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府,车轮滚动,碾过了青石板路。马车外逐渐传来熙熙攘攘声时,冯十一掀开了车帘对外头的忠平道。
“忠平,先去一趟成衣铺。”
“好的,娘子。”
成衣铺很快就到了,冯十一独自下了马车,将郁明留在了马车里。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走进成衣铺,自清晨起就一派温和之色的人沉了眼眸。
“忠平,跟着,莫让人冲撞了娘子。”
忠平跟上去后,郁明放下了车帘靠回了车厢内闭眼假寐。
车厢内的郁明呼吸平缓,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再次传来忠平的声音。
“娘子,慢些,小心绊着。”
“放心吧,绊不着我。”
听到声音的郁明缓缓睁眼,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张明艳的笑脸。
“夫君,看我买什么来了。”
厚实柔软的玄色大氅盖在了郁明的腿上,秀丽的手还不断给他整理着。
“天气冷了,夫君从竹溪镇带来的衣裳都不够厚。本就病着,可不能再受了凉。这件大氅夫君先凑合用着,我刚又选了几款料子和皮草让成衣铺做。待我们从天平山下来,应该也差不多做好了。”
她絮絮叨叨个不停,说话时还摸了摸他的手心,确保他没有受凉。
她说让他先凑合用用,可这大氅不管是用料还是样式都已然是极好的了。最起码是他在母亲逝世后收到过最好的一件大氅。
他父亲是一军元帅,磨练他时常让他在冰天雪地间赤着上身训练,哪还能管他冷不冷。
感受着大氅带来的温暖,抚摸着她指尖的柔软,再看着她关切的面容,郁明眼眸闪动着。
“娘子……都没给自己买吗?”
冯十一:“我身子好,还用不着呢。”
郁明将她拉近,搂进怀里的同时,将腿上的大氅也盖在了她的腿上。
“娘子如此自信,身子自小就很好吗?”
冯十一点头:“强壮如牛……”
哪有人说自己强壮如牛的,若是往常郁明必然被她逗笑,而眼下,他目光却深沉。
所以,她之前吐的那两回血是怎么回事?
他自认为的好娘子,到底是谁?
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是被人特地派来潜在他身侧的吗?
三十六计,唯有美人计最为攻心。
而他,也是真真实实将心交给了她,若她真是存了心思有意接近他,背后也真有人指使。指使之人也许是想借着她攻心,可又知道她能随时能将他的心踩在地上狠狠碾碎吗?
夫妇俩依偎在一处,同盖一件大氅,彼此的心明明靠的那么近,可两人的心思却相去甚远,
马车出城后一路往天平山而去,很快便进了天平山地界。一路上山,马车没有如上次一般停在寺外,而是停在了一座小小的宅院外。
牵手下马车,立在宅院外,郁明语气淡淡。
“这座小院,是舅母的陪嫁。舅母听闻我要来天平山上养病,坚持让我们住这。”
宅院虽小,但风景绝佳,宅院里还有一处高高的楼阁,登高望远可将天平山美景尽收眼底。
随意转了转,夫妇俩都看中了这楼阁之上的景致。冯十一将楼阁最高层留给了她夫君,自己将带来的包裹放在了下一层。
“娘子还不与我同住吗?”
冯十一:“夫君还病着呢,夫君病好后我再与夫君住。”
她言语轻巧,听着就好似真是为他考虑一般。郁明敛了敛眼帘,什么都未再说。而冯十一放好包裹又陪夫君静静赏了一会景后便坐不住了。
“夫君,外面景色颇好,我出去转转,一会便回来。”
郁明神色不变:“好,娘子带上忠平。”
纤细的身影灵动,不一会便下了楼阁,立在楼阁高处,郁明眼看着她带着忠平消失在枫树林间。看着茂密的枫树林,郁明眼神幽深。
“把医师叫来。”
被特地留下的医师终于把上了正主的脉,这脉一把,医师的脸色一变。
“公子的身子可受过大寒。”
重伤之时被埋在冰天雪地间,险些冻死,寒意入骨入髓,自是受过大寒。
细细把脉,又问了许多问题,医师再看了看老赵开的那张药方叹息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赵大夫开的药方甚是巧妙,每一味都是针对公子的身子的好药。合在一处,非但药效不对冲,反倒效果极佳。再辅以赵大夫的那套针法,甚妙。这样的方子,老夫一时间只怕也难想出来。”
郁明:“您的意思是,这方子并没有问题。”
医师摇头:“没有一丝问题。”
天色昏黄时,忠平回来了。回来时他见到他主子在喝药便问了一嘴。
“医师这是给先生又开药了?医师怎么说?”
