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立秋,但天气还带着热,中午热得人满头大汗。
三娘子就提议:“不若给府中上下都发些降暑之物?从外面买些酥山、生腌木瓜水之类,再就是扇子、竹夫人,我听六妹说《唐语林》里还提及一种水激扇车,用水力推动风扇叶片转动,风猎衣襟,也可叫匠人来搭建,算是于古有征。”
“三妹是热糊涂了不成?”二娘子嗤笑一声,“这花费得多少?外面殷实百姓都甚少吃酥山,你叫家中仆人吃?真是何不食肉糜。”
三娘子被嘲笑挂不住脸:“我只是举个例子,酥山给各房主子吃,木瓜水发放给仆从。”
“那花费也不菲。”二娘子不同意,“三娘子自己嘴馋可别拉上我们。”
三娘子接二连三被怼,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明明还是笑着,可笑意半点不达眼底:“二姐也太小气了,爹爹常教育我们要待下人宽厚,我们这样人家岂能计较这点钱?”
做出大人的模样训诫二娘子。
“你?反了天堂了你?”二娘子没想到一贯温和的三娘子能说出这种话,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你敢以下犯上?”
顾一昭赶紧灭火:“两位姐姐都说得有道理,不如这样吧,叫厨房熬些紫苏饮、绿豆汤、四神汤之类分发上下,再从药局买点香需丸、仁丹分发,药材都从药局买,自家加水熬,这样既体恤了仆从又不至于奢靡,两位姐妹觉得如何?”
六娘子也惦记着替亲生姐姐打圆场:“那香需丸是宋时《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里记载的,跟《唐语林》一样于古有征,倒也合乎二姐姐的提议。”
到底是在客人跟前,二娘子就勉强扯出个笑容:“五妹妹六妹妹说的是。”
偏四娘子拱火,鼻子里哼了一声:“五妹这是拉偏架?”,她早就看不顺眼五娘子了,明明她才是太太嫡系,但如今太太处处都倚重五娘子!
因此刻意表现替二娘子出气,指着三娘子的鼻子骂她:“小妇养的。”
这下好几人面色都骤然铁青。
顾一昭无语:四娘子啊四娘子,老鸹嫌猪黑,你自己也是姨娘生得,怎么把自己骂进去了?
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二娘子果然面露得意,看三娘子的眼睛都带了不屑。
顾一昭再次无语:二姐啊,咱就算真歧视庶女但也能当着客人的面装装吗?
再看褚云溪和赵云飞两位客人坐立难安的样子,顾一昭赶紧再次打圆场,拉着二娘子就招呼大家出门:“今日有点热,不如大家去湖上泛舟吹吹凉风。”
褚云溪和赵云飞自然应了声好,迫不及待就往外走。
湖面上清风徐来,船娘撑着长竹竿,带一船小娘子们游玩景色。
二娘子虽然离着三娘子远远的,但对客人们都很好,给她们指指点点各色景色:“那里有蓬莱阁,那边是画舫码头。”
客人们有心要忘记刚才那场争执,便也认真与她说话。可这落在三娘子眼里便是二娘子带着客人孤立她,因此更加恼火。
原本一场纷争要就此终结,谁知送走客人后三娘子在身后不轻不重又来了一句。
她瞥了一眼二娘子,语气带了不屑:“二姐虽然天天自诩嫡女,可行事却这么小家子气,哪里是嫡女的风范?”
这下彻底戳中了二娘子心窝,顾介甫常训诫她,称她不让着三娘子是她没有嫡女风范。最不喜欢旁人说这句话,因此站住了脚跟,回头冷冷看自己的青城一眼:“给我撕烂她的嘴!”
青城忠心耿耿好丫头,当即撕扯上去要打。
二娘子哪里示弱,她的丫鬟牡丹望春一左一右护佑在前:“你敢?”
青城嘿嘿一笑,一头就将牡丹撞飞,一胳膊就将望春杵开,扯到了二娘子裙角。
六娘子要护着姐姐,赶紧给自己丫鬟也使了个眼色,素管、玉笺袖子一撸就上前去,跟青城武陵几个厮打了起来,你揪住我的头发,我扯住你的袖子,还有帮忙的四娘子,劝架的顾一昭,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孽畜!”老爷一声喝令。
几人抬头,就见顾介甫铁青着脸,站在花厅门口,手指着她们,手指不停颤抖。
顿时满屋跪了一片。
“好好的大家女儿居然这般行事?市井泼妇一般。”,顾介甫已经抽离了愤怒,气得胸膛起伏,他要动用家法,“来人呐!给我带绳子过来,我勒死这几个孽畜,也省得今后为非作歹丢我的脸!”
