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话。”大爷摇摇头,“这里头人人都瞧不上他,耻与为伍,他听不懂人话,又半点墨水都没有,还是个软饭男,同僚没有人愿意跟他交往的。”
丈夫说是请同僚吃饭,原来都没请么?顾依音惊讶,那……他是在和谁吃饭?
她想回娘家跟娘家问询,又担心丢人:先前自己可是信誓旦旦担保丈夫是好人!羞耻于跟娘家开口求助,于是一时不说话。
珍珠爬上马车,看见后心里有数。这些都是自家五娘子精心设计,五娘子说了,姑太太如今是犯了桃花煞迷了心窍,再加上姑爷家刻意隐瞒,让姑太太看不见姑爷的真面目。所以须得慢慢让她察觉。
这回看效果,果然比老夫人苦口婆心劝一万遍管用。
于是她拿出了提早准备好的预案:“小的先前跟姑爷的小厮闲聊,听了一耳朵说什么吉庆楼,不如我们去看看?”
顾依音就点点头。
她本来没抱希望,谁知到了酒楼,居然真的看见了后门停马车的地方有丈夫带出去的马车。
还是珍珠机灵,拿钱询问酒楼后院看马匹的小厮,说是李公子是常客。今日跟他吃饭的有相公堂里拉皮条的、放印子钱的、赌坊里的常客,平日里也常跟这些人来吃饭。
总之都不是正经官僚,甚至连正经人都算不上。
顾依音看着自己的双手,居然开始控制不住颤抖,她有点诧异,明明自己感觉听到这一切都很平静,却原来已经气愤成这样了吗?可奇怪,心里居然还是毫无波澜,并没有热血翻涌的感觉,难道是已经气疯了吗?
珍珠见她不好,赶紧命令小丫鬟倒出早就备好的西洋参水,倒在扑蝶粉彩小盅里细细喂给她,又给她捶背顺气,最后还让她舌尖含了一片人参切片,就吩咐车夫去医馆。
“等等。我无妨。”顾依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下了马车,“来都来了,我今天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她进了酒楼,叫珍珠寻了间丈夫酒场的隔壁包间,坐在里面点了菜却不吃,只一心一意听隔壁的动静。
珍珠佩服看着顾依音,小声说:“娘子真能干。”,没想到一位娇养的深闺闺秀能忽然有这么大的勇气。
顾依音苦笑,却想到自己父亲、大哥、二哥都是朝堂上的官员,自己身为他们的家人,或许……没有那么差?
就算有胎记,她也跟家人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她就不如家人呢?
她攥紧拳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似乎有勇气一点一滴在慢慢凝聚。
隔壁叫了花娘,在闲聊什么,好在隔音不好,所以听得一清二楚,无非是男女调笑、说些男女之事,不堪入耳。
顾依音蹙眉,忍住心头的反感。
他们一会说到近来有一桩生意:有个买官的机会,不过要钱去买。
随后就听到李生傲慢而得意忘形的声音:“钱多得是,实不相瞒,我内人还有嫁妆。”
“有多少?”有人笑道,“这可得几千两。”
李生毫不在乎:“你们又不是不懂我,我旁的没有,钱可是多得是。”
这股视金钱如粪土的劲头,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某家公侯府邸的大少爷呢。
顾依音面色变冷。
“果然是李兄,挥金如土!”那些人哈哈大笑。
又有人笑:“虽然小弟不如李兄有钱,但小弟也可一试,听说那位官员家里女儿新寡,正为女儿的前途担忧,我去提亲,这职位不妥妥在我手里?”
