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既然选定公孙敖,必然因为他是最合适的。公孙敖想必早已和军队磨合过,对练过排兵布阵,上下级之间已经相互熟悉。若是贸然换了人,兵将不熟,乃是极为危险之事,要是还换了一个不会打仗的人,对于军队来说就是致命的,指不定反而还要霍去病去救他们。
几番思量下,沈乐妮选择临近出征时告诉霍去病,只告诉他一人,一来说得早怕霍去病长久忧心影响操练,二来不告诉刘彻他们是免得动摇人心。
只要霍去病介时提醒一下公孙敖,给他一个能识路的人,免得他迷路即可。
“我要说的,是一件关于此次战事的事情。”
霍去病眸光一动。
他知道沈乐妮这话的意思,是要透露一些尚未发生的事给他。但她通常不会轻易说出那些未来之事,如今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就证明她要说的或许关乎此次战事的成败。
思及此,霍去病不由肃了脸色。
他静静等着,沈乐妮开口道:“此一战中,合骑侯公孙敖会迷失方向,误了与你会合之机。”
霍去病惊讶:“公孙将军,迷路了?”
沈乐妮点了下头:“大约会在沙漠之地迷路。你与公孙将军出了北地后,与他分路挺进,但公孙将军因为缺少能识路的人和骆驼,所以失了方向,耽误了与你会合。”
霍去病沉吟片刻,面容谨慎凝重:“那……此一战,结果究竟如何?”
沈乐妮知道他的担心,便朝他安慰一笑,口气轻松玩笑:“放心吧,骠骑将军英勇神武,以一当百。”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霍去病已然从她的表情和话里知道了结果,当下没忍住长松了口气。
“你真是……险些把我吓死。”那一瞬间,霍去病脑子都一片空白了。
但现在,他冷静了下来。思量片刻,他先是问沈乐妮道:“此事,陛下可知?”
沈乐妮摇了摇头,问道:“你可要告诉陛下?”
霍去病皱起眉头,颇为为难:“眼下还有不到半月便要出征,若是现在更换将领,怕是更为不利,可……”可是此等重要之事不告诉陛下,若有个什么万一,这责任他怕是无法承担。
思量到这里,霍去病又正视着沈乐妮,眉宇端肃地同她确认道:“就算公孙将军最后没能与我会合,这场战事,亦能如大汉所愿吗?”
沈乐妮思虑了一下,郑重地朝他一点了头。
纵观前三年,除去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历史上的重要节点,都未曾改变,那么这次就算公孙敖还是迷了路,但最后结果应当还是差不离的。
而且就算她没有十分肯定,也不敢在霍去病面前说。眼下都要出征了,万事俱备,士气正足,要是来一遭战前换将,导致军心不稳,影响结果,那她才是罪人。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事动摇军队士气。
“那我便放心了。”霍去病顿了顿,道:“既然如此,且待我出征归来,再向陛下告罪。”
这件事说出来,沈乐妮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可以落下去了。只是今遭提起这茬,她又不禁想起李广,想他两年后也会因为迷路未能及时与卫青会合,影响了作战,最终自尽,然后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
但如今说这件事尚早,还是等一两年再说。
“你打算如何提醒公孙将军?”沈乐妮站得累了,择了块地方就坐了下来。
霍去病也坐到她旁边挨着她,想了想道:“自然是不能直接同他说的,否则更容易影响公孙将军的心神。”他摸摸下巴,嘶了一声道:“我记得,你送我的东西里面,好像是有一个能辨识方向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指南针。”沈乐妮帮他记起。
“对对,就是此物。”
沈乐妮讶然:“你舍得将如此宝贝送给别人?”
霍去病斜她一眼,“送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暂时借给他罢了。”说完他又心疼起来,兀自道:“要是那老匹夫不小心给我弄坏了咋办?弄丢了咋办?嘶,这么一想,我又舍不得给他了。”
沈乐妮乐出声。她就知道!
