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药方才回他:
【好的。】
对话到此中止,和夫妻二人平时机械的聊天内容并无两样。
容承洲此时刚好踏进军区大院的独栋别墅,收到江茗雪的回复后收起手机。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大周一就过来了,不会是特意来陪我钓鱼的吧?”
容老将军拄着拐杖起身,惊喜道。
容承洲脚步顿住,不客气回他:“不是。”
老爷子瞬间垮了脸:“不肖子孙!”
容承洲没工夫哄他,只问:“妈在家吗?”
容老将军故意撇过头,板着脸说:“不在,跟你宋姨去美容院了。”
话音未落,就见这个“不肖子孙”迈着大步上楼了。
“混帐玩意儿!等我死了你就是第一个往我棺材板上填土的!”
脚步声越来越远,转眼消失在楼梯转角。
气得容老将军自己一个人哼哼唧唧地拿着鱼竿到湖边钓鱼去了。
容承洲问过管家,来到三楼的储物间,翻出一年前容夫人让他从元和医馆拿来的药。
他记得清楚,当初只先拿了一个月的量,现在基本上没怎么动。
唯一少的那剂想来就是他的母亲在他休假的那天煎好给他,但他却没吃的。
每一个迹象都在一一印证他的推断,还原事情的本貌。
所以当初让他拿的药根本不是母亲调理身体所需的,而是给他用的。
干药材可储存的时间长,容夫人当初想着等容承洲下次休假回来再吃,谁知道他这一去就是一年,这些药材也就一直放着没扔,现下正好让容承洲翻出来成了罪证。
和江茗雪放在家里的不同,元和医馆给病人开的药都是一剂一剂配好的,只需要拿出一袋,就能知道药方。
容承洲将那几种药材挑出来,一一辨认。
这个药方不是江茗雪开的,所以和她的配方有所不同。
里面的药材他能认出大半,其中一种像石头一样的白色块状的药材,他用手机识图搜索了一下。
页面赫然弹出几个大字:
“阳起石”。
容承洲看着那几个字,甚至不需要去看它的疗效和介绍,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当时只按照药方去医馆拿药,并未仔细看上面的字。
原来一切起因在这里。
怪不得江茗雪会在见他的第一面就拦住他,要和他结婚。
他还以为是对他有军人的滤镜,原来真正的原因在这块石头上。
他手里随意把玩着那块“阳起石”,半晌,蓦地提了提唇角。
被气笑了。
“少爷,这药是有什么问题吗?”管家站在一旁,疑惑问。
容承洲敛起眉眼,看着这五十九剂保存完好的干药材,沉冷的声音像是从喉腔中挤出来:
“没有问题,好得很。”
这个“好”字一语双关。
他一时不知是该怪自己的母亲擅作主张给他治他本没有的病,还是该感谢她阴差阳错替他娶了位兰质蕙心的好妻子。
“啊……”管家当场懵了,既然觉得好,为什么是这副表情,吓得他打了个寒颤。
容承洲没再多做解释,将其他的药收好,最后那块阳起石没放进去,交代管家:“不必告诉夫人。”
管家忙应:“是,少爷。”
容承洲走出容家,在他和俞飞捷、宋邵钧、裴屹川四人的群里发了条消息。
【C.Z】:骑马吗。
俞飞捷:【哥,你大周一上午骑马,这周不过了是吧。】
宋邵钧:【嫂子不是在医馆吗,难道今天休息?】
裴屹川:【几点?】
容承洲无视了那两人的消息,回裴屹川:
【C.Z】:我十一点到马场。
裴屹川:【OK】。
俞飞捷正好今天调班休息,宋邵钧推了一位客户,裴屹川位置高,时间能自由支配,几个人都准时赶过来了。
俞飞捷见他只有一个人来的:“诶,嫂子竟然不在。”
在他们眼里,只有江茗雪在,容承洲才有空陪他们骑马。
宋邵钧说:“嫂子可能没时间。”
容承洲不置可否,率先抬脚向马具室走去。
俞飞捷跟上去:“都快中午了,咱不先吃个午饭吗?”
