了一臂,已是看到了希望,重振信心道,“是,会好起来的,望明年我来兄长坟前祭拜时,能有底气告诉他,他的肃州军是清白的。”
七公主稍稍整理仪容,随谢茹韵从碑后迈出,一眼看到明怡,大抵是谢茹韵事先与她通了气,她并不意外,甚至还冲明怡一笑,
“谢谢你来祭奠我兄长。”
裴家少夫人的身份实在不宜出现在这里,明怡笑了笑没说话。
七公主往前下了台阶,瞧见沈燕扶着白玉石栏四处张望,那一身火红的裙衫实在是刺眼,不快道,“沈姑娘,哪个祭拜故人穿得一身红?”
沈燕闻声回眸,很理所当然地回,“殿下,蔺昭哥哥曾夸我穿红衫好看,我便穿来给他瞧,我想他当不愿看着我们为他自怨自艾,我虽倾心于他,却也不曾为他停下脚步,蔺昭说过,人生在世,当活得肆意痛快,他走了,咱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且要过得好。”
她说完,罕见无人驳她,便是谢茹韵也不再为这点事争风吃醋,竟觉得她有几分道理。
“我倒是不如你了解蔺昭。”
风更冽了,夕阳彻底沉下。
长孙陵看了明怡一眼,催促道,“天快黑了,下山吧。”
一路无言至底下享殿,七公主要进殿给祖宗们磕头,其余人在外头候着。
广坪在山谷最低处,四下无遮,两边的风涌进来,在广坪形成一个漩涡,大家伙冻得有些发抖,内侍又赶忙给她们手炉重新添了银屑炭,享殿这边素来是不备晚膳的,爬了一日山有些饿,梁鹤与跑去马车,将清晨备的糕点取过来,小心用一个圆形手盘拖住偷偷递给谢茹韵,
“谢二,垫个肚子。”
本就没带多少,路上吃了些,眼下只剩两块八角糕,全在托盘里,谢茹韵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了过来,先递给明怡一块,剩下一块给沈燕,沈燕眼尖早发现只两块糕点,若她吃了,谢茹韵就没了,她背着手摇头,“我方才在山上吃了些干粮,我不饿。”
谢茹韵道,“叫你吃你就吃,哪这么多废话。”
这脾气。
沈燕没法子,捡起那块糕点塞嘴里,看了谢茹韵一眼没说话。
梁鹤与见谢茹韵将糕点让出去了,急忙忙又往马车赶,试图去寻些吃的来。
明怡被他样子逗乐,“梁侯这儿子可一点都不像他。”
少顷,梁鹤与还真又寻了点东西来,乐道,“谢二,我从长孙陵马车里寻来一盒糯米糕,来,大家吃吧。”
长孙陵自个儿都不知情,“我马车里还有吃的?”
“定是你母亲塞的。”
谢茹韵照旧先挑最完整的几块给明怡,其余的再给旁人分。
“要不要留两块给公主。”
“算了,她估摸着没心思吃,再说了,她从不吃旁人的糕点。”
长孙陵填了两块裹腹,想着这一整日氛围都极好,是时候替梁鹤与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便有意无意与谢茹韵道,“谢二,你看梁鹤与这小子今日表现如何?若是看的过眼,就给他一个机会呗。”
梁鹤与还怪不好意思,塞了满口糯米糕,红着脸鼓着腮囊背过身去。
谢茹韵慢条斯理捧着块糕点咬,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天色渐暗,山谷里起了一层雾霭,梁鹤与的身影在这一片雾霭里显得有些单薄,高瘦的身量,俊秀的容貌,与她喜欢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大相径庭,“练练身子骨吧,就这样,我担心我俩出门,还得我护着他。”
一句话把梁鹤与给噎住,忙咽下满口糕点,迫不及待给自己辩解,“谢二,你别瞧不起我,我可是将门出身。”
长孙陵早笑开了,“行了行了,打明日起,你卯时便来我府上,你给我蹲马步,端茶倒水,捏肩捶背,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做个徒弟。”
说完朝明怡扔个眼神,言下之意“徒儿替您老人家收了个徒孙”。
明怡扫了一眼梁鹤与那身根骨,摇摇头,“不太像习武的料。”
不是很满意这个徒孙。
梁鹤与不干了,“……从三岁起就蹲过马步。”
长孙陵问,“然后呢?”
