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手指尖按了按后腰。他到底有多喜欢自己的腰?又按又捏的……
“昨晚才来清过账,今晚肯定不会再来了。”
她把新婚手册塞去床头板下,四下摸索半天,摸出全恩从宫里弄来的小药瓶。
早上太困倦,洗着头发直接睡过去了。防止万一,今晚洗沐再用一丸。
掌灯时分的婚院悄无声息。
院子里趴着的小奶狗听到脚步声,猛地一个原地撑起,摇着尾巴迎上来,汪地一声。
来的是熟人,汪的声响不算大。凌凤池抬手摸了摸小奶狗柔软的长耳,特意在庭院里多留了一阵,让狗儿多传出些动静,让主屋里的女主人提前准备。
走近主屋时,他心里默想,也不知屋里听到他来,会不会把他拒之门外。
屋门虚掩着,并未反闩。
主仆都不在屋里,隔壁水房响起断续的水声。
凌凤池默不作声地走进屋里,她当然是要洗沐的。
瞧着性子懒散的人,却爱洁净,每次事后无论多困倦,都要撑着困意去水房洗沐,带一身干干净净的水汽回来。
潮湿水汽,混合她身上浅淡的香息,掺杂成一股只属于夜间的诱人的气息,有点像甜甜的栀子香气,却远没有真正的栀子花香那么浓烈。
有时候他回来得晚,夜里不做什么,只抱着酣甜沉睡中柔软的身躯,诱人的淡香笼罩在鼻尖,便是令他沉醉的温柔乡。
如今,却不知,这片令他依恋的温柔乡还在否……
水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安静下去。
她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出,语气听来倒还和缓镇定,不像他想象中崩溃哭泣的模样。
“水不能再添了。药瓶附的医嘱说道:水过多,药力会散。”
惜罗气鼓鼓地道:“水太少怎么洗干净。要不然,水里再添一丸?”
章晗玉道:“本来就没剩几丸。全恩下次送药来也不知几时,省着点用。”
凌凤池的目光骤然转向水房。
药瓶?水中添加一丸?全恩送药?
婚院的事,他不论大小皆亲自过问。她身体康健,除了进一些滋补药膳,并未曾服任何药。
婚院里身体康健的主母,绕过凌家人,绕过他,偷偷从宫里弄来使用的药,掺入水中化开起效…………
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的念头,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曾和惜罗关门秘密商议过,关于要不要孩儿的议题,他原以为她搁置了。
如今想来……
凌凤池本能地视线转向床头板。
他曾有几次突然进门,撞见她拉下纱帐,在帐子里窸窸窣窣地做事。落在他眼里,她瞒着不说,他亦不曾捅破。
向来清明的神志,此刻由于缺眠少觉和整日过度思虑,一阵阵的轻微晕眩,有点像酒醉后的微醺状态。
他的脚步仿佛自己有意识般,直接几步走去床边,撩开纱帐,掀开瓷枕和几层被褥,往床板下伸手探去。
床板缝里塞了不少书。她似乎很喜欢往床板下塞书。他避开书册,细细搜寻。
触手冰凉的长颈小瓷瓶,果然也压在床板缝下,就藏在层叠摞起的书卷当中,不留意便会疏忽过去。被他反复搜寻第三次时寻获,握在手里取出。
搜寻到了想要之物,凌凤池脸上连表情也失去了。
站在床边,指尖微微用力便拔开瓶塞,倒出里头所有的药丸。
剩下的药丸确实不多。
三丸黑色圆润的小药丸,静静地躺在掌心。
半刻钟后,水房反闩的木门打开。惜罗嘀嘀咕咕地出来拿药。
“主家听我的,多拿一丸药!子嗣事大,多费一丸药,总好过怀上了。”
掀开床褥,在床板缝里费劲地摸索了半日,指尖好容易才勾着出小瓷瓶,心里嘀咕着,今天怎么藏这么深,险些摸不到……
她拔开瓶塞,数了数剩下的最后三丸,留下一枚,把瓶塞又塞回去。
“主家别起身,来了。”
章晗玉趴在热腾腾的浴桶里,闭目道:“嗯。”
她那位好义父蹲了大狱,还不知如何地攀咬她。被牵连入狱倒不见得,但一轮轮地过堂问供肯定少不了了。
不小心在这个节骨眼怀上了,捧着大肚子一步三颤地过堂……堂上堂下都是熟人……
脑海里飘过那场面,可怕得很。
水房里又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赶紧洗干净点,最近俩月千万别怀上。
婚院从早到晚清净无事,只剩猫狗闹腾。
惜罗出去问了几次,答案千篇一律:阿郎不在家。
阿郎忙于公务,自从前几日离家,已经三四日不曾回返了。换洗衣袍都送去官署值房。
章晗玉听完“嗯”了声。
清账越狠,间隔越久。果然又不来了。
翻了翻册子记录,最后一次记录在六天前,端午夜。
她估算了下。
一旬十日,从天天来婚院,到两三天来一次,四五天来一次,现在变成十日来一两次。接下去几天应该都不会再来了。
廊下挂的白凤鹦鹉在扯着嗓子学说话,她随手抓了把瓜子喂鸟。
凌万安那小子是个人精,说话有水分。
人昨夜其实来了一趟婚院的。
天气越来越热,开窗通风也无用,她昨夜被热醒,懒洋洋地不大想动弹,便躺在帐子里假寐。耳边听到院门深夜打开的声响时,她没吱声。
小奶狗汪了一声便被抱走了,似乎不想被屋里听见。她侧耳听着熟悉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停在敞开的窗下,心里想着,今晚过来玩什么花样?
