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观轻笑一声,“师姐可不要忘记,您才是玄归宗的掌门啊。”
“宗门大事自是要由师姐过目,至于旁的,我等自是不会劳烦师姐。”
无愆上仙微偏头,神色看不出喜怒。
“这样也好。”
与此同时,006在脑海里说道:
“宿主,夜烬离破除封印所需的物品已然收集完毕。”
“嗯。”
祝莳安可有可无地应声。
送走丹霞真人和月观真人,无愆上仙独坐在落霜峰,悠然自得品着温茶。
天色渐晚,她微抬眼看向殿外,几乎是一息之间,便察觉到那两个风尘仆仆的弟子的踪迹。
轻拂袖之际,殿门大开,而两位披星戴月赶回落霜峰的徒弟便站在殿外。
“师尊。”
陆无妄率先提步走进,苏乐予紧随其后。
请完安后,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家师尊看。
无愆上仙容色不变,“此行可还顺利?”
陆无妄微顿,垂下的眼睫投出几丝茫然,“回师尊,大抵是...顺利的。”
苏乐予眨下眼,笑得漫不经心,“还不错,师尊。”
他眯起眸子,若无其事地补充道:“只是途中见证了一位道友的消亡。”
祝莳安抬眼,不动声色道:“这便是你们二人道心不稳的原因?”
来自师长的诘问实在太锥心,饶是无愆上仙仍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但向来是好学生的陆无妄却还是羞愧地低下头。
反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苏乐予,完全看不出是道心不稳的模样。
他依旧笑得灿烂,但那双黑得如墨漆的眸子却让人捉摸不透。
“这些时日,先稳下境界,回去吧。”
祝莳安垂眼,淡声下了逐客令。
陆无妄乖巧地离开了,连背影都透着懊恼和迷茫。
而苏乐予倒是仍旧停在原地,在对上自家师尊冷淡的目光之时笑得无辜。
他极为自然地坐下,语气可怜巴巴:“师尊~这次出行,我可是受了不少伤的~”
无愆上仙瞥他:“去找丹霞拿药。”
苏乐予笑眯眯托腮看她,声音拉长,“师尊说得是...”
他微挑眸子,“只是...除了受伤...”
“我也想师尊想得紧呐~”
习惯自家徒弟时不时撒娇的无愆上仙面不改色:“修道之人,当心无杂念。”
“你如今道心不稳,应学你师兄,打坐静心凝神。”
“学师兄?”
苏乐予笑着反问。
在对上师长冷淡且疑惑的目光时,他忽地垂下眼帘,低笑一声。
“师尊希望如此,那徒儿便先离开。”
说罢,他直起身便要离开,却在即将踏出殿门之际,轻声问道:“在师尊看来,我比之师兄,如何?”
祝莳安眸光微动。
“同为修道之人,何须相比?”
她不咸不淡地回道。
“...”
那人头也没回,只是笑得哑然。
“师尊说的是。”
直到苏乐予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祝莳安才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宿主,检测到苏乐予正往后山去。”
祝莳安垂眼,“我知道。”
毕竟她已经隐隐感觉到,那封印轻微的松动。
“等。”
夜色下,神情冷淡的无愆上仙轻声道。
等封印破除,魔祖重返。
等善恶有报...
等任务完成。
夜黑风高,正是破封印的好时候。
将储物戒里的血圣莲拿出,苏乐予垂眼,脸上不再是熟悉的笑容,而是无边的冷漠。
“遵照约定,我会帮你破开封印。”
他抬眸,眼底写满平静。
“开始吧。”
夜烬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的这抹残魂只能依靠苏乐予进入玄归宗,之前在外行走的那副身躯无法躲过玄归宗的山门大阵。
苏乐予眸光微闪,想到当时她秘境里疯狂的模样,忍不住轻哂。
那位解道友,可比所有人以为的,还要重要。
苏乐予是没想到,因为她的消亡,这位总是从容不迫的魔祖加快了收集的脚步,一度陷入癫狂的状态。
按她这副架势,苏乐予觉得,就算那解寒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了,夜烬离都能遍寻它法将人重新拼凑。
他若有所思地摁着自己的心脏,可是自己...为什么好像也对那位解道友的死耿耿于怀呢?