容承洲脚步不停:“我没胃口,你们饿了先吃,不用管我。”
“诶……”俞飞捷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宋邵钧拦住。
“容哥今天心情不好,少说两句。”
俞飞捷连忙噤声,小声问:“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邵钧摇头:“不知道,容哥很少不高兴。”
虽然也很少高兴,但今天的状态明显和平时不一样。
裴屹川望着容承洲的背影,意味深长说:“估计跟他老婆有关。”
但具体因为什么,容承洲不说,几个人也都不敢问。
只是一味舍命陪君子,陪容承洲跑了一整天马,连中午饭都是三个人轮流吃的。
一转眼天色已经变作橙红色,太阳从西边落下,俞飞捷坐在马上,叉着腰大口喘气:
“哎呦,我不行了——”
“歇会儿吧容哥,你中午饭都没吃,哪来这么多劲啊,马都被你累坏好几匹了,我腿都要擦出火星子来了。”
容承洲终于拉住缰绳,勒住马头,五六个小时骑下来,只是胸口微微起伏,转头问:“没人跑了吗?”
俞飞捷从马上翻下来,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我不跑了,你今天跟吃兴奋剂一样,直接甩我两圈。”
宋邵钧也摆手,拿起矿泉水瓶猛灌水:“我也不行了,跑不动了。”
相比之下裴屹川好一些,坐在马上回看他:“我可以再跑一会儿,但我懒得陪你跑了。”
一下午始终一言不发的,聊天也冷冷淡淡的,只知道狂飙马虐他们,才没人愿意跟他跑。
说完就翻身下马,靠在凉亭上的栏杆处:“怎么样了容上校,跑一天马了,想明白没。”
容承洲掀起眼帘看他一眼,没吭声,不紧不慢收起缰绳下马。
裴屹川笑,看了眼腕表,继续添油加醋:“都五点半了,还不去接你老婆下班啊。”
俞飞捷和宋邵钧同时停下喝水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抬头,动作同步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勇士!!!!
容承洲蹙眉,略思索几秒,最终拿出手机给管家打了通电话,然后给江茗雪发消息:
【C.Z】:我今晚和朋友在外面,让管家接你。
俞飞捷听见他交代管家的话,咂声道:“果然,爱情是最容易转瞬即逝的东西,昨天还在朋友圈秀恩爱呢,今天就把老婆扔给别人了。”
宋邵钧皮笑肉不笑地警告他:“你小心容哥等会骑着马从你的尸体上踩过去。”
俞飞捷连忙闭嘴。
容承洲面无表情听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将马丢给学徒,自己回马具室换装备。
裴屹川从后面跟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去京云汇喝几杯?”
没等容承洲说话,俞飞捷就抢先说:“容哥不喝酒,去京云汇干嘛。”
裴屹川只淡声道:“你看他去不去。”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他身上。
身穿黑色骑士装的男人下颌线绷紧,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字:
“去。”
江茗雪今天五点就下班了,但是一直没见到容承洲的车,猜他应该临时有事赶不过来,也没催他,自己坐在休息室静静等他。
结果半个小时过去还是没见到人影,反倒先收到了他来不了的消息。
江茗雪没有多想,又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儿。
军区大院离元和医馆远了些,她等了快半小时。
言泽还没离开,接了杯温水递给她:“他今天没来?”
