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娘子心情不错,郁明顺势道:“过些时日,宫中应该会来人传我进宫。娘子先有个预备。”
本还一心在箭弩上的冯十一闻言不由侧目:“传你进宫做什么?”
郁明:“突厥压境,解通死在在主帐中,抚远军如今群龙无首,军心大乱。圣上昨日下旨,命解广出京重掌抚远军元帅一职。”
冯十一放下手中箭弩:“解广?解均和解通他爹?”
冯十一让褚十三查解均身份时,也侧面了解到些解均他爹解广的消息。世家出身,少年从戎,执掌抚远军多年。在其长子解通接过抚远军大旗后,交出抚远军元帅大印回京荣养。
本荣养的好好的,可如今次子身负大案,名声尽毁,还生死不知。长子又惨死军营大帐中。接连失两子,这心情沉痛自是不用说。此番情境下,皇帝还下旨让其出京,这只说明一点……
这偌大朝堂皇帝无可用之人了。
冯十一能想到这一层,郁明自是早已洞悉,且他杀了谢通就是要逼解广出山。至于出山后,那迎接解广的,自然是他早已在西北部署好的一切。
郁明:“解广当年收信拒援,更是杀了前去送信的一队斥候。此番他去西北,便是我可以放过他,当年三万将士的家人也不会放过他。”
听到此话,冯十一也隐隐猜到他想做什么,但她没接着问,而是反问:“你是怎么杀了解通的?”
一军主帅,在几万将士驻扎的军营大帐之中。即便冯十一身手了得,深谙刺杀之道,但也不敢保证,她能在万军之中杀了一军主帅,后又全身而退且无人察觉。
所以,他是如何做到的?
郁明手绕着她的发丝,垂眸为她解答:
“抚远军收复三城后,便驻扎在夏州,顺带将原先的镇北军收编改制了。
这些年,镇北军虽挂着镇北军名号,可整支军队的底子与骨血,仍是当年的靖北军。解家父子大约以为,过了这十年,靖北军改成镇北军,往日种种便能被淡忘。但他们
低估了我父兄在军中,在整个西北的声望。
父兄虽已不在人世,但军中将士却从未忘记,他们更未忘记当年那三万亡魂。而我,这靖北军少将军的名头,过了十年,在西北在军中还是有些用处的。我向阿姐借用了韩盛一行人。韩盛他们当年是阿兄的亲兵,对军营军帐再熟悉不过,又有旧人相助。一个谢通而已,韩盛他们,就是杀尽抚远军中所有高阶将领,亦能全身而退。”
说这话时,郁明眼中杀机四溢,说出的话语更是狂妄。他露出冯十一从未见过的阴郁一面,冯十一微愣后握住了他的手。
“谢通死了,解广再死,你说皇帝会传你入宫,传你入宫是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明摇头,语气平静道:“解广此行,必死。当年之事我也会翻在大众面前。沸沸扬扬民声下,皇帝定会疑心我,所以他必会传我入宫,但他……绝不会杀我。”
冯十一刚疑惑,他便继续道:
“娘子以为,当年靖北军十万将士为何会那般顺从,毫无反抗便接受了改制?”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
“除了当年接手靖北军的是与我家有姻亲关系的镇北侯外,还因我还活着。
十年虽过去,但当年留下的十万靖北军将士依旧是我的护身符,是父兄留给我的护身符。韩盛他们如今也还在西北,我若死在京中,西北必乱。而且,我背后还有舅舅,舅舅除了手中有兵,他可还掐着朝堂的钱脉。”
听完他的话,冯十一眼皮不由一颤。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话里的分量却沉甸甸。
冯十一身在江湖,从未关心过朝堂之事。她只知晓他的身份,却从未细细没想过他真实身份的份量。
她仰头看他,问出心中疑惑:“所以当年主谋害你父兄的背后主谋,到底是何人?”
他如此份量,他父兄当年也不简单。如今他却还要细细谋划,这背后之人身份是有多高?
