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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林叙然)


齐延微垂着头看她,压低声音道:“近来朝中多有上疏,谏言让我开府。许是明年,我或许便将移居东宫。周掌籍,届时你想留在母亲身边,还是随我一并前往东宫?”
皇后掌女官铨选考核,本朝渐成定制,尚宫局每年定期清点,若不能升任高阶女官者,年届廿五便将放还出宫。
留在景和宫,与随侍一个不知何时才能掌权的皇子相比,于她这个已年满廿一的宫人而言,恐前者才是眼下更好的选择。
“时日尚长,今日提起,是让周掌籍慢慢思量,届时再将答案告知于我。”
虽如此说,但四载相随,日日相伴,周缨几乎没有多想,便道:“臣入宫以来,名义上是尚仪局女官,实任景和宫女史,若再往细了说,实为东宫内臣。”
“我知道了。”齐延整衣返席。
崔易稍稍落后一步,有其余宫人在侧,不好交谈,便递了个眼神给周缨,示意她自个儿没事,不必忧心。
小小一段插曲并未影响皇帝兴致,御辇在京营驻留三日,方返宫禁。
是夜,齐应未至景和宫。
登极四载有余,皇后再无所出,朝臣数次谏言速行大选,皆被齐应驳回,后逢缉狱司以越职言事罪名横行朝野,朝臣不敢再随意进谏,此事暂歇。
齐应亦是除政务万分紧急时,几乎每夜都会留宿景和宫。
这几日并未积压太多政务,但皇帝今夜却没有过来。
章容命尚食局备些清爽的菜食送往明光殿,送膳的宫人至明光殿时,听得里间传来猛烈的咳嗽声,登时吓软了腿,勉强稳定心神,才完好无损地将食盒转交给明光殿宫人。
知内间气氛凝滞,内侍并未上前,只将食盒暂且搁在偏殿。
正殿中,齐应已在御座后僵坐了不少时辰。
灯烛将殿内烘得暖意融融,但许是夜来天寒,他仍觉得周身发凉。
案上摊着一份御史台参劾崔述的奏疏,他已看了近半个时辰。
自崔述权管吏部事以来,因握着满朝官员的考课升迁,除少数清流外,已甚少会有官员再上疏弹劾他之行事。
但为广开言路,言官之铨选考核,素来不由吏部独断,故御史台言事,向来不受朝中要员威压。
御史台这回一不做二不休,私下将崔述私置密探的消息泄了出去,联合早先畏于崔述权势暂且蜇伏的清正之臣一并上书,言此等心术不正之徒不配执掌天宪,望圣上明辨忠奸。
想是私下筹谋已久,趁这几日崔述随御驾出行,朝中暂且露了个缝出来,这才通过通政司将这道联名上书的折子递了上来。
齐应目光落在其上字句上,“私置密探司,耳目遍及全国,凡州县之事,京畿近郊,朝发夕至,南北边地,十日入京。”
齐应坐了半日,待胸肺间的不适渐渐褪去,方问:“薛向这几日返京了么?”
“回陛下,暂未。”近侍恭谨作答,大气不敢出。
齐应平声道:“传朕口谕,令缉狱司副使前往捉拿崔述。”
缉狱司破门而入时,雪蕉庐内一片寂静。
离京几日,政务上倒还稳定,没有过多棘手之事,今日回来后处理完毕,崔述得了闲,正在看周缨抄录的《倦翁笔记》的

第四卷,时不时地添上几笔,或略作修改。
杜悯学识渊博,多要查阅典籍,才能将其间典故渊源一一捋清记注,周缨这活做得慢,半年方能整理出一卷,如今两载下来,尚余一卷未完。
因她格外用心,他得闲时阅览增删,所费工夫却并非很多。
他正提笔仔细添补一处错漏时,漱石山房的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撞开。
他抬头看向门口,为首者亮出腰牌:“下官缉狱司副使,奉上谕,请崔相随下官走一趟。”
崔述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不用打探,大抵也知能令齐应连夜下达此令的缘由,于是只问了一句:“有抄检之命么?”
