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叶晚：“不是姐们你碰瓷啊？”
她明显是喝醉了，苍白的脸上起了蔷薇色的红晕，被几个强壮的客人帮忙扛到了沙发上，叶晚只能手忙脚乱的派尤安去请医师。
他找的是住在小旅馆里的一位医师，穿着绣有曼德拉草叶纹的长袍，袖子上满是颜色奇怪的药汁，他只简单诊了个脉，只说“人鱼族天生不能沾酒，昏睡上一到两天就好”。
叶晚刚放下心，他又火速收了个高价看诊费，理由是这种冬天的夜晚竟然把老人家从温暖的旅馆拉出来看诊，价格就应该要高点，叶晚没有办法，只好给了。
人鱼小姐罗蕾莱一时半刻醒不来了，叶晚只好给她盖了个羊绒毯子，并且打定主意第二天等她醒了，要把这笔钱要回来。
沙发上躺了个人，叶晚做事都做不利索了，毕竟那里躺了个大活鱼，她也不好意思多做出些响动，因此叶晚跟尤安扛了一大袋土豆和两个木凳坐到门口刨丝。
奥森纳王国冬日最便宜的蔬菜莫过于土豆了，10个铜币能买一大袋，叶晚见其便宜买了一车，可以做番茄鸡肉芝士土豆塔、牧羊人派、黄油土豆丝饼，中式美食可以做火烧云油焖鸡、铁锅炖的配菜，总之土豆真是万能食物。
叶晚拉着尤安坐在店门口用集市淘的擦丝器在擦一大盆土豆丝，今日是个大晴天，温暖的太阳穿过彩绘玻璃窗，在地上洒上一层金箔般亮亮的光斑，阳光照在身上暖呼呼的。
前头雷奥的面包坊又第一个升起了炊烟，暖烘烘的甜香从远处飘了过来，是核桃的坚果香和黄油浓郁的奶香。
一个拎着小草篮的双马尾姑娘从叶晚的酒馆路过，而后进了雷奥的面包坊。
叶晚停止了擦丝的动作，够长了脖子去看，尤安看她一眼：“你的脖子再够下去就要赶上长颈驼了。”
“什么长颈驼？我只听说过长颈鹿。”叶晚不看他，仍旧够了脖子去看雷奥的面包房，双马尾女孩向雷奥递上手里的篮子。
叶晚满手都是土豆丝碎屑，用胳膊去戳戳尤安的胳膊：“那姑娘我见过，上次被喝醉的乘务员骚扰，雷奥救了她，天呐，雷奥的春天竟然在冬天来了。”
尤安仍旧低头专心擦着土豆丝：“《星穹日报》的主编应该扼腕叹息，因为他们痛失了你这么会八卦的记者。”
叶晚终于不再看面包房，转头瞪他：“我就看两眼，又不外传。”
一大盆土豆丝被切好，叶晚站起来扭一扭酸胀的腰，回头看到个长发女人站在阴影里头，给她吓得够呛。
是昨天那个罗蕾莱。
她似乎要跟叶晚讲话，根据传说，人鱼的歌声优美又动人，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叶晚很是期待。
罗蕾莱终于开口，是向她道谢。她启唇的瞬间，叶晚觉得自己穿越进了《电锯惊魂》里，在肮脏的浴室里跟怪物搏斗。
那声音太难听了，像生锈的锯子割在木头上，浑浊又刺耳，叶晚脸色一秒几变。
但她毕竟是个做生意的小老板，在人情世故这方便做得很好。叶晚只花了两秒钟时间调整了她惊讶的表情，重新换上热情的微笑：“不用客气，外头冷，进房间坐。”
叶晚注意到，罗蕾莱披着厚重的斗篷，脚上穿着一边一只不一样的鞋，脸上带着来到新世界的局促与不安。
她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小酒馆。
叶晚和尤安都没吃早饭，松饼已经抱着肚子在她面前来回暗示了几次，她决定先用土豆丝做个早饭。
一大块黄油滑进锅底，在火舌的催发下开始缓缓融化，醇厚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酒馆里，控完水份的土豆丝倒入锅中，叶晚用筷子把浸润了黄油的土豆丝均匀铺开压实，摊成一个厚实的土豆丝饼，再切些火腿丁扔进去，当饼的边缘泛起诱人的焦脆镶边时，叶晚在上头撒上黑胡椒和海盐，而后将饼出锅。
她用锋利的铲子把饼分开，切开的刹那，“咔嚓”声十分清脆诱人。
桌上坐了三个人，叶晚把黄油土豆丝饼给大家分了，松饼坐在它的专属小桌边，对新来的早餐翘首以盼。
而尤安，他不需要分，他一个人能吃一大份。
这饼煎得酥脆，褐色的边缘微微翘起，土豆丝被炸成细密交织的金线网，星点火腿丁夹在其中，上面是一层粗粝的黑胡椒，看着很好吃。
