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女孩期待的目光注视着，那纯真的目光让青梧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当然……至少，至少稻子熟了，我们一定回来看大家。”
虽然在行宫居住的时间很短，但在这里生活的日子无疑是她这些年里少有的轻松惬意的时光，在被家人背叛之后，她在这座行宫里有了喜欢，相爱的人……
可日渐西斜，时间不等人，章全出来做这个“恶人”请萧霁和青梧上马车赶紧回京，这下不要萧霁青梧再说话，村民们已自发让出一条路。
夫妇二人在前面走，礼部官员在中间，村民们便缀在最后面，直到他们上了马车，村民们还在原地目送。
站在高大的马车上，萧霁转身看向那些百姓，说实话，他在军中见过成千上万的士兵，这百来个人送行远远算不上震撼，可那一双双凝望着他的眼眸却叫他心中说不出来的堵。
他自问，他也没给这些百姓太多恩惠，不过一点田地，免税三年而已，远不如他曾经随手的打赏，可就这些，已经叫他们牢牢地记在了心中了么？
第160章 郑夫人，面圣
最后礼乐声起，车帘被放下，马车遥遥往前，小杏挣脱哥哥的手，追着车驾跑了几步，稚嫩的声音在风中格外清晰：“夫人一定要回来啊！”
青梧从车窗探出头，红着眼睛朝小姑娘挥了挥手：“一定！”
直到车驾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村民们还久久不愿离去。章全骑在马上却忍不住回头望着那些还在原地驻足观望的百姓，心中感慨万千。
他的目光由远处的百姓收到近处的华贵的马车上，仿佛透过门扉看到了端坐在其中的夫妇二人身上。
想到今日所见所闻，章全不禁想到，能让百姓如此爱戴的皇子，真的只会是亲王么？
暮色四合，车驾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然而属于某些人的新征程，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在青梧念头中一闪而过的郑夫人如今也确实坐立不安。
郑夫人已经在厅堂中枯坐一天了，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下人的禀报——“废太子复位封昭亲王，陛下已派礼部官员亲自迎接。”
“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端起身侧的茶水倒入口中，浑然不觉茶盏中的水早已凉透。
三个月前那个雨天还历历在目，她亲口向那个女儿提出互换之事，当时她满心想的都是保住清桐的前程，哪曾想过废太子会如此快地复位亲王，那可是亲王啊，就算比不上太子之位，那也是王爵。
“夫人，该用晚膳了。”小丫鬟小心翼翼道。
“还吃什么饭……我哪里吃得下去？”郑夫人用手撑着额头，心中又是烦躁，又是害怕。
她怎会不知青梧这个女儿铁定寒了心，以后说不准怎么样呢，但她更担忧的是若是姐妹二人互换之事被发现了该如何？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这把早就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触到了郑夫人的头顶，她开始害怕了。
小丫鬟见状退了出去，郑夫人刚清静了一会儿，蔷薇又匆匆进来，欲言又止。
“夫人……”
“又有什么事！”郑夫人厉声喝道。
蔷薇硬着头皮道：“刚得到消息，昭亲王殿下…带着侧妃娘娘入宫面圣去了……”
郑夫人身子一晃，扶住了桌角，入宫面圣！岂不是又离危险更近一步！
这一刻，她以往清明无比的脑子开始糊涂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慌了！慌乱的郑夫人不小心把放在桌案上的茶盏扫下，她却毫不在意，只顾着道：“桐儿，桐儿怎么说？她今日难道没叫人带话吗？”
“快去帮我把桐儿叫过来！”
蔷薇是知道内情的，“夫人，今日宋府无人上门。”望着外头已黑的天色，她一脸为难道：“现在去叫桐娘子恐怕不好吧，不如明日再叫？”
“而且……青梧娘子现在应当也不想暴露身份吧……”毕竟那可是亲王侧妃诶。
这一句话成功稳住了郑夫人，她冷静了下来，“对，青梧现在应该不会暴露……”
可这句话说完，她并没有觉得内心安稳顺畅，反倒是更觉得难受了。