江茗雪接过道谢:“嗯,承洲今天有事。”
她自己也会开车,只不过最近都是容承洲送她,她的车开到松云庭就没再开过来,只能等管家来。
言泽面色冷了几分,开口却依然轻柔:“我送你吧。”
江茗雪浅笑:“不用,承洲让管家来了,很快就到了。”
言泽没再多言,只陪她等到容家管家开车来接她回去,才从医馆离开。
江茗雪回到松云庭,一个人吃了饭,洗过澡,容承洲还没有回来。
才晚上八点,时间还早,但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今晚几点回来?】
容承洲过了十分钟才回她:
【C.Z】:有什么事吗。
【江茗雪】:没有,就是想看看你几点回来,如果回来得早,想让你帮我带一杯荔枝冰酿。
【C.Z】:明天吧,今晚不一定回,你困了先睡。
江茗雪疑惑了下,觉得他今天说话怪怪的。
但看着他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淡漠,又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最后放下手机,到书房看书了。
今晚不用煎药,她有更多时间学习。
一转眼十点多钟,容承洲还没有回来。
江茗雪没再等他,自己关掉灯上床睡觉。
只是躺在床上时,第一次发现这张两米多的床原来这么大,怎么翻身都掉不下来。
手摸了摸床侧,没有了平时的炙热体温,心底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她收回手,压下心底的莫名情绪。
应该是没东西抱不适应。
之后还是要让容承洲买几只抱枕回来,他不在家的时候她能用。
与此同时,富丽堂皇的京云汇私人包间里,空酒瓶摆了一地。
“不、不行了……嗝——”俞飞捷本想着马场失意,酒场得意,他一定能好好在喝酒时好好杀一杀容承洲的锐气,毕竟他平时基本不喝酒。
却没想到容承洲酒量惊人,他又是最先被喝倒的那一个。
“容哥今天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简直不是人!”
宋邵钧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脸上已经通红:“早知道我就不把客户推掉了,这简直是赔钱还要找罪受。”
裴屹川还算清醒,抢过容承洲手里的玻璃杯:“行了别喝了,酒都快被你喝完了。”
容承洲任由他抢走,坐姿第一次没那么端正,身体后倾,缓缓靠在沙发上。
裴屹川:“到底怎么回事,还是不愿意说?”
容承洲绷着脸,喝过酒的双眸带着一点碎光。
并非他不愿说,而是没办法说。
要怎么向别人解释,自己的妻子和母亲都以为他有身体缺陷,联合哄骗他喝了一个月治阳痿的药。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事,更遑论他的朋友。
最终抿着唇,声音凛冽,倏尔开口问:“你们觉得我和江茗雪配吗。”
宋邵钧:“军人和医生,挺配的啊。”
俞飞捷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伸着手指含糊不清回他:“怎么不配,绝配,天仙配——!”
裴屹川笑了:“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当初不是你自己非要不报备当场领证,还为此背了个大过吗?连金头盔都能不要,这件事不应该你自己最清楚吗?”
容承洲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那颗从容家带出来的白色石头,垂眸沉思着什么。
他一开始也这么以为。
军人和医生,职业、性格、婚姻观和生育规划各方面相配,又都是为了挡掉家里的催婚。
所以他才在明知会受到处分的情况下,依然同意领证,因他时间不多,等不到下次回来。
处分和金头盔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但他今日发现了江茗雪的秘密,却有些怅然若失。
今日骑了一整天马,喝了一晚上的酒,他都只在想一个问题。
不是在想江茗雪平时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更不是因被误会而生气。
而是在思考——
她那天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他问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她说他们是夫妻,今后要携手一生,所以希望他能身体健康,和她长长久久。
彼之蜜糖,他之砒霜。
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容承洲下意识去找酒,却没摸到。
裴屹川:“别喝了,你这一身酒味怎么回去?”
俞飞捷早就意识不清,在旁边胡言乱语:“那就不回了呗,我早就说了,夫妻之间吵架是常有的事,只有兄弟才是最可靠的,你看容哥结婚这么早,还不如咱们单身过得舒服。”
容承洲没反驳他,只抬手看了眼腕表。
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接着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裴屹川以为他要点酒,伸手拦他却没拦住。
“你干嘛?想喝死在我这儿啊。”
容承洲垂眸不语,在手机上操作了半分钟,收起来。
宋邵钧看着他低沉的表情,脑子里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使劲拍了一下旁边的俞飞捷:
“坏了,都怪你胡说八道,容哥不会打算离婚吧。”
俞飞捷瞬间清醒:“啊?!不会吧?!我就是随便说说,容哥你别冲动啊!裴哥你快劝劝他啊。”
裴屹川靠在沙发上,在他收起手机时才看见他的手机界面,但笑不语。
两分钟后,容承洲收到手机发来的代驾提醒,顾自起身。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俞飞捷吓得魂都快没了,惊慌喊:
“诶,容哥你大半夜干什么去?”
