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邙瞬间缩回了马车。
白发男子足尖一点,身影退后了好几步。
江流昀扑了一个空,神色严肃了起来。
他顶多能同白发男子打个平手,待其他人醒过来,他的局面就被动了。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白发男子形如鬼魅,一下子朝着江流昀扑了过来。
感受到了杀气,江流昀抽出长剑,错开身子,向后刺去。
白发男子似有所感,动作比江流昀还快,他一脚踢向江流昀的肩膀。
旧伤未愈,很快便渗出了血渍,江流昀闷哼一声,长剑脱手。
他清晰地感觉到,白发男子明显比上次更强了!
白发男子夺过长剑,直指江流昀的心口。
江流昀瞪大双眼,他本想侧身,但肩膀处的剧痛使他的动作有些变形。
这一剑要是落下来,非死即残!
剑尖的破空声响起,在江流昀眼前无限放大!
“噗!”
剑尖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而出。
半空中的身影一软,瞬间落到了地上。
听到这声音,刘邙面上一阵欣喜。
笛人是他花大力气养起来的,武艺高强,曾经还替他解决过一个很大的麻烦。
便是遇上江流昀,也未必会落下风。
更何况这还是经过他的秘术加持过的笛人。
刘邙心中一阵欣喜,猛地掀开了车帘。
他似乎是迫不及待看到江流昀倒在地上的样子。
可车帘一掀开,刘邙脸上的笑容一滞。
眼前是怎么样的一幅景象?
江流昀眼中透着惊愕,正捂着肩膀,看向地下的人。
那是……自己的侍卫!
鲜血浸透了他的胸口,上头插着一把长剑。
长剑的剑柄握在笛人手里。
是笛人杀了自己的侍卫!
侍卫眼中的生机已经消失殆尽了。
可他的手中却紧紧地握着属于他自己的那把剑,笛人背后也有一丝血迹。
刘邙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睁开眼睛,好好看着方才的情形。
为何自己的人会打作一团?难不成笛人背叛了自己?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江流昀是方才打斗的人当中看得最清楚的人。
他亲眼看着那侍卫突然暴起,试图攻击那白发男子,却被白发男子反杀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侍卫想救自己?
他看向刘邙,因搞不清楚状况,眉头紧皱起来。
蒙圈的人又何止是他,刘邙手中的笛子都险些没拿稳。
笛声暂停,笛人也停在了原地,没有丝毫动作。
天空之上,仿佛有几只乌鸦飘过。
看到这混乱的情形,林知清的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也确实是理所当然的。
江流昀看到了方才侍卫偷袭白发男子的过程,但他搞不清楚状况。
在场的几个人当中,只有林知清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侍卫之所以对白发男子出手,是因为他想救江流昀。
他背叛了刘邙,这是事实。
但这种背叛,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出自林知清的意思。
林知清的手指落在城墙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墙面。
侍卫被她催眠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林知清的思绪翻飞。
这完全是林泱泱的功劳。
在刘邙一行人的马车撞上林泱泱之时,侍卫曾同林泱泱近距离接触过。
而林泱泱当然不是恰巧出现在那里的。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刘邙府上的人,都或多或少见过他催眠术的意象。
灯笼是最明显的一种。
林泱泱出现的那条街,提前挂上了同刘家相似的灯笼。
这是在借着刘邙的催眠术进行一个心理暗示。
在众人的潜意识内,街上的灯笼多半会同刘家的相重合。
在关键的时候,有这一层心理暗示,林知清便有机会催眠这群人。
而林泱泱身上,也有同灯笼一样的意象,不过灯笼是视觉暗示,林泱泱则起到了嗅觉暗示的作用。
她身上带着墨香味,这股子墨香味同刘邙书房三楼的那些书画的味道如出一辙。
同林知清从书房三楼内薅回来的那一封血书也是一样的。
林知清拿到这么一样重要的东西,当然不会将它压在箱底。
在陆南月的帮助下,林知清仔细检查过血书,二人合力研究出了类似的墨香味。
林泱泱身上带着墨香味,她靠近刘邙一群人,为的也是加深刘家众人的心理暗示。
一样的灯笼,一样的墨香味,一样的心理暗示。
之所以是林泱泱,是因为在林从礼的管束下,她很少出现在世家大族的宴会当中。
世人皆传,林家大小姐刁蛮跋扈,一身蛮力,凶神恶煞。
可大部分人都想不到她是一个外表堪比林妹妹的柔弱美人儿。
当然,刘邙应当是认识林泱泱的。
他布局这么久,为的便是搞垮林家,又怎会不摸清楚林家的其他人。
但林知清还有一手物理外挂,那便是出神入化的化妆术。
在化妆术的加持下,林泱泱的面貌保持了原先的柔弱感,但五官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先不说刘邙坐在马车内,并未看清林泱泱的长相,就算是看到了,多半也认不出来。
侍卫早在林泱泱接近的时候,便已经落入了圈套。
一路上,他的意识都在林知清的控制当中。
林知清之所以埋下这一步棋,是为了在出现意外情况的时候将此人当作底牌,提高容错率的。