冯十一问完,抚摸着她头的手一顿。
男人方才还带着暖意的语调骤然冷了下去:
“当朝中书令,沈从诚。”
第84章
冷风扫过,风雪漫卷,大雪积压在纤细的枝丫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断裂声惊到了立在枝头上的寒鸦,寒鸦带出一声喑哑的叫声,随后扑着翅膀飞离了枝头。展翅高飞时,腾飞的寒鸦视线中出现了一大批黑压压的身影。
黑压压的身影涌来时,地面随着整齐的马蹄微微震颤。在这震颤里,树上早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的枝丫终于撑不住了,啪一声应声断裂,随即直直砸向雪地。枝丫落地的刹那,扬起一缕轻飘的雪尘,还没等散开,那雪尘便被马蹄卷来的滚滚尘土彻底吞没了。
勒缰,马鸣,蹄停……
“元帅,马上就要入夜了,咱们已经连赶两日路,此地地势开阔,要不就在这儿扎营休整一夜吧?”
被一众黑甲将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闻言,扫视四周。转头时,头盔边缘滑出几缕发丝,发丝黑白交杂,贴在鬓角,衬得他那张被风霜刻过的脸愈发深沉。
勒住缰绳,男人□□的黑马打了个响鼻,男人拍了拍马脖后,用马鞭指了指左前方,随后开口,声音沙哑。
“到林边扎营吧,再派两队斥候往东西方向探十里。”
亲兵领命而去,余下亲兵也立刻动了起来。先是控马走向密林,随后又下马卸辎重。
众亲兵忙着扎营时,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也翻身下马。落地后,他抬手解下头盔,露出半白的发顶,沉声问:“今日的前线军报怎么还没到?”
一直候在侧旁的副将闻言,挎着刀上前一步:“一个时辰前便派斥候去探了,只是还没回来。眼下大雪封山,路难走得很,想来是被耽搁了。”
听完解释,男人不再作声,只沉眸扫视着四周。而一旁的副将答完话,则悄悄捏紧了刀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像是还有话想说。
这细微的动静没能逃过男人的眼。他目光未停,开口道:“有话就说!”
副将抿了抿唇,垂首:“军报虽还没到,但京里送来了消息。”
男人神色平静如常:“什么消息?”
副将的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二公子的尸身……找到了。是在淮王京郊的庄子里发现的。”
“淮王?”
男人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说完两字,他几乎是没有停顿又淡淡添了句:“知道了。”
一侧的副将一直暗暗留意着男人的神色,只见男人脸色平静,连眼皮都没颤一下,只轻缓拍抚着身侧的马。
“元帅……”副将开口,说两句宽慰的话,可刚开口,便被男人抬手拦住。
“去取些草料来。另外,清点一下随行的粮草,还够支撑几日?”
军令如山,副将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转身走开。在副将转身的瞬间,本一脸淡然的男人紧紧攥紧了手中的马鞭。
“逆子,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轻轻呢喃声,不过转瞬,便被卷进风雪中,了无痕迹。
夜色降临,风雪渐大。人与马借着密林的遮挡燃起团团篝火,火焰旺盛,既烘暖了一躯躯冻僵的身躯,也照亮了一张张被寒风吹得紧绷的脸。
明亮火焰中,副将一脸严肃朝着坐在最中心的男人走去。
“元帅,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去探军报的斥候,还有出去探路的两队斥候,都没回来。”
闻言,一直面色平静的男人终于变了神色,眉头紧紧蹙起。
还尚未开口,他耳朵却一动。
一声极细微的脆响,混在噼里啪啦的火焰声与众人窸窣的低语里,本不起眼,却被男人精准捕捉到了。
“戒备……”
男人猛地起身,沉声低喝。他话音落下,无论是围坐篝火旁的兵卒,还是在外围警戒的亲兵,皆浑身一凛。就在他们手按腰间武器的瞬间……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破空声凌空传来。
凝神,聚睛,细看,层层叠叠的箭矢穿透风雪破空而来。火堆、大马、齐齐被乱箭射穿,火星炸得漫天,大马狂嘶发狂,火堆被发狂的大马撞得翻滚,瞬间息了大半,四周的光亮暗下,毫发无伤的一众兵将,在雪地里纷纷拔刀。
“有伏击!护好元帅。”
冷刀与凌厉的箭矢碰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后陆陆续续传来闷哼声。一片混乱中,也分不清那些闷哼声是被箭矢所伤还是被发狂的众马所伤。
“结阵!”
