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生道:“就比作诗,国师觉得如何?”
沈乐妮问:“谁和我比?”
“自然是太学诸多学生。”那人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话。
不说在当下这个时代,她还是世人眼中所谓的一介无知女子,就论让她一个人,和整个太学的学生比试,这说出去,怕是让人笑掉大牙。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明显就是赤裸裸的为难。
沈乐妮轻笑了声,开口道:“光比作诗,也没什么新意。”
“那国师想比什么?”
“再加一个辩论吧,一个不太一样的辩论。”
“何意?”
沈乐妮就把现代的辩论赛的形式简单说了一下,比如分为正反两方,以及如何开展辩论的。末了她看着对方问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那学生和周围人对视了一眼,点头道:“就依国师之言。请国师说一说具体如何比试。”
沈乐妮道:“两方各出一个论点,分为两轮辩论,由出题者先确定自己是正方还是反方。另外再加一轮比试作诗,如此三局两胜。”
“好!”对方爽快应下,又道:“不过既是比试,总得有个彩头。”
看他这不安好心的样子,沈乐妮轻挑唇角,问道:“那你觉得以什么作彩头?”
那人注视着沈乐妮,慢声道:“如若我们输了,此后无论国师做什么事,太学所有学生,都不会再对国师有任何微词。如若国师输了……那您便向陛下自请辞去国师之位,离开大汉。”
明明是空阔的地方,此刻的氛围却无比安静。
董仲舒脸色猛然一变,可话都说出来了,他已阻止不了。
真实目的,总算露出来了。
沈乐妮没有急着应下,而是嘶了一声,带着不知该不该答应的为难之色道:“这彩头……似乎对我有些不太公平吧?”
“那国师想要什么样的彩头?”对面问。
沈乐妮想了想,如何扯着唇角,说道:“不如这样吧,你们若是输了,除了你说的,还要为我写满一篇赞扬之词,然后传扬出去,至少也得让整个长安的文人儒士皆知晓。”
这个要求,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在场的儒生们一听,险些就坐不住了。
那学生和周围人对视了一眼又一眼,最终两眼一闭,咬牙道:“好!我们答应!”
沈乐妮微笑道:“那么,待我想好论点后,自会差人送至太学。诸位确定好论点,也可让人送去国师府。不过我很快就要开始训兵,比试需得往后推一推。”
那人拱手朗声道:“学生们在此静候!”
过后,董仲舒把沈乐妮送至大门外,又向她道歉道:“国师恕罪,下官在此之前已再三告诫过诸学生,可没想到他们竟还敢冒犯国师。”
沈乐妮不在意道:“不过是个比试,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董大人言重了。”
“可那所谓彩头……”老人家两条眉毛拧的死紧,没想到人是他请来的,到头来竟让别人摊上这么个麻烦事,愁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沈乐妮宽他心道:“董大人不必替我忧虑。不到最后,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比辩论她倒是不敢说,不过比作诗……这跟自己撞枪口上了有何区别?
军训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但沈乐妮要先把女医堂的事情安排好,所以要再往后推一些时间。
三月中旬,绿意爬上树梢,早苞悄然绽放,春日已有了痕迹。
卫少儿邀请沈乐妮一同乘车马去城外踏青赏花,正好离军训开展还有几日,沈乐妮便欣然应下。
春日的阳光明媚如少女的笑颜,洒在大地上,如同播撒下勃勃生机。
一辆马车出了长安城,又行驶了一两刻钟,最终来到了一处田野之地。
还未下马车,就已闻见了花香味。待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如今正是盛开之时,满眼皆是鲜艳的浅黄,镀着一层金色阳光,仿佛是一片金灿灿的江海。
又像是一副渲染在大地的画,是属于春日的杰作。
微风裹挟着馥郁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好美。”沈乐妮伸展双手,闭上眼睛,静心感受着春日的气息。
“一年之中,只有这个时节的景色是最美的。”卫少儿停步在沈乐妮身边,看着眼前美景,心情愉悦,舒展开了眉眼。
“是啊。”沈乐妮睁开眼,感叹道:“春日里,各种花争相盛放,处处尽是生机。”
两人在田野间一边漫步一边赏花,时不时还聊起了生活趣事。
这样好的天气和景色,不止有沈乐妮两人在这里踏青赏花,因此一路走来,倒也遇见了许多陌生之人,皆是为了看油菜花而来。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沈乐妮就遇到了两个熟人——大司农,和太史令司马谈。
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沈乐妮不认识。
那三人驻步在田野边,对着油菜花田在讨论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靠近他们的人。
沈乐妮先一步打招呼道:“原来是大司农和太史令。”
那两人闻言转过身来,便瞧见了沈乐妮和卫少儿,忙行了个礼。
“两位大人也是来此赏花的?”沈乐妮开始闲聊。
大司农道:“非也。下官来此是为了视察一下农田情况,太史令乃是陪同下官而来。”
“原来如此。”沈乐妮想起冬日朝会上说起寒潮灾害严重,便问道:“不知此前我提议的那个方法,有没有减少寒潮对农田的影响?”