郁明没有答而是问:“娘子都去哪逛了?”
昨夜未听到岑成一番话的忠平老老实实回答。
“娘子没去哪,就四下逛了逛,路上还和一个樵夫搭了话。”
郁明:“樵夫?说什么了?”
忠平:“娘子没说什么,就是问樵夫对这天平山熟不熟。知不知道这山上有什么好宅院,有没有什么有意出售的。先生,娘子若正想在这天平山上置业,您与节帅说一声便是。寻个好地皮,咱自己建便是。”
郁明神色淡淡:“知道了,外围布控都布好了吗?”
忠平:“都布好了,严防死守,没有一丝破绽。”
郁明:“留一处破绽吧,不要太明显。”
忠平:“啊……”
自昨夜他主子见了岑成后,忠平就觉着他主子怪怪的,但到底何处不对,忠平一时也说不出来。
郁明:“去办吧。”
忠平走后,郁明走到窗边远眺着窗外风光。他的脚下一层,冯十一正闭门伏案作画。
冯十一画的并不是什么山间美景,而是一副山地图。
她上回同她夫君来,就将这天平山转了大半,如今她身处未转过的另一
小半中。再结合方才出去时从樵夫嘴里套的话,她已经大致知道韩伯所说的那座无名宅院在哪了。
如今,就待夜深,她要好去探探这无名宅院。看看这宅院是不是就是那什么枫林居,里头住的又是不是就是那个在青衣阁下了单要对镇北侯府世子赶尽杀绝的单主。
更深露重,鸟声廖廖,冯十一换上了夜行衣推开了窗户悄悄隐进了夜色中。夜色掩盖下,她顺着晚膳后闲逛时发现的那处防守薄弱点攀了出去。
飞纵在茂密的树杈间,冯十一顺着估算好的大致位置而去。大半个时辰后,冯十一挂在高高的树杈上,看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院。
借着宅院灯火,攀在高处的冯十一也清晰看到了宅院内外的层层护卫。明处这么多人,这暗处只怕也不少。
重重防守,如此森严,这宅院里住的人身份不简单。她也许真找对地方了。
找对了地方,冯十一非但没振奋还觉着棘手。
本只是想探探,所以许多暗器都未带,明夜吧,她得带上暗器,再来一趟。
这镇北侯府惹来的麻烦,比她想的大的多。
若不是牵扯到她夫君,面对这样的阵势,她必然躲得远远的。
深夜一声叹息,冯十一原路返回。
点步越上高墙,冯十一刚稳稳落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幽幽男声。
“如此深夜,娘子这副打扮是去哪了?”
听到那幽幽男声,才站稳脚跟的冯十一呼吸一滞,呆愣几息后,她僵硬着身子缓缓转身。
深深夜色中,男人颀长的身影笔直而立,月光洒下,给他一贯温润面庞上多添了几分清冷。清冷面庞上,一双长眸微眯,眼神晦涩不明。
对上那双晦涩眼神,冯十一的心不由猛然狂跳了两下。
要死了,他怎会在这……
冯十一用了劲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抹苦笑。
“夫君……你怎么在这。”
青色衣摆摆动,男人一步步踏来,眼看着他走近,冯十一好不容易挤出的苦笑僵在了脸上。
待他走到近前,抬起修长的手从她头上取下一片红枫叶后,冯十一脸上仅存的苦笑都没了。
“娘子这是去哪了?”