上次玩得够花的,她腰腿酸疼了两天。但四五日过去,再酸的腰腿也养好了。
正越想越兴奋,胸腔里习惯刺激的心脏都忍不住跳快了几分时……脚步声原路远去了。
“……”
她后半夜翻来覆去,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气的。
章晗玉往鸟笼子里投喂南瓜子,自语道:
“来了也不进屋,养的猫儿狗儿都不多看一眼,对话没一句动听的。我为什么嫁进他凌家?这日子无聊地简直过不下去了。”
白凤鹦鹉兴奋地猛磕瓜子,张开嘴呱呱地喊:
“守活寡!守活寡!”
章晗玉喃喃地道:“惜罗,要不然,我们还是走了罢?”
大理寺,慎独堂。
入夜后,堂上依旧灯火通明。
大理寺最近日夜审讯,加紧抓捕阉党余党,众多口供,一一录供在册。
“请凌相过来,乃是为了令夫人之事。”
今晚接待凌凤池的,并不是大理寺少卿叶宣筳,而是执掌大理寺的一把手,大理寺卿本人。
大堂里气氛凝固,大理寺卿干咳不止。
前几日拘捕令都发下了,又被硬压回大理寺。叶宣筳说他做不了主。
这尴尬事,嗐,只能他亲自出面了。
“凌相新婚不久,伉俪情深,我等皆知。但是,咳,众多线索全指向章、令夫人身上。凌相,你看……”
簇新的卷宗一卷卷在长书案上展开。
城外章家别院,搜出各地绣衣郎密报,九百余封。
吕钟供证,绣衣郎密报网络,早已被章晗玉纳入麾下,供其驱使。吕钟自己早已被架空,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马匡生前供证,三朝回门当日的街头行刺案,他并不知情,章晗玉才是主谋。
吕钟供证,同样一口咬死,章晗玉为主谋。
被一刀斩首的北卫军郎将:曲雄,乃是被章晗玉事后灭口,行凶杀死。
“凌相看这处,吕钟的供证详细,和曲雄谋害案的线索,条条对上了。”
吕钟供证:曲雄,确实是阉党埋伏在北卫军多年的一步暗棋。他花费了不少心血提拔曲雄。
没想到被章晗玉察觉,她狡猾多端,早就把曲雄拉拢过去,背叛了自己。
曲雄被一刀斩去头颅,一看便是章晗玉蓄养的阮氏大盗:阮惊春的手笔。
吕钟供证,曲雄被杀当夜,他曾经派了个宫里内侍去寻曲雄,质问他为何背叛自己,替章晗玉做事,意图刺杀谋害凌相。
结果,被派出的内侍也从此消失,再没有回宫。
“这两天夏汛,各处护城河水高涨,那名内侍的无头尸身,前日从水底浮出,寻到了。”
大理寺卿取出全新的一卷卷宗,指向死因。
“确实一刀斩下首级。刀口利落,和曲雄死因相似,显然凶手出自同一人。”
大理寺卿指着书案上摊开的众多卷宗。
“桩桩件件,各条线索全对应上了!人证物证俱全。下官以为,理应即刻拘捕阉党之首章晗玉,通缉同党阮惊春!若非证据确凿,下官也不敢打扰凌相——”
凌凤池忍耐地闭了下眼,又睁开。
抬手按住大书案摊开的众多卷宗,一条条辩驳,卷宗一卷卷地收拢卷起。
“其一,城外章家别院,九百余封密报,皆未开封。章家别院无人看守,只需一辆马车,即可运送密报,前往栽赃。
前日我便说过,绣衣郎密报据点之事,只有嫌疑,查无实证。不可拘捕。”
“其二:水中浮出的尸身无头,如何判定乃是宫中失踪的那名内侍?吕钟信口雌黄,供词不可信。”
大理寺卿瞠目道:“尸身验明乃是阉人——!”