男人们不怀好意哄堂大笑。
李生不甘示弱:“我也未尝不能。”
“你?”有人纳罕,“你不是有妻室了?这花用的都是你妻室的。”
“那有什么?她家如今潦倒了,娘家二哥站错了队,跟了三皇子,现在正倒霉,家里也没钱了,每次要钱都三催四请。我早懒得糊弄她了!”李生满嘴不屑。
有人奸笑道:“李兄不厚道啊,我曾瞥见过嫂夫人,见她容貌不错……”,说话极其不敬重。
但李生非但没有不高兴,还嗤笑了一声:“那有什么?无趣得很,什么姿势都不会,扭扭捏捏没意思像个木头人。若不是为了要钱才跟她温存一次,我几年都不会碰她。”
旁边的人不怀好意笑了起来:“我就说吃过山珍海味的人,怎么会稀罕清粥小菜。”
“她连清粥小菜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一方臭豆腐,闻着臭,吃着更臭。”李生不屑,“你们等着吧,最晚今年就能让你们再喝一遍我的喜酒。”
顾依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再醒来时自己发了热,被郎中扎针救起,她连半点眼泪都没有,只吩咐珍珠:“你去查查,他说的喝喜酒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她就站在了福来海味发客旁边的小院门口。
她甚至都没有提及自己姓名,只是站在门口,那通禀的丫鬟就来开了门,将她迎接进去。
顾依音打量着这方小天地:墙上挂着宋朝的《焚香祝圣图》和一些诗文,周围的博古架上摆着奇石文玩、青铜酒器,无不精巧。
桌上摆放着蟠螭卷草纹金盏,黄花梨有束腰带屉板长方香几上摆放着青铜双耳瓶器,插着天竹、腊梅,地上的黄铜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袅袅而起青烟,所谓一轴画,一襄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当真是雅致。
可惜大部分是她的嫁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晚了几分钟,查了下《焚香祝圣图》的资料,我们考据党写文章时这样的,经常查个好几个小时就为了查一个跟主线情节无关的细节[笑哭]
顾依音看着她。
虽然发簪边还戴着黑色明角冠,身穿黑色褙子(这是本朝规定的妓女穿着),但乌发间簪着瓜鼠纹金发簪,赤金的圆胎镯子镶嵌红蓝两宝,身上薄如云烟的水粉色烟罗纱,仍然看着很时兴。
她身后站在门口不放心张望的男子,则腰间扎着亮眼的红腰带,头上带着绿色头巾,脚上穿着带毛的猪皮靴,是本朝规定的龟公穿着。
虽然房舍雅致看着像正经人家,但穿着已经暴露了这里就是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张郎送米李郎送柴的行户人家。
那女子回头冲男子摆摆手:“我自己应付便是,劳烦爹爹暂歇息片刻。”,那龟公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先坐下喝水吧,我叫小香爱。”她冲顾依音和气一笑,似乎明白她是谁、来做什么。
顾依音嫌弃看了水杯一眼,蹙眉,即使是昂贵的定窑甜白釉薄胎茶盏,可谁知道什么脏人喝过?她想摇头,可目光却呆滞了——就在小香雪转身那瞬间挺着的大肚子明显暴露了出来。
小香爱也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摸摸肚皮:“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目光看着外面:“你们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行户人家见多了薄情男,我也大约能猜到他如何两头骗,既要你的钱又要我的人,我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也不怪你打上门来。今日你就是打得我孩儿夭折,我也无话可说。”
顾依音本来气冲冲要打人抢东西,可看见她的大肚子又不忍心了:说到底这些女子也都是自小被贩卖到行院的,做什么都是鸨母和龟公操纵,一言不合就挨打挨骂,哪里能做得了主?
“算了。t”顾依音摇摇头,“你今后如何打算?”
“今后?”小香爱苦笑,“当然是烧香祈祷孩子是个儿子,等李生将我娶进门做小,运气好还能给你奉茶,运气不好就是等着被妈妈寻药打胎。”,只不顾她以死相逼要留下孩子,已经惹得鸨母不快,要不是她巧舌如簧已经被强行拉去堕胎了。
“你当真要跟他?”顾依音看着她的眼睛,“这屋里都是我的嫁妆,李生骗我拿出去送礼,原来都进了这个销金窟……,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对我毫无爱意只有利用和算计,如今听他的意思甚至要置我于死地……这样的男子就算你生十个儿子都改不了他的脾性。”
小香爱苦笑:“浮萍飘到岸上就好,哪里会嫌弃落脚地是块臭泥潭?”,她得先借力逃脱任由老鸨摆布的命运拿到卖身契,再给孩子一个好出身,之后才能喘口气图谋下一步的日子。
“那好。”顾依音看她心意已决,就开口问她,“你想不想做正妻?”
