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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林叙然)


章容将绢帛递还给司檀,转了话头:“周缨平素行事还算妥帖,怎今日这般不谨慎。但今日日讲注,的确较往日水平稍欠,殿下既已罚过,便算了罢。”
时入九月,明德殿冰盏尽撤,蝉鸣渐消,玉京城内桂子暗香,捣衣声渐起。
缉狱司自设立以来,短短两个多月间,已全权审理杜悯案并三大勋戚案,雷厉风行,不循常法。薛向禀性刚直,只认证据不讲私情,走门路者一概无功而返。
三木加身,刑求之下,王公贵族不免魂飞魄散,不敢顽抗。凡入狱者,大有朝为重臣,暮成死囚之势。
期间朝臣数次上书劝谏,皆被留中不发。上书逾三次者,更被下旨申饬,令停职思过。
如此再逾两月,对于缉狱司之事,已是法司不敢问、言官不能言。
十月廿五,端惠侯被处弃市之刑,忠毅王、肃远伯被判处流三千里,皆祸及家族子孙。玉京百姓拍手称快,王公贵族却如坐针毡。
自此,满朝皆知君上此次是铁了心要将新令推行到底,绝无半分转圜余地,根基稍薄者斟酌良久,主动至户部或京兆府退田,不愿附和者,有司再次丈田时,亦不敢再行阻拦之举。
仍有顽抗者,皆被缉狱司捉拿下狱,由是京中人人自危,纵是宗室显贵,亦不敢再负隅顽抗拒不退田。
一时之间,清田之令势如破竹,再不可挡。
局面大开,户部官员近来公务虽冗,但各个腰板挺得笔直。
崔述公务也并未因此而变得轻松,反而愈见繁忙。
杜悯身死后的两月间,趁着玉京高官显贵集中火力对付缉狱司时,他借齐应之手,再以雷霆之势外任一批能吏任各县县丞和主簿人选,主管田赋、课税之事。
待京中官员回过神来,各地田赋主官已有泰半换成了锐意进取之能吏,悔之不及。
齐应配合着将各州主管田赋的判官、司户参军亦换了一批血,一时间地方上的阻力更小了许多,虽各方奏报传回的难题仍是不少,但形势渐有好转之意。
待到玉京中洋洋洒洒地洒下第一场春雪时,暗雨急风的昭宁二年已悄然走远。
正月初九明德殿复讲,初八下晌,周缨按惯例前来准备第二日所需的典籍,路过偏殿时,却瞧见门没关,习惯性地往里看去,却见临窗的桌案下,端坐着个人影。
案上置着的插屏遮去了他的动作,叫人无从得知他在忙活些什么,只判断得出他似乎甚是专注,并未留意到门口的这一道身形。
“笃笃”,周缨轻叩了两下门。
插屏后的人抬起头,往这边看来。
尚未复朝,于此处瞧见他,周缨心中涌起一阵惊喜。
她快步走进屋内,边走边问:“怎么过来了?年节休沐也闲不下来么?”
“也没什么事做,无非拜访几位官场前辈,并同子扬在外头闲逛了两日。”崔述放下笔,站起身来迎她。
既已出族,无亲可访,亦无团圆享天伦之机,倒确实是闲着了。
周缨两步到得案边,目光落在书卷上,避开这话题,转而问:“在编纂殿下的教本么?”
话刚出口,便意识到有些不对,案上摊着两卷书册,一卷字迹些许潦草,落笔随意,另一卷则是他的字迹,但与平素不同,是刻意克制过,压得最为工整隽秀的写法,显然极为认真。
“不是。”他老实作答,“是老师遗志。”
“整理成册,编纂付印么?”周缨试探问,“我能瞧瞧么?”
崔述点点头,将杜悯手稿收起递给她,并未多言。
周缨细阅了几页,杜悯学富五车,书中用典甚繁,若每一处都细致注解,显然甚耗心力。
她叹道:“政务都这般忙了,为何不让别人来做这事?”
“老师遗志,不愿假手于人。”
“那我呢?”
崔述略显茫然地抬头瞧着她,听得她问:“我能代劳么?我学问见识虽不及你,但第一遍的初浅功夫,总可以代劳。”
“你之差事亦不少,私底下还要用功,不必。”
“总不及你劳心劳力。”周缨定定地看着他,佯装生气道,“还是说,你嫌我学识不够,不配做此事?或是嫌我字仍难登大雅之堂?却不好直言。”
崔述当即反驳:“绝非此意。苦练近四载,你之书法已有大成,学识上亦不可同日而语,你自个儿当有察觉,我又如何敢轻慢你?”