按照苏乐予的性格,他必然是掘地三尺都要将这丝怪异抽丝剥茧地分析出来。
可那人离去得太快,身死道消,什么都不剩。
于是那些难以言说的在意,和脑海里笼着迷雾的记忆,也像一阵风,被她的抽离带走。
他失神一瞬,在夜烬离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笑道:“破除封印后,夜大人也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
“知道。”
随着那声冷淡的应答落下,苏乐予嬉笑一声,转瞬面容沉沉地看向后山那不被人察觉的阵法。
......
“他们开始了。”
006实时转播。
“不急。”
夜色下,身穿白衣的无愆上仙擦拭着手中的腾龙,不咸不淡地说道。
破除封印还需要一些时间,她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地就杀过去。
感受到那泄露的灵场,无愆上仙眉目微抬,决定好人做到底,直接出手往后山布结界。
趁着最后的闲暇时间,再交代交代玄归宗的事情吧。
然后,奔赴那最后的战场。
天光欲曙的那刻,夜烬离的封印破除也将近尾声。
全神贯注几乎一夜的苏乐予脸色都苍白不少,因被阵法耗尽灵力而导致的嘴角溢血愈发严重。
但他只是不甚在意地擦去血迹,漆黑的瞳孔终于在感觉到强大的灵力之时闪出光亮。
下一秒,冲天的魔气萦绕在整座后山,黑沉沉得像是要给天色泼上墨。
在一片寂静中,有人披着满身的黑气走出。
她乌发雪肤,唇瓣嫣红,本应妩媚灵动的狐狸眼此时却是暗沉一片,上翘的眼角在不笑时竟显得如此凛冽。
女人目光冷淡地巡视四周,在瞥见笑着打量她的苏乐予之时轻眯眸。
还未看清楚她的动作,下一秒,笑容无辜的少年便被冲天的魔气桎梏住喉咙。
他的脸色从苍白变得青紫,可是嘴角的笑意却在扩大。
“夜大人这是要卸磨杀驴?”
夜烬离微抬眼,声音轻蔑:“你还用不着本座卸磨杀驴。”
“别太看得起自己,小子。”
说罢,她颇为厌倦地将半空中的苏乐予丢下。
“咳咳咳。”苏乐予勉力压制住自己喉咙的痒意,眸里闪过不虞狠辣,却转瞬即逝。
“我自知卑贱,自是不敢和夜大人讨价还价。”
他微笑,“只是强大如魔祖,恐怕还是会害怕天道。”
夜烬离居高临下地看他,嗤笑一声:“说多错多,我以为你这样精明的后生或许会明白。”
她毫不在意地扯唇,“不必和本座耍这些滑头,本座自是会遵照约定。”
苏乐予眯眸,刚要开口之时却僵在原地。
有一道女声,沁着冰雪,却是平静地响起在后山。
那分明是苏乐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师尊...
“什么约定。”
她缓缓走来,一袭白衣却是和那黑色衣裙的女人形成对比。
听到声音,夜烬离颇为意外地转身,却撞进一双不含感情的眸子里。
那应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修,生得极为清丽,分明是一副惹人怜爱的好看容貌,却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下变得尤为神秘。
她唇色是浅淡的,如墨泼洒的眸子却是装满雪山,连带着嗓音都是冷的。
这样的人...
夜烬离眸子微睁,惊疑不定地盯着她。
面前这个女修,给她的感受,竟和解寒一模一样。
解寒...
她还未来得及发问,便见那总是笑盈盈装模作样的小子捂着胸口,颇为可怜地喊道:“师尊...”
夜烬离倏地回神。
这小子的师尊?他图谋不轨的对象?镇压阵法几千年的...无愆上仙?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的女修,声音轻慢:“无愆上仙?”
“此间...南渊第一人?”
祝莳安抬眼,“魔祖夜烬离,久仰大名。”
说完这句,她便没再看夜烬离,对着另一边的苏乐予颔首问道:“什么约定。”
苏乐予面色再次变得惨白。
他能感受到,师尊此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那样的寒冷,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全然无情的模样。
“师尊...”
能言善道,总是爱撒娇的少年此时却沉默不语,只是徒劳地、一遍遍喊着师尊。
夜烬离笑道:“无愆上仙何不问问本座?或许能得出答案?”