青梧那个孩子做了亲王侧妃，桐儿却只是小官夫人，便是宠爱奚清桐的郑夫人如今都忍不住怨怪道：“那孩子若是当初能坚持一会就好了……”
完全不记得当初这个家，无一人劝过奚清桐坚持陪在废太子身边。
萧霁复位是萧玉鸾提的，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一早就来请这位大长公主去皇宫见面，却被拒绝了，实际上只是萧玉鸾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想让有心人发现她与徒弟的关系。
于是，当夕阳彻底落下，明月高升之时，终于到达皇宫的萧霁和青梧只见到了皇帝萧元成。
萧元成早就等着他们夫妇俩了，他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外相携而入的两人慢慢靠近，月光透过殿门洒落，为那对璧人镀上一层银辉。
他本有些微词，见他怎能如此形容亲密，可等两人走的近了，萧元成才注意到萧霁一深一浅的步伐，尽管已经极力控制平稳可还是露出了不同，就这样恐怕还是因为身侧侧妃扶着的原因。
萧元成苍老的眸子里飞快涌上了一丝愧疚而后又被安心所取代。
然而事实是萧霁想到要见皇帝便控制不住怨火，越走越快，身侧的青梧怕他暴露，所以才假装扶着他，实则是帮他控制脚步。
有心爱的夫人在侧，萧霁很快恢复了冷静，好不容易恢复亲王的位置，他可不能再因为旁的连累青梧受苦了。
“儿臣参见陛下。”萧霁恭敬行礼，声音沉稳，丝毫看不出方才他内心的翻涌。
青梧也随之跪下，“妾身拜见陛下。”她并未抬头好奇这位皇帝，按照曾经学过的礼仪行礼，安静地跪在一旁，今日应当没有她的戏份。
因着“陛下”是萧元成常听到的称呼，他并未察觉有什么怪异，只眯起眼睛，打量着下首这对年轻男女。
这个儿子三个月不见，身上那股骄矜之气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沉稳，皮肤也比从前在宫中黑了些，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几岁。而他身侧的美丽女郎，低眉顺眼，一派沉静姿态。
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一番磨砺，确实叫他们都成长了。
“起身吧。”萧元成抬手，“这一路辛苦了。”
青梧扶着萧霁起身，动作轻柔细致。萧元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微动。
奚爱卿的女儿果真不凡，他还是做了件好事的，给儿子娶了这样的好女郎。
“听说你在行宫种了三个月的田？”萧元成忽然问道。
“回陛下，是。”萧霁坦然应答，“儿臣心疼行宫周遭土地荒废，便做主将其租赁给周围村落百姓了。”
萧元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儿子会借此诉苦，没想到竟如此平静地承认了。
“朕还听说你亲自下田了，为何要亲自下田？”皇帝追问，在他心里就算萧霁被贬为庶人，也轮不到他做那些事。
再看他进来至今都未敢抬起头，难道心性真的被磋磨没了么？真打算当那平头百姓，还是想扬名？博个好名声？
实际上是萧霁不敢抬头，怕万一说到什么不好的地方，控制不住露出些不好的神色，所以依旧垂首道：“那时儿臣为庶民，是庶民就要做庶民该做的事，儿臣虽还有些银两，但还有妻子家眷要养，不能坐吃山空。”
这般说辞又让萧元成一时无语，该说他失了争的心性，还是说他太脚踏实地？
殿内一时寂静。萧元成盯着那始终低眉垂眼的儿子，忽然笑了出来，笑声渐歇，皇帝意味深长地说：“朕儿实在，磨砺三月却有长进。”
他不管这儿子是装的，还是真的，总归这样顺从的样子才是他的好儿子不是么？
“有长进，当赏，说吧，霁儿，你想要什么？”
萧元成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心里琢磨着这儿子会要什么？他的王府还未定下，要一个豪华王府？还是入朝继续主事，亦或是真的甘愿当个富贵闲人，要些金银财宝？
却不想底下刚站起来不久的儿子重新跪了下来，“谢陛下赏赐，儿臣确有一愿。”
转动着的玉扳指忽然一顿，萧元成沉默了一会儿，“说。”
希望不是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东西——“儿臣请陛下下旨，令我身侧夫人为亲王正妃。”