周缨歪着头看他,半噘着嘴:“可我瞧你就是这意思。”
说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若你所言不假,那便是仍拿我当外人了,自然碰不得汝师之作。”
崔述急忙反驳:“自然更不是此说。”似是想解释,又词穷,思忖片刻,败下阵来,将书册递给她,“老师共著五卷书,恐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完成。此事并不急,你便要帮我,也要注意休息,不可再废寝忘食。”
“我知晓了,完成一卷后会先给你检阅,你若满意,再给我下一卷即可。图快便不能精,想来不能过你那关。”
听他应了一声“好”,知他不会再反悔,周缨这才将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怎么过来了?雪蕉庐岂非更是清净地,适合安静抄书。”
崔述目光轻抚过她柔和的面颊,虽比昔日在崔府时又清减了二分,但经过近四载的调养,仍渐渐透出几分珠圆玉润的气韵来。
自出孝除服,装饰间也添了风信紫、棠梨这类的亮色,与初至玉京时素缟裹身、形销骨立的模样相较,实在称得上脱胎换骨。
独清晰的下颌线,还是隐隐透出那份倔与执。
“那是有什么事吗?”
“嗯。”他顿了一下,“特意来找你。想着以你的性子,今日应会过来。”
周缨一愣。
便见他递过来一支银鎏金梅花簪,素银为底,不显出格,花头却以金累丝攒成,梅蕊纤毫毕现,极为精巧。
“往日那支玉簪,从没见你戴过,便换一支为好。”他竟罕见的有些赧然,“当日之言,只是想消解你之误会,实属违心,对不住。”
周缨唇边勾出浅浅的一抹笑来,揶揄道:“如今不想做我兄长了?有两个年岁相近的幼妹,不也挺好么?”
被奚落取笑,他执着簪子站在原处,颇有些手足无措。
周缨看得一乐,笑着说:“替我簪上罢。”
他如释重负地上前一步,探手来替她簪发。
温热的气息呼在他脖颈上,他埋头去看,目光掠过她柔软的发顶,落在她鼻梁的弧度上,心中忽地无端熨帖。
银簪入发,他极轻地喟叹了一声:“皎若明月,温乎如莹,兰泽含芳。”
文人之谬赞,总是这般令人不敢应承。
周缨眼睫克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她仰头去看他,听见他道:“这几年里,始终没有机会好好陪你过一次生辰,常觉遗憾。”
周缨抬手抚了下鬓间的花头簪,冲他莞尔一笑:“簪在如晤,我已很知足。”
【作者有话说】
皎若明月,温乎如莹。——宋玉《神女赋》

待至开春,昭宁三年的朝政渐入正轨。
春耕之前,除却少数顽固之地,各州县已基本完成首轮清田。
户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剩余州县的田亩丈量,并安排抽检与二次复核,以便重新核定户籍田产,调整赋税,使重获田地的小民能真正受惠于新政。
向来低调谨慎的崔则在春季吏部铨选考课之时,主动请缨前往偏远之地外任,崔允望亦上书乞休,获准后,二人离开朝堂,淡出朝臣视野。
昭宁三年一整年,皆可谓风调雨顺,举国上下未逢大灾,耗时两载方成的通宁河大堤与疏浚工事,也令中下游广袤地带连年频发的涝灾不复为患,边关亦未生乱。
及至秋收时节,举国垦田增三成有余,百姓仓满廪实,歌颂之声四起。
朝中亦维持着表面的宁和,权贵们退田后虽日子较以前清贫许多,但碍于缉狱司淫威,亦不敢再为非作歹,眼睁睁地看着清田稽户之令愈行愈广,落地扎根。
后廷之内,气氛亦较先前大肆裁撤宦官机构时松缓了七八成,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残荷零落,秋意渐浓。
日暮时分,周缨拎着一罐桂花醪糟到内西门找沈思宁。
正逢休沐,六尚居所内一片慵懒之意。
沈思宁从外间回来,瞧见周缨立在檐下等她,上前挽过她的小臂往屋内走:“外面冷,怎么不进去等?”
“院里这株银杏这时节极好看。”周缨答。
“也就你爱看这些草木。”沈思宁将她拽进屋内坐下,替她斟茶,“来很久了吗?”