修长的手指间,红色枫叶很是灼眼,看着红色枫叶,男人面容平静,语调更是平和,乍一听和平日里似乎并没区别,但冯十一却莫名觉着头皮发了麻。
僻静墙根下,万物俱籁,男人指尖一转,枫叶转到手心,细细摩挲着枫叶,男人静静看着自己的娘子。
她不答,他也不急,也未再开口。
而冯十一,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也渐渐定下了慌神和心虚的心。
不对啊,她为何要紧张为何要心虚,她又没做错任何事,他与她之间半斤对八两,为何她要被他堵在这被他问话。而且,他又是怎么如此准确无误将她恰恰好堵在这的,他怎么知道她会从这处进院的。
巧合?她可不信。
在苏州城内时,宅院都能被守得铁桶一般,何故到了这天平山上,宅院小了,防守反而出疏漏了呢。
除非……
他早有预谋,他算计她……
原本还飘忽不定不敢与之对视的眼眸慢慢凝聚,慢慢变冷……
“岑成醒了是吗?”
略一思索,冯十一便知道问题出在哪。
她事事避他,唯一能让她露出马脚的便是岑成。
亲眼看着她身姿轻灵身着夜行衣翻墙而入,郁明的心本就已经沉到底,眼下又见她骤然冷了脸,开口便问岑成,郁明知道,她这是不打算再藏了。
垂落的手心中,枫叶被碾碎,清冷晦涩眸光下,男人压着心中酸涩艰难开口。
“你到底是何身份,又是何人派你来的。”
他说什么?
怒火瞬间被点燃,本只是冷了眉眼的人,面色也瞬间阴沉下来。沉着脸,冯十一看着他,只觉着可笑。
“郁明,你有本事再把方才的话给我问一遍?”
冯十一忍了又忍,才没吐出老娘二字。
再一次被直呼其名,还是在如此饱含怒火的语调下,又见她恶狠狠盯着自己,心底正酸涩的人愣了下……
“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身着夜行衣的冯十一扭了扭了脖子又抬起了脚。还没等他说出下一个字,冯十一已经抬着脚朝着他青衫下的黑靴狠狠跺去。
十指连心,脚也不例外。男人吃痛,还未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堵在咽喉中,吃痛之下,他又躬了躬身,刚躬身,他的衣襟被人揪住随后提起。
“我让你说,你还真敢说是吗?我憋了那么多日,忍着没问你,你反倒审问起我来了。你不是教书先生吗?怎么就成了什么劳什子的靖北元帅的次子了。还有什么文会,你哄骗我时倒是面不红心不跳,结果转眼去了什么春风楼。我是瞧你去春风楼没做什么他事,又不小心害你中了药,这才愿意忍你一二,你倒好,把心眼都用在我身上,今夜特地等在这堵我抓我个现行是吗?”
“你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早些问,老娘今夜还不用辛苦跑一趟就为了给你解决那些破事。”
“老娘就想找个教书先生成婚而已,怎么就偏偏挑上你了,床事不行还破事一堆,真晦气。”
怒气之下,冯十一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成婚后她本就压抑着本性压的辛苦,如今还要受这闷气,她何时受过旁人的闷气,快言快语下,冯十一不仅将心中憋闷都泄个干净,更是一口一个老娘,气得什么顾不上了。
而被冯十一揪在手心,衣襟凌乱也再无淡然之色的男人,在冯十一的一言一语间面色也多番变幻。待他听到那句床事不行,破事还多时,他更是难以置信瞪大眼,就这么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娘子……”
“娘子……娘子……谁是你娘子!”
还谁派她来的?