罗蕾莱夹起饼咬了一口，酥脆的外壳在咀嚼间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土豆丝仍带着糯感，裹着黄油的顺滑，黑胡椒的辛辣和海盐的清新又提升了风味。
她艰难说道：“好吃。”
餐桌是个很适合闲聊的地方，叶晚考虑了半天，才委婉开口，关于昨天医师的薪酬。
罗蕾莱不太好意思：“我刚从迷雾之海上来，身上没什么钱。”
叶晚猜想，这位名为罗蕾莱的漂亮人鱼，该不会也学童话故事里，对着岸上的某位王子一见钟情，而后去找什么深海女妖用美丽的嗓音换了一双修长的腿，再为爱追随上岸了吧。
毕竟，她走路姿势真的很奇怪，感觉表情也很痛苦，像双腿走在刀刃上一样。
没想到罗蕾莱换上了一幅被冒犯的表情：“哦得啦，我们族没有那样的人鱼，百年前当这个故事刚传到奥森纳的时候，我们族长曾向你们人族的国王寄了封澄清函，但是没得到回应。事实上，千年前的人鱼确实喜欢在礁石上唱歌迷惑水手，后来因为《海洋公约守界法典》的成立，这个陋习来改掉了。”
在叶晚石化的表情下，罗蕾莱补充道：“相信我，我们人鱼族并不会爱上岸上柔弱的王子们，因为我们族群欣赏强壮与力量。”
罗蕾莱回头看眼尤安，而后点了点头。
尤安脸色铁青。
正巧他站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将他苍白的皮肤浸成半透明的质感，那双灰色的眸子永远氤氲着白雾。叶晚私下觉得，他长得真像童话故事书里的王子，适合锁在长满荆棘的高塔，当然与强壮搭不上关系。
叶晚也悄悄看他，被尤安怒瞪了一眼，而后他气呼呼走掉了。
于是叶晚又把话题引到昨晚：“但我确实帮你垫了笔药费，我也很艰难，欠了相关部门1000个银币。”
“族长说酒是令人快乐的东西。”她看上去有些沮丧：“我想参加歌姬大会，等赢了奖金，就把钱还你。”
“靠现在这幅可以直接给恐怖片配bgm的嗓音吗？”
叶晚惊恐的想。
第54章 失去嗓音的人鱼
就这样，小酒馆又多了个人鱼服务员，基于人鱼族是个极其隐世的族群，很少有大剌剌露着鳞片就在岸上闲逛的鱼，因此叶晚的酒馆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很多吃瓜群众的打卡圣地。
艾玛在八卦这件事上一骑绝尘，她趁罗蕾莱不在，偷偷跟叶晚说：“上个世纪还没有《魔法生物保护法》的时候，贵族会派雇佣军去绑架人鱼养在家里，而后举办盛大的派对，把人鱼当作私家珍藏，导致那个时候人鱼族对人族印象超级差。”
但罗蕾莱除了对《小美人鱼》里爱上王子的故事嗤之以鼻外，对酒馆的客人都还算友好，她上岸的唯一目的就是用自己骄傲的歌声参加冬至节的歌姬大赛。
“迷雾之海是一片终年笼罩在白芒浓雾中的神秘海域，是我们族群的栖息地。”罗蕾莱对客人说。
浓雾既是保护，也是屏障，隔绝了人鱼与岸上的人类世界。人鱼拥有天籁般的歌喉，歌声能在浓雾中为水手指引方向、也能安抚海兽。
有一日，罗蕾莱正在海中用歌手引导船只前行，船上的人类姑娘夸她：“你声音这么好听，应该去王都卡尔梅特参加冬日歌姬大赛。”
歌姬大赛是冬至日最重要的庆典之一，在一年中黑夜最长的冬至夜举行。大赛不仅是音乐竞技，更承载着“用明朗的歌声驱散漫长的寒冬阴霾，呼唤暖春回归”的古老象征意义。
罗蕾莱是整个族群里唱歌最好听的一位，她的嗓音是女神尤特耳佩的恩赐，但是海中却没有这样的大赛。
好心的人族姑娘给了她一本曲谱，罗蕾莱抱着曲谱在海中反复练习，梦想着能在真正的舞台上歌唱。
“人族的曲谱下了海不就烂了吗？”叶晚一边在柜台里忙活，一边听她讲话。
“一个简单的气泡魔法。”罗蕾莱用手抚一下海藻般的长发。
叶晚很感兴趣：“我还没见过魔法，你施一个给我看看。”
罗蕾莱整个人委顿了下来：“哦我上岸以后，魔法没有了嗓音也没有了。”
人鱼族迁徙至迷雾之海时，族群与海洋有了天然的、神秘的契约。契约的核心是：人鱼离海登岸，将会暂时失去神明赐予的、天籁般的声音，直到返回深海或完成某个与海洋意志相关的特定使命。
