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音落下,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继续看向场中的二人,看着那端庄贵气的女郎,宋云鹤很难将其与曾经那个为他洗手做羹汤的女郎联系在一起。
原来,他以为她上不得台面也是他的空想,这样落落大方的青梧连王妃都当得,又怎么当不得宋家的主母?
奚清桐因宋云鹤的提醒回神,这才感觉周围有不少目光明里暗里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只是那目光多是在两方来回打量,一瞬间,奚清桐便明白,他们是在打量她的脸带入奚清梧呢!不由得心中更生怒意。
就在这时,萧霁忽然侧首,目光淡淡扫过他们这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两人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更让奚清桐难堪的是,青梧顺着萧霁的目光也向他们看来,竟然还朝他们微微颔首致意,那姿态优雅得体,仿佛是真向他们打招呼。
“装模作样!”奚清桐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第229章 被逼献艺
这声音不大又掩盖在连绵不绝的礼乐声中,除了宋云鹤并无旁人听见,那一瞬宋云鹤觉得十分刺耳,可他没有分一丝目光落于身侧的奚清桐身上。
他的目光还是紧紧跟随着青梧的身影,直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宋云鹤的喉咙中漫延出苦涩,那样的人曾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就在这时,忽然听身边奚清桐又冷哼一声,宋云鹤回首望去,正见徐状元与善善并肩而来。
他还未说话,徐状元已然先开口,“宋夫人,这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收一收眼神吧。”
奚清桐顿时气急,就要上前,却被宋云鹤拽住。
“你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她耍了我吗?”
宋云鹤冷斥道:“你难道忘记你还怀有身孕吗?若是在陛下寿宴上闹出什么事……今天老实一点吧!”
奚清桐因这句话顿住,下意识抚上小腹。她咬紧下唇,狠狠瞪了善善一眼,终究还是强压下怒火,悻悻退到宋云鹤身后。
徐怀钰见状,意味深长地道:“宋探花倒是明事理。”说罢便携善善翩然在他们旁边的桌案上落座。
善善经过奚清桐身边时,脚步微顿,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你怀有身孕,我不愿与你争吵。”这话本是善善真实心意,却让奚清桐更觉难堪。
宋云鹤看着奚清桐憋屈的神色,心中只觉烦闷,如今他不但要靠着徐家的生意,现在还被徐家得知了秘密,更是落了一个把柄。
可人多眼杂,他只能边安慰奚清桐便带着他坐下,又过了约莫两刻钟,广场上的人已悉数到齐,忽然,钟鼓齐鸣,内侍高唱:“陛下驾到——”
位列在周围的史官看着这一幕,纷纷提笔挥就: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丹陛铺锦绣之毯,朱门悬日月之章。百官列班如雁阵,千灯结彩映虹光。龙旌蔽日,凤盖连云,仪仗迤逦如蟠龙;钟鼓喧阗,箫韶九成,乐声震响彻霄汉。
萧元成看着这恢宏的排场,一时间也觉得心胸舒畅,又年轻了几岁。登上中和殿帝位后,自然是各路献礼。
而后便是内侍领着京城九十九位八十岁以上的老者,殿外还有五百五十五位七十岁以上的老者来为萧元成祝寿。
青梧的目光掠过那些颤巍巍跪拜的白发老者,他们布满皱纹的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枯瘦的手掌艰难地支撑着年迈的身躯。而高台之上,萧元成不过鬓角微霜,却享受着这些比他年长数十岁的老人的叩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人们的祝寿声参差不齐,带着沧桑的颤音。
萧元成含笑抬手:“平身。赏寿面。”
内侍们鱼贯而入端上一碗碗寿面,老人们受宠若惊地接过,有的甚至激动得老泪纵横。
就在这时,一个百岁老人突然颤声高呼:“皇上圣明!草民愿皇上万寿无疆!”
萧元成龙颜大悦,当即赏下白银百两。其他老人见状,纷纷跟着高呼万岁,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青梧却只觉得无言以对。这些老人中最年长的已逾百岁,最年轻的也年过八旬,此刻却要对着不过知天命之年的皇帝跪着祝寿。
萧霁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握住她的手:“可是不舒服?”