也不打听打听她在青衣阁接个单子什么价码。
两年,她在他身上可是足足花费了两年的心神……
原本那张让她甚是动心的皮囊,如今,冯十一看着就觉着心烦。
松了他的衣襟,将他一把推开,冯十一仰着头就打算走,可刚迈出两步,就听到一声闷哼。冯十一定住脚步回头,发现他不仅跌坐在地上还捂着心口,拧着眉一副痛楚模样。
僵立在原地,冯十一下意识看了看手。
她也没用上那么大力吧。
冯十一疑惑不定时,跌坐在地上的男人突然软了身子直直朝着地上倒去。
眼看着他倒下,冯十一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拔腿就朝他冲去。
冰冷地面上,男人双眸紧闭,冯十一也顾不得气了,手穿过他的颈后将他扶起,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的同时抬头去探他的鼻息,
“夫君,夫君……”
她只是那么一推而已,他怎么就晕了,她不会一把将他给推死了吧。她一气之下都忘了,他还生着重病呢……
堪堪探到了微弱鼻息,冯十一正打算将他拦腰抱起,脚步声传来。
“少夫人,少主……”
李正惊诧的声音响起,冯十一木着脸抬眸。
“别愣着了,快来啊……”
高高的楼阁之上,屋子里又乱作一团,忠平喘着粗气将医师拽到了床榻前,而李正则焦躁不安来回踱着步,时不时还要问冯十一一句。
“少夫人,少主这是怎么了啊!”
冯十一木着脸一言不发,她只看着床榻上方向,无措绞着衣角。
这让她如何说,难不成和李正说,他如今这样都是因为被她推了一把吗?
李正得不到回答只能干着急,而匆忙拽来了医师的忠平,缓着气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女主子那与众不同的穿着。
他主子今日特地命他漏了一处防守点。随后入了深夜,他主子更是挥退他们,坚持在那防守点的墙根下直直立了一个时辰,更是吹够了一个时辰的冷风。
忠平种种想不明白的点,在他看到女主子身上那件夜行衣时,都隐隐有了答案。
忠平眯了眯眼,将视线从女主子身上收回又转回了床榻上,这一转回,只见床榻上他本双眸紧闭的主子眼下半睁开了眼,睁眼同时还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忠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他主子这是装晕?
看看主子,再看看坐的远远的女主子,忠平懵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的睁眼,不只是忠平看到了,正在把脉的医师也注意到了。医师起始还一愣,但历经诸事的医师很快就心领神会。
脉把了许久,李正终于耐不住性子上前发问,而坐在圆桌旁的冯十一也默默竖起了耳朵。
只听一声深深叹息。
“不大好,本就气血两亏,病重着。又车马颠簸一路,今夜还出去吹了风受了凉,这病啊更重了。”
“什么?”
刚到苏州什么都不知道的李正不由拔高了音量。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啊。”
李正慌乱,忠平却平静。
忠平:“那按医师之见,该如何医治?”
医师:“我会给公子重开药方,再辅上针灸。服药针灸之余,最重要的是,是静养,心境也得平和,切不可心绪大起伏,再生波动了。”
忠平点头:“好,药材都在厨房。医师要不随我走一趟,若有什么缺的,我好让人快马去城里采买来。”
医师点头:“好。”
带着医师出门时,忠平拽上了李正,出门前忠平对冯十一道:“辛苦娘子先看顾下先生。”
人都走了,屋里也都空了,一直坐在圆桌旁的冯十一也终于挪到了床榻旁。
顺着床沿坐下,看着他面无血色的脸,冯十一忍不住嗫喏道:“我不是故意推你的,谁让你气我的。我只是想找个教书先生成婚过清净日子而已,谁成想你是这身份。我若知道,我才不会与你成婚呢。”
以为他还昏迷着,冯十一也没有顾忌说出了心里的话,殊不知她的话都被闭着眼装昏的男人听进了耳中,她的话让男人狂喜之余也满心愧疚。
她另有身份不假但她却不是有心接近他的,是他疑心重重,质疑了她对他的心……
她还说她今夜出去是为了他的破事?
到底是何事?
疑思之余,郁明很想睁开眼,同她道歉,同她说对不住。可方才她那盛怒模样还在脑中。
他疑了她,她怒了,她推开他就要走……
她不能走。
今夜在冷风中足足立了一个时辰等她时,他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但唯独有一点他始终未动摇。
那就是不管她是谁,她又意欲何为,他都不会放她离去。她既然与他成了婚,那就是她的妻,就算她想一刀捅死他,她也是他的妻。
是让他动了心,又三书六礼娶过门的妻。
他布今夜的局,根本不是为了算计她,他只是想证实岑成的话再同她将话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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