两人商议起来。
良久顾依音才从这里出来,让车夫驱车:“回娘家。”
珍珠在旁边纳罕,觉得顾依音忽然变了,比原先……更勇敢,似乎坚硬了不少。五娘子当初出这主意时,顾老夫人曾经担忧对小姐刺激太过,却没想到小姐真的如五娘子所谋算一般振作了起来。
回到顾家,顾老夫人见女儿回来,很是欢喜,听女儿说了这些事之后也极其宽容,没有问任何原因就让她休息:“苦了我的儿!只不过别怕,有娘替你撑腰,天塌不下来,看你气色不好,好好睡一觉,明早儿起来又什么事都没有了!”
顾依音忐忑等着责骂,或者母亲唠叨一句“早就说过”之类的话,可是半句责怪都没有,这让她眼眶反而发酸,她忍住眼泪疲惫回了房。
等第二天醒来,她只冒出一句话:“娘,我要和离!”
顾老夫人一大早就接了这么个喜讯,差点被端住茶杯,不过转眼就笑道:“好!”
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劝了那么久女儿都没改变,只让五娘子给
明确表态支持:“这样的畜生,不能跟他过了!爹娘给你做主,咱们与他和离!”
既然定下来和离,顾依音索性连家都不回了,交给家人处置。
李生第二天才想起回家换衣裳,可一进家门就愣神了:家里早已四壁空空,搬运得干干净净。爹娘见他过来赶紧迎上来,焦急发问:“你去哪里了?你娘子要与你和离呢!女儿和她陪房都带走了,家里的东西更是搬空了!”
顾介甫与三老爷出面,先寻里正佐证,叫管事在门口对着嫁妆单子搬,搬完后还不够就将李家触目所及的东西都搬走了,甚至还跑去李家碾米行,将铺子里的东西也搬空了,还放出话来:李生这月的薪俸也不用领了,直接被顾家拿走了。
李生想去求妻子回心转意,想求女儿说动岳父和妻子,谁知连顾家的门都找不到在哪里。
李家急着要告官,顾介甫的管事冷笑一声,先拿出一份证据清单:原来这份单子上有李生贪没妻子嫁妆、欺诈、不忠等罪证,足以让李生身败名裂。这些可都是顾依音跟小香爱商量,从她那里得来的好处,当然顾依音也承诺了一定会和丈夫和离,给小香爱腾出地方来。
管事慢悠悠问他:“我家老爷不想将事情做绝才保留了你的小吏职位,若是惹恼了顾家这份清单递到你上司那里,只怕你这份职位不保不说,还要吃官司。”
李家人集体吓得面色煞白。
说到底他们家就是寻常小商户,仗着顾家的权势和顾依音的嫁妆这几年看似翻身,但脱离了顾家他们什么都不是,在这京城还不是个蝼蚁一样的存在?
当下连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赶紧写了和离书,并在和离书上写明了男方过错,至于嫁妆也赶紧如数奉还。
顾依音的嫁妆里头,一部分金银首饰和古董字画都直接讨要回来了,另一部分花掉的分红和银钱也被李家被迫折算成了等价的银钱送过来。
本来李家还想在犹豫一会,却被管事冷笑:“我看着丑事抖露出去,直接送李少爷进牢房里如何?”
说到牢房李家人顿时哑巴了,他们自己亏心事做多了,半点都不敢进牢房,只能乖乖签字画押。
李生苦闷无比,连着失魂落魄了好一段时间,但想到接下来还能哄骗下一个高官的女儿就又振奋起来:说不定是命中注定要他独身好结交下一份姻缘呢。
他到底还惦记着小香爱,凑合着收拾了家里的财物,将小香爱脱籍迎进了门。
听说小香爱进了门,施展手段,先是巧舌如簧,暗示自己有大笔奁产傍身,哄得李家父母给她抬举成了正经填房,随后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从此彻底与过去挥手告别,成为了她梦寐以求的良家妇人,在李家站稳了脚跟。
不过小香爱也不傻,眼看公婆打算侵吞自己资产就设计挑唆李生分家,李生早就不耐烦父母管束,这计策本来就暗合他心意,于是他赶走了爹娘。
又过了半年眼看孩子大了,小香爱就哭哭啼啼说要和离。李生还惦记着她的奁产来给自己买官呢!可小香爱哪里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她当初拜了些同为妓女的干姐妹,寻了些人来,挥舞拳头对李生,李生被气吐了血,但被妓女的义兄暴揍半死,只能画押。
