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承诺来得突然,打破了原本温馨的氛围。
容承洲抱着脆弱妻子的手蓦地一顿。
脑海中忽然掠过一道猜想。
让江茗雪认为棘手的病人,该不会是他吧。
两人在车内耽误了些时间, 到家时已经快晚上八点,连姨已经把饭菜热了两遍。
容承洲安慰了许久,江茗雪情绪缓过来很多, 只是生理期胃口不佳, 很多菜都没动。
容承洲给她盛了一碗红豆薏米粥, 放到她面前:“里面放了红糖, 尽量喝一些。”
江茗雪点头:“嗯, 好。”
吃过饭后, 江茗雪到卧室拿上睡衣去洗澡。
容承洲拦住她,掌心握住她的手腕:“生理期可以洗澡吗?”
江茗雪浅笑安抚他:“没事,我洗淋浴。”
容承洲沉思几秒才点头:“那我在外面等你, 你有事喊我。”
江茗雪失笑:“我只是生理期, 又不是生病, 没必要这么谨慎。”
男人不以为然:“女孩子生理期免疫力下降, 还是谨慎些好。”
他执意如此, 江茗雪也没办法, 自己到浴室洗澡。
生理期很看个人体质, 毕竟是医生, 就她帮忙调理的上千名痛经严重、周期不准、量大或量小的病人来看,她的周期固定、基本不痛经, 已经是非常幸运的情况了。
当然,很多患者会出现洗澡后经期异常中断的情况, 这种情况一般是气血不足,洗澡加快体内的血液流通,让气血流向四肢、大脑和其他器官,导致提供给卵巢的不够用,身体出于自我保护就停经了。
她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在家的话一般会简单擦拭身体清洁一下,但现在毕竟是和容承洲一起住,不比一个人随意,她还是认真洗了个澡。
容承洲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等她,拿出手机点开刚下载的红色软件,听俞飞捷说现在年轻人都在用,很多女孩子会在上面分享经验。
他点开搜索栏,输入“生理期注意事项”几个字,搜索栏下方只有一条历史记录——“婚纱照注意事项”。
帖子讲的大同小异,他点赞了很多条,一一记在心里,然后起身到厨房用养生壶煮了一碗红糖枸杞姜茶,等江茗雪洗完澡出来,正好能喝上。
江茗雪坐在客厅捧着姜茶小口喝着,突然想起来:“我还没给你煎药呢。”
她一般是洗完澡煎上。
“……”容承洲一腔热血瞬间被浇的透心凉。
他抿唇,嗓音不冷不淡,听不出情绪:“先别煎了,你昨晚没睡好,今天早点休息。”
他如果憋得难受,还怎么照顾她的生理期。
“哦,好吧。”
江茗雪捧着碗,今天在冯医师那儿受到了挫败,也没心气煎药了。
喝完姜茶,她到书房做了几张讲座要用到的PPT,近两年来她时不时会开展一些女性健康的讲座,招一些女学徒,其实很多内容可以直接替换修改,但她不想敷衍了事,还是重新构思制作。
书房还开着空调,她穿的睡衣布料轻薄,容承洲端了杯热水过来,顺便给她披了条薄毯。
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没走。
“怎么了?是哪里做得不太好吗?”江茗雪拢紧毯子,转头问他。
容承洲摇头:“没有,你的内容我看不懂,但排版和审美很漂亮,想学习一下。”
江茗雪被夸得心情舒畅许多:“你们在部队也要做PPT吗?”
