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再来一次(丰盛幻觉)

叶锦不在乎顾嘉诚的想法，顾嘉诚也未必在乎她的。
初次见面向导就将约会地点定在闹市区的咖啡馆，顾嘉诚是S级向导，叶锦感受不到他对哨兵有半点善意。
所以她直白地说出了近乎冒犯的要求。
端着餐盘的侍者从叶锦身旁走过，牛肉的焦糊和血腥气息瞬间漫过来，黄油混合着香料的味道，大蒜、洋葱、迷迭香、欧芹和咖啡、吐司、咖喱、芝士、奶油、薯条的焦味、十数种香水、洗涤剂、鞋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叶锦的嗅觉。
吵杂的交谈声、呵欠喷嚏声、刀叉碰撞声、咀嚼声、呼吸声、侍者客人来回走路的脚步声、后厨翻炒清洗的声音、雨敲打玻璃的声音、行人车辆往外的声音、老鼠吱吱的叫声、猫咪的肉垫按在地板上的声音、爬虫在橱柜里摩挲鞘翅爬行的声音……成千上万种响声清晰地回荡在叶锦的脑海里，仿佛置身在充满回声的训练馆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交织、共鸣。
这一切冲击着叶锦的感官，让叶锦的太阳穴隐隐胀痛。
果然，哨兵还是应该待在塔里，那里优越的隔音系统能让叶锦平静下来。
哨兵的感官不会过滤任何杂音，所有的声响都有来处，哨兵的本能会将那些声音在极短的时间里分门别类，任何异常的信息都逃不过哨兵的五感，这不可避免地增加哨兵的负荷。
叶锦低笑，然而人类正是靠着这份敏锐才能存活至今。
顾嘉诚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游移不定，一方面觉得自己实在晕了头，被叶锦的强大和美丽迷得找不到北，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由他来承担生育的痛苦很没面子，简直亏大了。
顾嘉诚觉得这件事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结合之后他可以每天给叶锦疏导，难道时时疏导也会让叶锦得神游症吗？
心中这样想着，顾嘉诚却打定主意先答应下来，他得先将叶锦稳住再徐徐图之。
顾嘉诚神色清明几分，正要开口的时候女性哨兵却忽然站起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打开窗户一个健步跃出去。
一阵风飘过，顾嘉诚的视线茫然地追着叶锦的身影向外看去，只来得及看见叶锦冲出去的背影，柔软的长发和羊绒外套在风中飘摇，愈发显得女性哨兵背影清俊。
耳边传来禽鸟扑扇翅膀的声音。
濛濛秋雨中，有什么刺破柔软的羊绒外套，一对翼展足有六七米的金色翅膀在空中展开。
一瞬间，顾嘉诚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华丽的金色羽翅在半空中轻巧地扇了几下，叶锦人已飞上被濛濛雨雾遮掩的天际。
冷风摇得木制窗棱吱呀作响，混乱的气流拍打在顾嘉诚脸上预示着不祥，顾嘉诚站在原地，他犹豫片刻咬牙跟了上去。
他是一名向导，有充足的理由待在更安全的地方，可是莫名的，顾嘉诚不想被叶锦看扁了。
顾嘉诚的精神体是灰狼，更习惯陆地上的战斗，可是借助向导特质的外骨骼，顾嘉诚也可以短暂的在空中飞行。
顾嘉诚的飞行技巧并不高明，只能应付简单的测试，顾嘉诚还没有跟随哨兵在空中作战的经验。
为了这次约会，顾嘉诚穿着严谨，身上马甲领带一件不少，西装的束缚让顾嘉诚的动作略显狼狈，借助外骨骼展开的骨翼左摇右摆地飞上半空。
顾嘉诚伸出精神触手，试图与叶锦短暂地链接起来，然而他伸出的精神触手却从叶锦身上滑落下去，叶锦并没有与他链接的意思。
……他甚至没能捕捉到叶锦的精神图景。
一瞬间，难以言说的难堪漫上顾嘉诚心头。
“嗡——”
警铃在这时响起，透明的壁障缓缓自城市上空升起。
“是异兽！”
不知谁喊了一声，路上的行人加快脚步跑进附近的建筑，躲进经过加固的房间里。
天空中黑云翻滚，雨下得愈发紧了。
压抑的天空里忽然裂开一条幽深的裂隙，一条泛着金属光泽，长着尖刺的铁蹄从裂隙探出。