这是对她们离开庇护所、踏入未知的代价，也是防止人鱼身份暴露的保护机制。当然，那是相对于旧时代，现在有了《魔法生物保护法》，火车上的乘务员都换成了魔法生物，暴露不暴露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说，你们可以自由上岸，不需要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叶晚问道。
“你说深海里那位臭名昭著的章鱼海巫吗，因为《美人鱼》的故事，很多不幸的人找到她的老巢，想用珍贵的东西来交换愿望，但她是个女骗子，没有那样的能力，然而岸上的人不知道。”
罗蕾莱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我也被她骗过！”琪拉雅坐在角落在吃一大份番茄意面：“她要我的眼睛，来换大铁块回来，然后有一只人鱼告诉我，那玩意儿是个骗子。”
她气得不行，硕大的拳头往桌上一砸，叶晚赶紧说：“你别把我进口白橡木手工打磨做旧原木色实木餐桌给打坏了。”
“对不起。”琪拉雅收回了拳头。
“没关系的罗蕾莱，离冬至日还有好几天呢，总能想到办法恢复你的嗓子的。”叶晚重新转过身安慰道，但是声音听上去言不由衷。
罗蕾莱显然没在听她讲话，她歪着头在看桃乐丝。
桃乐丝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平绒缠花连衣裙，配了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埋头在喝她的罗宋汤。
罗蕾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也能哭出那个项链来，做成项链能赚钱吗？”
“你的意思是人鱼能哭出珍珠吗，你不早说！”叶晚眼睛都亮了。
眼下罗蕾莱抱着个巨大的木盆，坐在壁炉边上缓缓酝酿眼泪，憋了半天什么都没憋下来，叶晚对这个“歪门邪道”的赚钱路径抱以了极大的热情，她把下楼正准备往柜台走的尤安拉住：
“你等会儿过去，不要影响我们发财。”她很快说。
尤安有些无语。
罗蕾莱坐在火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火光里照得闪亮，而后过了五分钟，她说：
“我哭不出来。”
“你等着。”叶晚匆匆从衣架上披了斗篷出门，门都没来得及关，雪花顺着门缝飘进来，不到一分钟她扛着一个巨大的收音机回来。
这是个标准的老式收音机，抛光方正的暗褐色胡桃木外壳。叶晚兴奋的把收音机搬到壁炉边上：“我跟卡佳婆婆借的，艾玛曾给我推荐过，说是有个频道正在连载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很感人的，催人泪下。”
收音机的侧面镶嵌着圆形的调台旋钮，叶晚开始认真调台，把黄铜色的指针旋转到正确的刻度上去。
收音机里开始发出吱呀乱响，她调了半天，一个清晰的女声从收音机里传出来：
“接下来，请让我们欣赏男巫歌唱家菲尼亚恩的冬季新曲《圣母福音降给善良的雪人大脚怪》”
而后一个深沉的男低音从收音机里缓缓流淌了出来，该说不说，这革歌名如此奇怪，但其实还有一点儿好听的。
当歌曲播放到“哦可爱的大脚怪”时，罗蕾莱憋不住说道：“这让我一点儿哭的欲望也没有。”
叶晚在壁炉前抹了一把汗：“等等，一定是哪儿搞错了，我肯定是调错了频。”
她重新去按旋钮，收音机前后播放了：天气妖精播报的天气预报、地狱主厨分享的激辣叉烧拉面食谱、还有金融频道的金银铜币汇率波动。
就是没有传说中感人至深的公主与骑士的爱情故事。
最后还是尤安看不过去，接手了这个活计，他按照叶晚的要求调台，最后收音机终于调到了叶晚想要的频道。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公主与骑士的爱情故事，收音机里的一个女声似乎自己也快睡着了：
“然后公主与骑士平平无奇的结了婚，平平无奇的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叶晚打了个哈欠。