“...”
无愆上仙轻眯眼,忽地垂下眼帘。
她总是容色浅淡,可此时,那微抬起的眸子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
“罢了。”
她轻声低喃。
夜烬离心下暗道不好,却见那人眼睫平稳,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自己。
下一秒,不好的预感成真。
凛冽的剑气直冲而来,分明站在原地的人并未出剑,可那裹挟着毁天灭地力量的腾龙剑却是气势汹汹地向夜烬离袭来。
一身黑衣的魔祖反应灵敏地躲过这一剑,“便是不说,上仙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
“错了。”
那比之月光还冷的人却是淡声道。
“说不说的,本座不在意。”
“本座来此,只是为了杀你。”
她抬眼,声音凉薄。
“魔祖,夜烬离。”
说罢,腾龙剑应召回到无愆上仙的手里。
那是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剑身凝结着冰晶纹路,剑柄镶嵌着寒玉,冰玉制成的玉龙蜿蜒盘曲在这个剑身。
它安静地躺在无愆上仙的手里,周身散发出的寒气直逼人肺腑。
避开那充满杀意的一剑,夜烬离挑眉冷笑:“大言不惭!”
黑色长裙飘落在空中,容貌美艳的魔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轻慢:“千年前,你的师尊和师叔们都只能封印我一时,而你...”
她笑出声,“一个小辈,千年来被南渊愚昧的人族送上神台,便自以为能和本座有相抗之力?”
被当面这样出言讽刺,无愆上仙也依旧面不改色。
“那便试试。”
她只是说。
下一秒,泛着寒意的腾龙剑便横亘在夜烬离的脖颈,而她的身形也不知何时落在魔祖的身前。
“腾龙剑。”
夜烬离丝毫不惧,只是轻飘飘地瞥一眼横在脖颈上的宝剑,慢悠悠说道。
“当世名剑,配你,可惜了。”
轻而易举感受到那剑身被力量阻隔,不得再进半寸,无愆上仙眉眼平静,无声弯唇。
“嗤。”
下一秒,剑尖没入女人的脖颈,有暗红色的血液往下流,而她只是轻挑眉,若有似无地称赞道:“能伤到我,很不错嘛。”
祝莳安不动声色,剑身再往前一寸时却见夜烬离展眉一笑。
“轰——”
一声巨响,她消失在原地,而被这巨大冲击力闪退的无愆上仙收回剑,安静地打量四周。
苏乐予早在她亮剑的那一刻便被自己送出落霜峰,而在这早被布下结界的后山里,如今只剩她们二人。
她也不担心夜烬离会逃出去,因为这阵法,可是她布下的死阵。
也是此世唯一的,能置夜烬离于死地的阵法。
有暖黄色的光晕落在她的身上,恍然间竟像是将那层总是附着的霜雪都拂去几分。
无愆上仙微阖眼帘,却是在一道杀气腾腾的魔气下轻飘飘地起身。
另一边,依靠在树边的夜烬离饶有兴致地笑了声,“反应也不错。”
祝莳安漠然不语,只是将手中腾龙再次执起。
腾龙剑挽起一道清冷弧光,看似轻柔,却是瞬间漫开呼啸的灵压,直刺向夜烬离。
剑尖未至,但那森然锐利的杀意已然令人不寒而栗。
但直面此剑威压的女人却是轻哼一声,不闪不避,笑着将腰间的鞭子抽出。
那长鞭宛如一条暗红的毒蛇,鞭身上蔓延的像是獠牙,又似曼陀罗。
她扬起手,长鞭也随之落下。
“铿——!”
长鞭打住腾龙,也顺势缠绕在剑身,发出相撞的刺耳声。
腾龙被缠住无法脱身,而那人却是笑着说:“怎么办呀?无愆上仙的本命剑用不了啦?”
她勾唇,笑得恶意满满。
“上仙准备如何杀了我啊?”
祝莳安微眯眼,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容貌,微不可察地扯唇。
“是吗。”
她低喃。
手心的腾龙似有千钧重,无论她如何呼唤都无法将其抽离,但无愆上仙仍旧面不改色,只是在对上那双含着好奇和轻蔑的眼神时微顿。
下一秒,在夜烬离终于出现讶异的面孔上,祝莳安看见手中的腾龙已然挣脱于那长鞭的桎梏,咆哮着向她冲去!
