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欲言又止，想朝着校长追去。
大舅哥不让他走，小声骂他，“看不出来这会说情，非但不会让你要回职位，反而会把校长说恼？
还是先把这俩人介绍给张翠花，张翠花得了好处，直接让她去说，不比你说一百句更好用？”
直到此时，四人仍然不认为张翠花真心不需要他们眼中的紧俏物资。
“张同志，那咱们就进去？我们参观完就走，也别耽误张同志太多时间。”
这次是陆毅说话，他明显更沉稳些。但也跟其余三人一样，不认为张翠花的小卖铺有什么值得他们买的东西。
一个半封闭军区的小卖铺，能比的上他们锁在大城市的商厦？
当然比得上！必须比得上！
陆毅眼冒精光的盯着那些烟，“张同志，您这是从哪进的香烟？”
光是他不认识的就有好几种，更别说一上货架就被抢光的品牌。
只要带几条回去，送人情倒手卖了，都好的很啊！
这些宝贝此时就被冷落的放在架子一角，甚至进来的顾客宁愿去买散烟也不来光顾。
明珠暗投啊！
“奶粉、麦乳精、罐头、巧克力。”大舅哥钻进米罐的老鼠似的，四处乱跑到处乱看，“手表？收音机！”
看到收音机，大舅哥一把抓住满脸不可思议的李主任，“不要票？你真的没听错？这里买东西不要票？”
李主任呆呆长着大嘴，被无数顾客挤着也没觉得有损大主任的威严，就在熙熙攘攘中，和大舅哥激动涨红的脸对上，艰难道：“不要票，不限购，随便买。”
“酒，好多酒！”鲁家站在柜台前，挪不动步，“给我拿那瓶！我要那个！都是好酒啊！”
一直在门口掀着门帘盯着他们的婶子不干了，“我
早就注意着你们了！之前给校长面子让你们先进去了，但是提前可是说好了的，只看不买！”
“就是！你这会是干啥？”旁边一个嫂子也目光炯炯的盯着，“看不见都排队呢？！”
被当众下面子，鲁家丝毫没在意，他胡乱的挥挥手，“排队，我这就去排队。”
生怕一眼看不见，好酒就被人买走，鲁家离开门前依依不舍的对姜韵宜嘱咐，“大妹子，我有钱，我有的是钱，千万给我留一瓶！”
有无数想买的东西，奈何钱不够的顾客撇撇嘴，小声嫌弃，“可是显着你了，刚才不还一副看不起小卖铺的样子？这会就给你留，非要买。不害臊！”
陆毅算自己的钱抛出路费，能卖多少烟，百忙当中听到排队的话。
连忙跟着鲁家跑出去，生怕晚一步。
“刚才咱们进来的时候，队已经排那么长。”大舅哥也往外拉李主任，“再不排队，排到天黑也拍不到咱们。我想买的东西太多，钱不够，你回家把钱都拿来，有多少拿多少。”
李主任没多说，猛点头，应完就往外跑。买到就是赚到，他没有一刻深感此话的贴切。
姜韵宜收钱收的手软，哪怕郑大明在旁边帮忙按计算器算账，也忙得脑子不清醒了，根本注意不到手里以外的事。
倒是柜前等着姜韵宜收钱给东西的婶子耳朵尖，跟帮忙的齐八姑八卦，“哎，八姑，我记得翠花说咱们这小卖铺只给军区的人买吧？”
齐八姑带着大源嫂子给小卖铺干活，负责拿顾客选中的东西。
现在下一个人的东西都找好了，就等着姜韵宜算账了，齐八姑忙里抽闲回道：“可不是！翠花说小卖铺的东西只卖给自己人。要不然不要票还不限购，外边人不得相反设法抢着进来买？那可不行！”
“钱对了，你的东西。”姜韵宜把东西递给婶子，看着下一个顾客的东西，报价格让郑大明算，“这些一共二十八块五角七分。”
基本都买这么多，姜韵宜都不知道为啥她们都这么舍得，买东西跟不要钱似的。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收了多少钱，还真是钱如流水的入账。
脑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什么，姜韵宜跟那个艰难挎着篮子抱着东西满载而归的婶子道：“不卖给外人，翠花在门口都贴了告示了。”
