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妮回到长安后不久,大司农也来找过她,说今年育了五亩稻苗,再过些时日就可以移栽。但今年育苗并不在长安附近,而是直接在长江流域稻田进行育苗,介时移栽也免去了路途上的麻烦。
她挤不出时间,加上该教的去年就交给大司农等人了,因此今年栽种水稻一事就全权交给了大司农管理。
大司农说,若是今年的亩产能像去年那般,那么今年大汉粮仓或许会再增几百石。
沈乐妮心里倒是没底,就算是系统出品,可杂交水稻再种植,无论产量还是品质等等,都会有所退化。好吧,好歹也比当下的稻种要强一些。
军训如期进行着,可没过多久,就出了别的事情。
各地的流言经过镇压非
但没有湮灭之势,反而如烈火烹油,势头愈发难控,甚嚣尘上。
又过了几日,有大量百姓聚集在长安各处城门之外,跪求国师向神仙传达他们的意愿,有想让这场疫病消失的,也有让神仙赐药的。
军队驱散也不管用,上午散了,下午又有人聚在一起。若是人少,军队还可以直接将他们抓起来,可奈何聚集的百姓实在太多,军队不敢妄来,怕更加刺激百姓,因而有关官员只能火速将事情向未央宫奏禀。
不光如此,如今长安城内街头市井,随处都能听闻对于国师的议论之声,尤以各处茶肆酒馆为甚,日日座无虚席、客满为患。
虽然官府让百姓们减少出行,可毕竟没有真的禁止出门,百姓们便聚到一起,有人来寻求解惑以抚慰心中因瘟疫而带来的恐慌,有人来发泄着自己的愤恨情绪,总之就是各抒己见。
譬如这家东市的第一茶肆听语轩。
茶肆的大堂里坐满了人,上百个人七嘴八舌地大肆谈论着,令这大堂里端的是乌烟瘴气、沸反盈天。
不过仔细听去,就能发现大家其实都在讨论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杂乱的声音中,有人尖锐的语气突兀而出:“国师既然能上通仙神,何不直接令天上的神仙们让疫病消失?!”
有人同仇敌忾地附和:“是啊!还说一心为大汉,这么久了也没见她做些什么事!”
却也有人反驳:“怎么没做?国师献出那么多东西,哪一样对大汉来说不是重要的?这回大汉攻打河西,国师不是帮了大忙?”
“国师去年冬日的时候还给咱贫苦老百姓施粥呢!还发了冬衣!”
“人家国师早就说了!她能力有限,让神仙赐下一些仙物助大汉打跑匈奴已然是尽了最大之能!”
“我看未必。”
“就算不能直接让瘟疫消失,那总可以让神仙给我们一些药吧?”
“就是!这都做不到,还国师,还仙使,我呸!”
“听说啊,有七八个郡都有瘟疫了!啥时候能控制住啊,可千万别到长安来啊……”
“我早就说了,让一个女人当什么国师,我看迟早……”
“什么上通天神,我看她是妖物还差不多!”
有人听不下去,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巨响,震的整个喧闹的大堂都静了一静。那人怒目而视:“你敢羞辱国师?!”
那被狠狠一吓的人也发了火,噌的一下站起来瞪着对方,叫板道:“我说的不对吗?她就是妖邪!你看看自从她当上国师以后,咱大汉哪一年没有天灾?什么山火、水患、瘟疫,哪一年是风调雨顺的了?”
“我看他说的在理啊!诸位还记不记得两三年前那个‘天降落石’?据说那上面有个女人的模样,说不定那就是在警示我们,国师是个妖邪呢!”
“你!休要胡言!”
那人气得失去理智,竟猛地一拳就朝对方招呼了过去,对方也不甘示弱,两人很快就打作了一团。
周围的人开始拉架,混乱之中不知谁被谁误伤,劝架不成反被勾出火气,因而没多久,大堂某一处就乱成了一锅粥。
像这样的情景,近日来在长安城许多地方时有发生。
宣室殿。
沈乐妮看完刘彻递给她的一本奏报,置之无奈一笑。
那上面写的,便是关于近段时日来民间对于她的各种流言。
“你觉得这背后有没有人?”刘彻口气似聊闲话般询问她。
沈乐妮眼中闪过一抹冷色:“臣以为,百姓们固然恐慌,但这流言不仅起的及时,还传得如此之快,这背后定不简单。”
刘彻靠到椅背上,“这个暂且不谈。如今外面都在议论你,你可要亲自出面解释解释?”
