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气了。”
是笃定的口吻。
杜惜晴也渐渐地回过神, 心中的恼恨有所平复。
“……是奴家失言了。”
谢祈安看她一会儿,直看得杜惜晴侧头,才笑了一声。
“是什么又惹得晴娘生气呢?”
杜惜晴:“因为圣上与我想的不同。”
谢祈安一怔:“我知圣上糊涂, 可能与民间传言不符……”
“虽说这民间传言大多将圣上说成一明君。”杜惜晴道, “可我不傻, 那民间传言是真是假我还是区分的出来, 我只是意外……”
她犹豫片刻, 不知该不该说。
谢祈安:“说吧,你清楚我性子, 不好听的话我也容得下。”
杜惜晴笑了笑:“意外圣上看着与普通百姓并无不同。”
不贤明,固执,还会同孙辈争吵。
所以……她就忍不住地想, 这般普通之人也能登上皇位, 是不是……
杜惜晴望向谢祈安:“……别人也可。”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谢祈安却想也不想的答道。
“我不可。”
“……大人便是如此重情重义。”杜惜晴叹了声, “令人又爱又恨。”
“但话又说回来。”杜惜晴垂下眼,“您这样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她余光瞥见谢祈安胸前起伏,似是吸了几口气。
“……这倒是我第一次听人这般说。”
杜惜晴笑:“怕是有很多人怂恿过大人造反吧?”
“晴娘的胆子大上不少,造反这样的词也能说出口了。”谢祈安虽是这样说着,脸上神情却是柔和的,“他们都不懂我……”
杜惜晴:“不是不懂,应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吧。”
“是的, 圣上的情况想来你也清楚,二叔则是过于六亲不认,他对待庵主的态度,你也见过,而我…”
他说着,也是一摇头。
“太过软弱,常常被感情影响了心智,更是不中用……”
杜惜晴听着一笑。
谢祈安道:“你想说什么?”
杜惜晴:“这事不该是能者居上吗,你这说的,倒像是只能在你们这几人中选般。”
这句话说出口后,杜惜晴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不知自己怎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怕是要将谢祈安激怒。
谢祈安听后却也好似愣住,略微瞪大了眼,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许久才道。
“这番话你同我说便罢了,万万不可在圣上面前说起。”
杜惜晴:“我是那种愚蠢之人吗?”
说着,她闭眼一叹,单手捂住头。
“最近也不知是为何,我……总是有些控制不住,甚至……”
杜惜晴一顿,瞧了眼谢祈安。
“还有些迁怒。”
谢祈安叹了口气。
“我知你恨谁……”
他垂下眼眸,虽是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眶也是红晕未退,神色落寞。
杜惜晴鲜少见他这般神态,有情与无情到底是不同。
见他如此,杜惜晴也心中难受,只道。
“我心知这事怪不得你,这个世间并不是事事都能讲道理,人非石木,总会有情……你想护着你的至亲乃人之常情。”
谢祈安道:“……晴娘。”
“二郎待我也不差。”杜惜晴笑,“不知好上那些男人多少……我有时也在想……若我那大娘没教我那些,若我那父也未曾那般宠爱于我。”
若她未从大娘那习得道理伦常,若她父未将她宠的体会过那当人的日子。
也许她就会心甘情愿的同牛羊一道躺上砧板,也许也会懵懂无知的嫁人生子。
不想不听不看,这一生便浑浑噩噩的过了。
杜惜晴笑着笑着,眼中却淌下了泪。
“什么都不知也好,什么都不懂也好,也好过这般……认也认不了命,解也解脱不得。”
谢祈安不语,只是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许久,长叹一口气。
“我有时也会觉得他们虚伪……”
杜惜晴啜泣了几声,闭眼止泪。
谢祈安:“我从小便学那些君子六艺,可等我大了做事,却又发现这世间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不过都是一己私利,他们如此……”
杜惜晴脸上微微一重,那是他指腹滑过。
谢祈安:“我也如此。”
杜惜晴顿住。
谢祈安:“既然这世间人都如此虚伪,为何又要学那些礼仪廉耻呢?”
说罢,他吐出一口气,长叹一声。
“是我的错,不该带你去见你不想见之人。”
杜惜晴摇头。
“二郎,我也想爱屋及乌……可我实在是……”
她闭眼长叹。
“……做不到啊。”
从那次之后,杜惜晴再也未见过圣上,连那些皇亲国戚都未见过,似是有人刻意将她同外界隔开一般。
连她住的小院也离皇宫有些距离,靠着城中的河,隔着两条街便是衙门,不远也不近,既看不见那衙役来往,又因离衙门较近,那泼皮无赖都没了踪影。
坊市离着也不远,坐上马车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实在闲来无聊,虽不好下马车,但在马车上逛逛也是有意思的。
显然,这院子的位置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这般体贴,饶是黄鹂也忍不住同杜惜晴说了几句。
“小姐,你是不知那京中的贵女和夫人们有多羡慕您,想不见人便不见人,想出来玩乐便出来玩乐……”
杜惜晴却是没想到谢祈安的偏爱竟到如此地步,要不是黄鹂多说了几句,那外界的风声竟是一丝都没进她耳中。
她觉得有些新奇,她从前嫁作人妇,那丈夫便犹如甩手掌柜般,既管不住下人的闲言碎语,又压不住公婆的刻意刁难,总是令她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今,她这闲暇无事,耳根清净,令她倒有些不习惯了。
杜惜晴问道。
“那宫中就无人说我吗?”