他病重,半夜起来喝水跌了一跤,但因为身边仆从早就走光了,因此无人发觉,待到几天后他爹娘察觉时,李生已经尸首都硬了。
顾依音能幡然悔悟,顾老夫人瞧在眼里只觉得老怀大慰,她下半生只惦记儿媳和这个女儿,如今见她能逃脱苦海,不再傻乎乎任人宰割,当真是说不出的欣慰。
当即就开箱寻宝,私下里给五娘子塞了一张房契:“这是正阳门一处小门面的地契,虽然不大,但也抵得上太原府一处两进的大宅子价值,权当我的谢礼。”
五娘子还要推辞,顾老夫人板起脸:“若没有你帮你姑母醒悟,只怕我再多的铺子也要填进李家去,这是你应得的。”
五娘子就收下了这份礼,盘算着等豆蔻回来,跟她一起商量开个什么店。听说豆蔻回家之后就去丈夫边安起了争执,两口子争执不断,冲突不小,希望她处理完之后能安心回京城。
她盘算着自己的事,殊不知顾依音的大归在相熟几个官僚人家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天五娘子去米家赴宴时就被人为难了几句。
顾家如今又能在社交场上走动了,二姐夫仍然简在帝心,又有大姐夫这个皇帝的亲表弟兼大红人,加之当初投靠三皇子的官员也不少,因此顾介甫之事也悄无声息过去。
是米娘子的小妹米云心的生辰,米元心与米娘子一样活泼开朗,很快就与五娘子成为了朋友,她过十四岁生辰礼,顾一昭自然也要到场。
当中有位吏部员外郎家的荆如容,觑了眼顾一昭,并在她要落座时不动声色起身,借故要走扇着扇子往偷偷打量她半天。
第104章
这位吏部员外郎家的荆如容,据说是庶女出身,但因着侍奉祖母侍奉得好所以被祖母记在了嫡母名下,成为了名义上的嫡女,因此并不与她们这些庶女往来,以示嫡庶有别。
而且她的奶娘婢女之类常在外面若有若无自夸自己家小姐是“宜男相”,以望在婚恋市场上独辟蹊径。
米云心说完这些后就捂嘴笑,拉扯了顾一昭和六娘子七娘子去园子里看梅花:“京城苦寒,这家居然能让梅花在园子里开放,赶紧去瞧个稀奇。”
米元心是米娘子的同胞妹妹,生得俏皮活泼,如今米家也随着三皇子落败而夹起尾巴做人,米元心就与顾家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再加上米娘子书信说起过自己在西北结交的好友顾一昭,米元心早就对姐姐的好友心向往之,待见面后见顾家姐妹顾一昭大气、顾星宁擅长书画、顾映宁真诚,就越发觉得投缘,玩了几次就已经视作至交好友。
而顾家几位小娘子也同样喜欢米元心,前段时间顾介甫被皇帝斥责了几句,她们去赴宴其他娘子们就面色各异,唯有米元心仍旧是面色温和,待她们如初,后面对话里也没有流露出怜悯或好奇,一看就在保全她们自尊,是位君子。
几人拉扯着去看梅花,梅花层叠,淡淡梅香在空气里弥散,想要认真嗅闻却又倏忽不见。米元心看了一会梅花诗兴大发,就叫笔墨。
这种宴席里主人家都会特意备上笔墨纸砚,就是为了防止有客人忽然诗兴大发,因此很快就有丫鬟伺候笔墨。
米元心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写了一首t诗出来,旁边六娘子也来了兴致,叫丫鬟磨墨画《墨梅图》在旁边。
几人说说笑笑,忽然听得隔着矮墙,那头有男子声音赞了一声:“好诗,好画,不过难免单薄。”
原来这园子里有矮墙,主人家借此隔开男女,只不过那边也有些男子来赏花,所以听见了米元心在这里吟诗的动静,不免技痒。
米元心和六娘子对视一样,两人均不服气,米元心更是朗声问:“莫非你写得更好?”
对面就隔空吟诗一首。
米元心想想:的确对面的比她所写要更开阔疏朗些。六娘子却不服气道:“那又如何?肯定是他们男宾那头的花要更高、地方要更开阔,所以对应的诗词也要更开阔些,我们螺丝壳里做道场已经够尽善尽美了。须知蔡琰的《悲愤诗》、卓文君的《白头吟》句句是经典,男人却都只歌颂魏武仁德、司马相如才气,走,不理他们,我们自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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