“这才对嘛！不然好东西都让外人买走了！”嘴上积极回答，婶子心神早就飞回家。
想着孩子看见糖得乐了声啥样，想着今晚吃白面大饼。
大源怕有人闹事，问齐八姑，“那李主任带的那三个人，会不会恼啊？要不我告诉他们声，省的排半天队到了发现买不了，记恨翠花。”
齐八姑哼哼笑了声，“你没看见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那表情，不以为意的劲头。”
刚才照顾他们，让他们不用排队就能进，他们不珍惜，现在慢慢排队去吧。
大源人比较厚道，但是她也确实腾不出来手，就跟齐八姑说话的这两分钟都被眼尖的抓住了。
“大源！赶紧的，我要一个搪瓷缸，五斤白面、玉米碴子和米各二十斤、两袋红薯，还要两个桃罐头！再来两斤肉！”
眼看姜韵宜把前边那个人的钱收了，齐八姑也快要把第二位的东西拿好，第三位的婶子最着急，催促大源，“外边也都排队等着呢，可不敢耽误。”
第三位婶子还想回去清点一下自家需要啥，再给老家那边打个电话。一冬天过去大家都没存粮了，家里嘴多的怕是要断炊。趁着张翠花这里便宜还不要票，赶紧能买多少买多少。
有人催，还有好多眼睛在门口张望，大源急的头冒汗，手里的活都忙不完，也顾不上别人了。
外边大舅哥嘱咐完李主任，催着他赶紧回家拿钱，自己去排队。
浑然不知自己把唯一一个能买东西的人指使走了。
大舅哥擦擦激动冒出的一脑门汗，站在队伍最后边，稍微从容了些。
不过三两分钟就与先行出来的鲁家隔了好几个人。
不得不歪着身子跟鲁家说话，大舅哥笑道：“鲁经理，没想到吧，咱们这小地方不比你们大城市差！”
“好好！”鲁家没有半点倨傲，笑容可掬的夸赞，“我看，就是外汇商店也没张同志这个小卖铺东西齐全。”
“一进去真是惊为天人啊！”陆毅也夸，“琳琅满目不过如此。”
这时候他们想起不经意看到的日化用品们。
“虽然没有很认真看，但是光洗衣粉和肥皂，就有不下十种，香皂不用凑近鼻子就能闻见好闻的香味。牙膏更是大只又便宜。
更有什么洗面奶、沐浴露、洗发膏，虽然听都没听过，但是顾名思义，应该是洗头发洗脸的。”
虽然张翠花根本不需要他们的货，基本不可能签供货单子了。
但是鲁家和陆毅现在心里没有一点不痛快。
三两句说完市场调查，两人满面红光，开始大谈特谈美酒香烟。
“就这个牌子，你知道吧。”
鲁家从兜里掏出只剩两根烟的香烟盒子，心疼的看了看，到底没抽。“在H市都脱销啦。”
“但是在张同志这里，类似的香烟，有十几种，而且都成条的摆着。还无人光顾！”
说到这鲁家都乐得笑出声，“这要是让我们副厂长看见，得大喊暴殄天物！”
鲁家为烟没人买来抽可惜，陆毅为好酒就那么摆着痛心，“还没米面占得地方大，也不怕被碰了，起码也得拿盒子装着啊！酒香散出来这就就废了啊！”
大舅哥嘴里也是一兜子话，看见那些个不要票的紧俏物资，他可太想买了。
三个平常说一句留半句的体面人，说起来不比他们嘴里的碎嘴婆子话少。
是周围全部都是和他们一样激动的人，都在讨论自己什么时候排到，要买什么东西。
在其中空挡，鲁家还听见说‘全场八折’的惊人消息。
“不知道我带的钱够不够。”鲁家与二人分享完，又开始计算自己兜里的钱。
要是不买坐票，只买进站票，到站了想办法叫人来接，再补票钱？路上也可以只吃菜窝窝。
对了，可以让家里人汇款！
正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陆毅，忽然听见前边人激动地说话声，“出来了，又出来好几个人，这下可以进去了！”
队伍又前进了几米。
鲁家注意着前边人的鞋子，不要踩到人。往前张望再有几次这样有进度的前进，自己就可以进去了。