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前肢踏在半空，空气随之颤动，顾嘉诚本就左摇右摆的身形跟着左支右绌起来。
身上的西装已经被雨水淋湿，向导的身体比哨兵孱弱许多，寒气透过雨水钻进骨缝，风一吹顾嘉诚就浑身颤抖起来。
制式外骨骼配装的骨翼受不住被剧烈压缩震颤后的空气，内部零件顷刻破损，顾嘉诚再也无法向上攀升，好在骨翼并未破损，还能够带着顾嘉诚滑行。
看着展翅迎上去的女性哨兵，顾嘉诚隐隐松了口气，控制骨翼快速下降，有这样的威势，这只异兽最少也是A级。
瞬息之间异兽已经探出半个身体，珊瑚般的犄角长在狮子般的巨大头颅上，淡粉色的雾气从珊瑚细小的触手涌出，狮子仰头发出雷鸣般的吼叫。
淡粉色的雾气在异兽的吼声下飞速扩散融进雨水里，黯淡的云层下，粉红色的水滴泛着诡异的光向下坠落，顾嘉诚心中一紧，不得不重新评估异兽的能力，S级向导的直觉告诉他那些雾气绝不是好东西。
顾嘉诚再也顾不得许多，飞速向下降落试图寻找安全的，可以遮身的地方。
他着急忙慌的逃窜，还不忘回头去看叶锦的状况。
在顾嘉诚的视线里，金色的翅膀迅速在空中展开，遮天蔽日般挡下粉红色的雨水。
金灿灿的翅膀仿佛是这世界里唯一的亮色，似缓实快地扇动，无数粉色的水滴，被宽阔的翅膀拍回异兽身上。
“嗷——”
异兽怒吼，却本能地向后躲闪，不愿沾染粉红色水滴。
不过须臾叶锦已经欺身向前，拔刀斩向异兽的脑袋，异兽猛然抬身，长着倒刺的蹄子踩向叶锦手中的刀。
“吱咯——”
刀与兽蹄相撞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叶锦借力朝异兽的头颅踢去，异兽也不甘示弱张开大口就要将叶锦咬碎。
修长的腿猛然变幻形态，一只金色的鹰爪显露出来，泛着锋锐冷光的弯钩狠狠抓入异兽的头颅。
鹰爪之下巨大的狮头瞬间被捏爆，就像捏西瓜一样简单。
乌黑的血液，异兽的肉块和庞大的躯体瞬间从空中砸下来，一群悬浮机械和哨兵直到此时才堪堪赶来，只能收拾残局。
此时，僻静的街道旁，顾嘉诚终于狼狈落地，老派的皮鞋踩在被雨水浸湿的落叶上，厚重的落叶发出让人难受的“噗叽”声。
树梢上残存的枯叶全部被摇落下来，街道上堆积起大片碎叶，只因为异兽几声吼叫。
顾嘉诚气喘吁吁地赶到咖啡馆门前的时候，叶锦正站在梧桐树下。
哨兵仍是一身柔软的咖啡色外套却已收起翅膀，昂贵衣料的背部突兀地出现两个破洞，露出柔软织物下的外骨骼。
雨不知何时停了，女性哨兵微微转头，昏黄的路灯下，漂亮的瞳孔如有碎金浮动，熠熠生辉。
顾嘉诚被摄住了，心跳猛然加速，恍惚间有种濒死的窒息感。
他只能死死地盯住眼前的人，心跳冲上耳膜，全身都在鼓噪。
好喜欢！

一辆黑色悬浮车停在叶锦身旁，有人从悬浮车上下来。
来人白发黑皮，人还没有走到叶锦面前已经热情地挥手招呼：“叶锦，好巧，又见面了。”
那人眉眼中带着兴奋，嘴一刻不停地夸赞：“你还是那么厉害，那么飒，我看了监控S级音毒双系异兽一个照面就被解决了，那时塔的防御系统才刚刚启动，任务还没来得及生成。不过你放心，我会看着塔将清剿S级异兽的任务和奖励结算给你。”
听到有钱入账叶锦弯了弯眼睛，笑着说：“谢谢你，卡伦。”
顾嘉诚终于跑到叶锦身边，忽然出现的黑皮让他加快脚步，一时间气喘吁吁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叶锦垂眸看了眼顾嘉诚，微微后退一步介绍：“这是塔匹配给我的新搭档，顾嘉诚。”
卡伦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挑眉。
他嘴里说着“幸会”却没有给顾嘉诚更多关照，继续缠着叶锦说道：“在警笛响起的时候我就该飞上去，就能亲眼看到你绞杀异兽的身姿啦。”
卡伦面露遗憾，边说边脱下黑色机车外套自然地罩在叶锦身上，十分心机地露出藏在里面的黑色半透明的紧身T恤，一条银白色项链坠着铭牌，散发圣光的白色巨塔标志着向导的身份，铭牌上面的S级铭刻标志着他是一名S级向导，也让两点黑红更加醒目。
顾嘉诚好容易喘匀了气就看到这一幕，不禁恨得咬牙：什么贱人穿得那么骚！是怕人不知道你有八块腹肌，胸大肌上长了两颗车厘子吗？！