一直沉默不语，安静等待的青梧也立刻跟着跪下，脸上满是错愕，虽然萧霁早就说过她是他唯一的妻子，她也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可谁想得到萧霁回京面圣第一件事就是说这个呢？
萧元成的手指也的猛地一顿，玉扳指在指节上勒出一道红痕。他眯起眼睛，审视着跪在殿中的儿子，又看向一旁始终安静垂首的女郎。
“正妃？”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质疑，“你的愿望就是这个？”
“是。”始终未曾抬头的少年现在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继后一模一样的眼眸里目光坚定如磐石，“夫人与儿臣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儿臣被其深深打动，无以为报，唯有许她正妃之位，并一生一世一双人。”
萧元成眼神复杂地看着跪在殿中的儿子，大殿内的烛火在萧霁的侧脸上投下光影，看着那有些晦暗不明的面容，他不禁喃喃道：
“一生一世一双人？”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亲王……”
“儿臣很清楚。”萧霁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这三个月来，儿臣看尽了世态炎凉。唯有夫人，始终相伴左右。”
萧元成的目光转向青梧。这个看似柔顺的女子，此刻正挺直脊背跪在那里，骨子里分明透出一股倔强来，想到她的身份，想到她的所作所为，萧元成设身处地想了一下，便理解了。
“你是奚爱卿的女儿，确实是个好的。”
青梧立时垂下眼眸，“陛下谬赞。”
殿内一时寂静。萧元成望着眼前这对璧人，忽然想起“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誓言在哪里听过。
当年元后去世，他设计续娶杨家女儿时先去偶遇了一次杨灵慧，那时还是少女的皇后正与侍女遥想着未来夫婿，当时她说的便是这些。
子随母，有些人去了，但有些人的影响还在。
到底是和那样貌美又聪明的继后有一段美好的时光，萧元成自认为他不是狠心人，既然儿子的腿出了问题，又老老实实，那便随了他的心愿吧。
荆州刺史的女儿倒也担得起王妃的位置，正好，奚爱卿那边也有个交代了。
顿了几息，萧元成便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便准了，明日便叫人拟旨下发。”
萧元成同意的干脆，萧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听萧元成又道：“不过——”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朕要看看，你们是否真能守住今日的誓言。”
然而这句话根本没有在萧霁内心引起半分波澜，他只顾着看身侧的女郎，在萧元成面前便握住了她的手，“卿卿，你听到了吗？”
与少年纯净澄澈的眼眸对视，青梧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眼里有着点点泪花，但更多的是笑意。
萧霁对她说过的话，如今正在一件件成真，怎能不叫她触动呢？
两个人的动作算不得大，但上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小两口是那样的亲密，情意在期间涌动。
萧元成看着这一幕，心中某处忽然柔软下来。一边觉得年轻真好，一边又觉得碍眼，他挥了挥手：“退下吧，你们先去重华宫歇着吧。”
萧霁自然迫不及待离开，与青梧携手叩拜后迅速离开，差点忘记了伪装，好在萧霁的腿确实没有完全恢复，偶尔还会疼痛，这样造成的不便也叫殿内的两人没有怀疑。
眼瞧着二人的背影消失，白得安才低声道：“陛下，上次我去时，王爷和王妃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好……”
然而萧元成亲眼见了小两口黏黏糊糊的样子，萧元成根本没有半分怀疑，“一开始他心情不佳，不明白王妃的好也是可能的，后面就知道了，日久见人心嘛。”
小两口被小太监领着到了外面，在外面等待许久的赵通玉珠，夏嬷嬷才松了一口气，可又顾着有皇帝的人在，不敢乱问.