“老爷息怒。”太太忧心忡忡,被二姨娘扶着迅速赶了过来,“先问清楚是为了何事再处罚她们也不迟。”
顾介甫到底给太太几份面子,就铁青着脸坐到了正堂:“说!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几个小娘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二娘子一咬嘴唇,昂着下巴:“今日三娘子要给仆从分发酥山,我认为太过奢靡驳回,因着客人在场,三娘子就怀恨在心,三番五次挑衅。我的丫鬟都是听我指使,要罚就罚我一人。”
“你还知道护着仆从?”老爷气笑了,“就算是听你的指令那也是以下犯上,得赶出去!”
“不能赶!”二娘子急了,“三娘子作为妹妹不尊重长姐也是以下犯上,明明五妹已经息事宁人出来打圆场了好几次,她还次次挑衅我与我争辩,这也是以下犯上!要罚她也要罚!”
“二姐想多了。”三娘子未语先含泪,眼泪汪汪开口,“爹要罚就罚我一人吧。是我不懂事,在客人面前跟妹妹据理力争伤了妹妹面子,是我没有约束好丫鬟,在二姐打我时叫她们忍住,都是我的错,爹爹罚我一人就是。”
她眼眶微红,带着泪珠,要哭不哭的,一看就让人心生怜悯。
可说出的话都在暗地指责二娘子死要面子叫仆从打她。
果然二娘子越发怒发冲冠:“你!”,她直起身子骂三娘子:“我只说了不赞同你买酥山,可你先说我小家子气,又说我没有嫡女风范,接二连三骂我!”
太太面露欣慰,女儿这些天也算成长了,能说到点子上,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一味发脾气。
“当真?”顾介甫果然看三娘子的目光透着不满。
“我……”三娘子无从抵赖,可垂首滴了两滴泪后又抬起头来,“二姐是不用开口骂,难听的话都交给两个狗腿子跟班说,骂我小妇养的,难道我能忍?”
顾介甫面色铁青。
太太看在眼里,暗暗叫苦。孩子们不懂事不知道,可她知道,顾介甫本人就是妾室所生,刚出生就被抱养到无子的嫡母膝下,妾室去世宗谱改名,外人都t不知底细,可他本人就很避讳这件事。
所以抢在老爷前面叱骂女儿:“糊涂!是你叫谁骂的?”
二娘子委屈:“是老四自己说得,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家眼睛都瞧着,我哪里有机会冲她授意代骂”。
顾介甫看二娘子的目光里那一丝寒意就褪去不少。
顾一昭也叫苦:她明明是和事佬,怎么被归类到狗腿子一类了?少不得要为自己辩解:“三姐寒我的心,在场管事媳妇都可作证,我第一次是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第二次是张罗着带客人们去水面上吹风,哪句话狗腿子了?”
她也委屈:“我不想让姐妹们在客人前头丢脸,刻意帮你们遮掩,怎么这也不对么?”
“那又怎么样?谁让我是姨娘生的?”三娘子见说不过,索性捂着脸哭了起来,“大家都嘲弄我,今日游船二姐也带着客人孤立我,既然如此嫌弃我,为什么不将我生下后就摔死我?”
她哭得伤心,六娘子也跟着垂泪。
一时场景有些凄惨。
顾介甫也动了恻隐之心。
二姨娘气得攥拳,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太太在心中冷笑,这做派还真像大姨娘,每次遇到理亏就先哭再顾影自怜,将一切都怪到身世上去,引得老爷垂怜,最后整件事不了了之。
顾一昭却要说句公道话:“三姐姐口口声声自己是姨娘所生,动辄自怨自艾,可我也是姨娘所生,今日游船明明是二姐不想冷落客人所以忍着吵架的怒火跟客人说话交际,哪里是带头孤立你?”
她冷笑一声:“反倒是三姐,一会当着客人面争吵,一会给船上冷脸给客人甩脸子,如今倒委屈上了?”
太太被二姨娘扶着坐在旁边,要不是顾忌老爷在场,简直要给顾一昭喝彩!
