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姨娘欲言又止,“是。”
她收拾好东西,告退离开。
无人注意,在她转身的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暗喜。
如今大少爷对旧人余情未了,对后来人才会生出反感,等再过几年,再深的感情也会消失不见,若是那时候再娶新人,可就不会像现在一般了。
她可得抓住现在的机会,好好“撮合”大少爷跟新进门的大奶奶,如此才有她的前途……
转眼到了小于氏回门的日子,解桢同小于氏早早出发,来到于府,垚哥儿也被裹得严严实实,一起带了过来。
于夫人一大早便翘首以待,总算把他们盼了回来,看到垚哥儿更是惊喜,满脸笑容止都止不住。
奶娘抱着垚哥儿给于夫人请安,教他喊人,垚哥儿害羞地躲到奶娘怀里。
于夫人用糖块把他哄了出来,抱着他好一顿亲香。
等垚哥儿开始打瞌睡,于夫人让人抱他下去睡觉,拉着解桢同小于氏说话。
她亲热地问解桢道:“怎么样,四娘没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解桢对于夫人很是尊敬,听于夫人问起,他微顿片刻,如实答道:“四娘稳重知礼,家里人都很喜欢她。”
小于氏闻言,不由愣了一下。
“好好好,那就好。”于夫人没注意到小于氏的怔愣,转头对她道,“这算是开了个好头,以后更不可怠慢。你在我这里是读过女四书的,之后要多多孝敬太夫人,好好照顾夫君儿女……”
小于氏已经习惯于夫人随时的训诫,微垂着头,恭敬听着。
倒是解桢见于夫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于夫人看到解桢的脸色,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对。
她唯一停顿,不由暗中看了表情谦顺的小于氏一眼,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解桢陪着小于氏在于家用了膳,太阳西斜时,一行人回了解府。
转天,解桢就要回国子监。
国子监虽制度严格,不准监生随意请假,但若是成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国子监会通融,允许监生请十天半月的长假,甚至有祖籍外地的监生,他们需要回老家成婚,离开小半年的都有。
像解桢这般只休三五天的实属罕见,小于氏是官宦人家出身,有兄弟在国子监读书,也知道这一点。
然而许是短短几天经受了太多次失望,小于氏听说解桢要走,心里竟然没有太过难受。
她想,夫君刻苦上进,也是好事。
送走解桢,隔日是个雨天,小于氏推开窗子,静静听着外边的雨声。
一场秋雨一场凉,她靠在窗边,已经能感觉到随着雨水而来的寒气。
忽然间想到什么,小于氏转身从衣柜里收拾出几件厚衣服,打包成一个包袱,叫来翠喜吩咐道:“让来保去一趟国子监把这个送过去。天气转寒,大少爷昨日带走的衣裳有些薄,别再冻着。”
犹豫片刻,她还是添了一句,“再跟大少爷说,让他多注意身体,小心着凉。”
翠喜接过包袱,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为小于氏抱屈。
“大奶奶,大少爷那样对您,您还对他这么好做什么?”
从跟着小于氏嫁进来第一天开始,翠喜就把她受的委屈看在眼里,然而小于氏只把委屈都默默咽了下去,翠喜从未听见主子抱怨过一句。
——何止没有抱怨,对着解桢,小于氏依旧尽心尽力,怕他在外头吃得不好,得了什么好的都要送过去,如今天凉了,也不忘嘘寒问暖,惦记给他添衣。
可说句难听的,大少爷哪里配?
小于氏沉默下来,看向窗外,很久没有说话。
“翠喜。”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你觉得解家这桩婚事,对我来说怎么样?”
翠喜一怔,面露纠结。
要说不好吧,解家人口简单,家风淳厚,太夫人跟二夫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当家的二爷更是前途远大;可要说好吧,大少爷又真不是个东西……
小于氏见她皱成一团的脸,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我是庶出,姨娘已经去了,亲事完全拿捏在母亲手里。我同母亲并不亲近,没道理盼望母亲能花费心力,给我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能嫁到解家,我已经很满足了。”
翠喜抿着唇说不出话,小于氏接着道:“大姐夫对大姐姐情深意重……这不是什么坏事,总比那般妻子还重病在床,便忍不住寻欢作乐的狼心狗肺之辈要好。”
“俗话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慢慢说着,眼里闪着微光,语气轻柔又坚定,“只要我全心全意待他,我相信,总有云开月明那一日的。”
“夫人,厨房来人问话,今日府上采买又进了些上好的活蟹,您想怎么吃?”
