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阵闷雷滚过,夏日的暴雨似乎要来了。正如屋内气氛,压抑至极。
看出奚清桐的气焰渐弱,宋云鹤嗤笑一声,再看脚下的不断翻滚的冬凝,即便他对她没什么情意,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他的。
他从前爱慕的奚清桐美丽,温柔,善良,是万人追捧的贵女,如今的奚清桐呢?美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毒的心,脾气也远远不如从前。
宋云鹤再次想起了青梧,想到了青梧的好,她在外行医多年,救人无数,定然不会伤害妇孺,这才是真正的品性良善,他真后悔,后悔自己眼瞎,竟然放弃了青梧,选择了奚清桐。
望着宋云鹤那极其失望的眼神,奚清桐终于开始有些慌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说怀了就怀了?她说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
“就算是你的……一个贱婢怀的孩子而已,庶长子难道很好听吗?”
奚清桐说的在理,其实若是她没动手,宋云鹤也未必会想留下这个孩子,他确实不想要庶长子,但这毕竟不是他动的手,是旁人,他便怨恨起来了,仿佛他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一样。
“不管如何,你故意给冬凝灌药,你就是个毒妇!”
他不喜欢心狠手辣的女郎,他喜欢温柔和善的,奚清桐这样,让宋云鹤觉得害怕。
就在两人争执之时,外头脚步匆匆,宋云鹤的小厮和郎中匆匆赶到。郎中本就住在这个坊中,离宋家很近。
“郎中,你快给冬凝把脉,她是不是有孕了?”
郎中闻言,眼睛一扫便知道谁是冬凝了,他蹲下身,搭上冬凝的脉搏,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这位姑娘确实有孕在身,只是……”
他嗅了嗅冬凝衣服上的味道:“这位姑娘喝了太多红花汤,药性太猛,胎儿月份浅,本就不稳固,现在已经保不住了。”
冬凝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痛得满地打滚,样子十分骇人,宋云鹤忙问道:“她这是为何?”
奚清桐当即道:“定然是她装的,月份浅怎么会疼成这样?”
郎中望了一眼奚清桐,果真是美人心狠,他知道这些高门大户人家的主母很多都用红花给有孕的小妾喝,可有谁注意过红花不仅仅有落胎的作用呢?
郎中一边打开针灸包一边无奈解释道:“红花过量食用会中毒,腹痛,腹泄,胃肠出血,与之相比,小产的痛倒算不上什么了。”
宋云鹤闻言,脸色又是一黑。他猛地转头看向奚清桐,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你究竟让她喝了多少?”
奚清桐被他的眼神刺得后退一步,强撑着辩解:“我…我哪知道这些……”
宋云鹤已经懒得再与她说什么了,转身对郎中道,“尽力救她。”
郎中迅速为冬凝施针,又带她下去催吐,冬凝起身时,臀部已然有了一滩血迹。
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奚清桐!”
宋云鹤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屋内响起。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他指着冬凝虚弱不堪的背影,眼中燃烧着怒火,“这是一条人命!”
奚清桐被他的声音吓得一颤,却倔强地昂着头,不肯承认错误:“不过是个贱婢罢了!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贱婢?”宋云鹤冷笑一声,“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不是贱婢?”
就连他也是,一直被奚清桐瞧不起,宋云鹤终于肯承认这一点了。
屋外电闪雷鸣,冬凝的呕吐声中,暴雨如期落下。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奚清桐含着泪的眼。她对上宋云鹤陌生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道再也合不上的缝隙。
“宋云鹤,”她声音颤抖,“你今日真的要为了一个丫鬟与我翻脸?”
见宋云鹤沉默不语,奚清桐浑身颤抖了起来,“好好好,那以后就别想再借奚家的势!”