最初的混乱过后,训练有素的亲兵很快稳住阵脚。身着盔甲的男人被紧紧护在中央,视线穿透身前持刀的亲兵、层层列阵的弓箭手,以及最前排的持盾士兵,直直望向融在夜色里的密林深处。
远处的夜色,漆黑如墨,唯有那不断破空飞出的箭矢。而这密密麻麻箭矢,在这风雪中,也无声昭示着密林深处,藏着多少双窥伺的眼睛。
一千……
接到旨意,几年前便交出元帅大印回京荣养的抚远军元帅:解广,带着一千亲兵便奔袭出了京。
一路奔袭,本已疲乏,又遇深夜伏击,随解广作战多年的亲兵一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在明,敌在暗。密密麻麻的箭矢虽未造成太多伤亡,却硬生生将他们切割开来。待解广被亲兵与副将护着冲出伏击圈、脱离密林时,身侧只余几百亲兵。
奔袭在广袤雪地间,解广骑在马上看着身后不远处紧追不舍的大批人马,沉了沉眼。再回头,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印信,递到了一直紧紧护在他身侧的副将面前。
“往前一百里便是幽州,”解广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带一队人去幽州,找陈闯调兵增援。”
副将一边分心警惕着周遭动静,一边看着递到眼前信符,他眉头紧锁:“元帅……陈闯与您,素有旧怨,他……”
“这是军令。”解广沉喝打断了他。
“带上印信,他不敢拒绝。速去!”
风雪中,眼看与身后追赶的人马距离越来越短,箭矢射的也越来越近,副将没有再犹豫,接过那枚印信,揣进怀中。
“往前十里有处峡谷,易守难攻,元帅且在那暂避两日,末将速去速回!”
奔袭不过片刻,副将口中的峡谷便露在眼前。解广没有犹豫,带着余下亲兵直直而入。
峡谷两面是刀削般的陡壁,谷底狭窄,仅容两骑并行。穿过谷口时身侧的风发出呜呜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甲胄上。
“守住谷口!”进去峡谷后,解广勒住马,目光扫过两侧崖壁,“分两队人沿岩壁警戒,每隔三丈设一岗,有异动立刻示警!”
亲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有人搬来巨石堵住谷口,有人攀着结冰的石缝往上爬敲去冰棱。
而进到峡谷的解广翻身下马后,抬手抹去脸上的雪,环顾了下四周。
这峡谷确实易守难攻,可这地形,外头的人也能将他们堵在里面,让他们插翅难飞。
解广看着峡谷外被风雪模糊的旷野,旷野之上,一路对他们紧追不舍的人马顿停在远处,遥遥与他们相望,不再进半步。
匆忙应战,匆忙撤离,随行的粮草物资全落在了扎营的地方,如今这几百人,只剩马背上驮着的些许口粮。大雪封山,连飞禽走兽都没了踪迹,峡谷里想找些取暖的柴火都难如登天。
亲兵寻了半日,才在崖壁后找到一处浅洞。解广负手站在洞口,目光直直看向外面的漫天风雪出了神。
这伏击追杀他的人,分明占尽优势,却偏偏在谷口停下。他们不是不敢进,是意图把他们困在这里。困到口
粮耗尽,困到冻毙于风雪,困到连求救的力气都没了。
他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头一回落到这般狼狈境地。他奉旨出京,又身为抚远军主帅,即便只带了一千亲兵,他也坚信,在国土之内,无人会胆子大到敢对他动手。
可他本觉得不会发生的事,如今,不仅发生了,来的人马还大张旗鼓、毫无忌惮。
这些人,是谁的人马?又是谁要他置他于死地?
想起接连死于非命的两个儿子,解广神色变得阴沉。
应该是,到底是谁要亡解家!
解广正沉思着,近身亲兵顶着满脸雪霜快步走近:“元帅,峡谷深处发现一道缝隙,身形瘦小的能钻过去。要不要派斥候出谷再送求援信?”