听了双巧的传话,正靠在炕上敷脸的汤婵眼睛一亮。
金秋菊香蟹肥,正是花式吃蟹的季节,前几天厨房做了一道蟹酿橙,橙子的清香与蟹黄蟹肉的鲜美以及酒醋的提味完美混合在一起,简直让人魂牵梦绕。
“叫厨房再做一回蟹酿橙,再清蒸两只送来吧。”
“欸!”双巧脆生生应了一声,去厨房传话了。
“对了,”汤婵想起什么,叫住她问,“螃蟹一共有多少,各个院子的份都送去没有?”
“您放心,都送了的。”双巧回道。
汤婵这才满意地靠回迎枕上。
很快,螃蟹蒸好送了过来。
双巧边摆桌边问:“奴婢帮您拆开?”
“不用。”汤婵踩着睡鞋下了地,洗过脸和手后坐到桌前,摩拳擦掌,“螃蟹要自己拆才好吃。”
她也没让双巧闲着,“去找本话本子念给我听听呗——放心,不让你读不正经的。”
双巧早习惯了主子整天没个正形,刚开始还闹一闹,现在最多就是无语地翻个白眼然后去做事,惹得汤婵用总开玩笑说她“大不敬”。
古时富贵人家吃蟹很是讲究,还有一套专门拆蟹的工具“蟹八件”,用铜银打造,甚至镶金带玉的也有
汤婵就不管那么多了,她直接上手拆。
如今正是秋蟹最为肥美的时候,送来的两只一公一母,蟹壳翻开后,香气扑鼻,蟹黄饱满,汤婵深吸一口气,虔诚地嘬了一口蟹黄送进嘴里。
鲜、香、甘、腻,舌尖味蕾瞬间爆炸,汤婵陶醉地闭上眼睛。
清蒸最大程度还原了螃蟹本身的鲜美,配醋、酒作为蘸料,让人大快朵颐。
因螃蟹性寒,厨房还一并送来了一小盅黄酒。汤婵就着酒啃完两只蟹,最后把蟹酿橙当甜点解决,饱足得瘫回到大迎枕上。
太舒服了……
汤婵边揉着肚子,边跟双巧闲聊,“唔,说来新的大奶奶进门也有几日了,怎么样?”
提起这个,正收拾桌子的双巧摇了摇头,露出几分唏嘘之色。
新的大奶奶不得大少爷欢心的事儿,在下人之间不是秘密。双巧把听来的种种消息都说了,其中还包括小于氏动了房间摆设,解桢大发雷霆的事。
汤婵听着,不由皱了皱眉。
她动作缓了下来,沉吟片刻。
“明天把大奶奶请到我这里一趟罢。”
“小婶婶有事找我?”
小于氏听到双巧的传信,立刻放下手中针线,起身说道:“姑娘稍等,我这就过去。”
双巧笑道:“不着急,大奶奶慢慢来。”
小于氏跟着双巧来到汤婵的院子,心下不解,也有些忐忑不安。
小婶婶突然找她,是想说什么?
等来到汤婵跟前,听了汤婵的话之后,她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您说什么?”
小于氏以为自己听错了,颇有些手足无措地问:“让我接手中馈?”
汤婵笑吟吟地点头,“对,我已经同太夫人商议过了。”
她看出小于氏的惶恐,笑着安抚道:“不要慌,你是长房长媳,这府中中馈本就该交给你的。”
新人进门,汤婵总算能把手上这一摊事分出去,减轻自己的负担了。
再者,解桢和小于氏之间的事,汤婵没法插手,但她希望小于氏有了事情做之后,可以被分散一些注意力。
想来有了掌家权,小于氏心里也能更有几分底气。
见小于氏心动,却又担忧做不好的模样,汤婵便跟当年她刚开始时一样,先让小于氏跟在自己身边,边看边学。
小于氏终是不好意思地应了。
汤婵指点起来很是用心,小于氏感受到她的照顾,心里愈发感激,学得也更认真了。
做完今天的功课,小于氏眉眼带着几分放松,坐到炕上拿起了绣绷。
翠喜进来问,“大奶奶,午膳已经做好了,传饭吗?”