区区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得回转回来。
果然顾介甫面色又沉闷起来,看向三娘子的目光也不全是不忍,而是透着审视:“你五妹说的是。一家人就算再怎么闹,外头见人也应当和睦整齐,你这般闹,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
想到今日之事有可能传出去成为笑柄,怒意就再次升起来:“三娘子不懂事,处处挑衅长姐,罚你跪祠堂一月,抄写家法五十遍,也不用再管家了。”
“四娘子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六娘子偏帮偏信,难道除了三娘子其余人不是你姐妹?二娘子也有错,妹妹们不懂事,你更要有长姐风范,罚你们三个各抄写十遍家法。”
“至于五娘子。”顾介甫沉吟,“一家人一荣俱荣,你劝架劝得很好,并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壁上观,我书房里那方端砚就赏给你,你也应当时常自勉。”
顾一昭有点意外,她还以为顾介甫会连着自己也罚一遍呢,却能赏罚分明。到底是当官的,知道不能搞连坐制。
二娘子虽然不满自己受罚,可想到三娘子要跪一月祠堂,顿时喜上眉梢,觉得这点抄写不算什么,喜滋滋应了一声。
三娘子受了罚,不许再管家,也不知道大姨娘怎么教育了女儿们一顿,六娘子倒乖觉了不少,每每来管家议事都以二娘子马首是瞻。
四娘子虽被罚,但重新得了二娘子欢心,也高高兴兴跟着二娘子。
因着这次冲突,顾介甫就更在意女儿们的教育问题,再三写信催进度,终于在自己府上集齐了四位老师。
教授四书五经的朱夫子年过半百,须发皆白,符合顾一昭刻板印象里的大儒形象。很是威严,他带着一个弟子服侍自己衣食起居。
教授书画的易大家非但是夫子还是当世大家,更是太太少女时极其敬仰的一位姐姐。
易大家名讳单字一个“仪”字,曾经是太太二嫂闺中手帕交,后来所托非人,娘家出事后丈夫和婆家袖手旁观,易大家就求了父亲故旧写信给父兄伸冤,用自己嫁妆银子上下打点。丈夫和婆家反而诬赖易大家是与男人有染,将她赶出家门。
易仪并未气馁,而是带上自己的陪嫁,到了家族流放地定居了下来,专门出卖书画为生,硬是在嫁妆银子花尽的情况下靠着卖字画的钱维生,还照顾了阖家老小。
后来易家终于平反,易家兄嫂请她回家居住。
易仪却摇头拒绝,她被夫家泼了污水名声不好,许多人家已经将她视作反面案例,自家侄儿侄女的嫁娶都受了影响不说,还有不少人对哥哥指指点点,御史参奏她哥哥治家不严,易大人气得当场摔了笏板跟那人在金銮殿上打架。
易仪知道后却连夜就出了府,给哥嫂留下了信件,不知所踪。
再有她的名号时才得知她只带几个仆从游历三山五岳。
家人寻找,然而她如蹁跹白鹤,常常在一地停留不久,忽然坐船顺江水漂流而下,又忽然雪夜来了兴致冒雪去看竹林,或听闻哪里米糕好不远千里去品尝,兴之所至,恣意随心。
家人无法约束她,便只各处请自家亲友帮忙照应。
这回易大家听闻香雪海好,要留在江南好好看一遍梅花所以能留两年,太太二嫂孟月茹便请崔景宜帮忙照顾。
崔景宜写信去求,她闺中时也曾与易大家有过一面之缘,本不抱希望,试探着去信,没想到易大家欣然应诺。还说若是能帮一户她寄住的人家伸冤,她愿意在顾家停留两年。
顾介甫调查过,那户冤情简单,不过是乡间没根没基的土财主仗势欺人,他便随手解决了。
易大家便也按照自己的许诺来府上任职。
再有一位绣娘和一位女官老嬷嬷,顾家无拘无束的小娘子们一下多了四名老师。
分别是德智体美四项,朱夫子教授四书五经,是智,宫中老嬷嬷是德,美术老师是易大家,还有位绣娘就是体育老师。
专门锻炼手部肌肉和臀部肌肉,怎么能不算体育呢?
