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再来一次(丰盛幻觉)

几百米外，那个叫做莉比的小孩坐在桥边，正抱着手伤的胳膊龇牙咧嘴。
看见年幼坚忍的孩子，总会莫名让叶锦想起蜷缩在囚笼里的容舟。
些许移情作用加上些许愧疚，叶锦捏碎了一颗低阶晶核，用散碎晶核在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份肉饼。
她走上桥，递给正忍痛够着后背查看伤势的小女孩。
被船工按着打的时候，小女孩抱在怀里的面条全撒了。
那是小女孩在后厨帮佣得到的报酬，事情因叶锦而起，力所能及的时候叶锦总要补偿一下。
看见肉饼，莉比一怔，她不认识眼前棕发棕眼的女人。
然而莉比实在饿了，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
受伤之后，她更需要能量补充体力，一旦虚弱下去能不能挨过去都不知道。
何况，现在的她并不比眼前的肉饼更值钱。
这样一想，莉比毫不犹豫地接过陌生人递来的肉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一张手掌那么厚，脸大的肉饼几分钟就被小女孩吃了下去。
莉比意犹未尽地擦了擦脸，咧嘴笑起来：“姐姐，好吃！”
叶锦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小女孩说道：“可是姐姐，我没有见过你，你交过入城税了吗？”
叶锦挑眉，看着小女孩笑了。
交了两颗A级晶核作为入城税，拿了入城凭证之后叶锦穿着麻布做的宽大兜帽走在未知星球的沿海小镇。
在交通靠两条腿或者驴马的年代，这座名叫喀斯的海滨小镇每天都有陌生人涌入，叶锦已经涂黑了手部皮肤，她缩着肩膀，加重脚步混在断断续续的人流里面毫不显眼。
喀斯镇靠海，出海捕捉生活在海洋里的异兽，售卖异兽体内的晶核是当地人的生计。
无数低阶、中阶晶核异兽被从海洋里捕捞上来，变成一颗颗晶核。
然而，如果出海的船队遇到成群SSS级异兽，多半要葬身海底。
喀斯小镇上的人都靠着海洋生活，然而喀斯小镇每家每户都有葬身海洋的人，一代又一代。
这里的气候近似于地球的地中海气候，雨热不同期。
虽然靠着海，炎热的夏季湿润的气流却吹不到陆地上。
热烈的太阳灼人，就是低阶哨兵也受不了那强烈的紫外线，不得不戴上兜帽。
这样的环境和气候并不养人，带着兜帽遮住脸面的商旅随处可见，方便了叶锦这个彻头彻尾的外地人。
容舟尾巴卷着叶锦脖子，人却趴在叶锦耳背上。
小小的人藏在兜帽里，借着走动间的缝隙好奇地往外看，昨天太晚，容舟又藏在叶锦的衣服里，没能看清街边的样子。
“chen jia za huo pu？”
耳边，容舟像个小学生一样不甚熟练地拼着拼音，可可爱爱的样子让叶锦不由弯了弯唇。
“陈家杂货铺？”
容舟身子一扭转瞬趴上叶锦另一只耳朵，吃力地拼读：“yu ji rou pu……余记肉铺？！”
容舟反应过来：“这里的文字是拼音？通识一阶的知识？”
这些初级知识容舟学过，但是很快就放下了，容舟的拼音基础并不牢靠，因为容舟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近乎成年人的智力不需要借助拼音也可以学习文字。
容舟只草草接触了一个星期，掌握了规则之后就把拼音放下了，只当做查字典的工具。
“嗯。”叶锦笑笑，脸微微转向一旁，“看那边。”
“喀斯教会？”
这次容舟没有用就快忘掉的小学知识很快读出来。
因为那本就是联邦的文字，只是在文字上面还有拼音方便一些人拼读。
容舟皱眉，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用拼音会产生很多歧义。”
叶锦弯唇，语调嘲讽：“许是为了方便控制。硬生生将文字拆分成两种东西，一个高级，一个低级，这样只会拼读的人永远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知识，从而形成某种垄断。”
