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美景,又逢喜事,先前的隔阂顿时消去大半。宋云鹤心头一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拥住奚清桐,主动道歉:“是为夫糊涂,还望夫人原谅。”
他将锦盒递上:“这是珍宝阁新到的金簪,还望夫人喜欢。”
奚清桐打开锦盒,眼中闪过惊喜。那是一支金簪精致非常,上面镶着硕大的珍珠,十分美丽。
“我为你戴上。”宋云鹤柔声道,奚清桐娇羞点头,垂首间眼底却闪过一丝轻蔑。
等金簪戴入发髻,奚清桐才问起宋云鹤授了什么官,虽早有预料,可正真得知他的待遇与状元相同,奚清桐瞬间笑容满面,眼中的自得再次浮现,忍不住嗔道:“哼,表哥此前还那样待我……”
还不是她的功劳?
她以为此事嗔怪无伤大雅,可宋云鹤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暗芒,不过他并未表现,只垂下头又温言软语地道歉。
这般态度让奚清桐十分受用,心情一好便送上红唇,两人很快便入屋中共赴巫山云雨,两人隔阂似乎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只是完事过后,床上女郎点了点男人的胸膛,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听清话语的男人面色一滞,随即讪笑解释道:“盖因前两日与你闹矛盾,彻夜难眠,难免精神不济……”
可随着话语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张小家碧玉的脸。
随着边境战报不断传来,边境匪患之事又重新提上议程。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兵部尚书手持最新军报,沉声禀报:“陛下,探马已确认,北境流寇确为匈奴精锐伪装,还请陛下定夺。”
户部尚书出列道:“陛下,匈奴既不敢明目张胆犯边,只敢伪装滋事,说明其尚未做好全面开战准备。臣以为派一员大将坐镇边关震慑即可,不必大动干戈。”一旦开战,他户部便要出血。
兵部侍郎立即反驳:“此言差矣!正因匈奴尚在试探,更该重拳出击。若任其得寸进尺,恐酿成大患!”
萧元成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几位皇子:“众卿以为,该当如何?”
文王一派的大臣立刻出列:“臣仍认为应当派武王殿下即刻出征!”
武王冷笑一声,不过即便文王死咬他,他也不打算再与文王纠缠,那样只会浪费口舌,转向站在文官队列中的宁王道:“三弟入朝历练多年,不如由三弟随行出征,震慑北境?正好可以亲自督办军需,调度粮草。”
若是以往,调度粮草也可从中捞一把,可宁王也不是傻子,现在要为了银子出了京,很大可能就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萧霏垂首暗骂又把此事牵扯到他身上的,连忙出列:“眼下正值麦收时节,户部正全力筹备夏税收缴,儿臣实在分身乏术。况且儿臣从未上过战场,武力不如大哥,计谋不如二哥,倘若前去,恐怕并不能起到威慑作用。”
这话停在其他皇子耳朵里,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谁不知以前萧霏最是嘴硬,总称自己文武不输上面两位大哥,现在倒是谦虚承认了。
见上方皇帝神色莫名,未有回答,萧霏心中一颤,扫向兄弟。
兄弟们各个神色不安,唯有安王唇角带笑,盖因他天生体弱,便是朝中将军都死了也轮不到他。
宁王神色抑郁。最后,萧霏看到了角落的英王身上,随即抱拳举荐道:“儿臣认为五弟年轻力壮,文武皆是不凡,又刚及冠,初入朝堂,不如叫五弟去边境历练一番?以后也好为父皇分忧。”
谁让他的母妃家世平平又只是个昭仪呢?
终于听到这句话,萧霆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虽早就预料到若是父皇迟迟不做决定,这战火定是要烧到他的头上,可这才是第二次朝议。
不过这也是机会,他蛰伏多年,如今正是崭露头角的时候。英王不觉得以他现在的实力可以压过上面羽翼丰满的兄长,倒不如去边境历练一番,说不定回来就能渔翁得利。
英王萧霆沉稳出列,拱手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可萧元成仍旧不满意,他岂会看不出老五是无奈被逼所至?皇帝目光阴沉地扫过下首朝臣,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此事。
他已经年过五旬,即便他不想承认,他也知道自己当不了多少年皇帝,若是在位最后这些年里出了什么丢失国土的丑事,那他以后怎么在青史上做一代明君?