霍去病听见身边之人的笑声,忽然灵光一闪,向她凑近讨好道:“不知你那里可还有多余的?借我、不,借公孙将军一用。”
沈乐妮唇角弧度一下就没了,拉着脸质问:“你不舍得把自己的给出去,就让我忍痛割爱?”
霍去病干笑着解释:“什么忍痛割爱,没那么严重,就是借用一下而已。”
“我也只有一个。”沈乐妮用那两只炯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好像在灵魂质问他,你忍心吗?
霍去病万般不愿地道:“那、那还是我给吧。”
沈乐妮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他道:“看你这好像被谁横刀夺爱的样子!算了,我发发好心,借给公孙将军用用吧。”话音落下,她手里就出现了一枚指南针。
反正她应该不会独自去哪里,就算出去也不过在大汉境内,丢不了,这指南针放在她这里也是沾灰,还不如给需要的人发挥一下它的作用。
霍去病一看,登时眼睛就放了光,连忙从她手里接过来,喜滋滋道谢:“那我便替公孙将军多谢你了!”
沈乐妮哼道:“你可要让他好生给我保管着,等凯旋后要还我的。”
“这是自然!”
沈乐妮看着他小心翼翼把那枚指南针揣进怀里,说道:“光用这个,怕是不妥当,你还得找识路的人跟着他。”
霍去病颔首:“我明白。过两日,我安排个熟悉地形的匈奴到他手下。”
“匈奴?上次的俘虏?”
“嗯。”
沈乐妮好奇:“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得了冠军侯的信任?”
霍去病道:“他原先是匈奴裨王,叫仆多。”
沈乐妮想到是有这么一个人,被大汉俘获后跟随着霍去病,是个真心归顺忠心不二的人。
“此人可用。”
霍去病挑眉:“他如此有名?”
沈乐妮笑吟吟怕他马屁:“跟在冠军侯身边做事,当然有名。”
这个马屁拍的霍去病舒坦极了,他竟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给沈乐妮递去一个你有眼光的眼神。
沈乐妮嘴角抽了抽。
第204章 沾了人血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有我这句话,毕竟仆多归降不过两月,你就这般信任他,让他给攻打匈奴的大汉军队带路?”沈乐妮正了正色道。
她不知道历史上这次战争里有没有仆多的参与,也不知道这刚刚被俘的匈奴裨王心里还有没有对故土的怀念,若让他贸然前去,万一他踏上故土后后悔归降怎么办?要是故意带错路,把军队绕得更远怎么办?
霍去病神色似早有考虑,“你所担心不无道理,放心吧,我会再找两个信得过又会辩路的人跟着同去,看着他些。他是那群人里,为数不多想要效忠大汉的,你那时在朝堂上也说过,总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表忠心,眼下这便是个考验。”
沈乐妮颔首:“你有数便好。”
霍去病哎了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似才反应过来,“对啊,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他兀自说完,看向一脸疑惑的沈乐妮,
笑得讨好从她口中打探:“既然都提到这个了,不如你便跟我说说,那些匈奴俘虏里,那些个是能为大汉所用的?”
如今是他舅舅在管那群匈奴,据说那群人里有好一些刺儿头,不闹事就是膈应人,舅舅前段时间废了不少心思和精力才勉强安顿好那些人。
明明人是他抓回来的,可他却没时间去帮帮舅舅,真是说来惭愧。若是能提前得知哪些人能用,倒也算为舅舅分担了。
“这个……我倒是不怎么清楚,”沈乐妮仔细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只知道有个好像是休屠王的太子,叫金日磾?”
“是。”霍去病道:“他如今不过十四岁。我去瞧过,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子,不过或许是因为不通汉话。”
虽然还小,但这个年龄心智已然成熟,舅舅本在考虑此子留是不留,留下的话要给他什么身份,毕竟他是休屠王的太子。如今看来,貌似是个真心归降的。
果然,沈乐妮道:“他可以信任,以后对大汉贡献不少呢。”
霍去病放心了,那接下来对他的安排就好办了许多。
“行。还有呢?”