叶锦看了眼地上由小石板铺成的道路神色复杂。
这已经是这座小镇最繁华的街道，街边的房屋是由石块和木头做的，最高不过三层。
这里的卫生很一般。
街角的垃圾堆发出恶臭，有什么在里面涌动，普通人看一眼都要皱眉的程度何况是哨兵。
这样一比较，就连围绕在肉摊、海鲜铺子的蚊虫都变得可爱起来。
叶锦只能庆幸现在不是潮湿的雨季，地面尚且干净，没有泥泞的黑泥。
在喀斯镇，没有向导陪同高阶哨兵很难生存下去。
事实上，这里的船工多是B级哨兵，A级都稀少，他们只能靠一种格外柔韧的植物经络编制成的网捕捞海中的异兽。
一旦遇见S级以上的兽群就有团灭的可能。
而海中的异兽……
叶锦叹了口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附近的海里藏了多少SSS级异兽。
“姐姐，这里！”
路口，一个穿着粗麻衣裳的女孩蹦跳着向叶锦摆手。
叶锦走近刚刚赶海回来的女孩。
女孩笑了起来，脖子上还有没有擦掉的细沙。
莉比热情地说道：“姐姐，我带你去教会！”
叶锦微微一笑，递给莉比一块饼子。
莉比开心极了，接过撒了芝麻的咸饼大口咬起来。
“不用急。”
叶锦淡淡说道。
话虽如此，莉比却没有慢下来。
两分钟后，叶锦已经和小女孩一起走向喀斯教会。
昨天莉比提醒之后，叶锦又和小女孩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入城需要交税。
白天镇上会有巡查队随机抽查，如果没有入城凭证会被没收身上的东西抓去牢里，到时候能不能出来就不好说了。
交谈中叶锦也知道了这镇上几乎没有户籍管理，高阶哨兵会因为无法忍受这里的环境自动离开，而那些往来行走的商旅，会被暗中观察，看新入城的人是否会去教会。
不去的会被暗中举报。
教会是小镇上最雄伟的建筑，足有五层楼高的宫殿建在面朝大海的山坡上，正对着城门的朝向让每一个入城的人都能看见。
高耸的建筑上悬挂着由八柄剑和一块盾牌组成的徽章。
还是上午，教会前已经排起了长龙。
小女孩排在前面，怕叶锦等得不耐烦，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解释：“最近圣水不能带走，所以人多了些。”
叶锦微微点头，抬手摸了摸莉比的脑袋。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前面，一个穿着长袍的教士站在高阶之上。
他的手里拿着绿色的树枝，从金色的盆里沾水撒在人的额头上。
莉比做了个虔诚的手势，教士便随意洒了点水在莉比身上。
莉比蹦跳着离开时，叶锦已经镇定地摘下兜帽缓步向前，容舟早已藏进她的衣服里。
只是一个海滨小镇的教会，如果在这里都不能过关叶锦在这个星球将寸步难行，何况叶锦还要找到回去的信息。
学着莉比做了手势之后，叶锦像其他人一样等待圣水落下。
在神职人员心中，穿着粗制麻衫的叶锦和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教士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拿着树枝在金盆里随意沾了下洒在叶锦额头上。
微凉的水透过纳米面具渗入叶锦皮肤，已经闭上眼睛的叶锦心中微叹。
所谓的圣水不过是做工低劣的人工合成向导素。

没有出任何意外, 被洒了圣水之后叶锦和其他人一样，带着淡淡的雀跃在沉默中离开了教会。
控制面部表情神态对高阶哨兵半点不难。
多亏了纳米头套，行走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叶锦也没有灼烧的痛感。
所以直到走出教会之后，叶锦才不紧不慢地戴上兜帽, 看起来比低阶哨兵还要悠闲, 还要惬意。
兜帽戴上那刻, 一直藏在她的衣服里动也不敢动的小人立时扭动起来。
盘在腰上的温凉一路攀爬, 卷上叶锦脖子。
容舟再次趴上叶锦耳朵，小声在她耳边说：“姐姐，那些教士都是向导。”
