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泽没吭声,脸色在日光的照耀下有些苍白,直截了当说:
“我不想要家产,也不稀罕回宁家。”
宁嘉灵当然知道他也是被迫的,一眼看穿:“你想要江江?”
这么怕她知道,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言泽神色冷淡:“与你无关。”
宁嘉灵忽然笑了:“啧,我现在相信咱俩是亲生的了。”
“一个喜欢人家老婆,一个喜欢过人家老公。”
“宁国辉基因真牛逼。”
言泽毫无波动听着,对她喜欢过容承洲的事毫无兴趣: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你放弃吧,容承洲的墙角可是很难撬的。”宁嘉灵好心相劝。
言泽没搭理她,已经转身。
宁嘉灵忽然想到什么,拉住他:“诶,你怎么跑出来的?”
她听管家说宁国辉把私生子里外五层锁关起来了。
言泽偏头,神色淡漠:“不过是用他最需要的东西威胁他。”
宁嘉灵反应了一下,一垂眸就看见他藏在长袖下手腕上的白色绷带边缘。
不由倒抽一口气:“你、你……你疯了吧!”
他居然为了见江茗雪割腕自残!!
年轻男人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阴鹜的笑,抬脚向医馆走去:
“这条命,我早就想还给他了。”
男人瘦削的身影隐匿在医馆中。
他的生命本该终止于两年前的一次跳伞。
那一日的天空很蓝,他从崖顶自由坠落,故意不拉开降落伞的锁环。
却意外被江茗雪救下。
此后,他隐去父姓,以对学医感兴趣为由,在医馆度过了最自在的两年。
他这样的人本该没什么资格去爱别人,却还是忍不住贪恋她的温暖,哪怕她只是把她当成弟弟。
但她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宁嘉灵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第一次发觉自己当初对容承洲那点喜欢有多浅显,不过是表白被拒在房间里大哭一场,第二天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别人身上。
但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真的在拿命喜欢。
江茗雪忙到下午五点半,正打算给容承洲发消息,让他来接她。
医馆却临时接了两名食物中毒的病人。
医馆平时晚上不接急诊,但这两名病人家里离急诊医院太远,只能就近来元和医馆治疗。
其他医师都下班了,她当然不能把这两名病人推出去。
便删掉消息重新发:【临时接了两名急诊病人,我今晚就不回去了,你吃饭不用等我。】
食物中毒需要持续观察,不一定几点结束。
容承洲已经在来的路上,趁着红灯时间回她:
【C.Z】:晚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知道病人品行,容易有危险。
【江茗雪】:不是,还有言泽。
容承洲敛眸,神色微沉。
【C.Z】:等会我去找你。
回完消息,反手打方向盘,回到松云庭,打了两份饭,带上江茗雪的换洗衣物开车到医馆。
第36章
临时接待的两名病人是因为吃了长有寄生虫的生腌海鲜中毒的, 好在就医及时,毒物还未吸收,催吐后针灸辅以用药即可。
两人情况相同, 江茗雪连着给两个人扎针, 有些分身乏术。
好在言泽每次都走得晚, 能帮她煎药, 照看病人。
忙完已经七点多了, 这两名病人暂且在诊室观察, 江茗雪从诊室出来,到休息室换衣服。
容承洲已经在休息室等了她半小时,见她进来, 缓缓起身:“忙完了吗?”
江茗雪点点头, 将诊疗服脱下, 挂在衣柜里:“暂时忙完了。”
患者的情况暂时稳定, 只是不知道后半夜会不会继续呕吐。
关上柜门转身时, 脚步忽然虚浮晃了晃。
容承洲眼疾手快扶住她:“还好吗?”