沈乐妮将奏报搁到了御案之上,叹气道:“亲自出面就算了,臣怕百姓看见臣,情绪会更加激动。”
“那就任他们这样说下去?”
沈乐妮苦笑。她猜到会有这么一日,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她向刘彻请求道:“陛下,您就别看臣的笑话了,还请帮帮臣吧。”
这么大规模的流言,光靠丞相怕是不行了,还得要皇权压制才行。
刘彻也是感到有些头疼,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202章 朕还护不住一人?
刘彻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方法能在不刺激百姓的情况下尽快遏制住流言的散播时,情势却陡然急变。
有关国师其实是妖邪的谣言如雨后春笋般在大汉各郡县爆发,百姓们大肆宣扬国师乃是妖物,是她的到来才使得大汉如此多灾多难,说那个落石便是警示。
越来越多来自各处的百姓聚集在长安各处城门外,他们跪求帝王,尽快将妖邪处置以安天下。
宣室殿内。
刘彻重重将奏报摔在御案之上,指着它对着下方的公孙弘怒斥:“朕让你处理流言,这便是你处理的结果?!”
面对君王的怒火,公孙弘却镇定地告罪:“陛下恕罪!微臣有言!”
“你说!”刘彻站起身,甩袖从御座上下来,走到西侧的窗边。
公孙声音弘冷静:“臣以为,这流言爆发的太过突然,其中定有蹊跷。若要完全制止,还需要一段时间。”
刘彻背对着他,声音微冷:“你还需朕给你多少时间?”
公孙弘面有愧色:“微臣惭愧。只是眼下疫病还在摸排阶段,或许等疫病得到控制之时,便是遏制流言显效之时。”
刘彻一时未语,公孙弘抬眼瞟了眼帝王的背影,又张口道:“陛下,臣且观眼下形势,各地百姓群情激奋,臣担心会影响排查进展,是以臣有个法子,或许可以稍微安抚百姓一二。”
刘彻慢慢转过身看着他,已然平静了下来,“什么法子?”
公孙弘面色迟疑不决,最后咬牙决绝道:“百姓既说国师是……是妖邪,不如先依了百姓之言,以迷惑百姓。”
言下之意,就是要刘彻按照百姓的意思,处置了沈乐妮。
刘彻看着他,极浅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丞相也觉得他们说得对?”
公孙弘立马躬身垂手:“臣不敢。国师为大汉尽心尽力,乃一介忠臣。臣的意思,是假作处置国师,只消待流言散去。”
刘彻蹙眉。显然,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办法。
他面色不虞地睨着公孙弘,冷下语气道:“此事无需再提!”
“是。”公孙弘只好惶恐应下。
刘彻不欲与他再多言,烦躁地挥了挥手。他深深望着公孙弘退离的背影,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听语轩某间雅间。
房间外不断有各种肆无忌惮的谈论声钻入墙内,充斥在耳边,令人无端心生燥意。
朱煦从未在此等吵闹的环境中待过,他眉宇间藏着怒色,隐隐有了发作的征兆:“吵死了!”
坐在他对面的鲁瑞倒是显得淡然,阖目静静听着外面那些声音。
“你究竟还要待多久?”朱煦皱眉看着他。
听见他的话,鲁瑞这才睁开眼,瞥了几乎立马就想走的朱煦一眼,给他倒了杯茶,推给他道:“慌什么。你没听见那些人在说什么?”