对上他们担忧的目光，萧霁率先举起青梧的手，宣布道：“我求了陛下的旨意，以后夫人就是我的正妃了。”
赵通闻言，双目圆睁，竟一时忘了规矩，欣喜地看向青梧朗声道：“贺喜王妃娘娘！您……你这是苦尽甘来啊！”声音洪亮得连殿外的侍卫都侧目而视。
玉珠和夏嬷嬷更是喜极而泣。夏嬷嬷抖着手，喜道：“这可是好事，大好事啊！”
她看着青梧，苍老的眸子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夫人，不，王妃娘娘这运道……”
夏嬷嬷哪里想过年少时那样苦命的孩子，长大了竟来了运气？被母亲姐妹那样欺负，被夫君背叛后竟然还能成了亲王正妃？
“咱们王妃不是运气好，这是好人有好报！”
稳重的玉珠也难得说了一句，自家娘子对姑爷怎么样她都看在眼里，被逼着交换后还能那样用心对待，得到这一切娘子都值得。
当然更高兴的是，她们也有更光明的未来了。成为王妃娘娘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不风光呢？
尤其是夏嬷嬷，她想了想，自己这是不是叫弃暗投明？
这么一想，走路都轻快了，终于有心情观看周围的风景，打量这多年再未来过的皇宫了。
一群人的声音并不算小，引路的小太监蹙了蹙眉到底没敢说什么，这昭亲王刚复位，陛下还疼惜着，他可不敢教训。
这一点动作被萧霁纳入眼中，他挥手道：“你回去吧，本王离宫三个月，重华宫在哪里还是记得的。”
小太监还想说什么，却被萧霁一个眼神劝退，等他走后，一行人瞬间放松了些。
后来，青梧和萧霁走在了最前面，五六步后跟着赵通玉珠夏嬷嬷三人，不一会儿三三两两地就聊了起来。
月光洒落宫道，照的一片明亮，她们伴着夏日微热的晚风就这么往前走，一时竟仿若梦境。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重华宫，皇帝已经年过半百，这座给幼年皇嗣居住的宫殿已经只剩下最小的八皇子了。
萧霁青梧刚进了重华宫，六岁的八皇子被婆子领着匆匆给萧霁青梧见了礼。
“弟弟见过六哥，六…嫂？”
白白嫩嫩的八皇子迟疑道，身边的嬷嬷立刻拽了拽他，提醒他叫错了，却听萧霁已经摸着他的头夸赞出声。
“叫的不错，这就是你六嫂，今日我已禀明陛下，陛下明日就会下旨，以后卿卿就是我的正妻了。”
对于这种未长成的小弟弟，王爷皇子们向来宽和，只要不是出了什么祸国大事，皇位永远也传不到他们头上，他们就是下一代君王友爱兄弟的代表。
小小的八皇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宫里的娘娘不就会升来升去，他的娘亲也是。
“…那恭喜了六哥六嫂了。”
八皇子愣了一会挤出了这么一句，萧霁看得出他还小，性子腼腆，勉励了几句便让婆子带他回去了。
早有重华宫的小太监立在一边领着萧霁青梧前往为他们清扫好的宫室，萧霁的心情不错，嘴里的话也不少。
“我这八弟刚离开母亲居住不久，认生。”
青梧自然不会怪一个小孩子，有的人天生内向，有的人天生外向，只要人品性不歪，就不应当因此而觉得腼腆的人不好。
她因着不会说太多好听话就被郑夫人嫌弃，现在又怎么会嫌弃一个小孩子呢？
“没事，小孩子嘛。”
没走两步就到了安排好的宫室，小太监又带着其余三人去他们的住处。
门一关，室内就只剩下了两人。
没了旁人，小夫妻俩人自然更加自在了，没走两步青梧便被萧霁揽在了怀中，青梧推了推，萧霁却不愿松开手。
“这在皇宫呢……”
“没事~”少年蹭了蹭女郎的面颊，“他们又看不到。”
腻歪了好一会儿，萧霁才感慨道：“我曾经想过千百次再次回宫，可如今真回宫了，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青梧拍了拍他的背，笑道：“有什么不真实的？你见到了皇帝，弟弟，还让我成了正妃。”
萧霁垫着她的肩膀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才察觉自己夫人的语气虽然是高兴的，但好像又没那么高兴，他立刻抬起头退了一步，盯着青梧的神色看了一会。
女郎的唇边一直带着浅浅的笑，这笑十分温和也含着喜悦，却不够激动，愣了一息，萧霁也猜到了真正原因。
眼前的夫人是他打心里承认的夫人，是他亲自求旨抬的正王妃，可在外人眼里，正妃还是奚家那位名动京城的奚清桐，而不是青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