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没出去玩？”
没一定要等到回答，确定教室里没有安全隐患，张翠花就准备走。
忽然听到一声‘张老师，谢谢你’。
回头看去，是那个小女孩在看着自己，黑黝黝的眼珠没有任何波动，仿若一片死水。
张翠花觉得，她好像是在对自己求救？
顿了两秒，问道：“你还想说什么吗？”
虽然只得到一个摇头，但是她还是完全走进了教室，将门掩上。
从她头顶倾泻进的阳光随着她的关门消失，可室内胶水一样质地的气氛变了。
张翠花仿佛是狂涌的海水，倒灌进腐朽的屋子。腐朽被冲的摇摇欲坠，但是被困在里边的人嗅到了外边的空气。
系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从张翠花视角看外部空间，觉得自己的比喻十分恰当。
还找当事人寻求认同感，【宿主，你发现没，你一进来林翠翠眼都亮了。】
【是吗？】但是林翠翠现在连头都不抬了，很难不怀疑是系统在胡诌。
张翠花面上不显，坐到林翠翠旁边的位置，没急着追问，先闲聊两句：“你叫林翠翠是吧，听说你们林老师爱拿小棍抽人？”
【宿主，你这不叫闲聊吧？】
【是吗？】
林翠翠将自己的手臂露出来，“对，最爱抽我。”
说完她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左右看了看教室，着重看了两眼林翠翠，张翠花突兀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外边又有学生在烤红薯，虽然只是一群人分三四个红薯，但似乎这也不是林翠翠能参与的活动，她在无意识的捂住肚子。
林翠翠对着张翠花笑了笑，眼里却还是暗沉，“张老师你不用管我了，我一开始确实希望你能帮我。但是这不现实。”
“这所学校，这个村子，都是林老师那样的人，或者轻或重。”
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改变。
张翠花都从兜里掏出奶糖了，听到这话，手停在半空片刻。
蹙了蹙眉，还是将糖放到林翠翠桌上，“你要是想吃红薯，就用糖去换。”
七八颗大白兔奶糖挤挤挨挨的躺在桌子上，桌子上有铅笔痕迹和划痕、缺口。
糖在这个时候分外的珍贵，光论价格，一颗大白兔奶糖就能买一斤红薯，还不是轻易能买到的。
林翠翠见识不多，她盯着奶糖出了回神，心想：当初小姨给家里那个傻蛋带的似乎就是这样的糖。
她娘千辛万苦生下傻蛋，却没奶喂，小姨带来奶糖，说化开能当奶粉喝。
那时候她看着那个据说在大城市的小姨，看着她哭她娘下辈子终于有了依靠。觉得小姨跟她娘、跟村里每一个女人，没什么不同。
但是张老师坐在这里，就跟奶糖放到摇晃不稳、遍布划痕的破书桌。
不一样。
快要开始上课，张翠花干脆把空余的椅子搬到林翠翠另一边，准备在这个教室呆一节课。
林翠翠以为自己的沉默惹得张翠花厌烦，在张翠花站起来的时候，她就提起了心，然后安慰自己‘早知道结果不是吗？’
但是她没想到张翠花只是换了一把椅子坐。
【拯救人的命运从而间接获得缺德值，是最困难的。你还不如去办公室随便找个人骂骂，或者你去校长打他一顿也行，反正他不敢说出去。】
系统如往常一样教唆张翠花专注缺德值，然后没指望张翠花听自己的。
这次张翠花还算是给他点面子，敷衍了446两句，【一会就有老师来了，反正无论哪个老师都能弄点缺德值，呆在这也一样。】
【好哦。】
446的话音刚在张翠花的脑海中落下，上课铃声就响起了。
盯着奶糖发呆的林翠翠迅速将糖抓进手心，塞进兜里，低低的道了声谢，“等我有了钱会还给你的。”
学生们蜂拥挤进来，三两步窜回自己的座位，没忙着拿出书，都在交头接耳的说话。
要是林老师的课他们不敢这样，但是其他老师没那么严肃。
齐老师捧着茶缸走进教室，步伐缓慢，带着讲究的节奏感。
走到讲台上轻咳了两声，底下班长喊‘起立’，随后是稀里哗啦、拖长音的‘老师好’。