她放狠话,或许宋云鹤以前会害怕,可如今的他反而平静下来。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好啊,那我们就这样吧,我这辈子就当个小官小吏,你就当个小官小吏的妻,这样真好,这样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厅堂入了雨幕之中,连廊边呕吐的冬凝都没再没看一眼。奚清桐站在原地,看着宋云鹤决绝的背影,晃了晃身子,跌倒在了椅子上。
烛光映射之下,是奚清桐那张掩不住仓惶的脸。
一夜无眠。
第二日宋云鹤起床便觉喉咙微痛,他知道自己应当是因为昨夜淋雨受凉了,本该告假休息,可他不愿看到奚清桐便照常去宫中当值。
到自己的班房,同僚徐怀钰已经在了,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见状,宋云鹤寒暄道:“今日一早,陛下便有旨意么?”
徐怀钰当即抬头,一脸笑意,朗声道:“是啊,还要恭喜宋兄了。”
宋云鹤的眉头一跳,又恭喜他?不会又是......
“恭喜宋兄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亲王连襟了。”没要宋云鹤猜测,徐怀钰已经揭晓谜底,他如今每日上值的动力就是逗弄宋云鹤了。
看着宋云鹤疑惑的表情,徐怀钰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你还不知道吧?昨日昭亲王一回京面见陛下就请求陛下令其侧妃为正妃,言说侧妃不离不弃,他无以为报,只能许她为正妃且一生一世一双人......”
正准备坐下的宋云鹤顿时僵住身子,他抬起头,“你说什么?”
徐状元笑道:“就是你夫人的孪生姐姐现在是昭亲王正妃了,你现在与昭亲王是名正言顺的连襟了。”
望着宋云鹤逐渐难看的面庞,徐怀钰也找到了妻子善善的乐趣,他故意道:“也是,昭亲王殿下那时那么艰难,侧妃舍身相陪,许其一生一世也是理所应当,真是恩爱夫妻,羡煞旁人啊。”
他每说一句,宋云鹤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还是我大虞朝建立以来,第一位从侧妃变正妃的例子呢,我定要好好拟旨,书写王妃美好品德,让其成为天下表率。”
徐怀钰赞叹道,又特意看向宋云鹤,佯作艳羡,“宋兄夫人与王妃娘娘乃是孪生姐妹,王妃娘娘花容月貌,品性美好,想必贵夫人也是如此......怪不得我夫人如此喜爱她。”
这一番话全然是褒义,可如今宋云鹤听到只觉得讽刺,巨大的后悔袭上心头。
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宋云鹤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再听不下去旁的了,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个曾经对他温柔尽心却被他放弃的妻子因为品德高尚成了昭亲王正妃,而他选择的女郎昨日刚弄掉了他第一个孩子......
两相对比,宋云鹤几欲晕厥。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青梧的好,想起青梧的一切,想起她温和待人,想起她……
是啊,她这样的女郎才是会陪着夫婿不离不弃的女郎,她这样的女郎才是能相伴一生的妻子。
然而他放弃了她,选择了旁人……
徐怀钰故作关切的声音对面传来:“宋兄?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些许风寒……无妨……”宋云鹤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努力坐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捂住心脏。
夏日燥热,宋云鹤却觉得身体冰冷无比,他突然想起那日,青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希望自己选择她的模样。
那时被放弃的她,心脏是不是和自己现在一样痛?
他第一次感觉到心痛,后悔,难过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宋云鹤觉得他的脑袋越来越昏,越来越昏,最后眼前一黑趴在了桌案上。
对面正暗暗看笑话的徐怀钰猛地一顿,怎么了?难道被气晕了?
他赶忙放下笔,走到宋云鹤身边,手一探,发现宋云鹤的额头滚烫。
还真晕了?
宋云鹤被衙门里的人送回了宋家,他额头滚烫,身上发凉,他半晕半醒,梦里出现的都是同一张美丽的面庞,有青梧,有清桐。
这一对孪生姐妹对他的影响太大,可到底还是奚清桐更多,当年水榭兰亭,奚清桐一支琴曲,一支舞蹈都引来万千赞誉,宋云鹤心底爱的更多的还是奚清桐,再如何,那也是他爱慕多年的女郎。
“桐儿……桐儿……”
他意识不清地呼喊着,身边的小厮折桂暗叹,昨日里闹成那样,梦里还不是想着?
等宋云鹤被扶着躺到了书房的床上,他的意识稍稍清醒了过来,他想起奚清桐的好,他觉得……或许,他们之间还有救……
“桐儿呢?把桐儿给我叫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折桂匆忙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小心翼翼道:“夫人……夫人回奚家了。”
回奚家?