容承洲嗯了声:“每周会有训练计划的演示文稿,有时候还要做作战方案和工作部署的汇报内容。”
江茗雪第一次了解到他的具体工作内容,有些惊奇:“听上去和企业的管理模式好像,没想到你们在部队也要汇报工作,PPT果然是全国统一,谁都躲不掉。”
容承洲轻笑,站在旁边陪她工作了一会儿。
江茗雪时不时会问他,这个配色会不会不太协调,那张的排版内容是不是不够饱满之类的,容承洲认真帮她提建议,陪着她做完了好几张。
一眨眼快十一点,江茗雪关掉软件,揉了揉腰,坐的时间太久,腰有点酸。
容承洲又接了一杯热水给她:“喝完水快睡觉吧。”
江茗雪点头:“我去刷个牙就睡。”
虽然晚饭没吃多少,但不知不觉被他灌了一碗红豆薏米粥,一碗红糖枸杞姜茶,还有好几杯热水,肚子一直是饱饱的状态。
刷完牙上床,容承洲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帮她按腰,揉肚子。
江茗雪感受着他一晚上细致入微的照顾,忍不住打趣他:“容承洲,你以前真没谈过恋爱吗?”
男人动作微顿,接着换位置继续按:“是哪里让你产生的错觉?”
江茗雪故意说:“你照顾得太周到了。”
容承洲不语,暂时收回手,从床头柜上拿来手机,给她看红色软件上最近的点赞记录,语气几分严肃:
“网上都是这么教的。”
帖子向下划了一分钟才到底,江茗雪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把手机关掉,回抱了抱他,像是抚平一只金毛大狗狗:“好啦,我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骗我。”
容承洲脸色缓和了些,在黑暗中把手机放回去,继续帮她揉腰。
安静的卧室内,只有他牵动布料发出的窸窣声。
江茗雪闭着眼睛,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享受着高级服务,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一起身发现床上沾了一抹红。
很小的一块,但印在洁白的床单上还是膈应。
这两年卫生巾厂家偷工减料严重,她睡觉已经算安分了,但还是容易侧漏。
昨晚光顾着悲伤,忘了在床上多垫一张毯子了。
江茗雪叹了口气,先到卫生间换裤子,然后掀起床单一起洗。
容承洲见她许久没出卧室,以为她起晚了,从客厅进来喊她起床。
听见卫生间的水流声,才看到她在盥洗池前面洗衣服和床单。
瞥见流水里淡淡的红色,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
走近接过她手里的床单:“你先去洗漱吃饭,我来吧。”
江茗雪脸微红,拽着没松手:“没事,我自己洗就行。”
都是很私密的衣物,就是因为不好意思让连姨洗,她才自己上手的。
容承洲没答应,将床单拿过来,握住她的手用水龙头洗了洗:
“等会儿还要上班,别迟到了。”
江茗雪拗不过他,临走前低眸看了一眼盥洗池内的床单和睡裤。
幸好她刚刚先把内裤单独洗完了。
容承洲站在盥洗池前,侧脸下颌线清晰明朗,垂眸一点点细致地将床单和裤子上的经血揉搓掉。
黑色衬衫卷起几折到小臂,袖口的扣子暖光下折射出闪烁的光,男人精瘦结识的手臂用力时青筋微微暴起,那双开国家最新型最先进战机的手,如今正在帮她洗着极其私密的衣物。
江茗雪站在卫生间门口,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容承洲拿着洗到一半的床单,手上还沾着泡沫,转头看她:“再不去洗漱,上班就要迟到了。”
江茗雪悻悻收回目光:“哦,我去了。”
等她洗漱完吃过饭,容承洲刚好洗完,放到洗衣机里甩干晾在阳台上,等送完江茗雪才回来吃早饭。
夏天悄然而逝,温度却没降下来,八月的最后一周,除了上班的行人,还有背着书包提前开学的初高中生。
一眨眼三天过去,江茗雪坐在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上,忽然意识到,容承洲的休假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
“容承洲,你之后回部队还是在海宁吗?”她转头问。
驾驶座上的男人手握方向盘,回她:“海宁的任务结束了,下次去安城,不过时间很短,之后就不用经常外派了。”
江茗雪哦了声,靠在座椅上转头思考着什么。
安城也位于华北,离得倒是不远,但容承洲只要回部队,他们就很难像现在一样经常见面了,甚至很有可能像之前一样,半个月都回不了消息。
聚少离多,怪不得很多人说军嫂难做。
周一要去北医药给新生开讲座,江茗雪没有请假,只是进行了调休,六日正常上班,这周有双休,周一二再休息。
言泽交接了三四天,终于在周六这天把手头上的所有工作都交给小梁,他也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周六值班的医师和学徒少,等江茗雪忙完手头的活,言泽到休息室和她道别,顺便和她坦白之前的事。