青梧摇摇头,以手掩唇,靠近萧霁低声道:“只是觉得……这真的会增寿,而不是减寿吗?”
听这大逆不道的话,萧霁也忍不住笑了,璀璨的笑容落在了许多人的眼里,包括萧元成。
他只当儿子是因为自己而笑的,哪里晓得儿子是因为减寿的话呢?
一旁的史官又匆匆写下:御座高擎紫宸殿,金瓯永固镇八荒。耄耋老者接寿面,皓首同沐圣恩长。
繁复排场之后,寿宴终于开始,一排排妙龄舞女涌入,一展曼妙身段,席间参宴的人也都开始推杯换盏。
青梧和萧霁同座席间却丝毫没有放松,心反倒是渐渐悬了起来。两人的左眼皮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眼皮在跳。”
两人对视的瞬间,正见对座的宁王举杯起身。他先是对萧元成一番歌功颂德,而后忽然转向他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今日父皇寿诞,若是还像往常一样不免乏味,”
而后便看向了他们的方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素闻六弟妹未出阁时乃是京城有名的才貌双全的贵女,儿臣私以为,若能让六弟妹当众献艺,彩衣娱亲,岂不更能彰显天家孝道?”
宁王自然不可能上来就直言昭王妃是假的,那样太过刻意,便是成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宁王便用奚清梧出生乡野,不会才艺来开头。
虽然没从那个从别院里抓来的小丫鬟嘴里问出二人为什么会互换,但她确实承认了,两位娘子的身份是互换了的。
宁王也不想深究原因,他只要确定萧霁应该娶的不是现在这位就好。
这个在外养大的娘子能活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和京城里长大的姐姐同样才艺双绝呢?
话音方落,满座皆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青梧,其中安王妃的视线尤其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奚建安更是在后方差点忍不住站起来。果然!果然有人要害他们。可自己这个女儿怎么可能会什么才艺?他急得火烧眉毛。
萧霁也是如此,他立刻起身拱手道:“皇兄想法不错,但可是忘记了我们的身份?本王王妃乃是超品,殿内诸多宾客,怎好叫一朝王妃献艺?”
可其余几位王爷见宁王有为难萧霁的意思,立马跟上。
“此言差矣,正所谓百善孝为先,王妃献艺娱亲,百官见了只会赞赏有加,也叫你脸上有光。”
文王慢条斯理地捋须道:“六弟未免太过拘礼。今日父皇寿诞,本就是家宴,在殿内的不是宗亲便是朝中功勋大员,何必计较品级尊卑?”
安王更是阴阳怪气地接话:“六弟这般推辞,是舍不得让王妃展示才艺?还是说……”他故意拖长语调,“王妃有什么难言之隐?”
四人一唱一和,萧霁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无言。他下意识看向上首那个座椅,那里只坐着安阳大长公主,至于姥姥依旧为了避其锋芒,并未参宴。
这一刻,萧霁不禁想,若是姥姥在,一句话便能为卿卿解围。
就在此时,御座上的萧元成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老六媳妇确实……朕当初将她赐给你做侧妃便是看重她才貌双全,如今又加封正妃,表演一番也无妨,叫旁人知道你王妃名副其实。”
奚建安在席后急得冷汗涔涔,手中的酒盏都快捏碎。青梧一直垂眸静坐,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嘲讽,更有安王妃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就在察觉身侧萧霁要再开口时,她从席上起身,唇角漾开一抹浅笑。
“既然父皇,诸位都想看吾才艺,那便却之不恭了。”
话音落下,知晓内情的人都不禁愣住。
她能有什么才艺?
安王妃更是想,不会在这种地方表演什么女工吧?这是她唯一想到乡野长大的女郎会的东西了。
若是真表演这个,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第230章 青梧舞剑
萧霁看向青梧,他本想示意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任她被逼着出丑,可对上青梧带着笑意的安抚眼神,他便闭上了嘴巴。
这眼神里满是自信,显然是不惧怕这种为难的。萧霁也被勾起了兴趣,不知卿卿要表演什么才艺?