小于氏看了看天色,“大少爷还没回来吗?”
今日国子监休沐,解桢总算能回家,小于氏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他喜欢吃的菜。
见翠喜摇了摇头,她便道:“我还不饿,先温着罢,等大少爷回来再说。”
翠喜应下。
小于氏低下头,继续做绣活。
专心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日头偏西,小于氏却没等回解桢,而是等到了小厮的传话。
“见过大奶奶。”小厮小心翼翼地禀告道,“今儿是前头大奶奶的生辰,大少爷去了供着她长明灯的寺庙,晚上应该就不回了……”
小于氏一怔。
过了一会儿,她才松开紧握的顶针,平静地应道:“好,我知道了。”
小于氏独自用了温热的饭菜,又捡起了针线。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小于氏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她本以为下次休沐前都见不到丈夫,结果第二天,院子里就迎回了发烧的解桢。
许是在寺庙呆的一晚受了冻,解桢染上风寒,转日就烧得说起了胡话,被同窗送回了家。
小于氏很是着急,送走看诊的大夫之后,她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直到下半夜,总算让解桢的高热退了下来。
解桢清醒过来,耳边便传来小于氏惊喜的声音,“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小于氏直起了身,“您渴不渴?想不想吃点什么?”
“不必了。”解桢声音沙哑,“你守了一晚上?还是早些去歇息罢,叫丫鬟来伺候就行。”
小于氏笑道:“没事,妾身还不累……”
解桢打断了她的话,“你这样,我更没有办法面对你。”
小于氏笑容一僵。
借着昏暗的烛光,解桢看着小于氏眼下的青黑和憔悴的面色,心里五味杂陈。
小于氏勉强笑了笑:“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吗?您说,妾身以后会改……”
解桢摇了摇头,“没有,你很好。”
她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可这些只会让他心里愈发沉重。
“一切都是我的问题,当初我应下这门亲事,是以为我能接受你,但我现在发现,我好像做不到。”
他停顿了一下,“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想起你姐姐。”
小于氏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最后还是解桢开口道:“既然我已经娶了你,就一定会负责,以后我会把你当成妻子,相敬如宾,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办法许出更多。”
好一会儿,小于氏才低声道:“我没想过跟大姐姐争什么,只是想做到妻子的本分……”
“嗯。”解桢扭过头错开视线,“你好好照顾垚哥儿便是。”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刚过立冬,竟然就下了一场持续一夜的大雪。
解瑨轻手轻脚翻身下床,汤婵感觉到动静,模模糊糊动了一下。
随着她的动作,白皙的胸前露出了一片痕迹。
解瑨一顿,不自在地挪开眼。
他重新将被子给汤婵盖好,轻声道:“还早呢,接着睡罢。”
汤婵听了,便又钻回被窝,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头,只一个呼吸间便再次睡沉了。
解瑨眼神更缓。
他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到外间,洗漱换衣之后推门而出。
一跨出门槛,寒风扑面,解瑨不为所动,迈步出门。
捧砚缩着手,哈出一口白气,苦着脸跟在解瑨后面,可怜兮兮道:“这么冷的天,二爷就不要出门晨练了罢,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屋里比外头暖和太多,呆在屋里不好吗?
解瑨脚步微顿。
脑中闪过昨夜汤婵嘀咕的一句“怎么感觉你腹肌边线没有之前清晰”,解瑨转头看向捧砚,平静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胖了点?”
捧砚大惊:“有吗?”
他摸摸小肚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前段时间跟着二爷吃太好了……不过我娘说了,贴了秋膘好过冬嘛!”
解瑨默了一瞬,随即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了。
“欸……二爷您慢些!”
汤婵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外头天光大亮。
她吓了一跳,“这么晚了?”
