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一边替他能休假而开心,一边又有些犯愁后续繁琐的流程,以及……
她之前说等他回来一起搬过去的婚房。
容承洲带她去的是一家北城很有名的中式高档餐厅“锦阁”,去年新来了一位主厨,据闻祖上三代都是专门给明清皇帝做膳食的,此后生意格外火爆,需要提前半个月排队才能约上,过年时他们的年夜饭预定晚了,还是搬出江老爷子才挪出来一个位置。
容承洲直接和前台打了个招呼就带她进去了。
江茗雪跟在他身后,不可思议问:“你是提前预约了吗?”
“没有。”容承洲等她先上台阶,走在她后面,“这家店是我朋友注资的,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江茗雪了然:“好。”
她跟着容承洲进了包间,穿过鎏金实木雕花门,深刻体会到“在北城,关系永远比钱好使”这句话。
有钱都买不到大厅位置的锦阁,竟给他们两个人开了包间。
服务员送上菜单,容承洲递到她手里:“看看想吃什么。”
江茗雪接过菜单,看着点了几道菜。
他们两个人足够吃了。
容承洲看了眼她打钩的位置,都是价位在锦阁算偏低的菜品。
没说什么,只是又加了几道招牌菜。
服务员端过来两杯果汁,容承洲摸了下杯壁,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抬眼看她:“能喝凉的吗?”
江茗雪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点头说:“可以喝。”
她生理期还没到。
他这才将那杯冰饮递给她。
他用一次性湿毛巾擦干净手,然后在杯子里倒了些热水,将他的那份餐具洗干净,用纸巾擦干,放到她面前。
“谢谢。”江茗雪忙道谢。
“没事。”容承洲拿过来她面前那份餐具,继续用热水清洗。
这是他在外吃饭的习惯,即便是卫生绝对过关的五星级餐厅。
菜很快上齐,明珠螺片、海参烩花胶、罗汉素斋、宫廷糕点等特色菜式摆了满满一桌。
容承洲:“上次看你对牛排意面没兴趣,猜你应该喜欢中餐,不知道这家店合不合你口味。”
江茗雪点头:“你猜的很对,我们家都喜欢吃中餐。”
他略颔首:“嗯,我也喜欢中餐。”
之后相顾无言,各自安静吃饭,只容承洲偶尔将她多夹了两次的菜挪到她手边。
吃完已经快十点,回家已经有些晚了,江茗雪让容承洲把她送到医馆。
路上,容承洲问:“这两天有时间吗,我去你家里拜访一下长辈。”
江茗雪想了下:“明天上午有几个病人,下午有时间。”
他嗯了声:“那就下午,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车窗隔绝了外面城市的喧嚣,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
江茗雪撇过头欣赏窗外风景,但其实外面路灯很暗,只有乌黑的树影飞速后移,她什么都没看清。
好在餐厅离医馆不算远,车子平稳停在医馆门口,她道了谢,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驾驶座上的男人忽然喊住她。
她扶着车门把手回过头,听见他问:
“我明天搬进婚房,你打算什么时候搬?”
江茗雪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手还握着车门开关,张了张嘴,没发出音来。
他怎么刚回来就要搬, 自己家里住着不舒服吗?