副使愣了一下,才道:“自然。”
崔述起身,将手中卷册整理好,放入一侧架上的文竹书盒中,平静道:“余者随意,此盒中物,可翻检查阅,但不可妄自损毁分毫。若你做不得主,便呈交圣上亲裁。”
平静却隐含威压的目光压在身上,伴着这样的温和之语,与平素办案时所见的那副哭天抢地的场景相去甚远。
副使无端生惧,平日那副青面獠牙之状已不知丢到何处,轻轻吞咽了下,方道:“圣谕命抄获之物悉数上呈,自不敢私自损毁。”
崔述解下腰间鱼袋搁至案上,极配合地道:“我随副使走一趟。”

◎纵斧钺加身,也勉强算是无憾了。◎
三日后,缉狱司将自崔述家中抄获的文书全部检点完毕,并这三日间截获的密报,悉数上呈。
齐应阅过,不置一言。
近两年入缉狱司者,并不乏高官,断无一人能全须全尾出去。
独这崔述,先前圣宠备至,尤甚于众。
副使摸不准上意,不知这案子该如何办,薛向又因公差暂未归京,便连提审都不曾,只以拖字为要,暂且将这烫手山芋束之高阁。
不料三日后,役吏忽然来传话,说是司使之妻求见。
薛向这位夫人与狱中重囚的关系,朝中无人不知。一个是上司夫人,一个是圣上亲自下令捉拿的重犯,副使摁着眉心,命人将崔蕴真请了进来。
甫一进入厅中,崔蕴真便将一只沉甸甸的螺钿匣子搁至案上:“此来不过想探视一下兄长,不会干涉副使办案,还望副使行个方便。”
“这万万使不得。”副使连忙推拒,“缉狱司的规矩,夫人想必是听过的。凡入狱者皆视同重囚,不得探视。夫人今日托请,恕我不敢应承,我速派人送夫人回府。”
“我不会耽误公干,若实在为难,悄悄看一眼也可,不必会面。”
副使实在难办,仍是推拒:“夫人饶过小的罢。夫人难道不知,上回杜公在狱,崔相前来探视,司使未阻,被圣上杖责三十,此后司使严令上下,断不敢再有任何违令。”
“杖责?”
见她这反应,副使这才忆起,受杖后薛向数日未曾回府,想是瞒着家人,惊觉说漏嘴,要找补也已晚了,遂破罐破摔道:“若违律放夫人进去,恐怕不必圣上,司使回来也要责难小的,还望夫人体谅。”
蕴真仍道:“神不知鬼不觉,他如何罚你?”
副使有苦难言,还要相劝,忽而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外传来:“你何必为难他?”
副使抬头望去,见是薛向,喜不自胜,忙道:“司使公干完了?”
“已去向圣上复过命。”薛向将手中案卷交给副使,“你先下去罢。”
副使忙将厅中众人撤走,厅内静谧下来,蕴真低垂着头,眼角有些微红。
“内宅妇人,乱闯缉狱司重地,你胆子倒是不小。”薛向落座,招手唤她过来坐。
蕴真在他身侧坐下,话里憋着股气:“你不在京,我无处探知三哥近况,更无处与人商量去,这已羁押好几日了,我斟酌了许久,实在按捺不住,才出此下策。如今你既回来了,肯不肯让我去瞧瞧他?”
薛向心里竟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欣喜来,但到底没有松口:“缉狱司重囚,一律不得探视。”
“可你们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如何也放心不下。”蕴真急得哽咽了一下,拽住了他的衣袖。
“我不在,除非圣上亲自下令,不然没人敢对他动刑。”薛向犹疑了下,探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往日总听‘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并未在意,如今才知,君心万变果真不是诳语。”
“休得胡言!”薛向警惕地瞥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在侧,提高声音斥她。
蕴真被吓了一跳,抿着唇直视他,忿忿道:“难道不是?你今日在此位,得委以重任,来日未必不会和他一般。缉狱司之主,未必不会反被囚于其狱。”
薛向收回手,平静道:“真有那日,赏罚由君,焉敢不受?”
倒叫蕴真无言。
知自个儿口不择言,话说重了,蕴真安静下来,没再继续强求他同意,但犹疑片刻,终于还是道:“我可以不去看他。但你能不能,尽量待他好些。”
“若帮他,会让我获罪受责呢?”