有科学研究表明，打哈欠这样的事情是真的可以传染，因此罗蕾莱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她漂亮的眼睛积蓄看不少泪水，轻轻一眨，那颗晶莹的泪水掉在地上，很快变成一颗珍珠滚到了桌子下。
叶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下来，钻进桌子底下去捡那颗珍珠，尤安抱臂在一旁说风凉话：
“你开店有这么积极，1000银币的欠债早就还清了。”
叶晚不理他，只开心去看那颗珍珠：“开店哪有不劳而获来得快。”
可惜叶晚没能开心过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拉着松饼跟尤安去典当铺，奇鸟兽典当铺位于第四十二大街，昨天下了一点儿雪，街角都堆着一些积雪。
叶晚手上紧握着那几颗珍珠，笑得嘴都合不拢：“我跟罗蕾莱合作，很快就能跻身王都的富商行列了。”
尤安对此不置可否。
松饼倒是很兴奋，趴在她肩膀叫个不停。
“放心松饼，等我当了富商，给你配一个三层大别墅，有一个大房间装你的衣服，我还会为你聘请最高级的设计师，每天一套不一样的西装。”她画饼道。
松饼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而尤安欲言又止。
叶晚敲开奇鸟兽典当铺的门，里面一丝神秘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一只戴着厚瓶底眼镜的妖精接待了他们：“等价交换，想换些什么？”
叶晚迫不及待的把手上的珍珠交了过去，妖精接过珍珠细细端详了有五分钟：
“人鱼的眼泪？”
“懂行啊。”叶晚兴奋点点头：“这就是传说中人鱼的眼泪，你开个价吧，让我们拭目以待。”
“一共五颗人鱼眼泪，5个星铜币。”妖精冷漠的说。
“多少？”叶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一定是想说5个金耀币对不对？”
“就5个星铜币。”妖精重复了一句。
叶晚怒气冲冲拿着珍珠走了，松饼也很生气，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梦想中的三层大别墅没有了让它很失望。
“一定是妖精在坑我，等着，我们换一家。”
这条街上育很多典当行，他们重新换了一家，这回店主是个和蔼的老爷爷，穿着深色西装外套，胸口挂着古董怀表。
叶晚觉得这回有戏。
老爷爷接过珍珠仔细看了一会儿：“哦抱歉，小姑娘，这实在太廉价了，我们不收。”
叶晚：“？”
她似乎想辩解一番：“但这是人鱼的眼泪，要知道人鱼是非常稀少的生物，他们大都数都生活在迷雾之海……”
老爷爷比妖精倒是多上许多耐心，他温和跟叶晚解释道：“人鱼的眼泪并不是珍珠，而是某种结晶体，这种结晶体很多地矿里头都有。”
叶晚愣在当下。
“当然，人鱼在悲痛到极致的情况下，流下的眼泪是罕见的紫色晶石，那个很值钱，所以很多年前，有商人秘密抓捕人鱼进行严刑拷打……但是我们现在有了《魔法生物保护法》”
叶晚只好把那几颗看上去很像珍珠的晶体收了回来。
尤安看她一眼：“现在你可要认真经营酒馆了。”
“我决定了。”她很快恢复了斗志：
“我要帮助罗蕾莱在歌姬大赛里赢得比赛，而后问她借点钱。”
尤安那张平静的脸难得变了色：“哈？”
第55章 大受打击的人鱼
最近的王都卡尔梅特完全进入了冬季的蓝调时刻，从王都的某些地方，比如第二十二大街的仙女钟楼上远远眺望，能看到城外虹彩山山脊上披着绒毯般的白雪。
王都无数木质小房子从早到晚都会向外头露出昏黄的光芒，每一扇亮起的窗里都是一个温暖的世界。
壁炉里的果木燃烧时发出“噼啪”轻响，飘散着咖啡与饼干的香气。
比起夏天漫长的白日，到了冬天，暮色也早早垂落下来，不到六点钟，叶晚透过窗就能看到靛蓝色的天际线远远覆盖过来，把碎金色的夕阳给一点点蚕食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