她之前和容夫人说等他回来一起搬, 虽说当时只是权宜之计, 但她话已出口, 不能再出尔反尔。
只是没想到容承洲的行动力强得可怕, 赶了一天路还能回去洗澡换衣服出门接她吃饭, 吃完饭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又要到她家见家长,当天还要搬进婚房。
她自认自己是个合格的J人, 现在在他面前自愧不如。
她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抬头时双眼清明:
“明天吧, 我和你一起。”
男人眉目微动, 似乎有些意外。
他重申:“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 你大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
他今天下了飞机, 一到家就进浴室洗澡了, 压根没跟容夫人碰面, 更不会知道江茗雪对容夫人的承诺。
这句话只是平常的询问,他知道时间好提前做打算。
“我知道。”江茗雪确切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明天,和你一起。”
话落, 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江茗雪也微微抬头回视过去。
车内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唯有车载空调的冷风是唯一相对运动的事物。
他们沉默对视了好几秒,容承洲率先掀了掀眼皮:
声音愈沉几分:“好,那就明天。”
江茗雪下车, 回到医馆紧锁大门,容承洲才驱车离开。
因为她常常在医馆过夜,后面特意分出来一间诊疗室给她当卧室,卫生间里也加了台淋浴器。
诊疗室很小,只能容下一张窄床和一个柜子,江茗雪洗了个澡,擦干头发躺在床上,大脑自打接收到明天要和容承洲一起搬到婚房的消息就格外清醒,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她一早给家里发了条消息,中午和容承洲一起回去,让阿姨多准备些菜。
接诊完上午的病人,容承洲已经在医馆门口等她,别墅区大多偏僻,江茗雪坐上副驾驶座,在导航上输入地址。
一转头看到他今日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的扣子系到第一颗,领口系着一条墨蓝色暗纹领带,操控方向盘时,能看见袖口处露出的一块银色腕表。
眼底闪过一抹惊诧,往日见他都是白T恤、作训服,鲜少穿得这样正式。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月白色棉麻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转头对他说:“我家里人很好相处的。”
“我知道。”他目视前方,只能看见清晰的下颌线和优越的侧脸,“第一次见你父母,穿正式些比较好。”
“好吧。”江茗雪撇过头。
反正热的不是她。
到江家后,门口已经有管家迎他们,佣人将容承洲准备的礼物搬下来,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三个男人足足搬了三趟。
按理说见家长一般是上午到女方家,但江茗雪上午基本都有病人要接待,流程时间只能后移。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还在暖菜桌上温着,暂时不会凉。
夫妻二人像是两个季节的人,穿过前院的长廊,走到客厅门口,佣人替他们推开门,江茗雪正要进去,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容承洲握住。
温热的大掌,薄茧轻轻磨挲着她的手背,他收了收力度,转头若无其事地看她:“走吧。”
江茗雪反应慢半拍跟上:“……哦。”
江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江父江母坐在他身侧,恰逢周六,江淮景和时云舒也在,坐在同一侧的沙发上。
见人来了,小辈起身问好,江淮景收了那股随意劲,和容承洲握手:“终于见面了,姐夫。”
容承洲礼貌性回握:“久仰大名,小江总。”
握完手,江淮景像是丢开烫手山芋一样往后躲。
时云舒戳了他一下,小声问:“你干什么?”
江淮景丈量了下和容承洲之间的距离,站定后回:“我不跟他站一块儿,显得我矮。”
时云舒:“……”
接着是江家长辈,江家夫妇扶江老爷子起身。
“爷爷、爸、妈,抱歉,这么久才来拜访你们。”容承洲一一问好,微微俯身,郑重道歉。
改口时尤为自然,没有半分刚见面的不自在。
江老爷子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眼睛却依然炯亮:“没事,茗雪都跟我们说了,你们部队忙,抽不开身很正常。”
都是江茗雪最亲近的长辈,哪个不知道是自家孩子随便找来糊弄他们的,好在对方各方面条件不错,父母都是知礼节的人,这一年来没少找理由探望江老爷子,他们江家自然不会再继续挑刺。
江家没那么多讲究,见面每人塞了个红包,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把人请进餐厅了。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聚齐,苏芸一大早就起来盯着佣人忙活,这次的菜比上次给江茗雪准备的接风宴还要隆重许多。