“当然有。”黄鹂说起来时,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羡慕,“您既不住主宅,又不用请安,便是府上的宴会您也不用参加……圣上都提了几次,全被殿下顶了回去。”
黄鹂说到这里,故意一停,两眼眨巴眨巴的盯着杜惜晴,像是在等她提问。
杜惜晴无奈,问道。
“大人……殿下说了什么?”
她这称呼一时间还有点改不过来。
黄鹂:“殿下就说,您是他的心上人,他见不得您受苦。”
杜惜晴‘嘶’了一声,以往她在徐二家,便觉着这富商家规矩就多,按理说皇家更多,没想到竟是被谢祈安一人给压了下来。
人与人之间,当真是差的极多啊。
黄鹂:“殿下还说,让我们管住我们的嘴,他可不想一些闲言碎语被小姐您听了去。”
她学起谢祈安说话还刻意板起了脸。
杜惜晴笑着瞥她一眼。
“既是不让闲言碎语落我耳中,那你怎么和我说了?”
黄鹂低下脑袋,两手交叉着一握,似是有些纠结。
“我就是……就是觉得,殿下对您那般好,您总得知道。”
黄鹂:“殿下是真心疼爱您的……您就,别对殿下如此冷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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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一直觉得,一个有权力的人,自己心上人各种被折磨却无能为力,是件很扯的事情。
黄鹂:“小姐你总像是, 有些保留……”
杜惜晴只道:“我是不敢,我这寻常过日子便是不易了,要是真爱上一人, 掏心掏肺了, 若有回报算是幸事,若是遇见了负心人,那便是万劫不复……”
原以为黄鹂还要和她掰扯几句, 结果黄鹂只是点了点头。
“也是。”
杜惜晴乐了。
“你不再多劝我几句?”
黄鹂犹豫了几秒, 说道。
“因为我也觉得殿下可怜, 小姐也可怜……”
杜惜晴听着更觉好笑。
“你比我们可怜多了, 这生死都握在主子手里, 就别可怜我们了。”
“可我认命了。”
黄鹂说得坦然。
“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杜惜晴一愣,哑然失笑。
“倒是看得透彻。”
“不看透不行啊。”
黄鹂给她剥起了石榴, 将其中的籽一颗又一颗的挑出来,方便等会儿捣成汁。
这般麻烦,便是因为杜惜晴爱石榴汁的味道。
黄鹂:“这人活在世, 若想太多了, 会活不下去的。”
杜惜晴:“嚯, 弯弯绕绕的说了那么一大堆, 合着是为了劝我的。”
“因为小姐自进京以来,都不太开心。”黄鹂道,“殿下……还是想令您开心一些的。”
真贴心啊。
这已经近乎是面面俱到了,杜惜晴怎么可能不动心。
杜惜晴:“陪我出去散散心吧,这人一个人呆久了,便爱胡思乱想了。”
不如就这样吧。
杜惜晴想,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不如就……享受当下吧。
坊市十分的热闹,能见着各式人来人往。
京城还是京城, 这坊市里时不时能见着一些她没见过的玩意,以及一些头绑麻布,背着箩筐的女子。
那萝筐里总算不全是孩子了。
黄鹂看了一眼,感叹道。
“都是苦命人,家中男人靠不住才不得不出来做生意。”
杜惜晴撩开车帘往外看,就见那些女子手脚麻利的将箩筐中的药材摊在地上,一一抖散开,期间应是和隔壁摆摊的重叠了一部分。
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这两边就吵了起来。
那女子两手叉腰,便犹如昂首挺胸的斗鸡,那浑话脏话张口就来,直把对面的人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后重新回到自己摊前,大声吆喝了起来。
黄鹂却是唉声叹气的,像是看不下去般。
杜惜晴笑:“我想起我先前也是这般卖过包子。”
黄鹂啊了一声,像是不敢相信。
杜惜晴:“做这种吃食总是比较辛苦的,天不亮便得起来揉面,调馅,然后坐驴车去镇子里,这一天忙活下来,累的就是倒头便睡……”
可现在,她仔细一回想,竟觉得那段日子是最快活的。
虽衣裳总是打着补丁,缝缝补补的过,吃的也不算好。
但不用看丈夫脸色,也不用琢磨话该如何说,好从丈夫或是公婆手里哄些钱出来……
只需要琢磨那包子的馅该怎么和,那包子是该做多些做少些。
赚了钱,想买的东西贵了些,就多存些时日,反正总是能买到手里的……
杜惜晴喃喃道:“那不靠人过活的滋味,可真好啊……”
黄鹂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杜惜晴笑道:“又是想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黄鹂扭过头,没有说话。
杜惜晴不再所言,类似的话,说多了,她也觉得累了。
马车绕着坊市转了一圈,杜惜晴没了兴致,令马车回头。
回去的路上,她令马车换了条路,从衙门那条街走。
这话本子有看完的时候,听曲也就那么些调调,可衙门就有些不同了,那衙门里审的一些案子是可以让人旁听的。
她这无事了,便喜欢从衙门前过过,听些闲言碎语看看热闹也是十分有意思的。
只是今日倒有些不同,那衙门前围了不少人,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打手,百姓则是离得远远的,躲在那茶楼里,或是街角的角落里。
而那打手包围的正中央正有一男一女被拽着,似是要两人分开。
杜惜晴眯眼一看,发现那男的两鬓发白,显然年纪不小,而那女的头发乌黑,面色白皙,似有几分姿色,嘴里还不停叫着。
“……爹!救我……救我!”
