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人群里的马成屁都不敢放一个,鲁瑞则拧着眉头,静静观望。
沈乐妮把拿着饼的手递到他面前,“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浪费了便是浪费了。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把这些吃了,第二,一千个俯卧撑。”
“沈教官,你这就过分了。我朱家好歹是士族出身,不说顿顿珍馐,可这如此肮脏之物,我从来就没在饭桌上见过。如今你让我吃下去,是在羞辱我朱家不成?”朱煦语气渐重,锁住沈乐妮的眼睛,“而且,我要是吃出个好歹,你沈教官能担待得起?”
沈乐妮不予理会他这些话,再次强调道:“军士职责相关规章之一,不得浪费粮食。你如今既犯错,就得受罚。你是选一,还是选二?”
“我要是……都不选呢?”朱煦微微俯身,面带微笑着问。
沈乐妮直视着他,毫不客气吐出几个字:“那你就滚出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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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彻底陷入死寂,静得呼吸可闻。
“沈教官,就算这里是你说了算,但你也不能随意赶人吧?你如此做,怕是不能服众。”朱煦哼笑一声,道:“况且,我也不觉得我犯了错,要换作是你打翻饭食,你也会把它们都捡起来吃下去?”
他就打赌这皮肤白皙柔嫩的女人绝对不可能吃得下去如此肮脏的东西。
“会不会打翻我不知道,但我至少不会故意丢掉珍贵的粮食。”沈乐妮道。
“你可别血口喷人,有谁看见我是故意丢掉的?有谁?”朱煦说着,看向人群。
人群无人说话。
朱煦转过头来,微笑道:“沈教官也看到了,我不是故意丢掉的。既然我并未犯错,那你也没有资格说这些。”
沈乐妮静静看着他,神情冷然坚决,“今日,你要么吃下去,要么一千个俯卧撑,要么滚。”
朱煦眼神也冷了下来,他与沈乐妮对视着,倏而勾唇道:“要我滚也可以,那沈教官不妨以身作则,把这些都吃下去,也好让诸位将士、让大汉百姓看看,你确实可以……担、当、重、任。”
将士们脸色陡然一变,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
霍去病紧紧盯着朱煦,而卫青则蹙着眉。
朱煦也注意到了人群里的动静,他不由傲起头,静看沈乐妮的笑话。
他以为沈乐妮会自己打自己的脸。事实上,所有人都认为沈乐妮不会吃下去。
但沈乐妮却毫不犹豫地应了朱煦。
她冷然注视着他,吐出一句话:“可以。我吃下去,你就滚。”
朱煦的笑凝在嘴角。
人群再次陷入死寂。
沈乐妮不再说话,直视着朱煦,当着所有人的面,面不改色地把夹着肉的布满脏污印迹的饼,一口一口地吃进了肚子里。
她的眼神太过锋锐凌厉,令朱煦没来由地感到了一种可怕的意志。
他终于有些另眼相看此女子。
沈乐妮吃完饼好一会儿,全场也无一人开口,包括朱煦。
所有人都被她震住。
人群里的蒋五盯着沈乐妮,不知在想什么。
“我吃完了,你可以滚了。”沈乐妮面无表情地对朱煦道。
朱煦回过神,脸色难看至极,已无脸面再待下去。
他攥了攥拳头,终究未发一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朱煦的身影彻底消失,场面也仍旧保持着安静。将士们默默看着沈乐妮,心中想法各异。
沈乐妮收回视线看向众人,眼神平静无波,却令众人不敢直视。她声音冷淡却有力地说道:“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前几日晚上我所讲的内容,是否还记得何谓‘两脚羊’?战乱饥荒,人比畜贱!百姓易子而食!”
她的声音和眼神逐渐凌厉,“我知道,你们这里面有一部分人从未感受过饥饿是何滋味!你们何尝又知道,这小小的一块饼和肉,在饥荒战乱的时代,会是多么的珍贵!你无法想象,这一块饼和肉会是一家三口多少天的饭食!会有多少人为争抢它而拼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场面寂然无声,所有人不敢看沈乐妮清亮却隐含怒火的眼睛,垂头静默而听。
沈乐妮盯着众人,半晌后道:“知道饥饿是何滋味的,我希望你牢牢记住那个感受,此后永远不要浪费粮食。不知道饥饿是何滋味的,我希望你记住我说过的话。若是可以,希望你能将吃不完的食物,分给那些还在挨饿受冻的贫苦百姓。”
气氛仍旧安静。
“都听清楚没有?!”
