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扇是白色的,上头绣着江河大海。”
“让他们写得肉麻一些。”林知清不忘叮嘱。
这样的行为,是想让百姓们以为江流昀同平宁郡主有私,从而加深江流昀不喜自己的印象。
只有这样,才能同那首打油诗中刻意与孤女定亲的事更加契合。
反正平宁郡主也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她听到这种消息传出来,保不齐还要谢谢林知清。
林知清将腰间的望舒鉴拿了下来,放到了林泱泱手里。
看到这一幕,林从礼同林从砚对视一眼,皆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百珍楼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这是东市有名的珠宝铺子。
先前他们并不知这地方同林家有何关系,但那首打油诗最初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也就是说,那地方为林知清所用。
林知清观察到了二人的表情,不过她并没有多说。
上次她去汴梁,林青山给了他许多林家暗处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这万珍楼。
确切来说,这些地方应当是从前她的父母置办的,望舒鉴便是驱使他们的那把钥匙。
不得不说,这地方藏得极深,林知清从前并未发现过任何端倪,如今倒是用上了。
随着她的思绪流转,不一会儿,林泱泱便回来了。
从她脸上的幸灾乐祸的表情便能看出来,这法子效果不错。
要不是林泱泱打探的消息,林知清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造谣嘛,谁不会呀?
如今,只看朝堂那一头了……
林知清看向院门外,轻轻吸了一口气。
好在,他并没有等太久。
临近子时,舒清阁之外传来了一声熟悉的脚步声。
陆淮来了。
他带着消息来了。
他说的第一句话,便让林知清觉得有些意外。
“阿清,朝臣们今日多有争论,对于要不要重审林伯父通敌叛国一事,皇上和太子殿下尚未表态。”
“反对的人很多?”林知清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没错。”陆淮点头:“镇远侯前些日子告假,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江流昀主张此事乃是无稽之谈。”
“除他以外,不同意重审此案的朝臣多一些,没表态的人次之,同意的人甚少。”
听到这个比例,林知清微微皱眉:
“我料到会有人不同意,不过不同意的人竟然比中立的人更多吗?”
“这也是我疑惑的点。”陆淮看向林知清:
“按照我所掌握的消息来看,朝堂之上,若有重要之事,持中立态度的大臣是更多的,他们求稳。”
林知清也知道这一点。
当今圣上不喜女色,子嗣凋零,儿女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先皇后产下的嫡子刚一出生,便被封为了太子,其余皇子全都是些当不得大用的。
皇帝病倒以后,太子更是接了监国的圣旨,这与直接宣布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根本没有区别。
正因为太子地位稳固,其他皇子根本没什么竞争能力,朝中大臣多半都走中庸之道,求一个稳字。
保住自己,保住官身,便能平安无虞。
也正因如此,反对的人多于中立的人,便说明在这件事上,中庸的人歪屁股,变得不中庸了。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难不成这些反对的人都参与了这件事……林知清捏着下巴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有种与全世界为敌的感觉,她开口问陆淮:
“带头反对的人有哪些?”
陆淮很快便点了几个名字:
“定北伯,此人同镇远侯私交不错,也算是镇远侯提携上来的,以他为首的人多半是武官,镇远侯多多少少提携过他们。”
“除此以外,以平宁郡主父亲安平侯,御史中丞为首的人,多是老侯爷和林伯父的政敌,与林家本就有嫌隙。”
“最后一种,以大学士、沛国公、太傅等人为首,这几只老狐狸平日里狡猾得很,对任何事都是持中立态度。”
听到这里,林知清抬起了头:
“这中立派的阵容也太豪华了吧。”
大学士便是花小姐的祖父,稳坐内阁首辅的位置,算是皇帝的秘书。
沛国公乃是大盛为数不多得封国公的人,年轻时驰骋沙场,为大盛立下了汗马功劳。
太傅,太子的老师。
文官、武官的顶尖力量都集齐了。
林知清直呼一声好家伙,难不成苟才是升官发财的终极奥义?
“陆淮,难不成这些人都与我父亲的事有关吗?”她一时没有头绪,开口问道:
“不一定。”陆淮摇头:“沛国公、大学士从前与林老侯爷关系尚可,林伯父出事之后,也没有对林家落井下石。”
“太傅从前是很看重林伯父的,听我父亲说,太傅从前有意与林家结亲,想将他的女儿嫁给林伯父。”
也就是说,这几个人不太可能全都参与了陷害林从戎一事,甚至从前同林家也有往来,就算是伪装,也最多有一两个人伪装得很好。
陆淮说得很有道理。
若这些大人物都下场了,林家不可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一时想不通这些中立派为何突然站出来反对,林知清将注意力放到了另外一个大臣上:
“这御史中丞与前任御史中丞可有关系?”