所以既然边境匪患实乃匈奴伪装,必须调遣名将重臣去边境震慑一番。
“准。”
这边英王点兵点将,携带粮草准备出发,另外一边种田的萧霁也到了要育种的时候。
河东村的里正协调能力不错,还未想好如何分地就已经组织村民除草翻地了,又因男女皆有地可分,村中妇女的热情高涨,竟然未要半旬,村民便翻出了几十亩地。
萧霁这边也没闲着,河东村村民要翻种自己的地,他便请了更远一些的河西村村民来帮他们翻自己的地。
因着先前已经答应了村民提供种子,一亩地育秧至少也要六到八斤种子,占城稻又只有三百斤,他们自己种地便要用掉两百斤,剩下的根本不够分。萧霁便让富贵去外面买了两千斤良种,到时候分给河东村村民,等收获了粮食,归还对应重量稻种即可。
看着河东村村民干得热火朝天,河西村村民暗自嘀咕,虽然也有些眼热,但谁知道这权贵说话到底算不算数呢?
最后一个个还是把话憋在了心里,打算看看河东村到底能不能真的种上地,收获自己的粮食。
大部分土地的杂草可以稍后再翻,先弄好的几亩地要先育苗。育苗那日,善善正好从京城过来拜访,一进行宫就瞧见行宫庭院中摆上了好几口大水缸,往里一看都是稻种。
青梧正指挥着富贵将稻种倒入水缸,见善善来了便招呼她先进去坐。
“外面日头大,别把你晒黑了,先进去坐吧。”
善善却摇了摇头,好奇道:“我成日在家养花,还未见过怎么种稻呢,便让我瞧瞧吧,说不定能学到什么。”
闻言,青梧便也不催她进去了,想着萧霁与她说的话又说给善善听:“这是从户部要来的交趾占城稻,稻种优良,生长时间短,耐旱涝又高产,且听说虫害也要比咱们这地方的稻种少些。先前户部只将此稻种给高门大户耕种,郎君打算将此良种推向全天下。”
善善蹲下身,捻起几粒稻种仔细端详,又拨开看了看,不禁问道:“青梧,这占城稻当真这么好?”
听她这么一说,青梧身子一顿,“这话怎么说?”一旁往水缸里倒种子的富贵也停了下来。
“我虽不种稻,但种花。”善善将稻种放回布袋中站起身。
“就说蔷薇,蔷薇有数十种,有的蔷薇开花多,但香气淡、花期短;有的蔷薇花大、香浓,但容易生病、不耐寒;还有的蔷薇花大、香浓、耐寒,但只开一季花……总而言之,就没什么十全十美的品种,这占城稻就这般好?适合全天下耕种么?”
见青梧若有所思,善善接着道:“你之前说占城稻只供应高门大户,大户贪婪,可这稻却未在京城风靡,必有其原因。”
听善善这么说,青梧也想起她游历多地,吃的稻米口感确有差异。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只看到了好处。”她转头对富贵道:“去请郎君过来。”她在粮种上的研究并不多,还是找萧霁过来听一听为好。
第126章 她觉得不公平
不多时,萧霁被赵通推了过来。善善面对这位前太子有些不自然,不过还是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听完善善的分析,萧霁也认识到他想的太过简单。
他蹙了蹙眉道:“我倒是知道原因,占城稻虽早熟耐旱,但米质较粗,口感远不如粳米,籼稻,是以那些大户不屑于种植。”
可已经有了这样的不同,难道就没有其他不同么?在场的人不由得深想了下。
“那这样,这稻便不好贸然推行了……”青梧的心也沉了沉,不禁看向少年,这可是他刚刚树立的志向呀。
瞧见两人皆面色沉沉,忧心忡忡,善善不由得有些不解,忍不住道:“这问题也不大,培育几年不就好了?”