将士们嘶吼出声:“是!!!!”
沈乐妮顿了顿,冷声问道:“最后问一次,还有没有不想服我管教的?若是有,便趁早离开,免得介时你我都做的难看。”
无人说话。
沈乐妮正准备下令解散队伍,站在第一排的卫青忽然
向她请求示意出列。
在得到沈乐妮的准许后,卫青站出队伍,向前走了两步,继而转过身面对着人群,看着众人沉声道:“是不是让你们每日多吃一顿,每顿多吃些肉,你们便不清楚自己是谁?那我便告诉你们,你们是大汉将士!吃着百姓种出的粮,拿着陛下的军饷,到头来竟让你们一个个养成这副如附骨之疽不知感恩不知己任的模样!”
他厉声喝斥,年轻的眉眼锋锐而威严,令所有将士感到如山的压力。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因沈教官是女身便对她抱着偏见,但我告诉你们,陛下赏赐给你们的百两黄金,都是她为你们向陛下求来的!你们如今吃的午膳、吃的那些肉,都是沈教官自掏腰包!沈教官希望你们吃饱吃好,才有力气训练。”卫青知道绝大部分人都不知这些事情,他就替沈乐妮说了出来。
人群安安静静的,卫青望着他们,最后道:“希望你们能记住沈教官的心意,莫要辜负她对你们的期望、对大汉军士的期望!都记住没有?!”
将士们端正身姿,仰首喝应:“是!!!!”
卫青对沈乐妮点点头便归进队伍,沈乐妮想说的也都说完了,便解散了队伍。
将士们陆续默然离去。
从此刻开始,某些人心里那个对女子的刻板印象有了裂隙,也对沈乐妮渐渐改观。
沈乐妮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散去,到了后面,却发现还有一人立在原地没动。
她与那人对视着,平淡问道:“蒋五,你有何事?”
仍未离开的蒋五静静注视着沈乐妮,半晌后忽然对她道:“沈教官,你是个不一样的女子,我蒋五佩服你。”
沈乐妮暗暗一挑眉,显然有些不敢相信,但她面上却装作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这个刺儿头……莫不是在憋什么坏屁吧?
“我对此前做的事,向你道歉!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蒋五的,尽管开口!”蒋五双眼真挚地看着沈乐妮,他似乎也头一次对女子说这些话,尽管努力地克制表情,但他的脸还是腾的变红发烫。
蒋五也感觉到了,于是他再待不下去,说完转身就疾速离去。
沈乐妮微张着嘴,保持着惊讶的表情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不是,这蒋五……就被她驯服啦?
她还做好了和他斗许久的准备,结果就这?
那她只能说……她可真厉害啊,一下解决两个刺儿头!
沈乐妮开心得叉起小腰。
今晚的训练也是练习正步整齐度。
今日下午的事发生后,将士们都出奇的听话和沉默,尤其是蒋五,训练得无比认真,令其余人都感到惊讶。
因此,今夜的训练进度十分顺利地完成,沈乐妮表扬了一番,就解散队伍。
回到宿舍区,沈乐妮往帐子走去,却见何平安还跟着她,她便温言问道:“平安还有何事?”
何平安摇摇头,担忧问道:“姐姐吃了那般脏污的饼,肚子不疼吧?”
“不疼,姐姐身体很好的,平安别担心啦。”沈乐妮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
何平安抿着唇,叮嘱道:“姐姐下次不要吃了。”
沈乐妮笑眯眯应道:“好,姐姐答应你。”
“那姐姐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沈乐妮嗯了声,看着何平安向他的帐子走去,这才回到自己的帐子。
她刚坐下没多久,霍去病就端着一个碗出现在帐门口。沈乐妮起身朝他走去,“你拿的什么?”