一个S级向导。
顾嘉诚也有一张同样的铭牌，不过他不会像眼前的男人那样招摇刺目地挂在胸前，任由银白的铭牌在轮廓分明的胸肌前晃荡。
要不是外套已经被雨水打湿，顾嘉诚才不会让眼前这个骚黑皮抢在前面。
顾嘉诚不甘示弱，他关切地问：“叶锦，需要疏导吗？”
哨兵刚刚使用过能力，金色莹光流沙般在叶锦的眼中流转，漂亮得不行。
这样外化的表征是感官仍然疯狂加载的信号，意味着哨兵的精神图景没有平静下来，任何一本向导入门书籍都会告诉初学的向导，这时可以为哨兵做浅层疏导帮助哨兵平静下来。
“疏导？”卡伦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挡在顾嘉诚面前弯起紫色的眼睛，“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找我啊。”
说着卡伦挺了挺胸膛。
顾嘉诚实在看不惯卡伦那风骚得恨不得自荐枕席的劲儿，气得肝疼却寸步也不肯退让：“我才是塔给叶锦匹配的向导，我们的匹配度是92%！”
卡伦嗤笑：“才92%吗？塔真是越来越没用了，我的继任者居然是这种货色。”
一句“继任者”让顾嘉诚变了神色，顾嘉诚骤然难堪下去的脸色让卡伦看爽了，卡伦指了指自己，不无自豪地说：“我和叶锦的匹配度是96%。”
紫水晶般的眸子里压着期翼，卡伦用开玩笑般的语调诱惑：“啊，叶锦……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你的亲亲前任匹配者吗？96%啊！做起来一定很舒服。”
黑色的豹尾从卡伦身后探出来，又粗又长的尾巴翘起来缓缓摇摆，甚至想要缠上叶锦的腿脚。
顾嘉诚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抓住卡伦招摇的尾巴，卡伦炸了毛般跳远几步。
一只灰狼缓缓出现在顾嘉诚身边，压低脑袋对卡伦呲牙。
黑豹亦不甘示弱地出现和灰狼对峙，都是S级谁怕谁啊！
叶锦对向导间的争斗视若无睹，她已经习惯了哨兵和向导间追来追去的关系，也习惯了向导或者哨兵为爱扯头花。
这在她，或者她的朋友、同事身上屡见不鲜，说到底向导和哨兵是共生关系，谁离了谁都无法独活。
离了向导，高阶哨兵很快就会感官过载，被神游症纠缠，最终精神图景崩塌陷入永眠，而向导，没有了哨兵身体脆弱的向导无法在异兽入侵的压力下存活。
何况向导需要和哨兵结合突破自身极限，哨兵的匹配度和等级越高，向导的收益也越大，能力意味着金钱和权力。
在任何世界金钱和权力都是令人沉迷，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的东西。
异兽入侵到现在已有上百年历史，人类从最开始的溃败逃散，到如今已经近乎把异兽从人类掌控的疆域里驱逐出去，渐渐开始谋求反攻，想要收复更多失去的星球。
在这个过程里人类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
异兽入侵第十年，人类开始从异兽的尸体中提取制剂改变人类自己的基因，向导和哨兵由此诞生。
哨兵和向导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也被其他人类惧怕。
很快人类分成改变了基因的新人类和坚持本源的纯血派。
一开始新生的哨兵和向导只是政客们用来抗衡异兽的工具，然而当大批异兽压境人类溃散败逃的时候，那些关于纯血和改变的争论在现实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单纯的人类身体无法抵御异兽制造的次声波、无孔不入的毒雾和寄生体，还有为了抵抗异兽造成的化学污染跟核污染。
昔日的宜居星很快变得不再适合普通人类生存，不说那些逃无可逃的人群，就是藏在精心搭建的地底建筑和庇护所的富商和权贵也难逃一死。
在生死面前弱者唯有死亡，没有人，哪怕是新生的哨兵和向导也仅是勉强抵抗，没有人有余力保护弱小。
天地不仁。
物竞天择。
适者生存，不适者死。
异兽入侵的第三十年，最后一名纯血人类也在次声波的灾害下脏器破裂而死。