她记得是前任御史中丞亲手拿出证据,将林从戎逼上死路的。
陆淮略微想了想:“有,现任御史中丞王渊乃是前任御史中丞的学生。”
“按照大盛的传统,这个位置本来是由前御史中丞的儿子来坐的。”
“但不知为何,前御史中丞带着他的儿子回了老家,推荐了学生王渊上位。”
“王渊是个气性很大的人,十分刚正,对大盛忠心耿耿,因着通敌叛国的事,一直不喜林家。”
林知清缓缓点头:“前任御史中丞脾性如何?”
陆淮眉宇间有些疑惑:“此人我知之甚少,出了林伯父的事以后没多久,他便辞官了。”
“但据我父亲所说,同王渊如出一辙,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
“他同镇远侯来往并不密切。”
陆淮的说法,与林知清这几日听到的、了解到的差不了多少。
刚正不阿也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林知清并不觉得前任御史中丞与镇远侯没有关系。
他们二人,一丘之貉。
想了想,林知清还是将现任御史中丞王渊也放进了视野当中。
朝廷的势力错综复杂,表面上看只是一张大网,但大网丝丝缕缕连接在一起,谁能说得上清白呢?
“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林知清蹙眉:
“一张报纸竟然诈出了这么多朝臣。”
“我瞧着今日的情形,事情还有得辨,结果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陆淮眼中有些担忧。
林知清微微笑了笑:“过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也好,总比被无声无息压下去要好。”
“不会的,不会被压下去的。”陆淮的眼神似乎十分笃定。
林知清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点了点头。
送走陆淮以后,林知清用树状图将所有涉事朝臣都罗列了出来。
陆淮临走之前给她留了一本小册子,上头不仅记录了各大臣对此事的看法,甚至还详细地将某些人的话以及动作都写了出来。
陆淮的字迹苍劲有力,并且记录得很是细致。
林知清仔细看了看以后,又拿出了另外一本小册子。
上头的字迹很是板正,但记录的内容同陆淮的相差无几,只不过远远没有陆淮的细致。
这一本册子,来自礼部尚书。
林知清手中握着礼部尚书的把柄,要这么一个东西,不算困难。
林泱泱偷跑出去做事的时候,便将这册子带了回来。
即便相信陆淮,林知清也不敢对这种危及生命的事有丝毫的懈怠。
她多一丝谨慎,林家就多一丝生机。
确认两本册子的内容相差无几,礼部尚书没有夹带私货以后,林知清着重看了陆淮的册子。
尤其是方才陆淮所说到的几个重点人物,她都在下面打上了三角符号。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出这些人的共同点,搞清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反对重审林从戎一案。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对号入座,一个个攻略这些人,让他们支持重审此案。
第273章 为他人作嫁衣
想到这里,林知清按照陆淮小册子上的内容,将大部分反对的中立派的信息记录了下来。
这么一看,倒是简洁明了。
大学士,五十五岁,古板严肃,同钦天监监正来往密切。
沛国公,五十二岁,豪爽直率,在军中颇有威望,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乃是宫中的贤妃,不算受宠。
太傅,六十岁,也就是六十多岁,太子的老师,儿女众多,学识过人,但性格孤僻,独来独往。
工部尚书,四十八岁……
看到这些中立派主要朝臣的信息,林知清捏着下巴。
她最能直观看出来的,便是这些人的年龄都偏大。
若是单从年龄去分析,难不成是这些人都比较安于现状,不想让朝堂再起风浪?
不不不,其他人便算了,但沛国公此人十分骁勇,年轻时也是主战派,如今老了以后虽不用再披挂上阵,但依然活跃在武官当中。
这可不是安于现状的表现。
除此之外,从年龄这一点出发,林知清倒是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点了。
摇了摇头,她暂时放下了年龄这一点线索。
得亏陆淮,他现在对朝廷中的官员信息比从前了解得更详细。
她将私下有交集的人用线连了起来。
这么多大臣,连完以后,她眼前早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了。
若说这些人同镇远侯有所往来,倒确实是有往来,但并不密切。
尤其是太傅同沛国公,二人都与镇远侯有嫌隙。
若非要说这二人是装的,也不是没可能,但可能性偏低。
除非整个朝堂都已经被镇远侯把持着了,要不然,林知清是不相信,那么多中立派的大官都是演的。
但要说镇远侯把持了朝堂……林知清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若要真是如此,江流昀何必以未婚夫的名义潜伏在她身边,暗中捣乱。
他大可以直接对林家下手。
排除掉这些人都与镇远侯府站在一条船上的可能性,林知清一时之间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
这与她一开始以为的事情走向不太一样,中立派的走向是含有不确定性的。
思考了一下,林知清将林家人聚集到了正厅。
这其中,也包括四婶与林九思。
这二人自从上次一事以后,仿佛也认识到了错误,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他们到底是林家人,林知清有自信能看住这二人,所以将林从戎通敌叛国的事透露给了她们。
当然,这其中隐去了林家人介入的细节,林知清等人只当不知道报纸的事。
四婶和林九思心里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并没有多插嘴。
见这二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林知清给门外的朝颜使了个眼色。
朝颜会意,对着院门外的小厮和丫鬟打了个手势。
很快,四婶和林九思便被人喊了下去。
林知清这才同林从礼以及林从砚说起了中立派大臣们纷纷站队,重审林从戎一案。
她觉得这二人好歹是朝廷中人,说不准能看出些什么。
提到自己的弟弟,林从礼总是很沉默。
但他比谁都想为林从戎翻案。
他们二人看得很仔细,但最终,还是没能发现什么问题。
林知清只能自己摸索:“木婶,我们回舒清阁。”
“好……好。”木婶将目光从写在纸上的那些名字上收了回来。
她帮林知清将东西收了起来。
二人回舒清阁的路上,木婶有些心绪不宁。
到花园的时候,林知清一眼看了出来:“木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木婶皱着眉头:“小姐,那些大臣们……”
“小姐!”是朝颜的声音,林知清和木婶同时往后看。
朝颜从池塘的另一边绕了过来,速度又快又急,行至中途,“哎呦”一声,明显是摔了一跤。
木婶见状,走过去将人扶了起来:“你这孩子,我不是教过你吗,不可在府中大声喧哗。”
“走路便好好走路,跑什么?”