毕竟这么庞大的一个计划,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
就算林知清反复推演过每一个细节,但总有一些事情是在她的掌控之外的。
她多布下几枚棋子,就能多填补几个漏洞。
譬如,在原本的计划当中,那个白发男子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江流昀一开始出现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恐吓刘邙,加深他不安的情绪。
但他旧伤未愈,对付不了白发男子,还险些被白发男子夺走性命。
林知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怕江流昀出事,在关键时刻动了侍卫这步暗棋。
侍卫被林知清所控制,才会对白发男子下手。
刘邙躲在马车里,并没有看清事情的起因经过,所以也没工夫控制白发男子对侍卫留手。
在白发男子眼中,江流昀和那侍卫都是敌人。
这样的情况下,白发男子多半会优先进攻对自己有威胁的侍卫,因而放弃对付江流昀。
这便是刚才那一幕的完整经过。
看似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但背后却凝聚着很多人的心血。
但凡方才那些环节偏差一步,江流昀都有可能会折在这儿。
人没事便好……林知清微微吐出了一口浊气。
与此同时,趁着刘邙尚未反应过来,白发男子也没有被唤醒,江流昀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一个闪身,很快便消失在了马车附近。
他的身影动起来的那瞬间,刘邙瞬间回过神来。
只不过已经晚了。
江流昀不知所踪。
方才那么一沉默,刘邙何尝会想不出来事情的起因经过。
“废物!”他忍不住锤了一下车壁,手上瞬间出了一道红印子。
这声废物骂的是侍卫,但更深层次来说,他是对自己产生了恼怒的情绪。
为何一开始没有发现侍卫的异常?为何如此轻易便叫林知清得手了?
不,没有得手!
刘邙的目光渐渐平静了下来。
江流昀跑了!
负伤的江流昀,根本不是笛人的对手。
“呵!想阻止我?做梦!”刘邙冷笑一声,将笛人召了回来。
城楼之上,林知清看着骤然放松的刘邙,微微提了提嘴角。
这一路上,刘邙的心情一直在发生跌宕起伏的变化。
紧张、放松、紧张、放松。
这种交替存在的情绪,势必会对他的心态以及潜意识发生影响,到时候,就是林知清出手的时机。
从刘邙目前无暇顾及四周的情况就能看出,他的观察力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要不然,林知清在城楼上应当也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
林知清看着刘邙下了马车,用手去探了地上一行人的气息,尤其是车夫的。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那些人短时间内醒不过来。
林知清特地叮嘱过江流昀,稍稍打重一些。
配合先前在他们行路过程中种下的心理暗示,车夫等人现在早就陷入了沉睡当中。
刘邙要么就是等他们醒过来,要么就是自己驾马车。
也不知这位颇为清高的刘大人,到底会如何选择。
想到这里,林知清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城楼之下,刘邙见唤几人无果,愣怔了一会儿。
车夫没了,但刑场还是要去的。
他上前解开了马匹,翻身上马。
开玩笑,他刘邙堂堂五品大员,怎么能像一个低贱的马夫一样驾车?
看到这一幕,林知清只觉得很有意思。
刘邙的思考能力确实下降了许多。
要不然,他不会在这里把可以当成秘密武器的那个白发男子丢下。
既然为了那所谓的阶级观念丢弃了马车,就不要怪她捡漏了。
刘邙骑马过了轩武门,与此同时,马车不远处的商铺之内,陆淮看准时机,同木婶一起走了出来。
他们躲在这里,原本是为了防止一些突发情况的。
现在看来,确实有收获。
“去将林大小姐和十安兄找来,让她带一匹马过来,这地上的人,可都是明晃晃的证据。”陆淮和木婶没法同时移动这么多的人,但林泱泱和林十安可以。
“是,陆公子。”木婶躬身,快步朝刑场的方向走去。
木婶走后,陆淮上前掀开车帘,检查起了那白发男子的状况。
见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这才放心地退出了马车。
随即,他便感受到了一道略带担忧的视线。
抬头一看,林知清秀气的脸庞映入眼帘。
他拾级而上,很快便走上了城楼。
林知清已经换了一个方向,陆淮走上城楼的时候,发现她正盯着刘邙的背影出神。
“如此,他的情绪应当已经到了崩溃的时候了吧。”陆淮问。
林知清张张嘴,刚想回答,就见那马背上的人影动了动。
随后,一道带着嘲讽与挑衅的目光精准地定位到了林知清的身上。
是刘邙,他发现了林知清!
挑衅的目的达到了以后,他转身的同时双脚一蹬,瞬间加快了速度。
陆淮心中一惊,已然明白这中间出了些问题。
刘邙还保持着理智,如若不然,在他们的设想中,刘邙不会发现林知清。
保持着理智,就代表接下来林知清想通过催眠刘邙,使其自行说出真相的难度加大了。
陆淮看向林知清,出人意料的是,林知清面上毫无波澜。
“知清,刘邙没有被那些心理暗示所影响吗?”陆淮开口问了一句。
“不。”林知清肯定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被影响了。”
如若不然,按照刘邙谨慎的行事作风,他不会丢下笛人,也不会在离开的时候按捺不住情绪挑衅林知清。
为什么挑衅林知清?