“然后蹲了不到两息,我便哭,我一哭,我娘便来护,顺带将爹骂一顿,我爹遇着我娘就没辙。”
谢茹韵给明怡解释道,“梁侯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儿,满京城都羡慕梁夫人。”
长孙陵上前拍了拍兄弟的肩,“你爹是教不好你的,跟着我,保管你脱胎换骨。”
他爹当年若不把他扔去肃州,他大约不会比梁鹤与好。
至少他在肃州历练两年回来,养成一身强壮筋骨,现如今能在禁卫军中任职,还能帮到师父。
梁鹤与看着谢茹韵,咬咬牙,“一言为定。”
不多时,七公主由宫人簇拥出殿,大家伙一起登车,赶回京城。
七公主的宫车宽大,里面备了炭盆,几位姑娘均挤在她的车厢烤火,七公主对沈燕并不陌生,过去曾有人传话至京城,说那肃州知府相中表兄为婿,可惜她父皇不答应,总觉得沈燕配她表兄还差了些。
但姑娘其实是个热烈的性子,七公主并不反感她,而是问起李蔺昭在肃州的过往。
“表兄在肃州这般受欢迎?”
“可不是,那一年除夕,肃州军的将士在城门较武,他蒙眼射箭,听声辨位,百步穿杨,后来的擂台赛,更是叹为观止,他一身雪衣,一壶酒,单手执一方竹竿挑落肃州军十八大将,全程官眷围观,看得是热血沸腾,只要他回城,肃州城便是万人空巷,均挤在入城的官道给他扔花掷帕,靠着那张脸,都蛊惑的肃州城的商户免钱给军营供粮呢。”
七公主叹道,“表兄那身功夫实在是没的说,当年盘楼露的那招千江月影,叫满城官宦拍案叫绝,茹韵,你便是那一场喜欢上他的吧?”
“是。”
谢茹韵露出满脸的怅惘,“可惜,那身赫赫功夫,已成绝响。”
角落里,明怡拢着斗篷靠在车壁补眠,从头至尾未插一言。
行到半路,前方禁卫军忽然停下,侍卫长驱马至车帘边,禀道,
“殿下,前方遇到裴大人的马车,说是来接夫人。”
原来裴越下衙后听闻明怡还未回城,吩咐侍卫赶车来接,半路便撞见公主仪仗。
明怡一瞬便睁开了眼。
七公主听到裴越的名讳,怔了好一会儿,偏眸问明怡,“他待你好吗?”
明怡如实道,“挺好,”见七公主神情低落,笑问,“怎么,殿下还未放下?”
七公主垂眸百无聊赖拨弄手腕的镯子,自嘲道,“哪有那么容……概他哪日心里有了你,我才能彻底放下。”
谢茹韵立即道,“大半夜来接人,可见是将明怡搁在心里呢。”
她也盼着七公主放下执念。
七公主哼笑一声,“你不了解他,他就算娶一块石头,也会待她好,那是他做丈夫的责任,他就是这么个古板的人。”
明怡与谢茹韵相视一眼,竟无言以对。
明怡笑着起身,“那本石头就告辞了。”
七公主哑然一笑,不知该说什么,等明怡出车,她问谢茹韵,“我方才是不是伤她心了。”
谢茹韵道,“一颗石头而已,哪有心。”
七公主:“……”
沈燕听了一会儿,眼珠子转悠一圈,“所以,她嫁的是裴大人?”
七公主道,“是。”
沈燕忽然生了个主意,朝公主拱手,“殿下,臣女有事,先行一步。”说完便退出宫车。
谢茹韵见她脸色不对,掀开车帘,追着问,“你干什么去?”