霍去病把装着汤药的碗递给她道:“把它喝了,免得你下痢。”
沈乐妮有些无奈,“我没事,不用如此费心的。”
霍去病端着碗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行吧。”沈乐妮拗不过,只好接下,当着他的面咕噜喝完了药。
看着她喝完,霍去病才道:“其实不必那样做。”
“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朱煦有句话说得对,我身为教官、一介女身,想要别人真正信服我,听从管教,必须以身作则。”沈乐妮注视着他,认真回道。
霍去病也无奈,说不出什么来反驳,只关切道:“那你也别不太把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知道知道,多谢霍侯关心!”沈乐妮笑道。
霍去病默了默,说道:“其实这件事以后,将士们也对你有了改观,也算有些好处。”
沈乐妮背起手,扬唇道:“我这叫,以真心换真心。”
霍去病不再多说,嘱咐了两句就转身离开。
深夜,没了朱煦的帐子里安安静静的。
马成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望着漆黑的环境,忽而自语道:“沈乐妮此女子,确实不同……”
“你不睡嘀咕些什么?”另一边的鲁瑞冷不丁冒出一句。
马成吓一跳,他回道:“你不是也没睡?”
“睡不着。”
“想不到这个女子竟能把那般脏污的东西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着实令人意外。”马成似是自语似是对鲁瑞道。
“确实如你所说。”鲁瑞吐出几个字。
马成有些吃惊,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自恃身份的鲁瑞竟也能说出这句话。
“喂,你也觉得她与咱们平日所见别的女子不太相同?”
鲁瑞不说话。
马成也不再问,自己发着呆,半晌叹口气,同情地呢喃道:“也不知朱煦回去后会遭到怎样的毒打。”
帐子里恢复安静。
背对着马成的鲁瑞却在墨色里睁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集合后,沈乐妮让人检查了所有人的内务整理情况,不合格的一一挑出来,账上记下四百个下蹲。
然后,训练按着沈乐妮的安排进行着。
上午复习所学,下午讲了第二节卫生与救护课,剩余的时间便让将士们继续练习叠被子。到晚上,依旧是训练正步整齐度。
到翌日——已是军训第十天。
这日吃完早饭后,沈乐妮将那些上次考核没过关的人单独叫出来进行抽背,值得欣慰的是,这部分人里只有少数几个还是背不完整,剩下的都过了关。
那几个人自是又被扣除五两黄金,沈乐妮最后给了他们五日时间,不过关便再扣十两黄金。那些人心疼的五官皱到一起,后来连洗澡如厕都在背。
处理完这件事,沈乐妮集合起队伍,看着众人隐隐透出疲态的模样,扬声道:“今日是军训的第十日,这段时间以来大家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知道大家有些累了,因此我宣布,明日让你们休息一日,早上起床后就可以离开,晚上亥时回到校场。”
乍然听见说休息,将士们还没反应过来,等沈乐妮说完,他们便陡然激动起来,开心得险些跳起来。
望着将士们克制不住的笑脸,沈乐妮也扬唇一笑,问道:“大家都清楚没有?”
“是!!!”
看众人都打起精神,沈乐妮立马开始训练。
上午站了军姿,下午复习所学,到了晚上便进行第二节思想教育课,内容是关于‘心理素质’方面。
以有奖竞答为引,将士们的热情持续不减。
到第二日,便是休息日。
将士们很兴奋,纷纷起了个大早,相协离开校场。
卫青离开校场回家梳洗一番便火速进了宫,觐见刘彻。
彼时刘彻正在宣室殿,一边听着卫青向他一一禀报这段时间在校场内的所有事情,一边埋头处理政事,时不时抬眼问个问题。
待卫青禀报完,已是大半个时辰后。
殿内气氛宁静,只余奏折翻动的声音。
刘彻没急着说话,而是把手中的奏折处理完后才搁下笔,松了松手腕,抬起头看向卫青,说道:“你说的,朕有所耳闻。”
其实校场内只要有事发生,当下不久便有人来禀报于他,因此现下听卫青说完后,他始终神色淡淡。
刘彻顿了顿,问道:“你在她手下训了十日,有何感想?”
“臣觉得,此女子的训练方法确实与大汉的不同,而且很是有效。这些日子以来,臣能感觉到,将士们的精气神明显与以往有所不同。”卫青如实道。
“哦?才如此短的时间,便已看见效果?