人类的数据库里拥有数以亿计的基因图谱和冷冻细胞，从技术上来说培育一个纯血人类并不困难，然而对现在的人类而言，制造身体比向导还要羸弱百倍的纯血人类并无意义。
哪怕复活出来也只会被当做实验品，制造更多悲剧罢了。
想要进行医学上的实验和研究，数据库里的基因和冷冻细胞已经足够，除了一些疯子没有人愿意平白背负伦理的指责。
即使是叶锦自己，一个来自地球的灵魂，如果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愿意变回纯血人类，那意味着根本没有半点自由，终其一生只能待在特制的实验室里。
一旦走出实验室，基因没有被改变过的人类就像还未发育完全的雏鸟，破出蛋壳即意味着死亡，射线、污染、哪怕是最简单的B级异兽入侵，任意一点新人类可以忽略不计的状况都足以让纯粹的人类死亡，新人类建造的城镇已经不适合纯血人类生存。
存活下来的人类全部都注射过改变基因的制剂，那些被从异兽体内提取出来的东西却反倒刺激了人类进化，让人类进化出了足以抵御异兽的能力。
从不同异兽体内提取的基因制剂让人类走上不同的进化道路，一人同时打了四、五种基因制剂的状况也不奇怪。
基因变得复杂而迥异的人类已经无法像旧时代那样简单的生出后代，何况目前主流的性别划分是哨兵和向导，需要基因匹配才有结合的可能。
塔开始被建立，匹配制度开始施行。
匹配度60%是底线，低于这个匹配度，不说受孕，就连精神力疏导都没有可能。
结合之前，塔会根据哨兵和向导的匹配度分配任务，在高风险的环境里，两个匹配度高到可以引发结合热的人走到一起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
匹配度就像塔颁发的适配证书，按照匹配度结合，哨兵和向导都能拥有足够性｜福的未来。
但这些和叶锦没有关系，她的确是一个哨兵，但叶锦的意识却无法随着穿越时空改变，她仍任性地将自己当做一个纯血人类。
叶锦无法接受向导随意在她的脑袋里翻检她的思绪，所有的善念和恶意都呈现在另一个人的感知里，无所遁形。
也会让她穿书的秘密无法掩藏。
叶锦又不是喜欢把自己困在黑暗里，暗自流泪等待救助的小女孩。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
她是一个独立的人，不需要任何共生关系。
结合，这种哨兵和向导来说就像呼吸一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被叶锦打从心底里厌恶着。
其实在叶锦的心里，穿书的秘密未必抵得上被人窥见隐私的排斥感。
哪怕是最亲密的人，叶锦也无法接受对方知晓自己心底所有的隐秘和情绪，更何况在这一点上向导占据天然的优势。
仅是通过普通精神链接向导就能感知哨兵心底隐秘的片段，永久结合之后向导和哨兵才会精神互通。
即使如此叶锦也更愿意成为一名哨兵，她对旁人脑袋里的东西毫无觊觎之心，更不想化身扫地机器人每日清理他人心里的垃圾和污染。
叶锦不想被人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撤掉伪装后，另一个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她习惯了人与人之间有礼且有距的交往，距离或许产生不了美，翻看彼此的隐秘却大可不必。
虽然要不停应付塔的匹配，但如果仅是把对方当做任务伙伴也并非不可。
这不可避免的有些麻烦，好在现实仍旧支持叶锦的任性和奢侈。
无视为了争夺根本不存在的疏导权而对峙起来的向导，叶锦平静地从兜里翻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不论黑豹压过灰狼，还是灰狼战胜黑豹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不同。
叶锦拿着透明玻璃瓶在向导面前摇了摇，散漫地笑了，“卡伦你知道的，我有这个就足够了。”
卡伦移开紧盯着顾嘉诚的视线，看到叶锦手中物品的瞬间，像斗败的大猫般耳朵折成机翼的形状，缩起尾巴，目光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