“我不能强求你做事。但成亲当夜,你曾亲口告诉过我,你既利用我,我亦可以利用你。”
薛向不作声,算是默认。
“他是我阿兄,我做了他二十年的妹子。”蕴真目光落在他英气刚毅的面上,“我嫁入薛家,与你做夫妻,也不过才三载。”
“好,我知道了。”
薛向吩咐长随上茶。
“你先在此处稍事休息,我代你去瞧瞧。”
蕴真没出声,他起身离开前,叮嘱道:“你手有些凉,趁热喝,暖暖身子。”
虽至暮春,但狱中仍旧阴寒,薛向沿着窄长的甬道走到最里间,将目光投向那间单独的暗室。
暗室四壁与狱墙如出一辙,若非顶部留有一扇五六寸见方的小窗,断难看出此处还有一间单独的囚室。
狱卒打开牢门,薛向站在门口,没有出声。
崔述靠坐在壁上,阖着双目,似在养神,听闻脚步声停在近处,方慢慢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薛向走上近前,阴潮憋闷的气息令他胸中顿感滞闷。
未得优待之令,狱卒见惯公侯,对崔述并未过多客气。
薛向淡扫了一眼,吩咐道:“去械。”
狱卒手脚麻利地卸下枷号,崔述抬眸看来,道:“薛司使既已回京,预备何时提审?”
“未得审讯之令,圣上约摸预备亲审。”薛向沉默须臾,方如实道,“蕴真担忧你至深,擅闯缉狱司,我替她来看看。”
崔述默然片刻,道:“你的确有些眼界在身,当日众人皆避崔家不及,你倒敢以一门亲事为投名状,取得圣上全心信任,得掌缉狱司。”
“你如何看出来的?”
“快三年了,多少猜出了些。当日你虽说服永定侯府主动缴银,但你毕竟曾为先太子的人,圣上对你的信任至多不过多上两分。娶舍妹,与我强行绑定,表明立场,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很高明的一着棋,可称四两拨千斤。”
崔述眉头轻蹙,不解道:“只是那时我已被收权,你是如何看出圣上仍预备重用我,而起此念的?我的确至今也没想明白。”
薛向轻嗤:“我自有我的识人做事之道,不足为外人道。”
默然少顷,又道:“况且,无论你认不认同我之行事,都无法否认,这几年里,我与缉狱司皆是你极大的助力,为你荡平了数不胜数的障碍。”
崔述并未反驳,只说:“你既从蕴真身上得到了你想要的,彻底脱离永定侯府之荫蔽,得沐圣心,投桃报李,当好生待她。”
“自然。成亲至今,两年又十月,我不曾薄待过她一分。”
崔述颔首:“她有些小性子在身,劝她勿挂心,早些回去。”
“我自会看好她。”
薛向转了话头:“当日我便告诫过你,纸包不住火,早晚会东窗事发。这等滔天大罪,群臣必借机反扑,务求诛而后快。枷候数日,既不提审,也无优待,圣上恐怕也无原宥你之意。”
“既不知悬崖勒马,如今也算自食其果。”
“行至今日,纵斧钺加身,也勉强算是无憾了。”
未出口的话被扼断在喉间,薛向看他一眼,半晌方撂下一句:“好自为之。”
官靴踏地声远去,狱卒送来棉被和暖壶,狱门重新落锁,牢室中昏昏沉沉,不见天日,更辨不出时辰。
崔述活动了下麻木酸软的手腕,慢慢靠回壁上,合上双眼,感受着背上凉得沁人的温度。
夜来生寒,桌案冰凉,周缨趴靠着小憩了盏茶功夫,凉风吹至,将她冻醒。
她以冷水净面,迫自个儿清醒过来,又重新起笔,以端正工整的笔迹慢慢写着文章。
崔述入狱后,朝中反对新政的高官显贵联合沽名钓誉之大儒,自称“守正之士”,大肆作文抨击暂未完全形成定制的吏治三策,称其重用匠人,败坏士风,违圣贤之道,变祖宗法度。
国朝推行儒治,先前杀杜悯尚是因其罪证确凿、声名尽毁,儒生为其出头者廖廖。
但现今形势,缉狱司可诛官身,却诛不得并无功名在身的大儒学者,否则必致朝野内外怨声载道。
一时之间,遍地儒生群起而攻之,大有鼓噪民意之势。
亦有支持新政的官员儒生为与之对抗,自称“更化之士”,作文反对。