杜惜晴一看,便知这是强抢民女了。
她当即起身,才刚掀开那马车前的布帘,便袖子一紧,被黄鹂拉住了。
“不可啊,小姐,这是……”
她话说得极快,似是说了一个官职,杜惜晴对这些不懂,只隐约意识到那些打手似乎是某个大官家的。
黄鹂对此似是见怪不怪,又说了一大段。
大概意思就是这大官家里有个好色的儿子,但这个儿子不傻,并不会明面去强抢那些美貌女子,而是会找些人哄着那女子家里的父亲亦或是兄长外出赌博。
随后一步一步的,令他们将家中的财物连同女儿一同赌出来。
这样一来,这事就是闹上衙门,也拿他没法。
随着黄鹂的讲述,杜惜晴就见着那打手分开,露出了一条通道,一辆青绿色的轿子就在那通道之外。
而那被打手扯开的父亲当即往地上一跪,连滚带爬的爬到轿子前,不停的磕着头,求饶道。
“公子……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再宽限我几天,我定会将钱还上……”
说着说着,他声音小了下去,只剩下砰砰的磕头声。
黄鹂凑在她耳边小声道。
“其实这王公子虽好色,但对这些女子都还不错,好吃好喝的待着,虽没名分,倒也比待在那烂赌鬼家中要好上许多。”
听到这里,杜惜晴就是一笑。
也是有趣,明明是这达官贵人诱着人犯错,怎么听着倒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可能是这笑声大了些,那围拢的打手齐齐转过头。
那绿轿子的帘布被掀了起来,探出一个油头粉面的脑袋。
那脑袋先是朝着地上磕头的人一望。
“老李头,我都说了,你女儿跟着我,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待在你那破屋子里好?”
说着,他又抬头望来。
黄鹂当即伸手就要拉下车上的帘布,却被杜惜晴死死按住了。
她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竟有些期待。
果不其然,那王公子看来时,双眼一亮,竟是连地上磕头的人都不顾了,当即起身就从车里翻身出来。
期间因为动作急迫了些,下车没能站稳,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被打手扶着,才堪堪站稳。
杜惜晴抬袖半遮着嘴,弯眼一笑。
那王公子一看,脚下动作更快了,把扶着他的打手往一边一推。
“快……快……”
“小姐……”
黄鹂小声道。
杜惜晴一边遮着嘴,一边小声问道。
“怎么,这人的官难不成比殿下还大些不成?”
黄鹂:“那倒没有……”
杜惜晴:“殿下奈何不了他么?”
黄鹂:“也没有……”
“那不就行了。”杜惜晴盯着那一副急色模样就往这边冲的男人。
她正憋屈难受,愁着没处发泄呢。
第51章 五十一
这男人虽是急色, 但也没完全昏了头脑,走至马车跟前,还理了理衣服, 抖了下衣袖, 冲她道。
“姑娘。”
这一声叫得黏糊,听着杜惜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人:“在下有礼了。”
说着他一抱手,微微弯腰冲她行了一礼, 他身后的打手靠近, 有一人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递了上来。
他接过盒子, 往前又是一步, 打开盒子送至杜惜晴跟前。
“美玉配美人。”
盒中装着一对镶金的翠绿耳环。
杜惜晴余光往一侧一瞥,不远处的父亲还在磕着头, 女儿则是被拖了过来,她一手被扯着,衣袖堆在肩上, 便一眼能见着她手腕上套着一翠绿手镯, 这颜色倒与盒子里的耳环十分相近。
于是杜惜晴笑了一声。
“你这是将一套首饰拆了, 送了多少人?”
她这话刚一出口, 眼前男人当即黑脸,连同身后的打手也同围拢过来。
男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而他身后的打手却张了口。
“不识抬举!”
男人立即呵斥了一声。
“怎么和姑娘说话的?”
那打手笑着弯腰退了几步,朝杜惜晴赔了个不是。
嚯,这还一唱一和起来了。
杜惜晴心中冷笑。
男人道:“家中下仆不懂规矩,还望姑娘见谅。”
随着他话音落下,杜惜晴只听到啪啪两声, 原是那地上磕头的父亲被打手扇了两耳光。
打手:“不识好歹!”
杜惜晴一怔,随后望着他。
“你有话不妨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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