因为刘邙心中有气。
这种“气”便是刘邙失去理智的一种表现。
他的情绪和行动确实受了一路以来发生的事的影响。
但这种影响还不够。
林知清转身下楼:“方才你是不是让木婶去找我堂姐和堂兄了?”
“没错。”陆淮点头:“算算时间,应当马上要过来了。”
“刘邙如今的情绪还差一点,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放一放冷箭,再吓一吓他。”林知清当机立断地提出了补救的方法:
“现在他的心情相当放松,以为我们束手无策了,我们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一定要让他保持轻松的状态。”
“而且,不可惊动朝廷的人,所以我们一定要隐蔽!”
“这样的话,冷箭放出的时候才能达到令刘邙极度恐慌的效果。”
“我记得前面有一片商铺,那里或许能找到比较隐蔽的地方。”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知清特别冷静。
陆淮也在脑海中思考着她话中的可行性:“刘邙方才骑马的动作比较生疏,每刻钟应当能走十里路左右。”
“这里离菜场口还有九里路的距离,他跑到菜场口最长要花两盏茶的时间,最短一刻钟的时间。”
“保守估算,我们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安排一切。”
他的语速很快,但林知清却听得很清楚。
轩武门离菜场口还有接近五公里的距离。
刘邙每十五分钟就能跑五公里。
但刘邙不是很会骑马,再加上这条路并不算好走,速度不太稳定。
按照陆淮估算的时间,刘邙最快十五分钟,最慢二十分钟到达菜场口。
林知清等人要超过刘邙,提前布置,大概需要十分钟的时间。
这些东西林知清都只能算个大概,可陆淮却信手拈来。
但林知清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夸他,十分钟的时间很短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
如若林泱泱和林十安在,以她们的轻功,赶在刘邙之前到达相应的位置是没问题的。
但难就难在,林知清不想要惊动朝廷的人,就不能等刘邙到了再放冷箭,而是要提前出手。
短时间之内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并不容易。
林知清微微皱眉,快速在脑海中回想前几天看到的商铺:
“我们必须得在菜场口中间一些的位置动手,但大部分地方都太明显了,很容易暴露。”
“知清,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符合你的要求。”
“哪里?”林知清抬头,看向陆淮:“安全吗?”
陆淮点头:“不管是刘邙还是朝廷的人马,都不太可能发现我们。”
“现在就去!”林知清当机立断。
陆淮点头,加快脚步,走到了林知清的正前方。
二人没有走多远,便遇到了骑马而来的林十安和林泱泱。
同一时间,江流昀也折返回来了。
他本就是假意逃走,见时间差不多,自然回来了。
时间紧急,林知清询问了一下江流昀的伤势,见他大致无碍,这才将接下来大概的计划说了一遍。
听懂了林知清的意思,林十安跟拎小鸡仔一样,将地上的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全都拎了起来,丢到了马车当中。
而后,林泱泱带着林知清,林十安带着陆淮和江流昀,两匹马疾驰而去。
在陆淮的指引下,几人抄了近道,顺了一副弓箭,很快便超过了刘邙。
到了一个死胡同内,他们干脆弃了马匹。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家商铺的背面。
这里跟其他商铺比起来略矮,凹了下去,十分隐蔽。
同时,还有一个可供一人上前的露台,刚好能实行放箭的计划。
林泱泱拔出弓箭,就要上露台。
“等等。”林知清阻止了她:“堂姐,还有些时间,不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当中,林知清看向陆淮:
“南月是不是在刑场那边?”
“没错。”陆淮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道:“她尚不敢露面,怕惊扰刘邙,破坏计划。”
得到回应,林知清看向林泱泱:“堂姐,你的速度最快,务必要将孩童和南月带回来,我同江世子以及堂兄盯着这里。”
“没问题。”林泱泱干脆地跳下了露台,脚尖点地,瞬间往菜场口的方向赶了过去。
陆淮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面色同样严峻。
一旁的江流昀拿过弓箭就要上露台,却一下子被林知清叫住了:
“你的旧伤未愈,让堂兄来吧。”
江流昀一愣,察觉到林知清得到担忧,眼神中透着一些暖意:“无事,清儿,这点儿小伤还奈何不了我。”
“不行。”林知清干脆地摇了摇头。
陆淮也点了点头:“江兄,你的伤要紧。”
“如此,那便十安兄来吧。”江流昀没有再坚持。
“嗯。”林知清的表情很是坚定。
一来,她确实担忧江流昀的伤势。
二来,这是最后一道关卡,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她心中的最佳人选其实是林泱泱,但等林泱泱回来的时间,也需要有人站岗,以应对特殊情况。
可林十安面有难色:“知清,我于箭艺一道实在不算精通,如若坏了事可就麻烦了。”
闻言,林知清看向江流昀:“既如此,那还是江世子你上吧,一定要留心你的伤势。”
她这话说得十分干脆。
因为林十安心有退意,即便让他顶上,紧张、不安等因素也会被放大,犹豫就会败北。
“你们放心。”江流昀快速上了露台,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