这话说的太过轻松,青梧和萧霁同时抬头看向了她。
善善看着那几双闪亮的眼眸,不禁后退了一步,有些慌道:“怎……怎么了?”
萧霁定定地看向善善,那目光有些格外的炙热,“培育?”
好在善善能感受到这目光中并不参杂其他意味,又说到她擅长之事,便还算镇定道:“是啊,我养花时经常这样。比如想要花期长又漂亮的蔷薇,就把花期长的和花型好的种在一起,再用杂接之术,一代代选育,总能培育出更好的品种。”
青梧也有些明悟:“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用占城稻和本地稻种混合种下?”
“是,也不完全是。”善善边说边思考,话音也渐弱,已然想到了不妥之处。
“蔷薇花一年三季可开,且花大,给两种花雌雄配育较为简单……”说到这雌雄配育之法,善善面上闪现一丝羞赧,不过为了更好地解释,她还是强行镇定道:“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把花掐下塞到另一朵花里去……”
“但是稻不一样,稻花太小,无法强行雌雄配育,且结种之后还要棵棵选育……实在麻烦……”
善善说的浅显易懂,青梧和萧霁也能听明白,二人也理解了这法子的难处,这稻按亩来种,数多花小,怎能一一雌雄配育?
萧霁握紧了轮椅扶手,可知道了可以选育,他又怎愿意放弃?不禁问道:“若是不强行雌雄配育,只任其自然生长,待稻子成熟时,单独拣选美种,这样可行?”
少年神色中的期待太过明显,善善也不忍否认,“可行,但即便如此也需数年,年年选育,方可留下稳定的良种,只是这样选育实在费时费力……”
话还未说完,已被萧霁打断,“不怕费时费力,此事功在千秋,非一时之利,若能结合几种稻之所长,亩产高而味美,适合天下耕种,那将能造福万民。”
善善望着萧霁熠熠生辉的眼眸怔住了,对萧霁的认识终于踏入了容貌之外,一时五味杂陈。这样跌落泥潭还记挂天下的人应该在那储君之位上啊……
她愣怔之时,萧霁起身一瘸一拐地来到布袋前,抓起一把稻种任其从指缝流下,看着这些稻种,他轻声道:“三年也好,五年也罢,总要有人开这个头。林娘子,你可愿助这万万生民一臂之力?”
闻言,善善霎时愣怔,呆呆地举起了手指向自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
见所有人的眼睛还是看着她,善善结结巴巴道:“这事不应该是户部……”可想到萧霁如今的身份,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猜到善善想说的话,青梧慢慢走向她握住了她的手,“如今我们所能掌管的只是这行宫方圆十里,所作之事也暂时只能影响一村一镇之地,户部不可能帮我们,你愿意帮我们吗?”
“不,不是帮我们,而是帮助这天下百姓。我们种的这些稻收获后不会囤积,而是会把种子卖出去,让更多的百姓种得上。”
见善善愣怔,青梧便知她已经被说动了。
她看得出来善善非寻常女子,她出生富商之家,明明能养尊处优,学一学琴棋书画,可她却继承了家学,花儿虽美,但种花可不是什么优雅体面的活计,在很多贵族富商眼中也是下人做的事。
善善私下种也就罢了,还不遮掩地对旁人道,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专注自己的爱好,这与她学医是一个道理,善善与她是同一种人。
不惧世俗,自顾本心。
这样的人敢于做旁人不敢之事。
而且善善也是重情重义之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发现自己和奚清桐交换的秘密,还敢与自己正常交往,胆量也是不凡,青梧越想越觉得善善很适合做培育良种之事。
听着这些话,善善确实意动,她从前培育各色花朵是因爱花之美丽,感草木之神奇,还从未想过培育良种能帮助万民,即便不用青梧说,她也能想到若是成功,推行天下,便是青史留名之事。
她一个种花的女郎也能青史留名吗?