长鞭一挥,再次打断那充满杀意的一剑。
而与此同时,以两人为中心往外扩散的冲击波是肉眼可见的威力巨大,在瞬间便将后山里的林木尽数压伏、摧折!
“小看你了。”
长鞭再次收回腰间,夜烬离笑着出声。
她上下打量着祝莳安,忽地眼睛一亮,“你这副身躯是极好的。”
“原先打算杀了你这不知死活的小辈,但现在看来...”
夜烬离轻眯眼,笑得灿烂。
“你这副身躯,解寒肯定会很喜欢的嘛。”
至于和苏乐予的那个天道约定?
这没什么,再如何那天雷也无法让她灰飞烟灭,而只要不死,夜烬离总能找到办法钻空子。
想到这,夜烬离嘴角忍不住露出兴奋的笑。
这真是天大的惊喜啊!
解寒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从她嘴里冷不丁听到解寒这个名字,祝莳安忍不住一怔,竟陡然间生出些许恍如隔世之感。
但很快,她便压下心底那层浅薄的荒谬感,淡声道:“那便一试。”
又一道巨大的冲击自后山传来,但在祝莳安早已布下的结界下又消弭得无影无踪。
丹霞真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后山的方向,掩下眼底的痛色。
师姐...
她在心底喃喃。
半个时辰前。
“什么?魔祖要重现世间?!”
听完祝莳安简略的叙述,丹霞控制不住地起身,惊声道。
“丹霞,不必心焦。”
无愆上仙容色不变,“本座已有应对之法。”
“可是师姐...”那是魔祖啊!
丹霞控制不住的担忧淹没在那双冷静到漠然的瞳孔。
那可是连师尊她们都无法彻底杀死的魔祖...
可对上那双眸子,如山一样沉稳,似雪那样冰冷,丹霞再也说不出质疑的话。
见她稍微冷静下来,无愆上仙轻抿温茶,声音也像是被染上温度,竟在一瞬间让人觉得温柔。
“本座会布下阵法,魔祖逃不出来。”
她眼神残酷到锐利。
“而在阵法里,本座会和她一战。”
“旁的,我就不交代了。”
她忽地轻叹一声。
“丹霞。”
无愆上仙轻唤道,卸下一直以来作为南渊第一人的尊称。
“玄归宗,就交给你们了。”
“无妄尚且年幼,难以担当大任。”
“我走后,你便是当之无愧的玄归宗掌门。”
她站起身,轻垂眼看向失魂落魄的丹霞。
“往前走吧,丹霞。”
无论在后山听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不要探究。
带着属于无愆上仙对南渊大陆的那片热爱,继续向前吧。
再一次,激战纠缠的两人身影分开。
无愆上仙一身的白衣已然粘上尘土和血迹,碎阳斑驳在她的眼中,将那抹雪色照得愈发明显。
而轻笑挑眉的魔祖扬着手中长鞭,不咸不淡说道:“你倒是比那些老东西强上一些。”
祝莳安扯唇,看着脚下已然开始发动的阵法,眸内闪过笑。
腾龙剑尖往下,于是那暗红色的血液也嘀嗒嘀嗒地往下滴。
一刹那,金光大闪。
时辰已到,她的任务也将近尾声。
是的,和夜烬离打这么一架,主要目的便是拖时间。
要在她反应不过来之时,给予阵法充足的启动时间,这样,一切就会万无一失。
看着脚下显露出的阵法,夜烬离脸色终于变了。
她眸子冷淡地看向祝莳安,“这便是你的目的?”
魔祖怒极反笑,“学千年前那些老东西,再封印我一个又一个千年?”
无愆上仙容色浅淡,苍白的唇却是轻扯。
“或许不是封印。”
不好的预感成真,夜烬离笑了。
“杀我?”
她笑意平静,却透着绝对的怒意。
“不知所谓。”
夜烬离收住笑,冷声评价。
祝莳安瞥她一眼,没有争辩。
腾龙剑再次被主人执起,雪白的剑光稍纵即逝,而后露出那人漠然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