容承洲拉开门,宽阔修长的背影大步向外迈去,低醇的声音砸在包间的软包墙上:
“去买荔枝冰酿。”
第40章
江茗雪想吃的荔枝冰酿是她上次出去玩给他带回来过一次的, 是一家餐厅里的招牌冰镇甜品。
餐厅晚上十二点才关门,容承洲坐上副驾驶座,在车上提前下单, 路过餐厅直接取到带回家。
京云汇离松云庭不远, 容承洲到家时还不到十一点, 江茗雪还没睡着。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心想一定是因为今天病人少, 身体不够累, 才会迟迟没有困意。
公寓门响起时,她晃了晃神,以为是自己催眠迷迷糊糊, 产生了错觉。
直到卧室门被推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踏着月光走入, 脚步缓缓碾过地毯, 些微酒气随之漫进卧室。
江茗雪眨了眨眼, 支着胳膊坐起来, 开口时不经意带着一分软:“你回来了?”
容承洲神色淡漠, 发了一个简短的单音:“嗯。”
随着他缓步走近, 那股酒气渐浓,混着清淡的雪松香气钻进鼻腔里, 并未觉得刺鼻。
男人绕过床尾,走到她身侧, 干燥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在她的眼睛上,低沉的声音压过来:
“闭眼。”
江茗雪照做,下一秒,卧室的灯被打开,明亮刺眼的灯光被隔绝在他的手掌外侧, 只有几道从缝隙钻进来。
她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容承洲的手才缓缓挪开。
手里拎着荔枝冰酿,却没递给她:
“你生理期快到了,能吃冰的吗。”
江茗雪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容承洲声线无波无澜,明明说着关心的话,眼底却冷沉得像浸在墨水中:
“已经搬进来三周多了。”
江茗雪反应了几秒才想明白他是怎么推断的。
脸颊赫然一红:“没事,过两天才来,我不会肚子疼。”
容承洲回来时,她上个月的生理期恰好刚结束,这几个星期她都没有忌凉的,卫生间里也没有换过卫生巾的痕迹,所以能推测出。
但她见过特意记女朋友生理期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倒推生理期的。
幸好她生理期规律,不然这个方法在她身上根本不适用。
闻言,容承洲才将荔枝冰酿递给她。
“谢谢。”江茗雪接过来,穿鞋下床,坐在卧室沙发上解开包装袋: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容承洲从衣柜里拿换洗的衣服,只露出轮廓清晰绷紧的下颌线:“外面没地方睡。”
江茗雪哦了声,拿勺子低头挖了一颗剔除了果核的荔枝果肉送进口中。
还以为是特意给她带荔枝冰酿呢。
容承洲已经进浴室洗澡,室内的酒气很快被吹散,江茗雪坐在沙发上吃着冰凉清爽的荔枝冰酿,掺着桂花和糯米圆子,酸酸甜甜的,很满足。
慢悠悠吃完,收拾好包装盒丢进垃圾桶里,又到次卧重新刷了牙,还没见容承洲从浴室出来。
浴室内,容承洲足足洗了二十分钟,刷了两遍牙,才冲掉一身的酒气。
骑一天马都没想明白的问题,喝一晚上酒没想明白,买完荔枝冰酿回家的路上也没想明白,洗半小时澡依然没想明白。
容承洲不再想了。
有些问题是明知故问,花这么久时间思考,不过是想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即便他比任何人清楚,这个不一样的答案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海宁他就该想明白的,她这样一位家世、样貌、才学样样出挑的世家后代,为什么要选他这种常年不能回家的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