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妮一怔。
听到后面那几个字后,她的心里忽然泛起了细密而复杂的情绪。
“那为什么还要制定那些这不能说那不能说的规则?”
“虽然是平行时空,但过度透露或许会引起连锁反应,危害到系统本身,造成运转混乱。”
书房里静默下来。
沈乐妮默然片刻,平静地问:“那也就是说,无论我做什么事,在原本的时空里……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也就是说,在她那个世界,霍去病……还是死在了二十四岁那年?
对于沈乐妮的问题,系统只回道:“历史,已无法更改。”
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如机械般,不带任何情感。
沈乐妮不再说话,久久沉默。
她透过窗隙眺望沉沉夜色,眼神怅然而失落。
她忽然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
数日后,沧池邀月阁。
时至黄昏,阁内已然点起盏盏明灯。两侧摆满矮桌,桌上玉盘珍馐,美酒佳肴。
透过窗扇隐隐可见阁外沧池,水声潺潺,树梢绿意。
卫子夫甚得皇帝宠爱,每年生辰之时,刘彻都会为其办一场宫宴。但卫子夫素来不喜奢靡,又拗不过刘彻,因此每年生辰宴就只邀请了卫家人,权当做是一场家宴。
沈乐妮来到邀月阁,便发现了宴席上坐的除了她,便全是卫子夫的母家人,连一个宫妃都没有。
她在宫人的带领下坐到了右侧首位,旁边的几个位置暂时没人,而对面的则是卫青、卫步、卫广,还有霍去病。
没有外人在,刘彻也就没有过于设立男女分席,只是分在了两侧而已。
沈乐妮同几人打了招呼,便把视线放在了桌上精致的菜肴上。
古代宫宴哎,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不多时,有两个妇人有说有笑着走来。沈乐妮看过去,认出了卫少儿,那么另一个想来就是她姐姐卫君孺了。
但跟在她们身后的那个年轻姑娘是?
沈乐妮不认识,索性便移开了视线。
这还是三个多月以来,沈乐妮第一次与卫少儿相见。之前一直忙着第一次军训,后来好不容易稍微闲了下来,她却不敢去见卫少儿了。
毕竟如今她的事在长安传得人尽皆知,卫少儿定然是听说了的。不知道对于她的隐瞒,她有没有生气……
两人朝右侧走过来,沈乐妮见两人走近,便站起了身,后者也看见了已在席中的沈乐妮。
卫少儿稍稍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扬起笑容,主动开口轻声喊道:“沈国师。”
对于她这样称呼她,沈乐妮还有些不习惯。她回以笑容道:“夫人。许久不见,夫人可好?”
“好着呢。”卫少儿轻步走上前,“沈国师可好?我听说沈国师如今忙着军营和朝堂之事,可要注意休息,别把身子累坏了。”
她的眼神和煦,言语轻柔,是真的在关心沈乐妮。
沈乐妮也看出来了,在看见她之后卫少儿脸上并没有因她的隐瞒而生出介意和不悦之色,便松了口气。
但即便卫少儿不介怀,她也得私下找个时间向卫少儿道歉。
“多谢夫人关心,乐妮定将夫人之言记在心中。”她笑着回道。
卫少儿笑着颔首。
“原来,您就是如今传遍了整个长安的沈国师啊。”走到卫少儿身边的卫君孺忽然淡笑开口。
沈乐妮看向她,朝她一笑:“想必您便是陈夫人的姐姐公孙夫人吧?”
卫君孺扯着唇角点头:“是我。”话罢,她又微笑道:“沈国师以女身入朝,参与国事,实在能力不凡,与众不同。妾身很是钦佩。”
她面带和善的笑容,但这话听来,实在容易想到别处。
卫少儿看她姐姐一眼。
“对了。”卫君孺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将一直静静站在她身后的年轻姑娘拉了过来,对沈乐妮道:“忘了为沈国师介绍了。这位是教导大皇子的石庆大人家的幼女,叫石寻薇。”
她说完,又对石寻薇道:“石姑娘,这位便是长安有名的沈国师。”
石寻薇听罢,便对沈乐妮行了一礼,柔声道:“沈国师。”
沈乐妮回以一礼,她看向对方。
这位石姑娘想必才十几岁,眉眼青稚,但已经很是漂亮。
卫少儿又看她姐姐一眼,然后才笑着转移话题道:“不知沈国师到了多久了?”