饭桌上,几位长辈简单了解了下容承洲的个人情况,包括生日、大学、个人爱好、家庭成员和相处氛围等等。
聊到婚房时,容承洲顺便提到他们打算今天搬过去。
他们这个决定做得突然,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江老爷子也不免愣了一下。
但他并未说什么,只道:“你们决定就好。”
饭吃到尾声,江杏泉放下筷子,说话时神色庄重几分:“承洲啊,虽然你们已经领证,但有些话我还是要提前与你讲明白。”
“我并非自夸,想必你应该清楚,我们家茗雪的脾气和品行都是出了名的好,就是性格有些软,虽然我之前一直催她结婚,但真结了又担心她在外面容易受欺负。”
江老爷子没有对外人贬低自己的孙女,而是明里暗里提点:“我见过你父母,知道你们容家家风优良,定不会让我孙女受委屈,但你要理解一个做爷爷的心情。我们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在北城还是有一席之位的,若是某日茗雪做得让你们不满意,请你告诉我,只要我还在,我一定亲自把她接回来。”
江老爷子因为医馆的事,一直对这个孙女有所愧疚,除了学医的事,从小家里在其他方面就会更偏让她一些。
之前听说她领证,虽然常常留宿在医馆,只隔三差五回来,但东西都还在家里,所以还没有真嫁出去的实感。如今东西都要搬走了,他才真切意识到,孙女也要嫁人了。
容承洲端坐在木椅上,肩膀微沉却不垮塌。
眉头微微收紧,目光笃定向江老爷子承诺:“爷爷,请您放心,我家中祖训第一条便是‘忠勇为先,家国同守’,茗雪既成为我的妻子,我必护她周全。”
“夫妻平等,我不会约束茗雪的自由,婚房是婚后买的,写的是茗雪的名字,已经签订房产赠予协议,这是我和家人共同的决定。和我结婚,她只是多了一个家,日后若是想回来,全凭她心意。”
他一字一句说得恳切,江老爷子被他打动:“好,有你这些话,我就放心了。”
吃过饭后,容承洲在楼下陪江老爷子聊目前的国际形势和军事发展,老一辈经历过战乱时期,对这些内容十分感兴趣,连下了一辈子的象棋都被丢在一旁,拉着他问现在的战机发展到什么型号了,隐身原理是什么。
容承洲在保证不泄露军事机密的前提下,悉数讲给江老爷子听。
江淮景坐在茶几上,修长手指把玩着青花瓷茶杯,却不喝:“老头儿可算是找着他亲孙子了。”
时云舒坐在旁边玩消消乐,头也不抬回他:“大学生入伍年龄最高24岁,你已经老了,没机会了。”
江淮景瞥她一眼:“……老当益壮,今晚你哭着求我也没用。”
“……”时云舒关掉消消乐,“我帮姐姐收拾东西去了。”
江茗雪其实没有很多需要搬的,之后容承洲回部队,她还要经常回家住的,所以只带了些夏季的衣服鞋子、护肤品、化妆品之类的,更多的是她房间里的医书古籍,装了满满两大箱。
这些都是要带到婚房的,她回家可以看爷爷书房里的。
江家世代行医,后院种了一大片中草药,江老爷子命名为“中药百草园”,一楼还有一间小型诊疗室,江茗雪每次回家都要在这两个地方泡很久。
但这些东西定然是搬不走的,谁家婚房会放这些味道呛人的草药。
“没关系,你们的婚房离医馆近,如果有需要直接开车过去就行。”时云舒帮她将箱子里的书籍归纳整齐,用透明胶封上口,边安慰她。
“你说得也是。”江茗雪心里宽慰了些。
苏芸从楼下端了一盘刚出炉的鲜花饼上楼:“珮珮,周姨刚刚做的鲜花饼,你最爱吃的,等会儿再带一份回去。”
珮珮是江茗雪的小名,长大之后很少用了,苏芸有时候私下才会喊。
江茗雪接过来,和时云舒一起吃:“谢谢妈。”
容承洲和江老爷子聊完,江茗雪这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上楼帮江茗雪搬东西,已经五点多了,回去还要收拾东西,没有留下吃晚饭。
江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着那辆越野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才渐渐收回视线,眨眨酸痛的眼睛,隐约有些泛红:“唉,这回是真走了。”
“没事儿,您要是想大小姐了,直接去医馆看她就行。”管家安抚道。
但嫁人总归是不一样的,江老爷子心情低沉,没说话,在管家的搀扶下转身回去。
医馆附近没有别墅区,婚房选的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容夫人从他们领证时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内部一应家具很齐全,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容承洲的东西上午就搬进来了,一手拎着江茗雪的日常物品,一手抱着她的大书箱子,轻松得像是抱一个毛绒玩具。
江茗雪是见识过他的臂力和体力的,对此没有很震惊。
容承洲念密码,她来输。
“密码是我设的,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用担心有人打扰。”他指的是他父母。
江茗雪点头:“我记住了。”
她跟着进门换鞋,大致打量了一眼,装修风格是意式极简风,整体色调暖白色,很符合她的审美。
怕打扰新婚夫妻,家里只安排了一名阿姨,平时除了打扫做饭,不会过来。
虽不是别墅构造,空间却很大,看上去和江家三层的室内总面积差不多大。
江茗雪思忖了一下,问:“这房子占地面积多大?”