江茗雪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一整天连轴转, 脑袋有点发晕。
顺势靠在他身上, 疲惫地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分:“不太好。”
容承洲眉头轻蹙,揽着她的肩膀坐在椅子上。
站在她身后, 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她的手,一下下在她太阳穴上按着:“我帮你。”
江茗雪顺从地放下手, 两个人之间隔着及腰的椅背,她的头微微后仰,靠在他身上,轻阖着眼眸。
容承洲一垂眸就能看见她秀丽的面容。
指尖不由滞了一瞬。
手指不轻不重地揉着,看着她疲惫的脸, 缓声道:“把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会过得很累。”
江茗雪缓缓睁开眼,仰头看他,眉眼带笑:“容上校,这竟然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
容承洲唇线拉直:“能学点好的吗。”
江茗雪笑意更深,唇边的梨涡隐约浮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俩就别互嘲了。”
男人眉头松动,渐渐抚平:“的确。”
他按得力度刚好,江茗雪倦懒地靠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容承洲没有喊她,身体稳稳托着她,给她当靠背。
怕吵醒她,手上的力度变得轻柔。
大约过了半小时,江茗雪就自己醒过来了。
睡得太沉,三十分钟像是只过了几秒,如果不是墙上的表走了半圈,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稍微眯了一下。
动了动脑袋,一抬眼对上容承洲清晰的下颌线。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醒了?”
江茗雪睡眼惺忪地点头,坐直身子,转头发现容承洲还站在她身后,依然保持着她睡前的姿势:
“你这样站了半个小时吗?”
容承洲缓缓收回手,淡声:“嗯。”
江茗雪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喊醒我,一直站着多累啊。”
容承洲神色浅淡:“还好,军姿站习惯了。”
江茗雪忍不住笑起来:“有个军人老公真幸福。”
容承洲也跟着她笑了下,很轻很浅。
走到桌子前,把保温盒打开:“吃点东西吧。”
江茗雪点头,睡了一会儿休息得差不多了,正要过去,忽然想起还在诊室看顾病人的言泽:
“阿泽也没吃呢。”
容承洲略一颔首,重新合上保温盖。
拎着两份饭出去,敲了敲诊室的门:“言医生,要一起吃饭吗。”
言泽坐在蓝色病床旁,一眼看见他手上的两个饭盒。
冷眼转过头,漠然拒绝:“谢谢,不用了。”
容承洲遂回到休息室,把饭盒放桌上,声音沉稳:“他说不饿。”
江茗雪信以为真:“好吧。那我们先吃吧,等会阿泽饿了再给他买。”
容承洲:“嗯。”
吃过饭后,江茗雪穿上诊疗服,到诊室检查病人的情况。
一个已经好转很多,另一个体质较弱的还处于昏迷状态,要等药效上来才能缓过来。
江茗雪给两个人各自把了脉,又给体质弱的病人扎了几针,转头对言泽说:“阿泽,你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言泽摇头:“没事,我不饿。”
“好吧。”江茗雪不再劝,让言泽陪她一起在旁边守着。
自己低头给容承洲发了条消息:
【我暂时走不了,不然你先回去吧。】
容承洲很快回她:
【C.Z】:没事,我在这儿陪你。
江茗雪有些惊奇地看着手机消息,怎么谁都劝不走。
她继续打字:【那你无聊的话可以看我桌子上的书。】
【C.Z】:好。
容承洲坐在江茗雪的休息室里,从她桌子上拿了本文学小说。
一枚枫叶书签夹在中间某一页,金黄色流苏挂在书脊上,她还没看完。
容承洲翻着她那本书,看了几页。
是一个探险家的故事,剧情跌宕起伏,还有些灵异元素。
没想到她会喜欢这种题材。
容承洲平时不爱看闲书,但这本莫名看进去了。
翻到后面几页时,书的一个配角名字被圈起来画上箭头,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这个人一定是反派!】
还画了一个戴眼镜的侦探表情简笔画。
容承洲不禁提了提唇。
继续往后看。
到揭秘的剧情,江茗雪的批注是一个惊讶的表情符号:
【竟然不是!】
每一个重要剧情节点,都有类似的批注,他会不自觉在这些标记上多停留片刻,逐字逐句看她的字画。
绘声绘色,像是她在旁边陪他一起看。
不知不觉看到江茗雪插书签的那页,后面没她的批注了。
他合上书,重新放回原处。
起身接了杯温水,给江茗雪送过去:“怎么样了?”