眼下虽有大半亲兵被打散在外随时能带来援兵,且随行副将也带了一队人去求援了,可解广依旧不能安心。
“派!”他斩钉截铁,“无谓是不是斥候,只要能钻过缝隙的都去。分散开送信,告诉他们务必小心。”
亲兵领命,当即点了十余个身型瘦小的亲兵脱下甲胄,携着军牌从狭小缝隙而出。
第一日:虽被困,但大批人马在外,军心士气犹存。
第二日:谷口外追杀人马散去,不见人影,亲兵试探而出,在谷口受冷箭击杀。
第三日:干粮耗尽,不见援兵,军心士气渐沉。
第四日:杀战马,饮马血……
第五日:柴火燃尽,众将士苦挨风霜……
第六日:多人发热,无热食热水可饮……
第七日:从谷口外丢入一包裹,打开,乃送信而出的斥候亲兵所有军牌!援军彻底无望,战马也已杀尽!
第八日:试图绝境反杀,大败而归。
第十日:谷口现人,来势汹汹,气势凛冽。
“解元帅,援军不会来了,出来吧,我给您铺一条生路。”
征战多年,一身伤病。修养几年,一朝被困,功亏一篑,伤痛更重。
纵然伤痛复发,又被这风雪激得发了热,年过五旬的解广走出谷口时,依旧背脊笔直,眼底傲色不减。
谷口外立着的人见他出来,眼底漾开一抹笑意,随后侧身让开道路,遥遥指向远处一顶孤零零的营帐道:“解元帅,请吧。”
解广高大的身影迈步而出,身后尚有气力的亲兵纷纷拔刀跟上。可一众亲兵刚随他走到营帐外,便被黑压压的箭弩逼停。弩箭直指一众亲兵眉间,使得他们半步也进不得。
一众亲兵看着指向他们的箭弩,怒目圆睁,握着刀柄的手也青筋暴起,刚欲拔刀,便被解广抬手按住。
解广抬眼扫过帐外密布的弓箭手和持刀黑衣人,淡然道:“你们就在帐外候着吧。”
十日围困,元气大伤的他们面对显然做足准备的对手,再多动作也只是徒劳,困兽之争罢了。
解广站在帐外,任由风雪卷着他的衣袍时,帐内传来声音。
“解元帅,何必在外受冻?里面有暖炉,还有为您特地备的茶。”
听这声音,年岁倒不大,解广冷笑一声,掀帐而入。
入账后,久违的热意扑面,借着帐内烛光,解广看清了帐内一坐一立的两人。
两人瞧着年纪都在三旬左右,而坐在的那个姿态更高些,显然是主事的,只不过面孔陌生,他并不识。反倒是立着的那个,面容比寻常男子俊秀,他瞧着有些眼熟。
解广目光锁在那张俊秀的脸上,站定不动。帐内两人也不催促,亦不说话,只拿冷冷的眼神看着他。一时间,帐中只剩烛火噼啪的轻响,烛火摇曳间,将三人的倒影映得忽明忽暗。
久久沉默,就在热水沸腾,坐着的人捻了一把茶叶随意投进热水中时,久立不动的解广,瞳孔一震。
“你……你是当年的靖北军斥候营副将……”
震动的瞳孔,微颤的语调,都可见解元帅有多震惊。
而他的反应惹得坐在茶案后的人轻轻一笑。
“啧,莫生。你还怕解元帅忘了你。如今看来你真是多虑了,瞧,都十年了,解元帅这还记得你呢!”
男人这轻松中又带着揶揄的语调并没让帐中气氛化解,反而更为凝重。
解广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间,他放缓了脸色,也松开了紧绷的背脊,抬步走向茶案,盘腿坐下。
“劳烦倒杯茶。”
一只本该盛酒的大碗被注满热茶。久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通体的寒意。
捧着碗,常年握兵器的粗粝指尖触到滚烫的碗壁,解广丝毫没觉得烫,反而觉着熨帖。热茶腾起的热气扑面,水气中,解广抬眸,看向面前两人面容平静。
“我以为当年已经将你们处置干净了,没想到竟然还留了一个活口。不过,我也早该想到的,突厥死士?突厥人哪有这本事在京中作乱。我两个儿子的死,还有此番围困,都是郁家二小子的谋算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人听到郁家二小子,终于有了反应。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眼神阴沉如寒冰:“解广,把你的嘴放干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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