让学生们坐下，齐老师才忽然发现了张翠花似的，亲切的挤出一个笑，“张老师来我们班管纪录啊？那这节课你就轻松了，我这种老老师还是比新老师有威望一些的。”
说完话，齐老师刻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张翠花看出来了，这是那个眼镜男老师的茶缸。
发现张翠花不往话题上问，齐老师感慨似的，突兀的说道：“小司老师读书多，知道我畏寒，赶紧把茶缸借给我了。”
张翠花还是不搭茬，搞得齐老师有点说不下去。
“说起来还要感谢张老师你呢，要不是你提醒小司老师，他还反应不过来能借给我茶缸。”
又喝了一口水，“特意去他家里倒了杯热的，真是……”
“真是脑袋不好使。”
张翠花终于不低着头看书了，抬起头笑眯眯的接话，“知道你老寒腿不好走路，还想让你多跑茅厕。是不是想摔死你啊？”
【这齐老师怪会恶心人的，光明正大的说他在给你和林小司制造矛盾。】
446总结，【不过还是宿主更厉害。】
冷嘲热讽哪比得过大喇喇骂人，没看齐老师脸都绿了。
“呵呵，呵呵呵。”
皮肉抽搐，齐老师‘砰’一声，将课本扔在讲台桌子上，“上课！”
但是这突然的一下，除了把胆小的学生吓得一激灵，没惹张翠花眉头动一下。
让关注他动静的齐老师心里不痛快。
尤其是张翠花又说话了，“这声响，比我家那大公鸡声还大。”
这到底是形容齐老师说话是大公鸡，还是他摔书像家禽，没人听的出来。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损人。
‘噗嗤’有学生没忍住，笑出声，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窃窃私语。
好你个张翠花，没完没了了。齐老师浑然不觉是自己先挑起战火，一心想找回场子。
想到自己是要上课的，于是说道：“知不知道上课呢？说什么说？屁事不懂，光知道说有的没的！”
冷冷盯着传出嘀咕声的角落，齐老师盯上往常最腼腆的那个女生，杀人诛心般的喊道：“林苗！就你说的最大声！课堂是让你说话的地方？出去！”
林苗没想到自己被当成出头鸟打了，顿时满脸羞红的站起来，低着头，泪珠冲进眼眶。
她不想出去，出去肯定会被笑话，说不定还要传到她爹耳朵里。少不了就是一顿胖揍。
呵斥完了之后，齐老师觉得自己找到了班级之主的威风，对着张翠花准备继续输出。
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先被张翠花拿出的棍子吓了一跳。
齐老师是知道这个张翠花的威名的，前几天他老伴总在他耳边嘟囔这新媳妇多彪悍、老郑家倒了血霉。
难道她还敢打自己？
一害怕就没了气势，炸了毛的老鼠似的站在讲台上。
张翠花诧异安抚，“齐老师你怕什么啊？虽然是你先说有的没的，所以才引得同学们效仿。但是你毕竟是老师啊，我还能打你？”
随手一扔，将小木棍扔到讲台上，落地发出轻轻的‘哒’声。
却让齐老师后撤半步。
“上课学习多大的事。”
张翠花指了指羞的满脸通红的林苗，“齐老师要是心里实在不舒服，就打两下手心呗。反正你又不是有私心，也不是为了给谁下马威，都是为了学生嘛。”
话说一句，齐老师脸黑一度，说到最后，就是纯粹扒齐老师的面皮。
伸出一根手指，将小棍推到桌子角落。
齐老师瞥了张翠花一眼，“张老师，我看我们班纪律挺好，不如你还是去帮唐老师吧。”
“齐老师上课时间都快要被你浪费完了，你还不上课吗？”
张翠花不回答齐老师的建议，学着他站道德高地的那一套，“全班这么多学生，都等着你讲课，你怎么那么爱唠嗑呢？”
“我是……”为了维护最好的讲课环境。
张翠花又是一番抢话，“林苗也坐下吧，齐老师要讲课了，赶紧打开书听课。”
话被堵在嗓子眼，一番折腾把自己弄得满身狼狈，齐老师觉得自己要是提前死了，肯定是张翠花气死的。
没奈何，恨恨等了张翠花一眼。
结果还被这女人瞪回来了！瞪回来了？这凶婆娘，老郑家真是倒了血霉才把她娶进门！
用力翻开书，开始讲课。