“是我失礼了,这路我很熟,从未摔过,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朝颜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随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衣裙:
“婶儿,出了件大事。”
一听这话,木婶当即不说话了,二人赶紧去到了林知清身旁。
朝颜行了一礼:“小姐,云枫公子递了消息过来,镇远侯府的禁令解了,窝藏笛人的凶手找到了。”
“这么快……”林知清喃喃道,又看向朝颜:“凶手是通政使司的人吗?”
朝颜一惊,然后点头:“是通政使司的通政使左大人,小姐,你是如何得知的?”
“先前猜到了一些。”林知清没有多说,她带着二人快速转回了正厅。
一路上,她边走边想,不出所料,江流昀为了脱困,果然选择了弃车保帅!
通敌叛国乃是大事,此事牵扯到了镇远侯府。
镇远侯不在府上,江流昀定然是坐不住的。
他需要平息流言,应对林家,就要先得到自由,才能查探和遏制流言的传播。
而想要得到自由,就必须摆脱窝藏朝廷钦犯这一罪名,
想要达到这一目的,无非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将锅甩回林家身上。
第二,将锅甩到别人身上。
第一条路是最简单的,但江流昀不会这么做。
因为现在闹出了江家诬陷林从戎通敌叛国的事,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贸然对林家下手,岂不是坐实了镇远侯府有问题?
江流昀没得选,他只能找人背黑锅。
谁是背黑锅的最好人选?
当然是与刘邙同样出入通政使司且关系密切的人。
通政使左大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既然找了人背黑锅,林知清窝藏嫌犯的嫌疑就也会顺带被洗清。
她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此事对她来说,好处不止一个。
那便是林知清利用笛人,又拔掉了一颗江流昀手底下的钉子。
这通政使可是三品大员,他很可能与刘邙一样,效力于镇远侯与江流昀。
大理寺卿周崇正不是一般人,除非皇帝施压,他是绝不会草草结案的。
想要骗过他,当然只能挑选一个份量足够重,绝对有能力做出这事的人。
左通政使,注定是个炮灰。
江流昀心里肯定知道这件事是在为林知清做了嫁衣,但还是那句话,他没得选。
即使他再不甘心,这一局,林知清完胜!
终于等到江流昀走出了这一步,林知清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因为她知道,林家的禁令,也要被解除了。
果不其然,她带人快步回到正厅的时候,下人恰巧过来通报。
大理寺的消息到了,林家与笛人一事无关。
围在林家周围的大理寺的人全都撤走了。
也就是说,林家人可以自由行动了。
林知清当机立断:“朝颜,去告诉各房,让他们这几日不要随意出门走动。”
“木婶,你去将堂姐找来。”
非常时期,就算是林知清也不敢贸然出门。
万一镇远侯府破罐子破摔,想杀了她一了百了,那可就麻烦了。
二人领命而去,林知清则端坐在正厅之内。
她在等。
在等一个人来找她。
不多时,大理寺卿亲自到访林家,林知清晾了他半盏茶的时间才姗姗来迟。
“周大人安好,我这几日处理林家的事情实在乏累,怠慢了你,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林知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周崇正面色不变:“无碍。”
林知清吩咐人上茶:“周大人亲自跑一趟,所为何事?”
她说话时,周崇正紧紧盯着她。
林知清察觉到了,只当不知。
周崇在朝堂上经营了几十年,又怎会反应不过来自己和镇远侯府都被林知清做局了。
他心中虽然隐隐有些怒意,但一想到大理寺如今的那个烂摊子,又想到自己的来意,他便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了:
“林小姐,周某此次上门是有一事相求,还望林小姐你能答应。”
“哦?周大人不妨先说说,什么事会让堂堂大理寺卿屈尊降贵上门呢?”林知清一脸疑惑。
周崇正有些头疼:
“那笛人不知怎么竟然失控了,如今大理寺的牢房被毁了个干净,若不是狱卒及时发现,恐怕会出大事。”
他这话也是在侧面提醒林知清,若此事闹大了,对谁也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