他看着青梧走到坐席前侧,盈盈一拜道:“还请陛下,诸位等候一二。”
萧元成颔首,青梧便跟随一位侍女下去准备。而后大殿之内又歌舞升平,可多数人的心已经完全不在上面了。
约莫一刻钟后,殿外忽然传来清越的鹤鸣。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素衣侍女徐徐展开一幅巨型卷轴,雪白绢面上墨色淋漓——一株苍松虬枝盘桓,数只仙鹤翩然欲飞,正是寓意吉祥的《松鹤延年图》,而后六名乐师手持琴筝笛萧琵琶等乐器鱼贯而入。
随着他们席地而坐,殿内乐声倏变,从先前的靡靡之音转为空灵,擅口技的乐师鼓动嘴唇,又是一阵鹤鸣响起,让人不禁想象到仙鹤飞舞在空中的模样。
就在人们渐渐被鹤鸣声吸引时,一道白影自屏风后翩然跃出——青梧已经改头换面,一头乌发盘起,秀美的额间点着一颗红点,身着月白渐变舞衣,裙摆,衣袖皆是墨色,抬手时广袖如鹤翼舒展,裙摆上还缀着银线绣成的羽纹,再配上那张如画般的面庞和凤眼,活脱脱的就是一只仙鹤化成的仙子。
最令人惊讶的是,她从广袖中抽出了一柄软剑!
她这是要表演剑舞?!
“鹤唳霜天剑——”青梧清声报出舞名,剑尖轻抖,振出数朵剑花。
谁说她不会才艺?她可是跟着姥姥练过七八年的武艺,虽因根骨一般未能在武学剑术一道大成,但耍一耍剑,来一支剑舞还是行的。
伴着《入阵曲》曲调响起,众人神色又是一变,这支节奏紧张激烈的曲子她一位娘子真能舞得好吗?
众人已经看出青梧是准备舞剑了,可他们也只当寻常舞姬类似的花架子,直到他们看到青梧举剑起势,那姿态,那气势,矫健潇洒,无一丝软绵之意。
安王夫妇,宁王的眼神都有些不好了,可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
看着青梧时而如鹤立松巅,剑指长空;时而如鹤舞云霄,剑光流转。软剑在她手中似有了生命,时而化作鹤喙轻啄,时而变作鹤翼翻飞。她每一个转身跃起,裙摆都会绽开如鹤展翅的弧度,身姿轻灵矫健,随着乐曲变换。
萧霁和奚建安已经看呆了,眼中满是惊艳。
当乐声达到高潮时,她纵身跃起,如仙鹤展翅,最后一个收势,剑尖轻点地面,恰如鹤足伫立。
满殿寂然,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萧元成抚掌大笑:“好!好一个鹤唳霜天剑!”
萧霁望着殿中那个负剑一拜,潇洒自如的身影,唇角不自觉扬起,他的卿卿总是能给他惊喜,这一招竟从未对他说过。
而对面的宁王等人,脸色早已难看至极,这乡野长大的丫头是被武学世家收养了吗?
可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青梧收剑而立,对着御座盈盈一拜,声音清朗:“儿臣以此舞,为陛下寿。鹤乃仙寿之征,剑为兵器之首,兵器又乃镇国之器。近日边疆捷报频传,将士们以兵器卫疆,方得海内升平。故借剑舞献寿,以剑势喻兵威,愿陛下长寿安康,我大虞国运昌隆!”
这番说辞既应了寿宴之题,又赞了边疆将士,更将剑舞升华到家国天下的高度,可谓滴水不漏。奚建安愣在桌案后,盯着中央的女儿久久不能言语。
这女儿真的是乡野游医老妇能养出来的吗?便是自己亲自养,都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不过很快他的思绪便被打断,武将席间已有人激动高声道:“好!昭王妃这剑舞实在是气势非凡,既有凌厉之时,也有仙鹤潇洒之态,果真是才貌双绝!”