凌凤池打断道:“宫中内侍三千,各个都是阉人,失踪人口甚多。如何判明正身?尸身无头,查无实证,不可拘捕。”
“其三,吕钟奸猾,供证多有不实之处。他指认内子筹划街头行刺之事,指使曲雄犯案。曲雄已死,如何判明供证真假?查无实证,不可拘捕。”
接连三卷卷宗被收拢归去角落,长案上只剩下最后一幅摊开,赫然便是曲雄谋杀案的卷宗。
凌凤池凝视这张卷宗。
按住卷轴的修长指骨,缓缓收拢,把卷宗收入袖中。
“曲雄谋害案,嫌凶阮惊春,擅长用刀,出没京城,身上确有嫌疑。大理寺可发下拘捕令。本官会亲自过问此案,追问内子,纠察线索。”
章晗玉这两日懒散,睡到午后才起身,慢腾腾用过午食,去后院继续捣鼓花架。
把最近几天新发出的爬藤花苗全都缠绕去花架上,时不时地把长得半大的小奶狗抱出后院,免得狗儿兴奋踩踏了花苗。
傍晚得了空,还在和惜罗念,又守一天活寡,这日子越来越平淡如水了,没滋没味的……
多日不见的凌长泰肃然走进门来,躬身行礼,传达阿郎口信。
章晗玉连衣裳都来不及换,莫名其妙被喊出了门。
多日不见的凌家之主,身上连官袍都未换下,紫绶悬剑,长身鹤立,等候在门外。
一辆马车停在凌家门口。
听到门里的动静,他侧过身,视线扫来一眼,平和神色看不出什么,只略一颔首,道:
“今日有事,上车再说。”
上车他什么也没说。
车帘拉下,不知去往何处,车身摇摇晃晃,驰行甚急,车里两人安静对坐。
惜罗不许跟车,人都快急疯了,追在车后远远地大喊:“主家,你去何处?你们要把我主家带去何处?!主家——”喊声随风散去。
黑暗的车厢里,章晗玉试着掀帘子。车帘被钉死在木窗上。
对方早有准备,她放弃再掀,索性直问:“说说看,去何处?”
“去了便知。”
马车居然停在章家角门前。
这处角门朝北,供家中仆妇采买的用途,章晗玉自己都极少走北边角门。下车时,她稀罕地往四周打量半天。
等两人前后走进角门,众多亲随簇拥着往章家佛堂方向走近几十步,踏进佛堂院门的一刹那——
看清佛堂里的景象,她的瞳孔微微地收缩。
佛堂被拆毁了半边。房梁、屋檐瓦当、屋顶灰瓦、墙面青砖,散落满地。
四处都是飞扬的灰土。
佛堂正门敞开,两扇窄门倒了一扇,傅母横眉怒目,伸开双臂挡在门前,看模样,僵持有一阵了。
傅母气得胸膛不断起伏,看见来人,暴怒高喝一句:“章家主人来了!你睁眼看看,这就是你带回家的好夫婿!你看看他做的好事!”
章晗玉蹙起眉,对着眼前景象,问身侧的人。“你做什么?“
凌凤池的神色居然还很平静。
他上前两步,冲傅母一颔首,道:“叨扰。”
绕过傅母以身把守的佛堂,往佛堂背面走。
章晗玉紧追几步上前,同样绕过转角,耳边声响大了起来。
佛堂背面的废弃窄巷子木门敞开。
许多工匠忙忙碌碌,在废弃窄巷子里敲墙拆砖,掘地三尺,拆下的青砖整整齐齐摞起,连接佛堂的内墙已拆去一大半。
章晗玉心里顿时一片雪亮!