叶锦点头, 昨天晚上当船工说起出海需要教士的时候叶锦就隐约猜到, 如今只是到教会刷脸顺便印证心中的猜想罢了。
那所谓的圣水, 其实不过是勾兑之后寡淡至极的人工合成向导素。
一阵海风吹来, 叶锦不禁驻足。
当联邦的星舰在星际之间穿梭的时候, 这里的海港却升起一杆杆木质桅杆。
同样是进化出异能的人类, 联邦的人类并不用为吃喝犯愁，他们追求的是更安全，更自由的生活，为此人们认真工作, 才能支撑起那么多哨兵拿起武器抵御异兽入侵。
这里的人类却为了几件带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大打出手。
当亲眼目睹人类文明退回到叶锦无法想象的地步，叶锦才意识到原来进步不是必然。
恶堕者统治下的人类世界叶锦才见识了一角, 就已触目惊心。
经历的一切叶锦都会用微缩摄像头记录下来。
如果能回去, 叶锦要将这一切都呈报给塔。
人类不应这样活着。
叶锦曾以为力量就是一切, 然而见识过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 就会发觉联邦的人类之所以能够拥有相对富足的生活，不是因为进化后获得的强大异能，而是因为旧时代人类留下的科技和文明。
文明是最脆弱的东西, 哨兵手中的力量，可以用来保护，也可以用来砸碎。
联邦选择了守护，让更多人类可以更好的活下去。
而恶堕者……
叶锦沉默地看着密密麻麻的木质桅杆，一瞬间对塔的怨气都没那么大了。
“姐姐？”
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叶锦身旁，叶锦不走，她也停下来。
叶锦低头，小孩子扬起脸笑着。
生长在阳光充足的海边，莉比小小年纪便常年赶海，鼻头和颧骨上早已密密铺了一层雀斑。
在联邦，除非有意为之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红色的短发头发呲楞出来，像杂草一样生长，凌乱却充满了生命力。
小女孩黄绿色的眼睛里有狡黠也有算计，她道：“姐姐，你买的饼太贵了！那是吉尔大娘故意宰外来客的摊子。不如把散碎的晶核给我，我做的饭可比吉尔大娘好吃，托尔和贝拉都夸过我的手艺！”
叶·冤大头·锦：……
然而叶锦不会去苛责女孩求生的本能。
微微捏了下领口引得卷在脖子上的小东西一阵扭曲，叶锦弯唇问：“托尔和贝拉是谁？”
“是之前照顾过我的哥哥和姐姐！”
叶锦又问：“他们人呢？”
莉比眼睛里猛然迸发出自豪的光亮：“他们去圣城了！”
叶锦神色微敛，随口附和：“好厉害。”
莉比却与有荣焉的笑了。
叶锦没有继续问，她从口袋里拿出六七颗捏碎的晶核递给莉比。
莉比眼睛一亮，却只拿了其中两颗碎晶。
“这些就够了，姐姐。”
莉比甜甜笑着，无比乖巧。
叶锦看了，心中却没来由的颤了下，恨恨捏上衣领，揉了又搓。
容舟拽着头套上的软发，哼哼唧唧忍耐到了极点的声音比蚊子哼哼更低，莉比无法察觉出来。
如今叶锦对乖巧这个词的感受十分复杂，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容舟平时就很乖巧，比眼前的小女孩还要乖巧，摸起来柔柔软软，温温凉凉的一条，看起来也可可爱爱，俊秀非常，却会在叶锦毫无准备的时候下作个大死。
直到现在叶锦还在内伤，一时觉得容舟可爱至极，一时觉得容舟可恨可恶至极。
只是现在情况特殊，生存的压力之下叶锦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和容舟计较。
可是不放过，叶锦还能怎么办呢？
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却无法左右那个人的思想和行为，哪怕容舟也喜欢她，却不妨碍他骗她，瞒她。
直到现在，容舟也不肯说出全部！
以爱她为名！
那样可恶。
而她要么全盘接受，要么全部放下，没有中间路线可选。
如今叶锦可算是懂了傅遥的无奈。
好在，苦的不是她一个人。
“姐姐…。”
“唔……”
“求求啦！”
“受……受不了了！”