上了几天课小娘子们各个愁眉苦脸,就是平日里最爱读书的六娘子小脸也似苦瓜一般。
顾一昭摇摇头,在腹中点评:任何爱好一旦变成职业都能让人痛不欲生。
上了两天课,张娘子询问过顾家和易大家之后,将自己女儿送了进来。
她理由挺充分:“我看当今世上存世的画家里,就易大家胸中丘壑了得,其他充其量不过是画匠罢了。”
这话有点狂妄,但听元风说,她爹非但不反驳她娘,还甚为赞同,觉得她娘这话说得又有气魄又有见地。
酸倒了一屋小娘子的牙。
不过酸倒之后又都觉得隐约有点羡慕。
他们家都有三妻四妾,自然谁家都有一些狗屁倒灶的妻妾相争的糟污事,小娘子们身在其中不堪其扰,都天然向往简单清白的人家。
而且赵云风本人豪爽义气,从窗户翻出去给大家带太宁坊的绿豆糕,进来被夫子逮到后一口咬定是自己吃的。
“你一人能吃十盒点心?”朱夫子狐疑看她,左右手各拎着一长串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点心盒。
赵云风手臂健壮,鹅黄纱袄下肌肉崩得紧实,面不改色撒谎:“学生天生饭量大!”
所以平日里除了大娘子最受欢迎就属赵元风受欢迎了,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小娘子,这个冲她撒娇“元风姐姐”,那个娇滴滴叫她“好元风”,各个都争着跟她交好。
赵元风哈哈大笑:“祖母还总担心我嫁不出去,这不提前就左拥右抱了?”
有了学堂之后顾家的风气正了不少,太太也安心养起了胎。
过几天大姐姐和七妹来到了苏州,外出书院读书的嫡出大哥顾温弘也告假回家见姐妹。顾一昭就见到了另外三个兄弟姐妹。
顾温弘长得很好,大概是遗传了渣爹的盛世美颜,可惜面上带着一股自卑和戾气混合的气质,平白影响了他的长相。
他见人也吭吭哧哧:“见……见过……爹,见过,娘……见过各位……妹妹。”
顾介甫长叹一声,显然是对这个儿子已经失望彻底,到底还是柔和道:“书院休沐回来也不能松懈功课,好好去你的拜石轩读书。”
若是亲生儿子,太太肯定会嗔怪老爷“儿子好容易回家一趟,老爷也不让他松散松散”,可这是前头继室留下的儿子,跟自己不大亲近,太太就也只是客套了两句:“拜石轩的摆设我都叫人摆好了,弘哥儿自己看看,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尽管提,我叫他们去换。”
弘哥儿就拱手:“谢……多谢……母,母亲。”
顾介甫脸色更加郁闷,即使身为一个老练政客都藏不住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失望。
元娘子顾曼宁生得温柔,鹅蛋脸,五官虽美却丝毫没有攻击性,是那种圣女般的柔和,性格也一样敦厚宽和,颇有长姐风范。
顾一昭看见她忍不住惊叹:大姐姐简直就是白月光救赎文中的标准白月光。
原本三娘子最贤惠,可当大姐姐这个真贤良的来了t一下就将她甩出了一射之地。
几个妹妹们都喜欢凑着元娘子玩。
元娘子也很有大姐姐的样子,待她们温柔平和,二娘子嫉妒她得妹妹们爱戴,摔碎了她的玉佩,她也不生气,反带着玉雕小兔去哄二娘子,等到二娘子羞愧自责得大哭时,曼宁就温柔摸摸妹妹脑袋把她放在怀里:“知道我们二妹最好了!”
就连最牛心古怪的四娘子,都服服帖帖叫一声“大姐姐”,要知道她从前可是懒得叫三娘子的。
顾介甫称赞:“不愧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端庄敦厚,自有长姐风范。”,说着看一眼二娘子。
二娘子也不恼,只开开心心跟着元娘。
比起大姐姐温柔七娘子映宁就很不起眼,她大约有六岁,胆子很小,说话怯生生的,看人时候不敢正视,总要绕着躲着看。
过两天,顾一昭才从山茶那里得知答案:原来七娘子是从外头抱进来的孩子。
据说顾介甫某天铁青着脸,从外面抱进来个三岁的孩子,就这么养了起来。
三姨娘帮着养了两年,说孩子性情古怪,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养,正好到了五岁,就按照规矩送到了太原老家。过了一年这才又到了苏州,跟谁都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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