“这几日都在加紧审讯罢。义父又攀咬了我什么?”她抬手往年久落漆的窄门前一挡,云淡风轻道:
“不必再拆章家了,凌相想问什么,我直接告知便是。四月初八归门当日,我确实在章家烧了几封密报,烧焦的一个边角被凌相搜到,漏了马脚。”
“实话实说,要紧的东西,当场便烧完了。今日把章家拆成平地也寻不到什么。”
她抬起下巴,点点傅母的方向。
“看在老人家的份上,高抬贵手,给章家留个宅子?”
凌凤池站在佛堂背面的废弃窄门边,沉静地倾听。大风吹起紫袍衣袂,围墙压下的阴影同时笼罩在两人身上。
她口中吐露的,依旧还是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至少他自己今日说的,俱是事实。
“吕钟攀咬你之处,比我告知你的种种还要严重得多。”
“可以告知你的,我都说了。下面的,你该告知于我。”
比如说——
他注视向拆毁了一半的废弃窄道。
“烧毁的绣衣郎密报,曾经放置在佛堂附近的密室。阮惊春依旧藏身在密室里?唤他出来自首,可酌情减罪。”
“何必苦苦相逼呢。”章晗玉拦着门不放手:
“没有我提前示警,你们能顺利生擒义父?他早逃之夭夭了。凌相,你自己说,算不算恩将仇报。”
凌凤池抿唇不语。
吕钟收押入大理寺,日夜审讯。政事堂诸相、三公九卿俱在场。
苍老而狡诈的面孔,满怀恶意,吐露大段不利于她的供词。
去搜。城外章家有个别院。
凌相,你日夜亲近的枕边人,她藏的秘密,你知晓几分?
你们都说咱家是阉党之首,你们都错了!咱家不过是个无用傀儡罢了。她精心谋算多年,把咱架空。绣衣郎密报网络,早落在章晗玉手上。南北卫军埋藏的暗桩,皆听从她调令。她才是你们要找寻的阉党之首!
先毒死鲁大成,再毒死马匡,皆出于她的手笔。这二人都是咱家心腹,咱无力阻止。
凌相,你们街头遇刺,也是她的精心谋划。你是想不到,不知情,还是装聋作哑,故作不知?呵呵呵……
眼前仿佛浮现吕钟癫狂的眼神。
凌相,你枕边之人,才是你要寻找的阉党之首!她藏身凌府,野心勃勃,意图搅动天下大乱!咱家垂垂老矣,只想保命而已!你不杀她,有何理由杀我!!
“查清真相,方能惩奸除恶。你若清白,亦可还你清白。”
章晗玉拦路的手腕被握住压下。凌凤池越过她的阻挡,走入废弃窄道。
耳听他吩咐下去:“拆。”
围墙青砖一段段拆除,连地面也掘起,今日必然不能善了。
章晗玉站在窄门看了一阵,走进灰尘弥漫的废弃窄道。
“搞成这幅鸡飞狗跳的样子。罢了,我说给你听。”
“机关定为北斗七星形状。险些被你们拆到机关了。”
她抬手按住北斗机关当中的天枢,斜睨身后:“我需要一个人与我合力开机关。凌相?”
凌长泰道:“卑职去!”
凌凤池道:“我去。”自己走上前,并肩站在内墙下。
“确实需要凌相自己动手。”章晗玉握着他的指节,搭去机关青砖上:
“就是这四块青砖,你需和我合力往下按……刨根究底,逼迫得章家最后一点秘密都吐出来,凌相可满意了?”
机关启动,轰隆闷响,院墙翻转,露出里头凹进的秘密小院,扬起大片灰土。
窄巷里众人本能地往后退避,凌长泰惊喊:“阿郎!”
窄巷里工匠蜂拥往后退,凌家亲随持刀涌上前护卫,两边撞在一处,在窄巷里挤得动弹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章晗玉抓住机会冲里头喊:“跑!”
一道身影仿佛淡烟,直冲向外墙而去!精钢飞爪闪过,瞬间翻过墙头!
章晗玉的目光追随着,眼见人攀上外墙,才呼了口气,只听墙外一声大喊,一张大网从天落下!
章晗玉:“……”
被网兜住的少年郎:“……”
阮惊春怀里还揣着个没吃完的鸡腿,被墙外蹲守的大理寺官兵一拥而上,压在网底下,鸡腿都挤掉了,边挣扎边愤怒道:“让不让人吃饭了?一整天只有一个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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