“唔……”
“哈……”
“姐姐！”
“呜呜呜……”
“放过我吧，姐姐！”
细碎的，撒娇般的声音从叶锦耳边传来，细长的蛇身在兜帽里隐隐翻卷，小手控制不住地抓上叶锦耳廓轻轻抓挠。
叶锦受用的眯起眼，却反复揉搓了几下，引得耳边一阵低呼才放了手。
莉比什么都没有听见，她仔细收好两颗碎晶，仰头问：“姐姐，你喜欢吃什么？”
叶锦：“吃苦。”
莉比黄绿色的眼睛圆睁，满是困惑。
叶锦笑了笑，随意道：“清淡一些就好。”
莉比就笑了起来，小女孩先带叶锦回到她的家，一个木头和石头搭起来的低矮房屋。
叶锦弯腰钻进去，房屋虽然低矮但很干净。
灶膛里的木炭已经烧成白灰，却仍有余温。
莉比快走几步，弯腰在灶膛边蹲下，小心拨开白灰之后往里面填了把易燃的干草，又吹了吹，枯草渐渐弯折下去，变得焦枯。
莉比耐心地等待，片刻之后，橘黄的火苗“腾”的着了。
莉比又往灶膛里填了几块木头，往上面架了一口锅，转头对叶锦笑道：“我这就去买菜做饭，很快就回来。”
说着，莉比擦干净手转身走出了屋子。
直到此时，叶锦才摘下兜帽，容舟也跟着钻了出来，游到叶锦掌心里坐下，细长的尾巴习惯性地卷着叶锦的手腕。
容舟现在只有拇指大点，乖乖坐在她的掌心里，可爱得犯规。
叶锦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容舟就“啊”地一声倒在叶锦掌心里，叶锦心中生出些快意，又有些心疼。
正要去揉的时候小小的人仰面躺在叶锦手心里，甩着尾巴不起来了，竟有几分惬意。
叶锦无语，深深为刚才的自己不值起来。
手指却忍不住蹭了蹭容舟的腰，在他痒得翻了个身后，又去蹭他的脊背。
容舟在她的掌心里扭来扭去，尾巴也握不住手腕松开，直到他陡然弹起来叶锦才停下来，两只手将容舟护在掌心里防止他掉下去。
容舟擦干眼角笑出来的泪，靠着叶锦的手指，尾巴卷上叶锦的手腕。
乖得仿佛没有发觉她无处发泄的心火。
莉比很快提着菜篮回来，她将肉丢进水里洗掉血沫，开始揉面，揉成团之后，又开始给土豆、胡萝卜削皮，将肉、土豆、胡萝卜丢进锅里煮。
莉比只买了一种血腥气很淡的肉类，没有买鱼虾之类的海产，海鲜在靠海的喀斯小镇相对便宜，但是对哨兵而言太腥了。
这个时候面已经醒发松软。
叶锦微微笑着看着莉比忙活，可以看得出莉比手脚麻利，做出的东西应该也不难吃。
很快莉比端着满满一碗浓汤放在叶锦面前，接着是一盘烙好的面饼，最后才捧着自己的碗，迎着火坐在灶台边，没有过来的意思。
叶锦奇怪地问：“莉比，你不过来吗？”
莉比微怔，继而摇头：“姐姐，我不能。”
“为什么？”
“您……您是小姐，是雇佣我的人。”
叶锦挑眉：“雇佣？”
“不是雇佣吗？”莉比不知所措地搓了下围裙，“我……我以为，姐姐不会要剩下的汤饼和食材。”
叶锦：“……”
叶锦敲敲桌子：“坐这来。”
莉比又擦了擦手，始终没有挪动地方。
叶锦笑了两声，带着复杂的情绪戏谑：“既然说是雇佣，那我让你过来，你怎么能不过来？”
莉比：“……”
无可反驳之下，莉比小心翼翼地坐上了桌。
叶锦拿起勺子舀了些说道：“你也吃。”
出去跑了两趟，莉比是真饿了，她狼吞虎咽地吞下了一碗浓汤和两张饼的时候，叶锦碗里的东西还没有动一口。
莉比停下来，疑惑地问：“我做的东西不合姐姐胃口吗？”
“对我来说，味道的确有些冲。这不是你的原因。”
其实容舟在，吃下去产生的刺激容舟可以及时缓解，可叶锦不想碰这种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食物。
而且汤里还有胡萝卜！
叶锦将她的碗推向莉比，笑道：“把这份也吃掉。”
莉比喃喃说道：“奇怪，我没有放太多佐料，这样的汤和饭托尔、贝拉都夸好吃，直到……”
莉比忽然兴奋地看着叶锦：“难道姐姐也是很厉害的战士吗？”
这是今天莉比第二次提起那两个名字，叶锦还没有回答，就听莉比继续说：“那姐姐应该去圣城啊！有能力的战士都会去那里！托尔和贝拉晋升之后也离开喀斯去了圣城，快两年了。”
“好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