周缨将陶罐放下,说:“也没有很久,两刻吧。你做什么去了?”
沈思宁突然埋首,没有应声。
瞧她这副模样,周缨本不欲再问,她却突然半抬起头,含羞道:“阿缨,我……我应当找着我的如意郎君了。”
周缨一愕,神色旋即变得高兴起来:“何处认识的?品性如何?”
“有回晌午得闲,悄摸去永遇门给你送吃的,好巧不巧遇着了,便是驻永遇门的一个嘉阳卫小队将……”
她话没说完,周缨打断她,起身到窗前环视了一圈,才说:“宫中私通可是大罪,你们平日间见面频繁么?当万分小心才是。”
“不太见。他也怕我出事,就旬休日见一回,我到永遇门内永巷,他好歹是个队将,找些由头过来,就说一小会子话,最多盏茶功夫,行事小心,当不会有人察觉的。”
周缨听得心惊:“多久了?识人准么?”
“已有几月了,人虽不太解风情,但还算是稳重体贴。”沈思宁慢慢说着,“也是巧合,家离得不算太远,同州不同县。”
“还有两年,我也当出宫去了。外祖已故去,我到时也难在舅家长留,不久便当婚嫁。思来想去,人和时机都不错。”
见她笑得真心,知她遇良人,周缨也替她开心起来:“正巧今日带酒了,当贺你一杯。”
“休沐也不能饮酒,你怎敢?”沈思宁歪着头去瞧,闻出酒糟香气,却见是醪糟,不由一笑,“倒也勉强算是酒吧。”
“我去借个炉子温温。”
周缨说着往外行去,问了几人,说是东南庑房内有,堪堪寻出一方小泥炉,因等闲不可私下生火,便欲去寻已晋为宫正的严知微知会一声,孰料忽然听见祝淮的声音:“你寻炉子做什么?”
“祝尚仪。”周缨忙蹲身福礼,“带了罐桂花醪糟,天发寒,想温温再吃。”
“来后院煮吧,我那里正巧有炭。不必去找严宫正了,晚些我同她知会一声。”
“谢尚仪。”周缨忙回屋里拉上沈思宁,到后院摆上桌椅。
小炉炊烟袅袅,待生完火,将陶罐放上煮着,桂香立时四溢,祝淮拿着一盒蜜煎过来:“皇后赏的,给你们这俩馋猫吧。”
“尚仪也尝尝?”周缨舀一碗酪糟递与她。
祝淮本欲拒绝,奈何桂香沁人,到底还是在炉前与她们一并坐下,尝了两口,瞧见汪浅从外头进来,又招呼她过来:“汪尚服,也来尝尝么?”
汪浅看过来,见祝淮正端着一只豆青瓷碗,冲自己无声地做了个“姐姐”的口型,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不消片刻,却提着个竹篮出来,祝淮接过一瞧,喜不自胜:“汪尚服还藏着糖炒栗子这种好东西呢。”
“吃就行了,你哪那么多话?”汪浅也在炉边围坐下来。
周缨笑着盛一碗酪糟递与她:“汪尚服尝尝。”
汪浅便问:“过来得倒是勤,如今在那边很轻松?”