“我之前告诉你我是孤儿不是假话,我妈是和宁国辉结婚前认识的,但因为她家里无权无势,所以宁国辉背信弃义抛弃了她,选了现在的宁夫人结婚。但他又放不下我妈,婚后和她藕断丝连,怀了我。在我三岁的时候,我妈对宁国辉彻底失望,丢下我跑到国外,听说找了个有钱的美国佬。”
他语气无波无澜地向她坦白这些过往遭遇,麻木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宁国辉虽然一直养着我,教我规矩和礼仪,但从未当我是亲生儿子。只有在宁家受了气,才会回来拿我当出气筒,嘴里总是骂我为什么不是他老婆生出来的。上大学的时候,我想跑出去,选了离北城最远的城市,最后却换来一顿毒打,和被宁国辉强行改到北城金融专业的志愿。”
“我遇见你的那天,其实不是意外,是我从宁家逃出来,想跳下去一死了之。”
江茗雪目光沉静:“我知道。”
她当时看出来他是想自杀,但怕刺激到他的情绪,所以故意装作以为他是操作失误。
言泽意外地抬眸,随后又释怀地笑了。
是他天真了,她向来如此聪敏。
交代完这些,他诚恳地望着她的眼睛:“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不愿意接受我,要把我送回去。”
江茗雪:“现在知道,你也还是要回去的。”
她当初捡他回来,只以为是一个生活或学业失意的大学生,不想让他流落街头。
“但至少偷来的这两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言泽清浅地笑了,像回到了刚到医馆时的干净、纯粹。
他目光希冀地看着她:“江医生,我们之后还能做朋友吗?”
江茗雪抿唇一笑,拒绝地干脆:“抱歉,不能了。”
男人紧握拳头,眼底的碎光尽数熄灭。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江茗雪轻声提醒他,“回去之后,好好做你的宁家少爷。宁嘉灵和你一样都是无辜的,不要恨错人。”
“我知道。”言泽低垂着眉眼,失落地起身,“再见,江医生。”
江茗雪目送他离开。
在他走出去的那一刻,忽然喊住他:
“宁言泽。”
他转过头看向她。
江茗雪微笑,温声说,像是初见时救下他那天:
“好好活着。”
他深深望向她,郑重答应:
“好。”
“江大馆长,明天可有空去跳伞?”
江茗雪看了眼时间,容承洲快到了, 边接电话边收拾东西往外走。
在电话里回她:“不行, 我这周调休了, 明天要上班。”
“啊??”程影大吃一惊, “你要开讲座, 多正当的请假机会你都不用, 还非得调班,你是加班狂魔吧!”
江茗雪单手拿着手机关门:“程主任,你倒是教教我能向谁请假。”
“……”程影被她噎了一下, “行, 老板带头加班, 我说不过你,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看我能不能调班。”
江茗雪:“周二吧, 这一天目前是空的。”
程影:“行, 应该没问题, 你等我消息。”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程影早已习惯她的工作模式, 要想约江茗雪出去,再忙的中医药科副主任也得迁就她的时间。
挂断电话, 江茗雪锁好医馆大门,转身上了容承洲的车,一起回去。
晚上洗过澡,她把讲座PPT重新润色了一次,容承洲坐在她旁边替她把关, 检查细节问题。
“应该没问题了,明天稍微练一下就可以了。”她点击保存,关掉软件。
容承洲嗯了声,问她:“后天什么时间?我能去听吗。”
“应该可以吧?”江茗雪不是很确定,“我明天问问孙校长能不能带家属进。”
她也是毕业后第一次回去,只知道校友可以进,不清楚校友的家属能不能进校。
容承洲:“嗯,好。”
周日同时迎来孙校长可以的答复,以及程影调休成功的消息,一下就将她未来一周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九月一号正好周一,是京北中医药大学大一新生正式开学的日子,第一天的开学内容就是很多很多领导和学生代表演讲以及乱七八糟的讲座。
江茗雪作为优秀杰出毕业生代表,被光荣得安排在了开学典礼后上午的第一场。
这天,她很早就和容承洲一起出发到京北中医药大学,刷校友卡进门,距离讲座时间还早,带着容承洲先去参加开学典礼。
久违地回到曾经的大学校园,到处挂着“欢迎新生”的红色条幅,道路两边的绿化重新翻新,但建筑的布局和设施基本没变,江茗雪看着路边熟悉的教学楼,像是回到了七年前。
他们慢悠悠走在校园里,看着结伴赶往开学典礼现场的新生们,一张张素面朝天却青春肆意的笑脸,感觉自己心态都变年轻了。
开学季人来人往,柏油路上驶过的汽车接连不断,容承洲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台阶上。
然后再没松开。
江茗雪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他们俩平时各自两点一线,江茗雪是医馆和家里,容承洲是军区大院和松云庭,很少有这种一起出来散心的机会。
江茗雪感受着宁静的校园气息,转头问:“容承洲,你们军校里面是什么样的啊?”