沈燕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与你无关。”
环视一周,见裴家的马车退到一边,礼让公主先行,她立即调转马头跟过去。
彼时明怡刚往马车坐定,裴越手中还翻着文书,打量她一眼,见她无事,放了心,“怎么回得这样晚?”
明怡与他隔案而坐,看着他回,“殿下来得迟,被她耽搁了。”
话音正落,外头响起一道清脆的嗓音,
“李明怡,我沈家在京城租了个宅子,就在裴园附近,我可以来你府上串门吗?”
明怡闻言大感头疼,慢慢掀开车帘,朝她拱袖,“沈姑娘,能结识你是我李明怡之幸,只是我是裴家宗妇,每日上午要帮着婆母打点中馈,午后要随婆母巡视铺子或走访族人,你若来,得事先递个拜帖,我怕你跑空。”
这话算是委婉告诉沈燕,她很忙,没空接待她。
可沈燕实在不是一般人,她这人行事全凭直觉,茫茫京城她不识得几个人,又不喜京城贵女那矫揉造作的一套,得知明怡乡下来的,出身江湖,很合她脾性,打算结交于她,遂笑道,“无妨的,我可以趁你午歇时来,”
裴越:“……”
明怡差点要哭,不得不提醒道,“沈姑娘,咱……不……
沈燕直爽道,“一回生二回熟嘛,我方才听谢茹韵说你爱饮酒,正好,我酒量极好,这些年极难寻到能在酒量上比过我的姑娘,咱俩较量较量。”
明怡听了这话,暗道不好,果然脖后刮过一道阴风,如芒刺在背,她嗖的一下挺直腰背,忙找借口推却,“我酒量不好,且我婆母与夫君,不许我饮酒。”
沈燕斥她道,“胡扯,咱巾帼不让须眉,何故听婆母夫君摆布?快些别理会他们。”
可惜,这话一落,车窗处那道身影被人扯了回去,紧接着帘帐内传来一道磁性的嗓音,
“沈姑娘,听闻你母亲沈夫人今日抵达京城,大约是舟车劳顿,有些不适,请了大夫,沈姑娘快些回去瞧瞧。”
沈燕一听便急了,她为了赶在今日祭拜李蔺昭,独自策马赶路,将母亲扔在后头,母亲定是担心她,故而加快脚程,她身子本不好,再一颠簸,岂不坏事,当即调转马头,打算疾驰回京,甚至不忘与明怡告辞,“李明怡,我得空再登门拜访。”
明怡等沈燕走远,问裴越道,“家主方才所言是真?”
沈夫人是个极好的人,曾给她织过衣衫做过糕点,明怡担心。
裴越道,“是,沈家的宅子离裴府不远,听闻裴府有老太医坐堂,递了拜帖请了过去,故而我知晓此事。”
随后又问,“你怎么与她搅合在一处?”
明怡苦笑,指了指前方宫车,“她是长孙陵捎来的,今日一道祭拜李将军,便结识了,我看此人风风火火不太稳重,还避着她的,孰知她寻上了我。”
“你跟她约酒了?”
“没有,没有。”明怡笑吟吟看着他,“我只与家主你约酒。”
裴越听了这话,眼底的愠色转为嗔色,“你呀,就是招人。”
“家主也不遑多让。”
裴越嘱咐,“这位沈姑娘一看便是放浪形骸之人,交浅言深,不太着调,你与她来往,当注意分寸。”
明怡心里挂着事,淡声嗯了一声。
裴越以为她嫌他管得多,不高兴了,“明怡?”
明怡闻言抬眸,忽的一本正经回他,“别叫我明怡。”
裴越愣了下。
晕黄的灯芒映照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只玉簪束发,素雅别致,眉目间甚至有一分别于一旁女儿家的朗月清风。
确实招人。
裴越只当她与他使性儿,抬手别了别她鬓角的发丝,含笑问,“那叫什么?”
“叫我石头。”
“………”
裴越点了点她额心,嗓音带斥,“石头没有心,是个什么好东西么!”
“果然与七公主和谢茹韵待一块,就学不到好。”
明怡的手炉早没了炭,裴越见她双手冻得发白,将小案移开,捉住她双腕搁怀里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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