大司农回道:“确有效果,只是盖布之时晚了些,今年的产量怕是会减产不少。”
沈乐妮正要张口,卫少儿忽然道:“几位既是在谈国事,那妾身便先离开了。”说罢她转头对沈乐妮道:“乐妮,今日赏花也赏的差不多了,那我便不打扰你和几位大人谈事,就先回去了。”
沈乐妮颔首,让护卫把她安然送到家。
目送卫少儿的背影远去后,沈乐妮才问出刚才想问的问题:“不知如今大汉粮食亩产几石?”
大司农回道:“粟米平均亩产为一石,小麦和水稻也亦然,但若遇上如去冬那般寒冷天气,产量会减产近一半。”
一石,不就是现代的六十斤?这也太少了,原来纵使强盛如汉武之时,也有许多百姓吃不饱饭。再遇上个天灾,更是苦不堪言。
想到这里,沈乐妮把系统摇出来问它能不能给一些杂交水稻,或者土豆红薯也行。
系统还是那句话把她堵了回去:兑换物品根据形势和任务进展而定。
沈乐妮:……真是个让人毫无聊
天欲的系统。
见沈乐妮沉吟着,司马谈问道:“不知国师可懂一些能使粮食增产的法子?”
沈乐妮摇了摇头。她看向两人侧后一直跟随的年轻人,询问道:“不知这位是?”
听到她的话,司马谈这才反应过来,向沈乐妮介绍道:“这位便是下官之子,学游刚归不久。”
这位就是司马迁啊!
沈乐妮看过去,只见年轻的司马迁有着一副温和儒雅的相貌,由其父司马谈介绍过后,他拱手向沈乐妮行了个礼,言行举止间尽透露着儒家的教养礼仪。
这时大司农道:“国师大人,您与太史令先聊,下官还有事在身,就先行一步。”
沈乐妮也不拦着,颔首以应。
等大司农走了,沈乐妮便开始与两人闲谈:“不知司马公子学游都去了何处?”
司马迁回道:“回国师,小生此次学游,将南北之地的大部分地区都游历了一遍。”
“那公子学游途中可有哪些印象深刻的见闻?”
司马迁回想着道:“云梦泽之湖,会稽郡浙江,以及姑苏烟雨之景,给小生的印象最为深刻。不过其中小生最为喜欢的,乃是云梦泽之湖。”
沈乐妮忽而朗朗开口:“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1]
司马迁一听,眼睛亮了亮,点头道:“正是如此壮丽之景!莫非国师也去过?”
沈乐妮浅笑着回道:“算是吧。”不过她是在两千多年后去的。
“早就听闻国师大人满腹才学,如今算是亲耳所闻。”司马谈道。
沈乐妮呵笑以应:“太史令过奖。”
几人又围绕着司马迁的学游闲谈了好一会儿,一直聊到赏花的人都走的差不多才结束。
临别之际,司马谈问道:“听说国师与太学学生有一场比试?”
沈乐妮点头。
司马迁闻言,眉梢轻轻一动,问道:“不知比的是什么?”