沈乐妮浅笑着回道:“才到不久。”
卫少儿往对面的男席看一眼,见霍去病也在,正和他几个舅舅有说有笑。
她也不再多说,只道:“陛下和皇后快来了,都别站着了,快入座吧。”
沈乐妮点点头,坐了回去。卫君孺坐在了她旁边的席位上,卫少儿次之,石寻薇在最后。
片刻后,刘彻携卫子夫踏入阁内。
两人身着常服,却依旧雍容华贵,般配无双。
两人落座后,宫宴便正式开始。乐人琴师鱼贯而入,在阁内中央为众人演奏着曲曲妙音。
卫家人陆续为卫子夫献出了生辰礼,不外乎是一些从各地搜罗来的珍稀之物,价值连城。唯有石寻薇,送的是在道行高深的道士那里求来的、佑平安健康的珠串。
果然,从卫子夫的表情看,石寻薇送到了她心坎里。
等众人贺礼都送的差不多以后,刘彻望向沈乐妮,含着笑意问:“不知沈国师送与皇后的生辰礼是什么?”
齐望向沈乐妮。
后者站起身,从席位后面的地上端起了早已让宫女放在了此处的一木盘竹卷,而后面对着高台上的两人道:“回陛下,这些便是臣献给皇后娘娘的贺礼。”
刘彻哦了一声,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出声道:“朕没看错的话,你端的似乎是竹卷?”
“是。”
两侧席位上的众人面面相觑着,不懂沈乐妮的意思。
高台上两人也不懂,相视一眼,刘彻问道:“你真正送的,莫非是竹卷上所写?”
沈乐妮笑而颔首:“是。”
“写的是什么?”刘彻颇有兴趣地探问。
沈乐妮却没有说出来,而是保持着神秘道:“陛下见谅,这份贺礼,不适合当众读出。陛下若想看,介时去找皇后娘娘便是。”
这话一出,更是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但沈乐妮不说,他们也不能上前去要来看。
而刘彻听后,再看着沈乐妮脸上的神秘笑容,他突然觉得,这份贺礼或许真是不适合当众揭晓。
于是他妥协:“也罢。”
卫子夫示意宫女上前接下,沈乐妮将木盘交于了对方。
送礼一事过后,众人便沉浸于谈笑吃席中。
这场宴席没有政治上的针锋相对,沈乐妮也吃得很开心。杯杯美酒入唇,她也有了些微醺。
一个时辰后,宴席便到了末尾。
刘彻举杯与众人共饮后,便与卫子夫相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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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卡文了,加写细纲,这章字数就不是很多。我码字真的巨龟速还拖延症呜呜呜哭死算了
另外,前文的“高不识”现已改为“程不识”,和李广齐名的是程不识,高不识是归附汉朝的一个匈奴王。之前不知道在哪里查到的资料跟我说两人是同一人……才发现搞错了啊啊啊,真的非常抱歉!
席散后,卫青、卫少儿等人先后与沈乐妮告辞离开。
沈乐妮同霍去病走在沧池附近的小道间,昏黄的灯光洒落在沧池水面上,泛起细碎的微光。
霍去病转头望了沈乐妮一眼,见她的脸颊有些泛红,便打趣道:“你可是喝醉了?”
“怎么可能,我清醒着呢。”沈乐妮睨他一眼,切了一声,“就这点酒,还喝不倒我。”
况且,这时候的酿酒技艺都是发酵法,度数普遍都很低,还没有现代一些啤酒醉人。
见她神志确实还清醒着,霍去病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反倒是沈乐妮好奇地问他道:“像方才宫宴上的酒,用碗来量的话,你最多可以喝几碗?”
霍去病毫不犹豫地傲首道:“几十碗不在话下!”