青梧循声望去,说话者身着紫衣,身材健硕,虽鬓边微霜,但不减浑身气势,正是镇北侯薛沉。
他原本是不愿意来的,但迫于萧玉鸾叮嘱,他便来替她看护一下侄孙儿萧霁,没想到这小子的王妃确实不错,薛沉自然给面捧场。
坐在他斜对面的文王给了薛沉好几个眼神示意,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半晌文王只能说服自己,薛侯本就是武将,心思粗糙些也是正常。
那边文官中沈玉山瞥了一眼薛沉,见状也夸赞了几句,这薛沉,肯定要借此在殿下面前邀功。
上首萧元成果然龙颜大悦,连声道:“果真名副其实,王妃当赏!重重有赏!便把朕刚得的玉如意送给王妃。”
宁王等人的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安王妃更是咬牙切齿,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乡下丫头竟有如此才艺和急智,竟能哄得龙颜大悦。
这该如何揭穿她的身份?
宁王咬牙,难道就要这么放弃?他不愿意!眼看着青梧领赏后回到原位。
他目光一扫,忽然落在了奚建安的身上,眸光一闪,又起身道:“弟妹如此优秀,全仰仗奚大人的功劳……”
宁王寒暄了几句,而后似是顺着道出疑惑:“诶,奚大人上任不久,怎地突然回朝?”
奚建安下意识看了看上首的萧元成拱手道:“乃是陛下召回。”
原计划在寿辰中央再进行献鼎,这还没到时候,自然要隐瞒。而这些表情落在宁王的眼里便是他遮遮掩掩。
他已经调查过了,这奚建安回京,那郑夫人才被关到别院里的,指不定这奚建安就是特意回来处理此事的,这就是心虚!
不过他还没开口,上首的萧元成也察觉到不对劲,若是旁人,他也许不会注意,但那是奚建安,马上就要献上长寿鼎的奚建安,萧元成不想有人过于关注他,这老三在干什么?
“老三,你倒是关注奚家,是有什么事吗?”
萧元成本意是斥责,暗示宁王收敛,可在想不出如何开口的宁王眼中,这一句无疑是给了台阶!
宁王霎时间垂首,做犹豫,艰难挣扎状,最后才“低声”道:“儿臣确实有一事……儿臣下属前日无意间救了一名奚府的侍女……”
第231章 互换身份暴露
萧元成听到这句话下意识蹙起了眉头,这老三怎么在宴会上说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萧霁青梧等人却是目光一凛,原来是他!
听到那个侍女,青梧一瞬间便晓得这宁王想要干什么了,怪不得又是逼她献艺,又是提到她父亲。
幸好他们已经提前商量过,不然现在定然方寸大乱。
青梧和坐在他们斜对面的奚建安对视一眼,父女对视间,一切已然不言而喻。
奚建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慌,方才女儿表现得如此完美,识大体,有智慧,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也不能落后。
只是这宁王在寿宴上揭穿此事,真的不怕皇帝责罚吗?按理说,这可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
其实宁王也晓得这个理,可让他就此放弃,他心里不甘心啊!而且若是不当众揭穿,说不定有这奚建安在,后面便被轻轻揭过了。
所以所有人便听宁王道:“从侍女口中儿臣听了一桩秘闻……”说罢,他走到正中央撂下衣袍跪下,“那侍女乃是奚家主母身边的,她说现在的昭王妃并非父皇赐婚的那一位!而是奚家二娘子!”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萧元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个老三怎么不分场合?
“老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此事怎可道听途说?一个是侍女的话怎可信?是真是假还不知道……”
萧元成这些话落在宁王耳朵中无疑是袒护萧霁的表现,这便让他失去了理智,铁了心要将此事拆穿,让萧霁丢脸。
“儿臣不敢妄言!”宁王叩首道,“那侍女亲口所说,现在的昭王妃实为奚家姐妹先前流落在外的那一个,父皇指给六弟的侧妃如今已是宋探花之妻!此乃欺君大罪啊!”
而后又假模假样地看向萧霁,故作心疼道:“本王这个做兄长的,不愿意看到弟弟被瞒在鼓里,让一个在乡野长大的女郎做正王妃。”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青梧,萧霁,或是奚建安,这京城高官家的双胞胎甚少,他们对奚家这对双生姐妹都略有耳闻。
青梧面色微变,但并未立即反驳,她要看看,这宁王到底掌握了多少真相。
到这里,萧元成已经看出来了,无论真假,这都是三儿子故意针对六儿子的,不然谁家侍女会主动透露主家机密?可众目睽睽之下,萧元成只能顺势看向奚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