“作诗,辩论。辩论的论题尚未想好。”沈乐妮见他似是感兴趣的样子,便笑着发出邀请:“司马公子若是想知道,介时不如亲自来瞧一瞧。”
司马迁浅浅扬起唇角,少有地玩笑道:“国师大人的辩论与作诗,就算比试时间在夜里,小生也定前去一观。”
沈乐妮浅笑道:“那我便等着司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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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出自范仲淹《岳阳楼记》。
几日后,沈乐妮便开始了第四次军训。
第一日早上,把人都集合好以后,照例先开个会,由沈乐妮先讲了讲军训的基本规矩以及福利等事项,再然后又讲了讲分连队和最后进行汇演的事。
讲完以后,沈乐妮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考验他们站军姿,因为考虑到以后人数会越来越多的原因,有一些训练就需要进行增减,且像前几次那样坚持训练完就有钱拿的奖励模式,从这次开始就没有了,毕竟……她没那么多钱啊!只能保证他们每日都有三顿饭吃。
她直接开始分连队,依旧把这一千余人分成了十个连队,每个连一百余人,由两名教官进行训练和管理。
这一次,她把何平安安排到了卫青的连队,主要还是学习卫青如何带队,偶尔从旁辅助。
沈乐妮还让每个连长挑选一名优秀的军士作为预备教官来培训。
而她每日巡查完各个连队后,还要去女医堂上课,但因为目前忙着军训,所以这段时间女医堂的新知识讲的就比较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让她们复习此前所学。
在前几次的月考中,李知琴和秋云的成绩是最好的,几乎拿到了满分,所以沈乐妮就暂时任命她们两人为女医队的队长,平日里她不在时就由她们两人来管理和带领女医队学习。
有了上一次军训的经验,因此这次军训教官们都开始熟练起来,而军士们也不敢懈怠训练或故意生事,因此快十日过去了总体还比较顺利。
只是对于何平安来说,却并不是如此。
他已经好几次或明或暗地听见有人以他为话题中心,带着嘲讽的口吻在谈笑,说的无非就是他有今日无非就是凭借国师的权势,不然他一个弱鸡一样的贱民,别说当教官了,说不定连军营都没资格进。
而无论听到多么难听的话,只要不是辱骂沈乐妮的,何平安都没有理会。他觉得与其去与他们争论这些对他没什么影响的谣言,还不如努力学习如何做一名能够独立带队的教官。
乐妮姐姐说过,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任旁人如何说,也不必理会。
而另一边,沈乐妮也遭遇了一件事。
刘彻寻找方士的事情不知怎的被一些大臣得知,但他们似乎并不知刘彻其实是为沈乐妮寻找的。
这日朝会上,许多位朝臣一同上奏劝谏刘彻,但见刘彻似乎意志坚定,又把古时所有痴迷仙道但下场不太好的典型例子统统翻了出来,对着刘彻一直叨叨个不停,目的就是想让刘彻立马当朝下旨停止寻找方士,总之围绕此事闹了好半天。
刘彻被他们说的烦了,将他们统统叱骂一通,又言道不找到方士誓不罢休,还不止找一个。
这一说,便让为首的一个老谏臣彻底应激,直言刘彻若不下旨,他就立马以死为谏,刘彻冷笑一声,让他谏一个看看,那老臣被激的狠了,当即冲着一根大柱子就去了。
殿里惊起一片惊呼,眼看那老臣就要撞死在大殿里,幸而有卫青霍去病等人三步并作一步冲过去,在一片混乱中终于是把他拦了下来,只是这有人抓手有人拽脚还有人抱头的场面,不免让气氛从严肃变成了滑稽。
那老臣被死命拽住还不停大叫着,刘彻烦躁地挥了挥手,让侍卫把他带了下去。
等人被带离前殿后,殿内总算清静了下来。
刘彻拍椅而起,环视大殿,沉声怒斥道:“谁还要以死为谏的,给朕滚出去谏!你是要撞柱还是要跳河,朕管不着,但谁敢让大殿沾染上一滴血,朕绝不饶恕!”
