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夫人握着她的手,由衷欣慰:
“你比我当初坚强多了,想当年,承洲他爸一回部队,我就拎着行李回娘家了,直到后来生了承洲,心性沉稳了些,不能总带着容家的孙子回任家住,这才渐渐接受孤儿寡母的日子。”
“那时候没少因为这事跟老容吵架,我知道是无理取闹,他们是去做大事的,但我就是委屈啊,丈夫一年里三百多天都不在家,你说这婚结了跟没结有什么区别?”
连姨端上茶杯和茶壶,江茗雪替容夫人斟满茶水:“是没什么区别,您这些年辛苦了。”
这就是她最初选容承洲的原因。
容夫人端起茶杯,经过岁月的沉淀,早就释怀了:“幸好老容脾气好,不跟我吵,不然我们俩早就离八百回了。”
江茗雪附和:“是,承洲也随了爸的性格。”
容夫人点头:“还有茗雪你,也不是会跟人吵架的性格。”
她叹了口气:“如果承洲不是军人就好了,你们俩的日子一定过得很红火。”
江茗雪笑而不语,如果不是军人,她当初就不会选他了。
万物皆有因果,她本就是冲着容承洲不常在家才主动提出的结婚,如今一切都遂了她的愿,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怨的。
只是习惯需要时间,改变习惯更需要时间。
仅此而已。
容夫人最终还是听了容承洲的交代,陪江茗雪住了两天,周一早上才回去。
容承洲是周日晚上回她消息的。
【C.Z】:抱歉,刚拿到手机。
江茗雪正在书房看药理分析,隔了半小时才看到消息:
打字回他:【没事。】
【江茗雪】:你任务结束了?
发完消息没息屏,容承洲看到消息时一般都会秒回。
但这次却隔了三分钟,都没收到消息。
她不由蹙了下眉,不是才过了半小时吗,难道又交手机了?
正想着,书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弹出容承洲的头像——
他直接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江茗雪不由愣了下。
他们两个一直是发消息或者面对面沟通,这还是第一次打电话。
按下接通键,放在耳边,那头传来熟悉低沉的声音:
“珮珮。”
她嗯了声,轻声问:“你任务结束了?”
不知道他在哪里,隐约能听到微弱的蝉鸣和蛙叫。
江茗雪轻靠在椅子上,抱了抱胳膊,空调冷风太足,有些冷。
容承洲:“没有,只是暂时中止。”
江茗雪哦了声,再没下文。
“你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他似乎在野外,声音夹杂着风声。
江茗雪点头:“嗯,我过得挺好的,妈还过来陪我了。”
容承洲的声音一如既往寡淡:“那就好。”
“妈还在次卧,应该还没睡,你要不要和她说几句话?”
“不用了,我等会还有任务,打不了多久。”
“这么紧急吗。”
“嗯,有点。”
江茗雪怕打扰他:“那你快去忙吧。”
容承洲:“不着急,还有二十分钟。”
“哦。”江茗雪问,“你这是在外面吗?”
“嗯,信号不好,找了一块田地。”
“那不是会有蛇和虫蚁之类的吗?”
对方嗯了声,声音沉沉:“是会有,刚刚还跑过去一条。”
江茗雪捂着唇:“那你还不快回去?”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后传来一道低低的闷笑:“逗你的。”
“……”江茗雪语气加重,“容承洲——”
“错了。”他很快道歉,“蛇目前还没见到,蚊子倒有不少。”
江茗雪气道:“咬死你也不管。”
容承洲轻笑,任她发脾气。
过了半分钟,收敛了玩笑,问她:
“一个人住害怕吗。”
江茗雪摇头:“不害怕,我经常自己在医馆住。”
容承洲放心:“那就好。”
“周四那天,我给你发过消息就回部队了,不是故意不回你。”
江茗雪:“嗯,我猜到了。”
空调吹得越来越冷,她起身:“等我一下,我去拿个毯子。”
“好。”
刚走没两步,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书房的毯子在哪。
之前都是容承洲给她拿过来盖的。
不等她问,容承洲便在电话里回答了她:“在主卧左侧的衣柜里。”
“哦。”江茗雪应声,走到卧室单手打开柜门,把毯子拿出来。
接着回到书房,展开毯子披在身上。
手机放在桌子上,因为一直停留在微信界面,刚刚打电话时耳朵不小心碰到了容承洲的头像,刚好点进了他的主页。
江茗雪伸手,正要重新拿起来,目光忽然瞥见他的昵称。
原本的【C.Z】不知何时变成了【C.M】。
她记得他的昵称含义,C是CHINA,Z是ZHOU。
如今,“Z”变成了“M”。
是什么意思呢?