“我又不是聋子,自然是听见了。”朱煦端起杯子仰头喝尽,却发现是一杯冷茶。
冰凉的茶汤从喉间滑至腹中,稍微降了降他的烦躁。
朱煦放下杯子,侧头瞟了眼房门,开口道:“这是你们做的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鲁瑞淡淡一笑,轻声道:“目的,马上就要达成了。”
“如此肯定?”朱煦尤带质疑。
鲁瑞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唇边缓缓牵出一缕弧度,不疾不徐道:“瘟疫可怕,再多的敬仰也会慢慢被恐惧吞噬。仙使又如何?不济世,不救苦,便是恶人。”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着朱煦,声音宛如恶魔:“世人若是对你有偏见,若惧你恨你厌恶你,就算你真与神仙沾边,他们也只会把你往妖邪那名头上放,因为只有妖邪,才会使得世人同仇敌忾,倾尽办法去毁灭你,令你消失于世,方可安心。”
朱煦听得心头无端发毛,他与鲁瑞对视片刻,忽然笑得疯狂:“真是好手段,本公子佩服!”
鲁瑞不语,执杯抿了口茶。
“可你莫不是忘了,那女人上头还有陛下呢。若是陛下要保她,你们这不知谋划了多久的计策说不定便要功亏一篑。”朱煦看好戏般道。
“无妨。流言这种东西,越是以强权镇压,越是适得其反。虽然能逼迫世人闭上嘴,可无法改变他们心里的看法。”鲁瑞淡淡说道:“何况我们的目的已算达成。就算此次她又躲了过去,可百姓心中已有成见和怨恨,此后她再做什么也不会得人心,不用我们出手,也会有许多人想要她死。”
朱煦眼皮跳了一跳,他不由得打量了一番对面这个垂着眸的人。
“为了对付她,你们还真是不折手段。这要是被逮住一点蛛丝马迹,那可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朱煦抱手啧啧道。
鲁瑞抬眸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深意的笑:“不必担心,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家怕也是跑不了。”
朱煦表情微微一滞,皮笑肉不笑地对鲁瑞道:“这里太吵,本公子待不了了,告辞。”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鲁瑞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听着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听着房外那些激烈的讨论,嘴角愉悦地勾了起来。
此后果真如鲁瑞所言。
刘彻下旨,以各地军备强权镇压流言,凡是再敢谈论此事之人,一律增加赋税,若还有不听者,则直接抓起来投入大牢。而对于那些聚集在长安城门外的人,只要敢出现在此,同样一律投进牢中。
可见官兵不由分说抓了那么多人,百姓们的情绪反而更加激烈,大牢里都关不下了,长安城门外还是有来自各处、身份各异的百姓聚集,甚至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怒目指天,说当朝天子乃是昏君,说国师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女。
刘彻看完新的奏报后沉下了脸,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通身帝王气势随着这一拍散发出来,殿内宫侍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他虽面无表情,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底下的公孙弘顶着天子之怒劝道:“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刘彻没理会他,兀自望着御案上那一卷摊开的奏报,半晌冷嗤一声:“朕是昏君?包庇妖邪?”
公孙弘静如鹌鹑,不敢言语。
刘彻又兀自开口,声音冷如数九寒天:“朕乃大汉之君,朕便不信,朕还护不住一人。”
公孙弘仍是缄口不语。
他心里明白,陛下生气的不是有人骂他昏君,而是有人在他明着要护沈乐妮的情况下,还敢与他作对,生出许多是非。这是在挑衅他的君王威严。
殿里安静极了,空气凝滞的宛如实质。
过了好半天,公孙弘才听到刘彻含着嗜杀的声音:“即刻传朕旨意,各郡县凡是再提及流言之人,一律赐下二十大板!那些肆意传播、煽动人心的,也不必投入大牢,直接抓起来当众斩首!”
公孙弘一惊,犹疑道:“陛下,这办法……是否太过——”
“不必再说。”刘彻打断他,不容拒绝地挥手:“即刻去做。”
天子的旨意,无人可转圜,公孙弘拧着眉告退了。
此后的半个月里,各个郡县按照天子的旨意开始拿人办事,打杀了好一批人后,流言总算是有了消遏的势头。
平民百姓的抵抗,终究是败在皇权威压下。可那满地的鲜血,却又在酝酿着肮脏。
到六月底时,大汉境内已然听不到什么流言,这一场风波,暂且告一段落。
清韵园。
鲁驭与齐博明共坐于花厅中,观赏着庭院里才建造不久的一方假山流水。
两人没说话,耳边只余潺潺流水之声。
半晌,齐博明才轻哼一声,开头道:“没想到,陛下竟能护她到如此地步。为了她,不惜大开杀戒。”
鲁驭不咸不淡道:“挑衅君威,总要有人承受。”
“眼下各地百姓们,是有怒有怨也有恨,却没人再敢开口。”齐博明摇首哼笑道。
鲁驭没说话。
齐博明看向他,“如今流言已散,鲁大人,接下来要如何做?”