容承洲换好鞋,将东西搬到江茗雪的书房,出来答:“套内面积八百平。”
江茗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么大的房子,还是在城中区,怎么也得一个亿了。
容承洲接了杯温水递给她,垂眸,意味深长说:“军官收受贿赂是要受刑事处罚的。”
江茗雪捧着杯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
军人之家向来节俭,他们家又都战功显赫,几代人积攒几十年的财产是不可估量的,她只是觉得他们俩住的房子没必要这样铺张浪费。
容承洲收回目光,淡声:“我母亲娘家是城东任家,这套房子是她送我们的新婚礼。”
“哦。”江茗雪了然,这才想起容夫人的娘家是经商的,买这样一套房子自然不在话下。
彼时二人都不知道,这房子是容夫人对江茗雪嫁到容家的补偿。
至于补偿的是什么,只有江茗雪知道。
已经晚上七点了, 容承洲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晚上想吃什么,出去吃还是我给你做。”
江茗雪:“你还会做饭吗?”
“嗯,会一点。”
容承洲从小一个人在外生活惯了, 洗衣做饭都是自己来的。
“那我尝尝你的手艺?”
江茗雪也会一点, 但会的不多, 只能保证饿不死, 所以没敢说。
“那你随便逛逛, 稍等我一会。”
容承洲打开冰箱, 看了看里面的食材,阿姨提前置办过了,基本都有。
江茗雪点头, 先到书房里把自己带的书整理好, 书房里有一台新电脑, 墙上还挂了一大张卷帘式人体穴位图, 按一下就能收缩起来, 不影响书房的美观。
不小心摁到自动窗帘的开关, 她抬头望过去, 这才发现书房外还有一个露天阳台。
不禁愣了一下, 推开玻璃门走出去。空旷的露天阳台上搭了一个小型温棚,和她在海宁时临时搭建的构造如出一辙, 只是更美观,衔接处是绿色的花藤, 外围还种了一圈蝴蝶兰。她掀开帘子探头,温棚里面种植工具齐全,铺了一层土壤,但是什么都没种。
江茗雪蹲下摸了摸土壤,不是种一般花草用的, 隐约意识到这个露天阳台的作用,胸腔涌入一股暖意。
不管是容夫人还是容承洲准备的,都让她感受到了足够的尊重和重视,不只是对她,还包括她的事业。
其他地方她没逛,将窗帘拉回原处,带上书房的门回到客厅,容承洲正穿着一件灰色围裙在厨房忙碌。
窗外的天色浸在靛蓝里,厨房只开了盏悬在料理台上方的暖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瓷砖上。西装外套搭在厨房门口的椅背上,衬衫袖口挽到肘部,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那双平素操控最先进型号战机的手,此刻正在灶台前握着锅铲。
江茗雪站在客厅,失神看了一会儿,走过去问:“我收拾好了,需要我帮忙吗?”
容承洲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用,马上好了。”
江茗雪怕自己碍事,没乱加茬,到客厅里安静坐着,等饭做好帮忙端盘子,摆了下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