张翠花完全占据上风之后，听着脑海内不断响起的缺德值增长提示音，开始看书。
她看的是林翠翠的书。
这小姑娘看她坐着无聊，把自己的宝贝书拿出来给她看。
虽然态度是很宝贝的，但是书受损程度很厉害。
一个原因是书发下来的时候就不是新书。还有一个原因估计是林翠翠家里不怎么喜欢她。
毕竟书页里的脚印怎么都不像是原本就有的。
课本是旧学生升班了，收回来，再发给新同学。据说是为了减少书本费。
在那个满肚肥肠的校长管理下，减没减少不好说。但是为了让大家容易接受，收回书之前肯定是要检查一遍的。
禁止在书本上写字，破损实在厉害的要赔钱。
在这种环境下，学生顶风作案也不敢拿大脚丫踩课本，顶多不小心弄点折痕和污渍。
手里的书还有几页是撕掉后重新粘上的，像是怕被发现，粘的十分仔细。
还用水浸湿，想把褶皱晒干弄得平整，但是晒干的过程中又出了岔子。
张翠花看着那张用作业本模拟的书页，对上边酷似印刷体的字有点敬佩。
已经上五年级的郑建军，字写得像是狗爬。初二的郑冬梅也不遑多让，顶多是鸡啄米。
大略看完一本书，张翠花在齐老师第七次叫林翠翠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出声阻止。
“齐老师，是你上课还是林翠翠上课啊？都快下了课，没听见你上课，光听见你点名。”
齐老师大喜，这不就是他反败为胜的机会吗？这个张翠花据说小学没毕业，她懂什么？
“张老师，我看在你是纪律老师的份上不和你计较。这个数学，它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起码不是耍耍嘴皮子就可以的。”
长篇大论起了个头，张翠花喊停，“齐老师，可你嘴皮子也没耍几下啊。”
齐老师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施展不开自己预想中的十米长刀，只能采取匕首近身突刺，准备从自己的专业领域打击这个文盲。
苦口婆心暗带嘲讽，“数学主要是做题，光背理论没用，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啊。”
“你理论也不交，让学生那什么做题？”
张翠花一句话把齐老师脸上将要浮现的胜利微笑压回去。
怎么回事，这张翠花怎么在她不了解的领域也能逻辑清晰？
明明以往只要他说课本内容，无论是谁都会哑口无言。
“张老师又不知道我上节课教没教，毕竟你只在唐老师的教室待着。”
从两个方向攻击，齐老师就不相信张翠花还能说明白。
“这真是笑话了，齐老师你讲的是课本第19页，问的问题要用第25页的公式解答，这就是你说的教了？”
张翠花说话不紧不慢，“齐老师还是讲讲课吧，不然脑子都要不清楚了。一会说自己班级纪律好，不需要纪律老师，一会又嫌弃纪律老师不来。”
【宿主，据我的检测，这个人身体素质不太行，你别把他气死了。】
446耳朵边是哗啦啦进账的缺德值，眼睛盯着齐老师在‘48’和‘59’之间上下起伏的健康值，心里直突突。
这要是气死人了，它446可是要付主要责任的，年终奖肯定要泡汤了。
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说不得宿主要蹲大牢。然后为了让宿主有机会刷缺德，它还要贷款帮宿主穿越时空，去狗不拉屎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过按照宿主这损样，没准进了监狱刷的缺德值更多。毕竟监狱里边有好多缺德值爆表的人类。
这么一说，好像不该劝宿主悠着劲？那要不要鼓励一下宿主？但是万一进了监狱是独立单间呢？
啧，真是一个困扰统的难题。
张翠花不知道智障小统日常一纠结，她看着齐老师开始讲课，就停止输出了。
一听到下课铃，往常跑的最慢的齐老师第一个冲出教室。
张翠花看着齐老师的速度，让446放心，【你看齐老师跑的跟要参加奥运会似的，哪像是身体不好。】
【真遗憾。】
446充满惆怅的一句话，倒是让张翠花搞不懂了，没想到446还有让人捉摸不透的一面。