鲁驭却是道:“不用了。我要的结果,已经达成。”
“大人何意?”齐博明虽有猜测,也还是面带疑惑问道。
鲁驭也好心地为他解释:“陛下如此做,只会更加把那女人逼上绝路。人的心中一旦留下了恐惧、厌恶、愤恨,那么无论她做再多好事,这些情绪也不会消失。她此后若走错一步,或者得到的权势地位再大,激起的民愤只会更加猛烈。”
他转眼看向假山顶上那一帘小瀑布,继续道:“到时候,不用我们做什么,等待她的只会是万劫不复。”
“原来如此。”齐博明笑着奉承:“大人英明。”
流言渐消,刘彻也将全部重心放在了眼前即将再起的战事上。
六月底,刘彻在朝会上宣布,半个月以后,由霍去病和李广各带领一支军队前往河西,相互策应,一举驱逐河西剩余匈奴势力,彻底拿下整片河西之地。
时间紧迫,朝廷上下再次为战事而忙碌起来。
霍去病回到长安以后,被沈乐妮逼着待在家中休养了好几日,才回到军营之中。因为知道还有一场战事等着他,所以他也日日待在军营里,为河西最后一役操练出一批将士。
而沈乐妮亦是全心扑在了军训之事上,可怜两人虽然成了情侣,但除了在朝堂上,私底下别说谈情说爱,就连见面说几句话的时间也挤不出多少。
眼下军训已经过了两个月,该教的内容沈乐妮都已反反复复教了好几遍,虽然系统说此次评判标准会下降,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她不在时有人会偷懒懈怠,导致本来就不规范的动作错的更为离谱。毕竟卫青要管一万人,难免有所疏漏,所以她仍旧按照标准来要求将士们。
等到将士们都能达到她的要求后,沈乐妮总算是可以松口气,抽出些时间去做别的事。
这一日下午,她来到军营,等着霍去病空闲下来时找到了他。
霍去病看到突然出现的她一挑眉:“你不是在忙着军训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忙了两个月,也该休息一下喘口气了。”沈乐妮睨他一眼,叮嘱道:“我知道马上又要出征,你肯定很忙,但是还是要注意歇息。”
“我知道,怎么跟我娘一样啰嗦……”霍去病没忍住当着沈乐妮的面蛐蛐了出来。
躺在家的那几日,母亲上门来看他,得知他竟受过伤后,便经常给他送补品来。回到军营后,也是隔三差五就差人给他送补身体的,叮嘱他注意身子。霍去病无奈,却不能推拒母亲的这一番爱子之心,因而被下属们私底下打趣说他打这场仗把身体给打虚了。
霍去病咬牙切齿,当日给他们加练了两个时辰,这才堵了他们的嘴。
好不容易等到母亲放下心来不再让人送东西,前脚刚走一位,后脚又来一位。霍去病只觉舌尖上还缠绕着那些药膳的寡淡味道,久久不绝。
沈乐妮眼眸危险地眯起:“我啰嗦?”
霍去病自知失言,火速找补:“没有没有!我怎会嫌你啰嗦?你能百忙之中抽出些空来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他笑嘻嘻说完,又连忙转移话题道:“话说你来寻我应该不止是关心我一下吧,是有什么事?”
沈乐妮本就没在意这些玩笑之话,言归正传后,她看了眼这大帐,对霍去病道:“还是找一处开阔的无人之地说吧。”
言下之意,这件事很
霍去病点头,带着她来到一处训练场地,眼下这里没人,四下视线无阻,若有谁接近一眼便能看到。
“此处开阔,你可以尽情说。”霍去病面对着沈乐妮道。
出征在即,此次沈乐妮来,便是要把公孙敖迷路一事告诉他的。至于为什么不在一早回到长安时就告诉霍去病,是因为沈乐妮知道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想必刘彻和百官早已确定好了出征人选,再换人的话还要考虑许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