“真的假的?”沈乐妮不太相信。
“自然是真的!”霍去病傲着的头就没放下来过。
沈乐妮想到了系统说的第二次军训的兑换物品,里面就有高度数白酒,还是一整箱。
就是不知道霍去病能喝多少,别一瓶就给放倒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乐妮忍不住扯起唇角。她低咳了咳,对霍去病笑道:“以后我若是有好酒,一定先给你试试,我倒要看看你能喝多少。”
“真的?”霍去病眼睛倏而一亮,忙问:“莫非是来自后世的酒?”
沈乐妮点点头。
霍去病立马激动,脚下一移挡在了沈乐妮身前,对她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沈乐妮无奈。
霍去病咧嘴一笑,刚要移回到她旁边去,眼睛忽而瞥见了藏在不远处假山树木旁的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他笑容微顿,身形自然地站回到了方才的位置上去。
霍去病微俯下高高的背脊,对她低声说了一句:“后面有人。”
沈乐妮闻言,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被霍去病及时叫住,她询问道:“可看清是谁?”
“除了那个不认识的女子,还能是谁。”霍去病撇嘴道。
沈乐妮转念一想,一个名字在心中逐渐清晰,“石寻薇?”
“是叫这个名吧。”想到她,霍去病似有些头疼和烦躁,朝沈乐妮吐槽道:“方才在宴席上,这人老是看我,给我看得都浑身不适起来。如今还偷偷跟过来,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沈乐妮不知被哪句话引去了注意力,突然冒了句:“确实是好看的。”
霍去病:?
几个字给还想叭叭两句的霍去病整懵了。
他看向她,神情茫然而疑惑。
沈乐妮努力遏住要翘起的嘴角,继而小声清了清嗓子,装作疑惑的样子反问他:“怎么了?”
霍去病迟钝地回道:“没、没什么……”
好像……有哪里不对?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沈乐妮忙转移话题,“再有几日,校场那边就完工了。”
霍去病果然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问道:“这次的军训要多久?”
“一个月。”
霍去病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就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去了。
这时,从前方走来一个宫女,来到两人面前,行过礼后对沈乐妮道:“沈国师,皇后娘娘有请。”
沈乐妮点点头,对霍去病道:“你先回去吧。”
霍去病颔首,两人走到小道尽头,然后分道而行。
而一直不近不远跟在两人后面的石寻薇,望着霍去病离去的背影,眼神里尽是落寞和不甘。
待他的背影消失,她才把视线挪到了沈乐妮身上。
她盯着她,透白的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手心的软肉,眼底闪过冷光。
沈乐妮走着走着:有杀气?
沈乐妮随着宫女来到了椒房殿,彼时殿内除了卫子夫,卫少儿也在这里,正同她有说有笑。
看见来人,卫子夫微笑道:“来了。”
“不知皇后娘娘寻乐妮何事?”沈乐妮行过礼问道。
卫少儿笑着接话道:“自然是因为你送的生辰礼呀。皇后方才瞧过了,只是我们识的字也不多,实在不知道你这上面写的东西是何意,便让你来为皇后读一读,解释一下。”
沈乐妮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真发现她送的竹卷都被摆在了桌上。
这份贺礼准备的匆忙,因此上面许多都是用的现代词汇。
沈乐妮点头应下,走过去从里面找到第一卷,然后便为两人念读起来。她的语速不快,每读完一句,便为两人解释一遍。
这几份竹卷上的内容,写的全部都是一些关于女性各方面的健康卫生的基本知识。她想皇后不缺金银珠宝,唯有这个能代表她的心意。
在念读过程中,沈乐妮始终面色平淡,而卫子夫两人听着听着一张脸却越来越红,到后来卫子夫又羞又臊,把殿内侍候着的宫女全部遣了出去。
虽然这些知识涉及女性隐私,令她们听完后很是害羞,但同时这些知识她们也从来不知,听起来又觉惊奇,不住感叹。
两刻钟后,沈乐妮解释完最后一句,就放下了竹卷。
卫子夫和卫少儿相看着,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但从两人脸颊残留的颜色来看方才确是经历了一番较大的心绪起伏。
“皇后娘娘,夫人,这便是全部的内容了。”沈乐妮说道。
“这……”卫子夫看向她,抑制住羞臊的心绪,迟疑着问:“这上面所写,都是真的?”