一来二去,朝野之间,兴起一番关于祖制是否可违的论辩,两派文人以笔为刃,以文采为筏,引经据典,持续拼杀了大半月。
周缨自认能力有限,既不像才名出众的儒生自有拥趸,也不像品秩高资历老的官员一呼百应,但仍不肯袖手旁观,兀自参与进这一场大乱斗中。
半月间,凡守旧党中有佳作面世,她必匿名作文以反击,头一回是趁崔易休沐,令其夹带出宫,送至新党的暗中据点明俞书肆,后来有一回则设法托沈思宁那位相好张津送出宫城。
新党中凡有佳品,得明俞书肆背后的儒师评阅认可,书匠便会趁夜誊抄,翌日一早,春光未明,便已张贴于玉京内大街小巷,供人口耳相传。
苦读六载,阅遍经书,周缨已非当初腹中无墨的草莽,但真比起学识来,总难以与自小进学的大学者相较,故而先前所作两篇,仅有一篇入选。
帝王虽居九阍之高,亦不敢不顾民意,更不敢不顾读书人之口诛笔伐。
两派皆知成败在此一举,后世子孙荣辱系于此辩,尽皆拼尽全力。
宫墙之外,“更化”与“守正”两派间已打得热火朝天,刀光剑影皆可伤人。
景运门外,更化之臣的主心骨仍身处缉狱司暗狱,不知审讯进程几何。
宫墙之内,却还是一如往常的宁静。
明德殿日讲仍在继续,只是实录与策论两课,由侍讲学士取代了崔述教职。
景和宫内仍旧温馨融洽,齐应晚间仍旧夜夜来此,含笑考校齐延功课,兼问政见,只是独避崔述之案。
周缨越写,指尖无意识地愈发用力,令指腹都隐隐作痛,仿佛生生将羊毫笔握出一处凹陷来。
痛极,她慢慢放下笔,将纸上文章无声通读一遍。
将纸笺叠好,藏入怀中,宫中夜禁尚未开始,她抓紧悄悄潜往内西门,行至半途,听得鸟鸣声,她反应迅疾地避至假山后,小声唤道:“思宁。”
沈思宁深埋着头,小声说:“阿缨,此事愈闹愈大,宫正司恐怕已听得外间文章传入宫禁的风言风语,今日已在逐殿搜检宫人有无私藏,风险越来越大,我只能帮你这最后一次了。”
周缨亦很惭愧:“你俩肯担如此风险助我,我已很感激,往后断不敢再连累你们。”
沈思宁将信笺藏至怀中,凝视着周缨半掩在晦暗光影里的面颊,忍不住叹道:“阿缨,虽常有来往,但我近来总觉得,好像不大认识你了。真想知道,这几年里,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怎么?”
“宗妇哭庙,新旧之争,一介弱质,身陷深宫,命不由己,你怎敢啊?”沈思宁眼圈已带了红,只是光影暗淡,不曾叫她瞧见。
周缨笑了一下:“我是历过一回鬼门关,侥幸活下来的人,后来才慢慢明白事理,懂得对错善恶,知晓可为与不可为。苟存至今日,既明正道,纵舍此残生,又何足道哉?”
沈思宁显是没有听懂,眉间蹙得厉害,但总归听出了她此话中以卵击石也在所不惜的铿然。
时间紧迫,不便深谈,沈思宁转而叮嘱道:“回去一定将相关物件都清理干净,必不能叫人查到把柄。”
周缨应下,嘱咐她快走,郑重福身一礼:“思宁,多谢。”
嘴上说着危险,只能再帮她这一次,却还是义无反顾以身涉险来助她。
当日同居一寝共同受罚时,她全然不曾预料过,二人竟会结下今日之谊。
沈思宁回望她一眼,步履匆匆地隐身于暗夜,返回寝房。
翌日旬休,那纸泣泪而成的名为《选才公道议》的心血,随永遇门守兵换班飞出宫墙,落入明俞书肆。
第三日晨间,随朝晖洒遍大街小巷。
引经据典,怒陈十条理由,驳斥守正之说。
末句更以平民之名痛呼:“惧寒士夺其禄,惧实干显其庸,惧严法遏其私,故以‘守正’之名,护其子孙万代利益无穷改也。长此因循,国朝失材干之士,根基损矣;百姓失清正之官,民生殆矣。实乃万姓之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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