宋云鹤终于想起了昨日的争吵,她现在回奚家干什么?真的要与他和离么?还是去告状?
他的眉峰瞬间蹙了起来,宋云鹤猛地坐起身,却又因头晕不得不扶住床柱。
“她的动作倒是快!”宋云鹤嗤嗤地低笑出声,他盯着窗外又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也山雨欲来,方才神志不清时的柔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可笑,满心的可笑。
可笑他的妻完全不把自己当宋家人,可笑他的妻也只会仗着奚家的势对他作威作福。
第165章 隔阂,字迹
奚清桐一大早就被郑夫人派人唤回了奚家,不过即便郑夫人不叫,她今日也是要回去的。
萧霁复位昭亲王,青梧随之回京,少不了一个侧王妃之位,想到再见时,那个女郎已经越过她们一头,她本就又慌又难受,可昨日发生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宋云鹤背着她宠幸冬凝,冬凝有孕又小产,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奚清桐更加伤心且焦头烂额。
奚清桐心狠不假,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叫人小产,当时因着情绪上头不觉得有什么,等夜晚入睡就难免害怕了,总觉得隐隐听到婴孩的哭声。
以至于一夜难眠,第二日回奚家眼下一片青黑。
见女儿憔悴模样,郑夫人慌忙迎上来心疼道:“这是怎么……”
一句话还未说完,奚清桐已经扑入了她的怀中,泪水顷刻涌出。
“娘,我以后可怎么办?”
郑夫人的心原本也是慌的,可见到女儿,她便冷静了下来,拍着奚清桐的背安抚道:“慌什么,清梧是成了侧王妃不假,但她总归是奚家的女儿难道还能对她的母亲和孪生姐妹做些什么吗?”
然而奚清桐现在难过的不只是这一件事情,她抬起泪眼,声音哽咽:“娘,不仅仅是这些,是……宋云鹤,他,他竟然和家中的粗使丫鬟搞在了一起……”
奚清桐捂住脸,哭着将昨晚宋家的事说了一遍。
郑夫人听完,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咬牙切齿道:“好个宋云鹤!以前还装作对你一片痴心,这才过几日就露出本性了?我早就知道他并非良人……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没事,娘给你做主,你别难过!”郑夫人给奚清桐擦干眼泪,又带着她坐下。
然而奚清桐还是有些害怕,不敢松开郑夫人的手,“娘……我怕,那个孩子真的没了,我会不会有报应啊?”
听到这种问题,郑夫人倒是有些惊讶了,她瞥了一眼女儿,不屑道:“若是真的会有报应,那你娘我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听懂这句话里的言下之意,奚清桐瞬间抬头看向她的母亲,郑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你以为青枫是怎么养在我膝下的……”
奚青枫的母亲当年生下他不久便血崩而亡,而他的亲生母亲也是郑夫人当年的贴身婢女,也是被她一手抬为姨娘的。
奚清桐一直以为庶弟的亲娘是正常的生产死亡,谁晓得……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先是心中一凉,但很快便有一股力气充盈了她的内心,既然母亲害了一个成人现在还过的好好的,还成了刺史夫人,那她那一点事又算什么?
“那就好……宋云鹤,娘,他那样对我,娘要为我做主呀。”
松了一口气的奚清桐立马想起了宋云鹤,宋云鹤那样对她,她定然不会放过他。
“当然,”郑夫人嗤笑一声,“你就在家中住下,他什么时候来给你磕头认错,什么时候这事了结。”
“不然……他就在那个位置呆上三年五载吧!”
听到这句话,奚清桐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母亲如此回护她,看宋云鹤能坚持几日,她觉得不过三日宋云鹤便会自己上门负荆请罪。
然而宋云鹤已经在家中发起了高烧,缠绵病榻,折桂本想去奚家请回夫人却被宋云鹤阻拦。
“她若还记得自己是宋家妇,便会自己回来,若是不回来,那也没必要回来了。”
即便发着烧,宋云鹤在大事上脑子依旧清晰,他以前或许怕奚家,可现在他和奚家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奚家便是不帮他,也不能害他,若是害他,他自可以把换夫之事说出,与奚家同归于尽。
他不怕了,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哈哈哈哈,不要请她,我倒是要看看,她何时会回来。”
按照她那骄纵的脾气,估计还在奚家等他过去求呢,可现在他不会求了,不会。
折桂嘴巴翕动了几下,最后低头转移了话题,“郎君……冬凝该如何处置?”