但是这次仔细观察，让鲁家看到一个牌子，上边的字写得很清晰，但是鲁家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惊了一身冷汗，鲁家拍了拍后边还在大谈特谈的陆毅，“陆、陆经理，你看那里。”
手指略带颤抖的指着那，鲁家问道：“是不是我看错了，还是那真的写着‘军区内部供货，概不外售’？”
陆毅旺盛的说话欲望被点了暂停键，他呆呆的看着那几个字。
觉得那不是字，那是断他财路的紧箍咒。
“怎么会！”喃喃自语，陆毅赶紧回头看大舅哥，“你们军区国营商店也只供内销？”
概不外售的地方很多，也不罕见，但是这个军区都不是完全封闭状态，国营商店都联通外界，一个小卖铺规矩这么多？
大舅哥没注意到那行字，听见他这么问，摸不到头脑，“没有啊，上星期我还在国营商店给媳妇买了个罐头。”
军区部分商店比外边商店来货快，人均罐头率高，比外边来几瓶一秒没好多了。
“哎哎，别拉我，排队呢！”
大舅哥被陆毅扯着走到门口，面前正对‘概不’二字。
“不对啊！不对！”大舅哥后仰身子看了一遍，扭头跟陆毅道：“不可能不外销，都自己开店了，肯定是为了赚钱，不外销赚什么钱？”
这不是把自己财路堵死了？
全国唯一一家私人经营的商店，哪怕是个傻子，再不会做生意，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你不外销，指着一个小军区的这么一撮人买？
陆毅比大舅哥先冷静下来，静静站了会，终究叹了口气。
“多说无益，刚才跟张同志一番交谈，我也知道她是个有章法的人。别看只开了个小卖铺，心思手段恐怕不比厂长少，无论如何自有她的道理。”
只能人家的规矩办事。
好在冷静下来，陆毅就想到办法，“李主任是实实在在的军区人，让他回来排队吧。”
指着鲁家的位置，陆毅道：“我看好多小孩在替大人排队，想来我们一人换一人，没人有意见。”
大舅哥眼前一亮，对啊，内销怕啥？内销更好啊！有了门槛，门内的人才更好赚钱！
和鲁家一说，一时脑子蒙了的鲁家也不急了。
眼睛一瞥就和陆毅交换了注意，鲁家笑着跟大舅哥道：“只是要辛苦李主任了。
对了，我们旅馆还有一些样品，正好送去国营商店试卖，卖的好不好不要紧，重要的是让军区的同志能用上咱们新时代的便利。”
“那敢情好！”
又有中介费可拿，大舅哥更开心了，手连连往下压，“你们在这歇着，我这就把小李叫回来！”
张翠花看过姜韵宜，发现她忙得越来越顺手，甚至还有了小脾气，看谁使劲往前凑还有勇气讲道理。
没过去打搅她们的节奏，从屋内退出来，张翠花稍微维持了外边的纪律，让她们站在路边排，别挡住路。
“以前咱们这都能过小汽车，别我一开小卖铺，连骑自行车错车都错不开了。”
张翠花队头走到队尾，看到有孩子就散两块糖。
大家本来就时刻注意她的动静，看到她来就热情招呼。
现在看她这么和善，一点没有揍人全家的厉害劲，纷纷搭话，“肯定了，不堵！”
“小汽车也能过！他们听路口那是他们技术不行！”
人们你拉我，我扯你，把路基本让出来了。
吆喝完没立刻走，张翠花又聊了几句，这才往晒谷场去。
刚才李涵欺负姜迭的事给张翠花提了个醒，不能觉得事容易就让姜迭自己在那。
起码告诉他啥是欺负人，需要叫人帮他。再看看姜迭在那干的咋样。
抱着满当当的大筐，张翠花腰间挂着刀，胳膊下夹着几个稻草靶子。
到了吃食摊子，张翠花找了个地方把靶子竖好。
支起桌子开始切西瓜、哈密瓜和菠萝。
菠萝切了先放到盐水里浸着，拿出一把小木棍，把一块块的西瓜和哈密瓜串好，插在稻草靶子上。
几个靶子上全插满了水果，酸甜流口水的菠萝味，清甜的西瓜，密甜的哈密瓜。
不一会，没那么多人的广场又挤满了小孩。