见刘彻龙颜大怒,百官立时噤若寒蝉。
沈乐妮实在看不下去刘彻替自己背锅,便准备开口解释说是自己让刘彻找的,却被看过来的刘彻盯了一眼,她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下朝后,刘彻将沈乐妮留了下来。沈乐妮对他道:“陛下,要不您还是告诉诸位大臣,是臣让您寻的方士吧。”
反正她都被骂习惯了。
刘彻背着手走在宫道上,睨了她一眼道:“怎么,觉得朕替你受骂,心有愧疚?”
沈乐妮讪笑道:“身为臣子,怎能让陛下替臣背受骂名?”
刘彻哼笑一声,用着调侃的口吻道:“朕却觉得,以后还有许多次替你背受骂名的时候,如今先习惯一下倒也挺好。”
沈乐妮干笑了声。
“你若实在心有愧疚,不若告诉朕你要找这些方士究竟做什么。”即便是帝王,也受不了别人一直吊着他的胃口。
沈乐妮沉吟了下,便开口问道:“陛下可曾见过方士炼丹却将丹炉炸毁之景?”
“不曾亲眼见过,但听说过。”
“是何场景?”
刘彻回道:“有的丹炉碎裂,有的连靠近之人也受了伤。”
沈乐妮又问:“那陛下觉得,若是把炸丹炉的威力放大十倍、百倍,而后用于战场上,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刘彻脚下忽而一顿,他随沈乐妮的话一想,然后瞳仁倏而放大了一瞬,有什么从来不曾想过的东西钻进了脑子里。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反问道:“什么样的场面?”
沈乐妮挑唇,回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使敌军损失惨重。”
刘彻眼皮不住跳动着。
若大汉真有这个东西,那无论异族有再多的人,也不足为惧。
“其实炼丹也包含着许多技术,只要把技术用在对的地方,只会有利无害。”沈乐妮说道。
刘彻侧过身对着她,问道:“这也是后世之物?”
沈乐妮点头。
刘彻望着她,正色道:“那便请国师,为大汉造出此物。”
沈乐妮拱手:“臣定竭尽全力!”
离开未央宫后,沈乐妮忽然就确定了她的辩论论点——便是科技二字,而她自然选择了正方。
定下后,沈乐妮就差人把论点给太学学生送了过去。
而刘彻在得知寻找方士的目的后,便加派了更多人前往各地寻找此类方士,朝臣们知道以后,每次上朝都要劝谏一番,只不过依旧是他们劝他们的,刘彻自己找自己的。
就连平日里那些专骂沈乐妮的,一时也顾不上她了,生怕他们的君王不顾国事转头去求仙问道去了。
每次上朝,沈乐妮都要默默在心里向刘彻道百八十个歉。
因为此次军训的时间尚且算充裕,所以偶尔沈乐妮会在校场里开展一场健康讲座,依旧是有奖竞答。每隔十日沈乐妮就会给将士们放一日假,晚上戌时初回到校场。
如今,三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
经过十日的枯燥辛苦训练后,便到了固定的放假时间。
这日戌时,待将士们回校场以后,沈乐妮没打算训练,而是让他们再放松一下,便是开展一场各个连队间的比武游戏。
她把各个连队集合到大广场上,让他们围成一个大圈,席地而坐。
各个连队派出一名代表,然后两两对决,最后胜出之人可以拿到十两银子的奖励。
有这么一大笔钱拿,将士们激动无比,纷纷自告奋勇,比试过程也是激烈惊险又精彩。
夜渐渐深了,可校场里却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叫好掖掌声。
终于在比试开始的一个时辰后,第一名在震耳的欢呼声中诞生。
沈乐妮将奖励交给那位将士,后者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接下。这时人群里有个军士站起身,对着沈乐妮道:“听闻沈教官身手了得,不知小人可有幸与沈教官比试一番?也好让在场的将士们开开眼!”
他一起了头,立马就有许多人响应和起哄。
沈乐妮拒绝不了这么多人的热情,只好应了下来。
她看着对面这个将士,扬眉一笑道:“待会儿若是伤着你,可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