原本宋云鹤是打算将冬凝悄悄送走的,可冬凝怀了他的孩子又刚刚流产,还被奚清桐折磨,便是宋云鹤也难一点良心也无。
“她啊……去后院收拾一间厢房给她先住进去吧,再买个小丫鬟伺候她。”
折桂闻言,顿时一惊,“主子,您这是要给冬凝抬为姨娘?”
宋云鹤当即想要摇头,可刚歪了一点便又停下,想了想,他摆摆手,“你先去做吧,姨娘不姨娘的,再看……”
若是奚清桐真不回来,那他把冬凝抬为姨娘又如何?她不让他舒心,他也不让她好过。
不过这些事先放一放,他的头又痛又晕,他真的需要休息了……宋云鹤这病来的急,也来的重,很快便深深陷入了沉睡。
这对小夫妻分隔两方,已有破镜之兆,皇宫中的另一对却是甜甜蜜蜜。
萧元成本想带着萧霁去参加早朝却被萧霁拒绝,他对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语气落寞道:“诸位大臣又不是没见过本王,不必再见,本王这腿脚,也……不方便。”
小太监理解点头,眼含怜悯,然而后脚萧霁就带着青梧去逛了御花园,好在他没忘记装模作样安排了个辇车,也算掩人耳目了。
萧霁先是带青梧去了继后曾经居住的宫殿,青梧以为他会带着自己进去给继后跪拜,却不想他只是带着她在宫殿外面磕个头就出来了。
对上青梧暗含疑惑的目光,萧霁的眼眸转向了紫宸宫的方向,直直看了几息才低声道:“还不到时候,我还无颜见母后……”
青梧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禁有些担忧,她怕萧霁沉浸在仇恨中,移了心性,然而在她的目光中少年很快恢复了笑颜,那双桃花眼又恢复了澄澈,仿佛一汪清澈的潭水。
这变化太大,又让青梧觉得有些不安,看出她眼底的忧色,萧霁捏了捏青梧的手心,“我没事,我也想进去,可我进去…会忍不住的……”
不用问,青梧也知道那未说完的话后边是什么了,面前少年郎那澄澈的眸子里已然浮现了些许波光,他这般反应终于让青梧放下心来。
他心思敏感,在她面前哭了那么多次,来到母亲曾经居住的宫殿又怎会没有反应呢?
萧霁本不想在刚回京应该开心的时候和青梧说起伤心事,可已经谈及此事,他不免多说两句,他抬头望天,逼回眼中泪花,“我不希望母后看到我伤心,母后也不想看到我伤心……”
“所以,等以后再来吧,下一次再来……”
他垂首看向身侧女郎,没有说后半句,可眼中的情绪已经给了答案。
希望下一次再来,天已经变了。
“咱们走吧,今日应当高兴,我带你去瞧瞧这皇宫有意思的地方。”
这是萧霁从小长大的地方,即便后来对这地方生了怨,但皇宫就是皇宫,汇聚了万千精工造就的建筑值得观赏。
萧霁与青梧乘着辇车在皇宫里慢悠悠的闲逛,有意避开了后妃聚集之处,这里靠近东宫,是他熟悉的地方。
他指向远处宫墙外一片绿油油的林地,“那是一片梅林,冬日里红梅映雪,十分美丽。”
萧霁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怀念,“母后在时,每年冬日都会与我去赏花……”
青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层层叠叠的绿叶在风中轻颤,隐约可见点点青红梅子,好似个头还不小。
“这梅子长得好像不错,做青梅酱应当不错。”
这话结结实实地让萧霁一愣,大多人只在乎梅开花,有几个在意梅树结果?可看着身边正目光灼灼盯着那青梅的夫人,一股暖意缓缓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