“张婶子，西瓜多少钱一块啊。”
选了一个对比起来最便宜的西瓜，捏着两毛钱，小女娃乖乖的问。
夏天的时候奶奶会从老家拿来很多西瓜，根本不用买。但是现在都过季了，连国营商店也没得卖。所以会不会很贵啊。
但是据说以前有的卖的时候两毛钱一斤。一块西瓜很轻很轻吧，应该不到两毛。
冬天蔬菜种类都很少，瓜果更是只有橘子和柿饼子常见。
国营商店倒是能进到些草莓，就是有些贵，要好几天才卖的完。
西瓜这种属于夏天的水果，要多少钱啊。
小女娃眼睛黏在水果上边，有点馋，但是看上去好好吃。
“小南，那可是你好不容易一攒下来的压岁钱。”
好朋友劝她，“一天买一根，能连吃二十天炸火腿肠呢，买了西瓜一下就吃完了。”
张翠花吃食卖的十分便宜，连别处紧俏的火腿肠，在她这，用那么多油炸过才一分一根。
其他的大的纯肉串两分，小的或裹着面糊的一分。
买几串拿回家都能当个肉菜吃啦。
相比之下，三两口就吃完的水果太奢侈了。
“所有水果都一分一串。”
张翠花把五个稻草靶子都插满也不过用了一半水果。
看小姑娘伶俐胆大，看上去干干净净的。
张翠花问道，“我要回去拿点东西，你帮我看着，谁来买就告诉他们一分钱，然后收钱卖给他们。
我请你吃三块水果行不行？随便选。”
小南眼睛一亮，积极举起手来，“我我，张老师，我不仅可以帮你看着，我还能帮你穿水果！”
说着，小南匆匆忙忙跑回家，洗了洗手，赶紧又跑回来。
红扑扑的小脸蛋，眼睛亮亮的，小南指着紧挨着晒谷场的房子道：“那边就是我家，张老师你需要水可以直接去我家拎！我家打了一口井！”
说完，手脚利落的拿起签子和西瓜，一戳就串好，递给张翠花，“张老师，你看我串的好不好？”
“你上小学了啊？知道我是小学的老师？”
张翠花没印象四年级有这个小孩，“你是几年级的？”
“我是一年级的！还是光荣的少先队员！”
打小长得高，小南挺起小胸脯，“以前齐领他们老是不好好学习，特别爱去我们班召集小弟，凡是有新同学去了，他们总是第一个知道信。我拦也拦不住，他们还说我是小丫头片子！”
军区不比村里，适龄学生基本固定，军区总有人调过来，或者有人自己适应了再把妻儿老娘接来。
所以一年级时不时就会有新学生进去。
“张老师你一下就打败了他们，齐领他们都不好意思去招收小弟啦！”
好学生小南攥紧拳头，“我们班终于可以好好学习了！”
“对 ！”
好朋友在老师面前替小南叫屈，“他们之前还说小南是小喇叭精！哼！他们才是锣鼓成精，吆喝的厉害，其实没啥真本事，连张老师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
好朋友跟在小南旁边，帮她把串好的水果串码好，放在另一个盆里，避免小南拿的时候不好拿，也避免水果相互挤压。
“老师，你去忙吧！我们看着，包准不让他们偷拿！”
小嘴叭叭的比小南更像小喇叭，张翠花拍拍好朋友的脑袋，“辛苦你们了。”
说完话，张翠花正要走，却看小南动作迅速，一副要趁她回来前把水果串完的架势。
赶紧拦小南，“你们帮我看着摊子就行，不用串了。”
“那张老师你回家吧，我就只看着。”
小南手指动了动，又重新把签子放下，怪不乐意的，“我们等你回来。”
当着张翠花的面这么说，但是等张翠花走了之后。
小南发现自己刚才串的水果串卖光了，就立刻开始串。保持在一个让好朋友除了给买家递水果串，就一直接她手里水果串的闲不下来的状态。
好朋友一开始还开开心心的，十分钟之后，看小南又麻利的串好两串水果塞过来。
低头看，左手给买家，右手要放在旁边的盆里。
一只脚在朝这边，那只脚朝那边，差点把自己绊倒。好朋友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