沈乐妮点头:“千真万确。”说罢,她又补充一句:“都是我师父所教。”
两人见她从始至终神情都没什么变化,似是这些东西早已浸润到她世界里的每一处。
“这些知识,我真是闻所未闻。”卫少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激动,上前攥住沈乐妮的手道:“若如沈国师所说,那么这些东西,不知道会帮助到天下间多少女子啊!沈国师,你……这是大功德!”
卫子夫也颔首道:“是啊。沈国师,你这份礼,真是太贵重了。”
沈乐妮笑着摇摇头,道:“我早应该写出来的,只希望如今不算太迟。”
卫少儿拍拍她的手道:“不迟,不迟。”
卫子夫轻叹一声,说道:“其实在这后宫之中,也有一些宫妃宫女深受困扰,本宫身为皇后,却无法帮到她们。而太医令虽医者无数,但他们毕竟是男子,不熟女子病,没有办法深究,也不愿去深究。”
她望着二人,慢慢道来:“世间女子,对于此类事情很是羞耻忌讳,不愿宣之于口,讳疾忌医,慢慢的,小病也拖成了大病,药石无医……”
语气轻,但话题沉重,殿内三人都各自沉默。
卫子夫从椅上起身,面对着沈乐妮,向她郑重道:“沈国师,您是大汉的福星,更是大汉所有女子的福星。子夫在此,替大汉所有百姓
、所有女子,还有天下间的所有女子,向沈国师道谢。”
说罢,她福身准备给沈乐妮行礼。
沈乐妮一惊,赶在卫子夫行礼时要把她扶起,“皇后娘娘使不得!快起来!”
但卫子夫很坚持,硬是朝她行了一礼,令沈乐妮猝不及防的是卫少儿也跟着她开始行礼。
沈乐妮手忙脚乱,却拗不过两人。
她下意识往门口瞧了瞧。还好还好,刘彻没来。
“皇后娘娘、夫人,你们不用如此,这是我应该做的。”见两人直起身,沈乐妮赶忙一手虚扶住一个,生怕她们再给她来一个。
“沈国师功德无量,自是受得起子夫这一礼。”卫子夫浅笑道。
卫少儿也附和,“是啊。沈国师您不知道,这份礼对于大汉女子来说有多重要。”
沈乐妮心里忽然隐隐有些难受。
她平复好情绪,扬起笑容,朝两人承诺道:“此后,沈乐妮定尽自己之力,去造福大汉百姓、大汉女子。”
“如此,便有劳沈国师了。”
不久后,沈乐妮就出了椒房殿。她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沈国师。”
沈乐妮转过头,见喊住她的人是卫少儿。
“夫人。”沈乐妮站住脚,笑着回道。
“我正好也打算回去了,我们一道走走吧。”卫少儿携着侍女慢步走上前道。
沈乐妮点头:“好啊。”
两人并肩齐行,卫少儿说道:“方才听了沈国师说的那些,妾身真是受教了。原来这世间,竟有如此之多的知识,还不被世人所发现。”
沈乐妮道:“世间万物,浩瀚如海。知识,总是求之不尽的。”
“可是……”卫少儿眉间忽而染上些许忧愁,“即便我们知道了又如何,终究是没有可根治之药物。”
对于这个,沈乐妮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她说的很对,即使在未来,也同样如此。
但见卫少儿久久锁着眉目,她想了想,开口安慰道:“夫人不必忧虑。只要了解它们的人越来越多,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钻研。而只要有人在钻研,就不是最坏的结果。”
卫少儿朝她一笑,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不能如此悲观。只要这些知识,被更多人知道,便是一件好事。其余的……就交给后世人吧。”
两人慢步而行,头顶星辰闪烁。
到了快分道的时候,沈乐妮抿了抿唇,开口问卫少儿道:“夫人……不怪我骗了您?”
卫少儿愣了一瞬,但很快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便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道:“我相信你并非有意瞒我。既是有不能说的苦衷,那我又岂会怪你?”
听到她的回答,沈乐妮一直悬在心里的结才陡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