周缨道:“也不能算很轻松。但没事时,总想着回来看看。”
汪浅点点头,埋头品尝。
入宫三载,成日相见,已然熟稔,沈思宁大着胆子剥了些栗子加在她碗中。
汪浅抬头看她,与她说了一轮闲话。
泥炉烧得正旺,烘得众人面色酡红。
周缨慢吞吞吃着嘉庆子,笑着看三人说说笑笑,面上亦情不自禁地浮起笑来。
待低阶女官也放了炭,已是十月。
这时各州县秋税已如期收缴完毕,岁末前起运,于次年春日运至京仓,纵使朝廷明令减赋三成,国库岁入仍较往年倍增。
上意甚慰,特下恩旨,着有司议功,户部官员、各路田政、州县承差官皆量功擢一至三级任用。
制拜崔述为参知政事,兼判吏部、户部事,总领一应铨选事宜,包括田政有功者擢赏、有过者贬黜、病殁任所者优抚事。
一朝官拜副相,同判吏部、户部两大顶尖实权部曹,崔述在朝中的地位可谓一时无两,约莫只有正相徐涣凭资历尚可压上一头。
二月初,复降诏令,特授崔述为昭宁四年会试主考官。
为示轻经义、重策论之意,崔述作《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为范文,再论清田稽户之策。
举国应试者竞相揣摩考官喜好,无不将此文反复研读,条分缕析。一时之间,士人碰面,此话题总是层出不穷。
而立之年任会试主考官,在历朝都是鲜见的事,在朝中自然又是激起了诸多不满和反对。
但自缉狱司设立以来,近两载内,经数次扩充,几有横行于朝野之势。
对于中旨,已鲜少有朝臣敢再提出意见,生怕稍有不慎,便落得个越职言事的罪名,被缉拿下狱。
本有想联合徐涣对崔述施压者,也因二者之间旧交甚笃望而生畏。
况清账、清田两件大事里,经崔述之手提拔的官员,从朝中至地方,可谓不计其数。又经春闱考试,同年入朝的士子以其为座师,一时之间,崔述可称是门生故吏遍朝野,地位显赫,几乎无可撼动。
便在这样的声势下,吏部再上《奏请革新吏治疏》,言吏治积弊日久,恩荫冗滥,仕途壅塞,实务之才零落。
一请裁抑恩荫,五品以上官止荫一子,终身限授散秩,不得擢任实权官缺;罢武职世袭,勋官迁转一律以战功为据,皇亲、勋戚子弟从军者,与士卒同例。二请广开才路,科举增设实务科,试水利治河、田亩算法、灾疫防治等,中试者授官。三请严明吏考章程,定春秋二考之制,核农桑、赋税、狱讼、学政、工程、仓储六事,以实效定陟罚,凡经罢黜,永不叙用。
齐应敕谕政事堂公议,四月,三策颁行天下,朝野上下为之震颤。
既绝仕宦勋贵累世公卿之路,满朝勋戚满腹怨言,然碍于齐应积威与缉狱司恶名,终是不敢明目张胆唱反调,只好私下消极怠工,阻碍政令推行效率。
为遏制这帮猾吏阳奉阴违,吏部亦强硬反制,春铨秋考愈严,不合格者一律贬黜。
双方来回拉锯间,昭宁四年走向尾声,昭宁五年的春日姗姗而来。
三月十七,皇帝领皇太子率百官移驾京郊禁军军营,检阅禁军训练成效。
至午间,帝后于校场赐宴,随行官员皆出席。席间禁军官兵表演马背开弓、越障马术等技,帝后亲酌御酒褒扬胜者,赏金锞晋官阶,将士山呼万岁。
晚间,齐应兴致未歇,再赐小宴,三品以上官出席,席至一半,嫌舞乐太柔,命换剑舞。
教坊舞姬各个身段窈窕,纵是英姿剑舞,亦难掩芳华。
雍王看了半晌,一时心痒,伸手拽过一名舞姬的腕子来,那舞姬猝然受惊,剑当即脱手,竟是直奔左首的齐延而去。
电光火石,距离太近,禁军不及施救,跪坐于太子右后侧锦墩上的崔易见状,猛地扑身向前,一把将齐延推开。
剑器斜擦着桌案掠过,带翻一盘金橘,玛瑙荷叶盏坠地,惊起清脆声响,金橘四散迸跳,滚落满地。
禁军一拥而上,将齐延护在中间,眼疾手快将那舞姬锁喉拿下。
雍王自知罪过,跪地请罪。
破阵乐已停,落地的金橘犹在翻滚,尚未停下。
御座上的皇帝面色沉沉,半晌才笑了一声:“教坊兵器并未开刃,既是钝器,又有惊无险,便罚雍王为大伙舞上一段助兴罢。”
雍王本性风流,对舞剑之事手到擒来,并未将此视为惩罚或羞辱,当即如释重负,叩首谢恩。
齐延带崔易离席更衣,候在外头的周缨与温瑜奉命至门口接引。
行将转身退下时,蓦地感知到一道视线,满座王公,周缨不敢抬头去辨那目光自何处投来,也分不清是落在身侧的齐延还是自个儿身上,低垂着头护着二人离去。
伺候齐延更完衣,周缨屈着身子为齐延佩玉饰。
齐延这两年个头蹿得快,已不比周缨矮上多少,周缨边微屈着身子整理服饰,边问道:“殿下没吓着吧?”
四载下来,景和宫众人皆知,齐延待周缨更为宽和,与其余宫人有些细微差别,贴身伺候本是温瑜之责,但周缨亦常有分担,二人倒常有轮值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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