江茗雪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却不敢确定。
她不喜欢弯弯绕绕,便直接问了出来:“容承洲,你的新昵称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道极轻的低笑,飘散在风里。
随后响起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尾音缠着一点哑意:
“容太太,不要明知故问。”
几乎是肯定的回答, 柔软的心脏像是被细细的针轻轻戳了戳。
江茗雪抿唇,明明已经清楚,却还是问:
“怎么了容上校, 明知故问犯军规吗?”
她拢紧毛毯, 轻靠在椅子上, 故意叹一口气:“才结婚一年零一个月, 你就连回答问题的耐心都没有了。”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接着传来一声低哑的笑, 像温水漫过石子,轻得几乎要融进电流里。
笑意顺着听筒漫过来,连带着语气里都掺了点软下来的妥协:
“好, 那我就耐心地再给容太太解释一遍。”
江茗雪屏住呼吸, 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又紧了几分。
对方静默了几秒, 再开口时是沉稳又带着几分郑重的语调:
“C是中国的首字母, M是茗字的首字母。”
停顿了下, 他继续道:
“容太太, 不必怀疑, M就是你。”
自己猜到是一回事, 听他亲口说出又是另一回事。
心跳似乎在不受控制地加速,江茗雪压了下胸口, 平静问:“为什么是M,而不是X呢。”
容承洲继续耐心向她解释:
“比起冬日白雪, 我认为山间清茗更符合你。”
“茗”指茶树的嫩芽,寓意如茶般清雅温润。
这的确是爷爷当初给她取名的初衷。
平日里学徒们也以“茗”字称呼她,她自己也更喜欢这个字。
唇和眉眼都浅浅弯起,她无意识抠着膝间的毯子,一时忘了回应。
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容太太对我的回答还满意吗。”
江茗雪回过神, 眉眼微微低垂,矜持地回他:
“嗯,还可以吧。”
容承洲站在小径上,笑意从喉间轻轻溢出,飘荡在辽阔的田野间:
“容太太满意就好。”
田野间的风裹着凉意吹弯青绿穗子的杆径,惊飞了草叶上的蚂蚱。
他笑着,江茗雪也跟着无声地笑。
不必说话,不必见面。
便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心情。
自那晚后,容承洲又处于失联的状态,一连五六天没有联系她。
江茗雪也不着急,自己在松云庭住了几天,渐渐适应了容承洲不在的生活。
像往常一样两点一线,吃饭、睡觉、坐诊、学习,重复着她做了好多年的工作。
期间容夫人和江母想来看她,被她以工作太忙为由婉拒了。
她没有故作坚强,她说的那些都是实话。
容承洲不在家里,她也会好好生活。
见她状态如旧,周围的人才渐渐放心。
容承洲一连走了十几天,期间消息寥寥。
不知道是否平安,但他身上带着她的玉佩,江茗雪相信一定平安。
第十天时,宁嘉灵特意捧着一束花来看她,告诉她好消息:“江江,我雅思考过了,这几天就准备出国读书啦。”
江茗雪由衷替她感到高兴:“恭喜你,要飞出去了。”
小姑娘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是呀,多亏了你的开导,我才能想明白。”
“拗不过大人,就自己变成大人。”她重复着江茗雪从前告诉她的这句话,“其实我能顺利出国还有我哥的帮助。”
江茗雪眉眼含笑看她:“你哥?”