容承洲是“3+1”模式双学籍空军飞行员,前三年在京北大学正常读书,最后一年到空军航空军校学习,不仅福利和其他空军军校的飞行员完全相同,毕业后还能同时获得京北大学和空军航空大学的毕业证。
容承洲牵着她步履从容地往前走:“和普通大学差不多,只不过训练场更多一些。”
江茗雪点头:“我之前去过京北大学,还是淮景和云舒刚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毕业了。”
京北大学为了和空军开办联合培养专业,特意建了新的园区,但非联培专业的学生都进不去。
刚开始得知他和她的弟弟、弟媳是同一所大学时,还有些唏嘘。
她曾经在京北大学的空军学院门口驻足过,这种在同一时空、不同时间的错位接轨,或许早就注定了某种缘分。
容承洲握紧她的手:“下次休假,带你进去看看。”
江茗雪笑:“好。”
校园占地面积很大,两个人没有扫共享单车,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来到举办开学典礼的操场。
等他们到时,演讲环节已经过了好几轮,前面乌压压坐满了几十排学生,一眼扫过去一半都在打盹。
两个人走到最后站着,刚好赶上孙校长讲话:“建校以来,社会上很多医疗企业都在支持、帮助我校培养出更多优秀人才,这里特别感谢易辰集团的总裁江淮景先生和他的夫人时云舒小姐,夫妻二人自去年起已向我校捐献了1.88亿,资助了上千名贫困学子顺利完成学业,今年刚竣工的云淮楼就是为江先生和时小姐夫妇而建的。只可惜两位行事低调,不愿到场,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致以最诚恳的敬意!”
介绍这段话时,大屏幕上刚好展出易辰集团的企业介绍页面和夫妻二人出席捐赠仪式的合照,掌声如雷雨般响起,穿透整个校园。
江茗雪打开手机录了一段视频,发到了家庭群里,等此起彼伏的掌声落下,容承洲才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你弟弟。”
视频还在加载中,江茗雪收起手机:“我也没想到淮景给北医药也捐了这么多,从他创办易辰小有成就起,就一直在到处撒钱,估计北城有名的学校都收到捐赠了。之前是个人名义,和云舒结婚后就以夫妻名义。”
容承洲颔首:“很少有企业发达后愿意回馈社会,淮景善心可嘉。”
江茗雪笑:“你想多了,他可不是善心。”
容承洲转头问:“那是因为什么?”
想到背后的真实情况,江茗雪唇边的笑收敛了几分:“他是想给云舒积攒功德。”
时云舒做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事,容承洲在江家也了解过一些,心脏移植患者寿命不确定性太大,每一年都是向黑白无常偷来的。
他沉默几秒,握着她的手更加紧了几分,低声安慰:“都会好的。”
江茗雪点头:“嗯,他们两个都会长命百岁的。”
因为要提前准备讲座的内容,他们没有等到开学典礼结束,和孙校长打了个招呼就先一步到大礼堂了,那里已经有几名老师在准备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