江茗雪刚好把完脉:“应该没事了。”
有个病人刚刚吐了第二次,才缓过来。
她用消毒液洗过手,接过来水杯喝了几口。
忽然想起来,要起身去煎药:“对了,你晚上还没吃药。”
容承洲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去:“不用管我,你忙完好好休息。”
“好,阿泽也休息一会儿吧。”
言泽正在收拾诊疗室的医疗垃圾:“嗯,好。”
她交代病人有事喊他们,就先回休息室了。
本来打算今晚将就着过,容承洲刚好给她带了换洗的衣物,能简单洗个澡。
她抱着衣服和洗浴用品走到他旁边问:“你要洗澡吗?”
容承洲微微侧眸,目光平幽看她一眼:“现在吗。”
“……”江茗雪尴尬地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医馆的浴室简陋,你今晚要洗澡的话,可以回家洗。”
“哦。”男人淡淡收回目光,“我来之前洗过了,今晚不洗。”
“好。”
江茗雪没再多问,快步从休息室出去,到浴室洗澡。
言泽收拾好诊疗室的垃圾,关上门,到休息室找江茗雪,却没见到人。
容承洲坐在江茗雪的椅子上,偏头看他:“我太太去洗澡了,你有事和我说也一样。”
言泽声音低冷:“患者的病情,你听不懂。”
容承洲眉梢微扬,不气不恼。
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
言泽也有一米八几,但因为身形消瘦,在容承洲面前像是小孩。
他平声启唇:“医学上的事我的确不懂,但法律上你应该没我清楚。”
言泽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容承洲没回答他,只淡漠道:
“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她,但其余的,你也不要肖想。”
他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不屑于用不光明的手段逼他离开,但言泽也别妄想破坏他们的婚姻。
医馆灯火通明,只有从隔壁传来的淋浴声。两个人站在休息室内外,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线,久久对峙,谁也不肯退让。
言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又松开,似乎在压抑某种情绪。
良久,他唇边勾起一抹肆意的笑,与他本身的清冷气质全然不符:
“你的确比我先拥有她,但那又如何呢?”
“你未必有我了解她。”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便率先转身,到另一间诊疗室休息。
容承洲站在原地,瞳孔不由微微骤缩,凝神思考言泽的最后一句话。
比言泽更了解她吗?
他似乎的确没有。
江茗雪在浴室里对外面的剑跋扈张全然不知,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她的房间里吹好头发才出来。
见容承洲还没离开,问:“你今晚要在哪里休息?”
医馆里有病床,铺上一层一次性的医疗床单,倒是也能将就睡一晚,但肯定会睡得不舒服。
容承洲比刚才脸色沉了几分,问:“你平时在哪里睡?”
江茗雪便带他到自己的小房间。
狭小的诊室布置简单,只有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单人床和一套桌椅。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这张床应该睡不下我们两个。”
容承洲:“没事。我车里也能休息。”
江茗雪:“那也行。”
容承洲低头脱下她的鞋,让她躺平,盖好被子:“快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江茗雪点头:“嗯。”
容承洲关上灯,坐在她旁边守着。
深夜静谧,江茗雪躺在床上,知道容承洲在旁边,反而睡不着。
借着月光,容承洲看见她还睁着眼:“怎么不睡?”
“刚才睡了一会儿了,还不困。”
他抬手掖好被角,声音放轻:“那你怎么样才能睡着?”
江茗雪也不知道,只是侧过身面向他,凭着感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黑夜中摸索。
看不清面前的场景,手先摸到容承洲的脸,然后向下移。
容承洲任由她摸着没阻止:“想找什么?”