宁嘉灵脸一红:“就是宁言泽,这段时间我发现他也没有那么坏。”
从宁嘉灵口中,江茗雪得知宁国辉原本不同意宁嘉灵出国,想让她进公司抢占股份。直到宁言泽顺利接手了宁家的产业,又以不为人知的手段架空了宁国辉的权利,并将他关在了曾经囚禁他的别院。
宁家一夜之间变了天,宁国辉养虎为患,以为一向逆来顺受的私生子会是听话的傀儡,最终却被亲生儿子亲手关在不见天日的阁楼里。
终归是父女一场,宁嘉灵向宁言泽求了情,他向她保证会让他活着。
之后,宁言泽把自己占有的三分之一股份转让到宁嘉灵名下,又主动出资送她出国留学,安排的学校和生活配置都是最顶级的。
同父异母的兄妹二人,关系就此缓解。
江茗雪静静听着,全然不知在她平淡的生活之外,宁家正上演着腥风血雨的豪门争斗。
同时又有些庆幸,宁言泽听进去了她的话,没有把对宁国辉的怨恨牵连到宁嘉灵。
“说完我的事了,你和容承洲呢?我都等了一个多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婚礼?”宁嘉灵眼神幽怨地控诉。
江茗雪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
容承洲归期未定,她自己决定不了。
“好吧,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肯定已经在伦敦了。”
宁嘉灵先是叹了口气,继而又语调扬起:“没关系,别说在国外了,就算在月球,我也能飞过来参加你的婚礼!”
江茗雪微微一笑,主动张开手臂拥抱她:
“谢谢。”
“嘉灵,一路顺风。”
夏天余温未散,秋天便悄然来临。
九月末,距离他们既定的婚期已经过了一星期。
容承洲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周五这天,江茗雪照常在医馆坐诊。
秋雨淅沥,梧桐叶被打得清亮,泥土混着落叶的气息,有些闷闷的。
今年的秋天比往日湿了许多,已经是第三场雨。
下雨天病人比以往少,间隙时间煮了一壶热茶分给大家。
几个人正围在桌前饮茶休息时,另一件诊室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馆长呢!出来给我个说法!”一名男患者的声音响彻整座医馆。
几名学徒和医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江茗雪敛了神色,放下茶杯起身:“我去看看。”
“茗姐,我们陪你一起!”
狭窄的诊室里挤满了人,一名凶神恶煞的中年大汉站在诊台前,对着诊室的方医生破口大骂:
“我在你们这儿花了多少钱,结果病没治好,还越来越严重,你们医馆是在吃人血馒头吧!”
方医生是一名性格温和的年轻医师,试图讲道理:“我在给您开药方时就特意强调了,慢性胃炎的治疗过程是一个长期过程,而且必须严格按照一日两次的频率吃药才有效果,您每次一个月的药回去吃俩月,当然不会有明显效果了。”
江茗雪走到诊室门口,大致听明白了情况,先交代了小梁几句,才走进去。
四周围了许多病人,中年男人一脸不耐:“别跟我扯东扯西,我在你们这儿花了钱,你们就有义务给我治好。”
“我懒得跟你说,馆长呢,把你们馆长给我喊出来,我要退钱!”
男人大声喊着,生怕动静闹得不够大,拿起方医生桌子上的茶杯就往门口砸去。
比碎裂声先响起的是一声闷响,茶杯恰好砸到江茗雪的额头。
“啊——!茗姐!”
“馆长!”
“江医生——!”
所有人一齐惊呼。
包括砸人的中年男人也没想到刚好有人进来。
茶杯摔落,在她脚边碎了一地。
强烈的痛感从额角传来,江茗雪无声吸一口气,捂住额头。
还好,不是茶杯碎片。
许妍和方医生上前扶住她,跟着江茗雪一起来的几名男学徒围住中年男人,防止他再出手伤人。
“你这人怎么还动手呢?!”
候诊的病人纷纷指责。
“我怎么知道她突然进来!”