沈乐妮挠了挠脸颊,最后妥协:“除了金日磾和仆多,其余的我实在不知。”
“没事,能知道一两个也算是不错了。”霍去病本也是随便问问。
正事说完,两人一时无话,安安静静挨着坐在一起。虽然阳光燥热,但两人好似都感觉不到。
霍去病双手撑在地上,一条腿屈着一条腿伸直,微仰着头,闭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相处的短暂时光。
不知何时,身边传来一声轻叹。
霍去病睁开眼,见身边人眺望着远处,侧脸上看得出些许愁思。
“怎么了,为何叹气?”霍去病直起身,靠过去些许问。
沈乐妮撇头望他一眼,直言道:“我是在想流言一事。”
虽然她这两个多月都泡在校场里训练,但也知道外面关于她的流言是如何疯狂肆虐于整个大汉的。那段时间,她几乎都不敢独身走在街头上,生怕被人围起来,便老老实实地校场国师府两点一线,除了上朝和有事找霍去病,她就没有出过门。
后来听说陛下为控制流言,用了非常手段进行镇压,方才见效。如今流言是压下去了,可她心里,却是一点也松不下来。
霍去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便道:“你是觉得,虽然如今流言暂且被压了下去,但却有许多百姓因此而死,你担心天下百姓会怨恨你,将此事算在你身上?”
沈乐妮点了点头,继而愁眉苦脸起来:“本来就有许多人看我不顺眼了,这以后可怎么才好……”
虽然不是她动的手,也不是她的命令,可沈乐妮这三个字上,却是实实在在沾上了许多人的鲜血。以后不论她做什么事,只怕是举步维艰。
见她眉间被愁绪笼罩,霍去病仿佛也感同身受,想方设法宽慰道:“不必太担心,听说代郡那边摸排已经有了些结果,只要这场疫病得到控制,查清疫病起因,百姓们的恐惧也会慢慢消散。至于那些被斩首的,你不用放在心上,那是他们肆意传播流言动摇民心,犯罪理当论处。各地官府行刑时早已解释清楚,他们怪不到你头上的。”
“百姓淳朴,容易被有心之人牵引情绪,只要及时将他们引导回来,再解释清楚,那些怨愤自然会渐渐淡去。”
“希望如你所说吧。”沈乐妮只闷声道。
离军队出征还剩八日。
朝会结束后,刘彻留下沈乐妮谈话。
天气炎热起来,刘彻在清凉殿里处理起了政务。
进得殿内,一股凉气便将全身包裹其中,心里的燥意丝丝散去。
“丞相收到代郡的消息,说那边确定了旱獭的踪迹,只是有些难抓,正在设陷阱。”刘彻径直走到搁在窗扇下的一张用作短暂歇息的榻上坐下,嘴里说着。
“只有一只?”沈乐妮问。
刘彻道:“其余地方还在排查。”
沈乐妮心里还是松了松,“只要捉住它,便能同天下百姓解释瘟疫由来。”
刘彻抬眸瞧她一眼,忽而淡淡然问道:“朕用强权镇压流言,打杀了那般多人,百姓虽然不敢于明面上再乱传流言,可心底或许会因此而怨恨你。朕给你招了仇恨,你可怪朕?”
沈乐妮摇头,认真回道:“前些日子,各地流言已然有不可控之势,好言相劝已经不管用,唯有用强硬手段方可制止。陛下为臣之事费尽心力,甚至为臣担上一些骂名,臣怎能怪陛下,臣只是感激不尽!”
说着,她便朝着刘彻郑重行了一礼。
刘彻罢了罢手,“你为大汉做了许多,朕护你乃是应该。”他看着沈乐妮,提醒道:“往后你自己注意着些,行事务必谨慎,莫要让人钻了空子。至于流言一事,待解决疫病一事后,只要你实实在在扶助大汉,未有祸国之举,百姓们的恐慌怀疑自会慢慢淡去。”
“是,臣谨记陛下之言。”
“话说回来,此次出征,你还要跟着去?”刘彻又道。
沈乐妮不知他的意思,还是坚定地点了头:“是,臣是一定要跟去的。”
“可你不是在军训?”