“而且这些良种有一部分要给河东村村民试种,我们把行宫周围的土地租赁给了河东村村民并签订了一份田契……”
青梧把河东田契与善善娓娓道来,听说河东村的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租赁田地,便是善善不缺金银,也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惊讶,即便懵懵懂懂,她也意识到这份田契与众不同。
女郎胸中顿时涌动起莫名的情绪,未等她想清楚,话已从口中说出——“要是…要是天下女子都能获得田地该有多好啊。”
话音落下,善善忽然怔住,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好似让她心底积存许久的疑惑与不甘有了原因——
她觉得不公平。
是的,她觉得不公平。即便她生于富商之家,父母疼爱,夫妻和睦,她依旧感觉到不公平。
这份不公来自于她的母亲,她的外公,正来自于疼爱她的人。
第127章 志同道合
善善虽是富商之女,从未吃过什么苦头,长大后又与青梅竹马成了婚,在众人眼里,她再幸福不过,可她还是觉得不公平。
她的外公是有名的花商,也姓花,她的娘是家里种花的好手,曾培育不少珍稀名花。而舅舅不事种植,对养花之事一窍不通,只顾吃喝玩乐,可外公还是把家中的生意传给了舅舅,给了一份嫁妆把母亲嫁人。
再后来她出生了,长大了,又在培育花草方面展现了无与伦比的天赋,外公爱才,亲手教她种花,她培育出的花在外公孙辈中一骑绝尘,甚至老花匠还要漂亮。
彼时花家已经几年未推出稳定的新品,外公便捧出她培育的花,而后她一个稚儿的作品引得众人惊叹。
善善以为她也会得到外公和母亲的赞赏,可外公却摸着她的头叹道:“可惜非我花家子嗣,也非男儿。”
最后那盆花的培育者被换成了她的表哥,花家长孙的头上。
母亲对此沉默不语。
回到家中后,她质问母亲,为何要把她培育的花称作是表哥培育的,难道她身上没留着花家的血吗?难道非要是男儿才行吗?
母亲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你委屈,可你外公也是没办法,这些年也起了几家花商,花家的生意不如从前,你表哥又立不起来,便只能出此下策……”
善善攥紧小拳头,眼眶发红:“可那就是我种的啊……”
“傻孩子...”母亲将她搂入怀中,声音哽咽,“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再出色,终究是要嫁人的。你做的这些,只是闺阁小趣,说到外面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以后嫁了人,婆家也不一定看得惯。”
说着说着,母亲也红了眼,不知在告诫女儿还是在说自己。
还年幼的善善不懂母亲的情绪,她只是觉得不甘和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倾注心血培育的花朵,最终却成为表哥的资本,也不懂怎么只有男儿能做这些事,女郎做就处处受掣肘。
年幼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再也不捧着自己培育的花去外公家了,再也不叫人偷取她的成果。
年幼的记忆在这一刻翻涌,不甘并未随着岁月消散,当初的她不知道怎么反驳母亲的话,也不知其原因,但随着年龄渐长,她也知道了原因——女子没有继承权。
所以母亲花种的好也只能被嫁出去,她花种的好,只能被冠以表哥的名姓。
善善曾以为她改变不了这一切,可今日听青梧所说河东田契之事,她忽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原来也有和她一样的女郎觉得不公,并且已经勇敢地提出了意见,做出了改变。
虽然只是一个开始,还未知能否成功。
但她好像找到了方法——反驳母亲言语的方法。
牡丹虽美,但只开在富贵人家,稻花虽小,但长遍天下。培育名花,只几人记,但她若能培育出更好的稻种,便能叫天下百姓铭记。
她要告诉母亲,女子嫁了人也可以出色,嫁了人又如何?
曾经的不甘,委屈,伤心,如今在胸腔里糅杂成一股冲动,善善看着面前安静等待她决断的众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一试。”
话音落下,对面的女郎和少年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善善又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她看向萧霁,这位曾经的储君,即便心中还存着些许敬畏,善善还是挺着脊背道:“若有一日,我培育出兼具优点的稻种,必须冠以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