“还早呢,”帐外传来秋月的声音,她把床帐挽起,“是外头下雪了。”
“下雪了?”汤婵下地的动作一顿,闻言更惊讶了,“这才什么时节就下雪了?”
“可不是,下了一夜呢。”秋月道
,“说来今年的天候真够怪的,夏天比往年热,冬天竟也来得早……”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汤婵刚洗漱完,外头一阵脚步声,桓哥儿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他眼睛发亮,兴奋地拉着汤婵的衣角,“雪!”
“太夫人怎么又把你送过来了?”
汤婵惯例捏了捏他手感甚好的脸,姜妈妈笑着悄悄告密:“是小少爷自己要来找的。”
汤婵唇角一弯,“走,带你出去玩。”
怕染风寒,桓哥儿被裹成球之后才被放了出去。
看到厚厚的雪,桓哥儿忍不住激动小跑着想要踩雪,结果一身装束太笨重,自己绊了自己一跤,咚一下就扑进了雪里。
桓哥儿一懵,很快便听到汤婵毫不掩饰的笑声,随即就感觉自己被提着后衣领拎了起来。
他又羞又气,小老虎一般张牙舞爪,“不许笑!”
汤婵笑得更欢了,“来,决斗!”
她开始带着桓哥儿打雪仗。
桓哥儿人小,没什么力气,汤婵抓雪不握实,砸在身上没什么重量,两只菜鸡互啄,最后汤婵顺着桓哥儿一发攻势倒地,躺倒在雪里。
今儿是晴天,天空是瓦蓝色,一点云也没有,冬日暖阳罩在身上,舒服极了。
桓哥儿见她倒地,先是慌了一瞬,赶紧冲了过来,见她没什么事才松了口气。
随即他回过味儿来,大喜道:“你输啦!”
汤婵眉眼弯弯,抱拳夸赞,“大侠厉害!”
桓哥儿美得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成年人比不得幼崽精力旺盛,汤婵跟小崽子玩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
正好这时徽音佳音也到了,今儿她们不必去上课,汤婵就退场坐到廊下,端着热茶,看着徽姐儿佳姐儿带着桓哥儿堆雪人。
“小婶婶安。”
听见小于氏的声音,汤婵扭过头笑着招呼,“你来啦?”
小于氏如今每日雷打不动地来她这儿报道,学习进度喜人,汤婵觉得年后就差不多可以放手了。
“进来吧。”
“怎么感觉大奶奶像是又瘦了些?”
今日的工作完成,小于氏离开,秋月一边给汤婵端来热茶,一边不解地问道。
汤婵看着小于氏的背影叹了口气。
最近一段时日,小于氏的精神都肉眼可见的不好。
她旁敲侧击问过,小于氏却没有透露分毫,加上她装作若无其事,干活也努力认真从未耽误,汤婵就没有追根究底。
不过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症结应该在解桢身上。
偶尔看到解桢和小于氏一同出现,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夫妻两人之间的客气疏离,汤婵大概有自己的猜测。
好好的姑娘也真是怪倒霉的,被扯进一段烂俗剧情……
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汤婵也只能盼望小于氏早点看开,或者守得云开见月明。
挥洒完精力的几个孩子总算愿意回屋了,徽音佳音还好,汤婵打量打量桓哥儿,“怎么蔫儿巴成这样了?”
桓哥儿打了个哈欠,他玩疯了,累得够呛,现在都没什么精力跟汤婵顶嘴。
汤婵让人把厨房提前准备好的姜汤端上来,“把姜汤喝了罢,驱驱寒气,别感冒了。”
三个孩子都乖乖喝了。
两个姑娘还有功课要做,跟汤婵说了会儿话就告退了。汤婵见一旁的桓哥儿困得脑袋一点一点,便也姜妈妈抱着他下去睡觉了。
只是虽然做了预防,桓哥儿不知怎么,还是中了招,睡到一半就烧了起来。
听到消息,汤婵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来到了太夫人院里。
桓哥儿只是低烧,不严重,已经喝了药,但眼圈还是红的,蔫巴巴地没有一点平时生龙活虎的样子,汤婵看着都有点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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