“该教的臣都已教给将士们,之后臣会让大将军管理他们。”
见她俨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刘彻默了默,终是道:“罢了。你去也好,以你的能力,倒是能给军队减轻许多负担,节省下许多人力物力。只是路途遥远,你自己小心吧。”
“臣记住了。”
沈乐妮应下,同刘彻商议了一下辎重一事,便离开了未央宫。
她这次打算把那些数目大的物资都再拿出大部分,每样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存在她手里。
因为她不确定这一次的军训最后能不能合格,毕竟她有一半时间都不能亲自看着,若是任务失败要收回一些物资,还不如这次拿去给军队用,还能少牺牲一些将士。
而且河西之战结束后,下一次战争在两年之后,这两年她应该还能攒一些物资,所以现在手里的大部分都可以给出去了,只留一点在手里,有些安全感就行。
七月中旬,军队即将出征。
公孙弘在实施了沈乐妮提供的一系列办法后,便切实感受到了这些办法可行之处。五六月期间,除了代郡,还有五六个郡县陆陆续续出现了感染瘟疫之人,人数也在不断上升。
到了六月中旬,每日发现的染疫之人急剧上升,各地人数总共加起来有近千人。公孙弘同沈乐妮请教,国师说是马上要到了此次疫病的高峰值,只要过了这个点,后面
人数就会慢慢下降。
果然到了六月底,每日增加人数在缓缓降低。到了七月中旬,也不再有新的郡县出现染疫之人,七个郡每日加起来的人数,降到了三百人以内。
这场可怕的疫病,总算是得到了控制。
更幸运的是,官兵仔细摸排完代郡及附近所有郡县后,除了找到了方石家处理干净后卖给别人的旱獭皮毛,还发现了两只活的旱獭,只是太过狡猾,且不知道它身上有没有致人染疫的脏东西,所以官兵抓起来都束手束脚,抓了两次都被它逃掉。
最后官府商议,缩小它生活的范围,然后下药将它毒死。
疫病得到控制,罪魁祸首也全部找出并马上抓住,意味着这场疫病即将就要结束了。
为安抚人心,刘彻将消息散了出去,各地百姓也总算不再那般恐惧恐慌。
出征前一日,沈乐妮还待在校场里,同卫青交代了相应事宜,又同他商议了剩余的两个多月的课程安排,一直忙到傍晚才从校场出来。
回到府里,沈乐妮同何平安吃完晚饭,便嘱咐了他一些事情。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这次姐姐不在,你可要帮姐姐看好那些将士,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去找大将军。知道吗?”沈乐妮对何平安道。
何平安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替姐姐看好校场。”
沈乐妮自然是很相信他,既是鼓励又是夸奖道:“姐姐信你,上次姐姐不在,交给你的事你都做的很好。”
何平安抿唇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丝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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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后一部分大纲有点不太详细,我得理理,请几天假,下周一恢复更新,明天挂请假条
第205章 不想与我亲近么
沈乐妮看出他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便主动询问他道:“平安可是有什么担心的?不妨与我说说。”
何平安注视着她,默了默道:“前些日子流言肆虐,平安担心姐姐此行,会……”说到这里,他抿了唇,没再说下去。
沈乐妮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担心有人怨恨她,因此而对她下手。她抬手轻轻拍了下平安的胳膊,宽慰他道:“放心,姐姐会注意的,况且将士们个个都是精挑细选,不会有事发生的。你就安心在家,等姐姐回来。对了,不要忘记练功,姐姐回来还要考校你。”
何平安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沈乐妮的决定,只能默然点了点头,只是觉得自己怎么还不快点长大,到十八岁他就可以从军,可以跟着姐姐一起去了。
翌日清早,大军自长安出发。
因为流言之事才过去,加上疫病还没有彻底结束,所以刘彻下令严谨百姓出门聚集,因而大军从启程到消失在城门外,都没碰见百姓相送的场面。
此一战,由霍去病带领一万骑兵,公孙敖带领三万军队共同从北地郡出发,李广和张骞则率领一万四千骑出右北平,牵制左贤王部,防止他增援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