江茗雪没说话,那只手从他的肩膀挪到胸肌,再到他的手臂。
一路坎坷,终于找到了容承洲放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指钻进去。
一根、两根……没等到第三根,容承洲就已经反手握住她的。
两个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黑暗中轻轻碰撞,他牢牢扣住她的五指,声音沉沉:
“下次想牵手,可以直接告诉我。”
江茗雪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 掺杂着一点婚戒金属的冰凉,却觉得格外踏实。
她回握回去,温声说:“好。”
她拉着他的手, 贴在自己靠近枕边的脸颊一侧, 缓缓闭上眼睛:“容承洲, 我先睡一会儿, 如果病人喊我的话你记得叫醒我。”
十指相扣, 他的手在上面, 手背贴着她的脸,就像是平时在家里躺在他怀中时的姿势。
容承洲右手放在她背上轻抚:“好,你放心睡吧。”
“嗯。”江茗雪安心睡去。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 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银辉。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听着她浅浅的呼吸, 什么也不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 隔壁的诊疗室传来病人虚弱的呼喊声, 嘴里不停喊着“江医生”。
容承洲眉心一蹙。
目光落在妻子恬静的睡颜, 不忍心叫醒。
她才刚睡着不久。
病人音量渐渐提高, 薄唇渐渐拉成一条直线,最终还是没听她的。
江茗雪睡着时手上的力度松了许多, 容承洲将左手一点点脱离,动作放轻, 悄悄开门出去,找言泽在哪。
不用他找,言泽也听见了病人的呻吟声,已经从另一间诊疗室出来。
以为来人是江茗雪,在见到容承洲的那一刻, 脸色瞬间冷了几分。
两个人的脚步同时顿住,目光撞在一起,像是两道冰山碰撞,碎成一块块寒冷刺骨的冰晶。
言泽率先开口冷声问:“怎么是你,江医生呢?”
容承洲已经迈开步子向那两名病人所在的诊疗室迈去,语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睡着了,我没叫醒她。”
“那你来干什么?”
容承洲推门进去:“替她帮你。”
“……”
言泽听懂了,怪不得刚才看容承洲出来的方向是去找他的,他这是早就打算好了让他当主力。
一小时前还在警告他,现在就使唤上他了。
这种感觉很不爽。
言泽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重新抬脚跟进来。
虽然很想见江茗雪,但更想让她好好休息。
两个互相看不对眼的情敌,第一次达成了共识。
言泽跟着江茗雪学习两年多,一些小病他自己就能上手诊治。
这两名病人经过江茗雪的治疗,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半夜又有些呕吐,需要推拿按摩。
好在症状很轻,言泽知道该按哪些穴位。
他站在病情较为严重的那位病人床边,一手拉起病人的手臂,另一只手按在他臂弯内侧,教容承洲的语气很不耐烦:“看见了没,按这儿。”
容承洲瞥过去,一下就记住了位置,手法不太熟练地按着。
两位病人面面相觑对视两秒,一眼就看出这两人不和。
被容承洲按摩的那位病人踌躇半天,小心开口问:“那个……江、江医生是有事吗?”
容承洲渐渐找到节奏,平声回他:“嗯,很急的事。”
“好吧。”
病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本来就是他们非要在医馆治疗的,江医生能牺牲自己的时间,答应给他们看诊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按了半个钟头,两位病人好受了许多。
言泽低头收旁边的垃圾桶,一边指挥容承洲:“你那边的垃圾也要丢掉。”
垃圾桶里都是病人的呕吐物,虽然吐得都是酸水和药,但容承洲的眉头还是不由蹙起。
忍着不适收起垃圾袋的提手,丢到医馆外面的垃圾桶里。
然后回到医馆,用消毒液和肥皂洗了五六遍才关上水龙头。
一番折腾结束,两名病人终于消停,容承洲轻轻推开门,回到江茗雪的房间。
没有回车里休息,而是靠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将就了一晚。
床上的女孩睡颜沉静,呼吸清浅,似乎知道有人在旁边守着,睡得安稳。
一夜无梦,第二天睁眼时,手本能地去摸枕边,却一下摸到狭窄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