“是。”
刘彻忽而就有了想亲自去看看的想法。
卫青默了默,说出自己心中的看法:“陛下,臣以为……将大汉军士交到沈乐妮手里,假以时日,定能焕然一新。”
刘彻看着卫青,浅勾起唇角,半开玩笑道:“看来卫大将军已然被她折服。”
卫青拱手垂眸,“臣只是觉得,沈乐妮确实一心为大汉。”
刘彻嗯了声,罢罢手让卫青离开了。
他刚离开不到一个时辰,沈乐妮便前来觐见刘彻。
刘彻才处理完一堆奏折,他抻了抻脖颈,宣召沈乐妮。
沈乐妮走进宣室殿,手里拿着似是画着什么东西的布帛。
“陛下。”沈乐妮行礼。
“沈教官。”刘彻看着她,突然笑着冒出一个称谓。
沈乐妮不知应不应该应他,便干笑两声。
“这个称呼不错。”刘彻靠着椅背,闲适地拉起家常:“淋了一下午的雨,沈教官身子可还好?”
沈乐妮呵笑着:“乐妮当不起陛下这声称呼。谢陛下关心,乐妮身体尚好。”
不信你瞧,嘎嘎硬朗!
系统背地里:是谁一日三碗汤药,连喝两日来着?
“你怎么看待此事?”刘彻颇有兴趣地问。
沈乐妮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正了神色回道:“既然管不住别人的嘴,那我就管好我自己,做好分内之事,问心无愧就行。”
刘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回了一句:“是这个理。”
沈乐妮垂眸微笑。
刘彻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陡然跳了话题,“你那晚所讲的故事,是真是假?”
沈乐妮与他对视,正色道:“自是真的。”
“什么时候?”
沈乐妮回道:“千年后。”
刘彻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问:“匈奴所为?”
“并不是同一个族群。”沈乐妮如实道。
刘彻陷入自己的思绪,殿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良久后,刘彻抬手按了按眉心,却始终并未言语。而后他看向沈乐妮,又跳开话题:“见朕有何事?”
他的视线移到沈乐妮的手上。
闻言,沈乐妮走上前,把手里的两块布帛搁到刘彻案上,嘴里说道:“这是我画好的汉旗和仪仗队礼服的样图,请陛下过目。”
刘彻从案上拿过,将其中一张铺展开,见上面画着的乃是一副旗帜。
旗帜的长宽比例约为三比二,底色为黑色,中间有个红色的‘汉’字,而有一条五爪金龙,以遨游盘旋姿态将此字围绕其中,它金鳞闪烁,口衔金珠,神态威仪凛凛不容冒犯。
刘彻仔细看了看,抬首问道:“何意?”
“此幅是我基于现有军旗稍加改动后设计出的旗帜,我称它为‘汉旗’。”
“汉旗?”
沈乐妮颔首,解释道:“我希望能有一幅独属于大汉的旗帜,不论它出现在何处,只要外人看见它,便能想到大汉,想到大汉君王之威、想到大汉坚不可摧的军队,进而产生敬畏之心。”
“一幅代表家国的旗帜,往往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能将其境内所有人都凝聚到一起,因为它是国的象征!旗在,则国之精神在!”
她继续道:“我希望,以后大汉能有一副旗帜作为所有人爱国之心的精神载体,牢牢印记在心,去尊之重之爱之敬之。旗在,则大汉在!就算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汉人精神也永不熄灭!”
空旷的殿内,只余沈乐妮清亮的声音。
她话音才落下,刘彻便抬手掖两下掌,勾着唇角道:“好一个旗在,则大汉在。”
他又垂眸看向布帛上画的旗帜,端详着那条金龙,询问沈乐妮道:“这条金龙是何意?”
沈乐妮解释道:“金色,象征着朝阳。这条金龙,代表着最强大的大汉朝,也代表着大汉最尊贵的人——也就是陛下。金龙绕‘汉’盘旋,代表着大汉与陛下互相不可分割;而金龙衔珠,是江山社稷安稳和平的象征,亦是对其的一种决心和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