“那你也不能乱砸人家东西啊。”
“就是,江医生今天也真是倒霉,这一下砸得可不轻啊。”
“茗姐,你怎么样?”许妍担忧地问。
江茗雪缓了缓,放下额间的碎发遮住:“没事,先解决问题。”
许妍只好点头:“好。”
她挣开许妍的手,上前一步,面色微微发白,开口时却依然坚定:
“我们是有义务治好你,但前提是你们要配合我们治疗。”
中年男人见她头上没流血,心存侥幸,又梗起脖子反驳:“我怎么没配合?我每天都吃药,就算按你们说的吃药频率降低,也不可能一年了也没有效果吧,我看你们就是为了多挣钱,故意治不好!”
江茗雪轻笑,没有急着反驳,拿起小梁送过来的小型仪器,突然举起靠近。
“你干什么?!”男人瞪大眼后退。
说话的气息恰好扑在仪器的口径,测试仪上的数据跳动到89g/l停下,江茗雪举起酒精测试仪,同时目光落在他耳朵上挂着的烟,不紧不慢道:“你药吃了多少我不知道,但烟酒应该没少用。”
她将数据展示出来:“隔夜酒还有89的浓度,可想而知你平时酗酒有多严重。”
周围病人指指点点,中年男人一愣,嘴硬反驳:“你胡说!你那仪器根本不准,而且我的烟就是挂着,根本没吸。”
江茗雪淡淡一笑:“吸没吸你自己心里清楚,身体是你自己的,医生无权干涉。但我们的药方已经治好了几千名慢性胃炎患者,你的疗程长很大程度上归因于你自己。”
一旁候诊的病人看不下去了:“就是,刚才还在大厅吸烟呢,人家小姑娘提醒他都不听,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我也有印象,而且一靠近就酒味很大,难闻死了。”
“行了,你快别在这儿碍事了,赶紧出去吧,我们都急着找方医生治病呢。”
“……”
病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风向不出意外一边倒。
中年男人面色铁青,见辩驳不过,便冷哼一声,准备溜走,却被江茗雪喊住:
“等等。”
她掀起额头的碎发,露出红肿的一块伤口:“警察已经到了,我头上的伤该去算一算了。”
江茗雪把监控交给警察,又简单做了笔录,医馆才安静下来。
当众闹事、蓄意伤人、造谣诽谤三大罪行足以让他在里面蹲半个月了。
还好今天病人不多,没有造成严重影响。
中午休息,许妍拿着药膏过来,眼睛红了一圈:“茗姐,上点药吧。”
江茗雪点头微笑:“谢谢。”
白皙的额头被钝器重击,才过了半个小时,红肿就已经隐约开始发紫,淤血扩散,虽然表面没破,但皮下组织一定严重破损了。
许妍上药的手微微颤抖,哽咽道:“我都快被吓死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那么大一个茶杯砸到头上,她看着都觉得疼,她的老师竟然还能淡定自若地处理医患纠纷。
江茗雪轻笑,语气轻松:“人总有倒霉的时候,今天刚好被我撞上罢了,幸好我脑袋没那么硬,茶杯没撞碎,也算命大了。”
许妍被她说得又哭又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
医患纠纷是常有的事,医馆尚且没有医院严重,但每年总会发生那么几例。江茗雪作为馆长,必须要有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的能力。
所有人都能退,唯独她不能。
“今天的事别告诉我家里。”她叮嘱道。
江家的管家隔一阵就会从中药百草园送一批药过来,这两天又该送了,江茗雪不想让他们知道。
许妍点头:“我知道了,茗姐。”
雨下了一整天,下午病人更少,难得五点准时下班,江茗雪开车回松云庭。
今天比平时吃饭早,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拿上睡衣先到浴室洗澡,出来时天完全黑了,卧室漆黑一片。
走到门口按下灯的开关,头顶的法式吸顶灯忽闪了一下,又完全灭掉。
再按开关,直接不亮了。
其他房间的灯都还亮着,应该是灯芯烧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江茗雪按了下太阳穴,自己从储物间搬了个人形梯子,找到替换灯芯和螺丝刀,关了总电闸,打着手电筒爬上去,把灯罩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