听到张翠花的脑内思考，446得意了，也不捉摸刚才的‘进不进监狱，这是个问题’。
赶紧装腔作势一番，【哎，宿主你是不会懂我的考量的。
毕竟你是人类，计算能力是远远比不上系统的。】
又回来了，智障小统。
张翠花听完以后，不再管446，把书还给林翠翠，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系统在脑海里跳脚，【什么叫智障小统？宿主，我可从来没骂过你，你怎么能这么形容我！】
说漏嘴了。
张翠花想了想之前骂系统智障的场景，好像都是系统不在的时候？
【天啊，宿主！你别想了，我能看见！！】
446感觉自己被玷污了，结果它刚说完，它又被张翠花屏蔽了。
这一次不像以前一样，只是在它和张翠花只见竖起一道透明屏障，让张翠花感知不到它的声音和存在。它仍然能看到张翠花的脑内动态。
现在被屏蔽后，系统直接被弹回自己的房间，无法到张翠花的脑海里去。
446有点慌，这还怎么监督宿主？要是宿主背着它有点小秘密怎么办？
使用屏蔽机器以后，张翠花快步走进办公室，操控精神体凝结成小人，进入自己的脑海。
先是悄悄探出头，发现没有系统，这才从沙发后站起身。
前几次进来她把自己的脑海布置成客厅的样子，446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还夸了半天这个沙发真软乎，这个电视能收到的频道好多。
打开商城仓库，在里边拿出探测仪，绕着脑海转了一圈。
确定446也没有拟态藏着。
张翠花满意了，觉得商城的东西还是挺好用的。
从上次投诉信回执，张翠花就觉得负责商城的生物似乎积分至上，对系统宿主这样的执行部门不太关心。
这样的商城，搜到制约系统的仪器也不是很让人意外。
将探测仪静音后放进兜里，张翠花打开系统的房门，与用爪子挠门的狗崽子打了声招呼。
“嗨，446。”
然后当着强装镇定，准备等她一个交代的446面前，把门关上。
446鼻子差点被撞，灵敏的后跳一步，盯着面前贴了酷炫贴纸的门，觉得自己似乎又有哪里中了宿主的圈套。
张翠花关上门以后，拿出仪器，确定探测仪上有‘1米内有系统存在’的记录，才放心将仪器收回仓库。
系统有回放的权限，可以回放张翠花的经历，算是对宿主的制约。一旦宿主做出违反空间规则的行为，系统可以上报。
但是人类的脑海里是无法回放的，就算是宿主的脑海，系统也无权回放。
在446反应过来自己那里被坑之前，张翠花精神体分散，回到正常状态。
张翠花跟坐在对面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的唐老师打了个招呼，“怎么不回家？”
然后把对446的屏蔽解除。
“我在等你啊。”唐老师好奇道：“你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说着，嘿嘿笑了笑，“难道是在想你丈夫？”
“你就当是吧。”
张翠花看了看外边天色，“先回去吧，一会就天黑了。”
现在天上就开始显出要变黑的征兆，在格外空旷的地方才能看到光亮。此时她们待的办公室已经有点看不清人脸。
446有无数的问题要问，在张翠花解除屏蔽的一瞬间就窜了出来。
【宿主！快说你刚才为什么屏蔽我，我需要一个解释！】
【当然是不想让你看到我骂你的场景。】
张翠花回答的很快，还让系统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她这么给面子。
要知道它的宿主刷缺德值的时候，出手绝不落空。只要让她看到脑袋上挂着坏人牌子，就能薅点缺德值。
像是戴眼镜的男老师和短发女老师，头顶不过顶着浅灰色的‘利己主义’标签，她都能刷出缺德值来。
这样攻击力十足的宿主竟然给它解释，还是个这么善良的理由。四舍五入，岂不是它446凌驾于宿主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