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中有哪里的风光能胜过宫里的。
“所以母亲你要相信女儿,女儿绝不会落于人后。”盛墨兰转过身,让她好好瞧瞧自己头戴凤冠、身披袆衣的模样是何等高贵。
祎之衣,深青织成,翟文赤质,五色十二等。
按理说她才十四岁,仍是如何艳媚入骨,也难免有雏发未燥之态。偏偏她身量高挑,细腰腿长,能撑起这一身。
盛墨兰是家中庶女,可她这个庶女从小就庶的跟别人家不太一样。别人家的庶女要么是讨好嫡母,为自己求得一份好前程;要么是活在嫡母的阴影下跟着透明人似得(特指她们家亲戚康家那一溜庶女)。
可她不一样,争强好胜几乎是她的本能。
无论是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她都是最出色的。
当然事事拔尖的后果就是招来祖母和大房的嫌弃。
毕竟她的所作所为虽然成功让人知道她是美女、才女,却也把家中其他姊妹压得没有一丝出头之机。
人人都以为盛家只有四姑娘一个女孩儿。
她们不愿去看盛墨兰为了获得第一付出的汗水与时间,她们只看到了这对母女写在脸上的欲望。
盛老太太甚至在私底下抱怨过:“可惜了四姑娘,被她小娘养大了心。”
一语中的,盛四姑娘确实心很大,大到想要整个天下。
第370章 (会员加更)
林小娘都被自己女儿的野心给惊住了。要让她来选,她最想选一个公侯府第,让女儿嫁过去就是正妻,她们后半生的富贵就都有保障了。
但要盛墨兰来选,她就选最高的那个——做皇帝老婆,大小无论。
既然都要攀高枝了,为何不干脆一点,攀最高的那个枝头。
盛墨兰有信心,不会输给任何人。现在郭氏被废,后位空悬,这岂不是老天都在帮她?
哪还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盛墨兰斗志十足。
而且也只有皇室可以完全不在意她的庶女出身,总归皇帝娶谁都是向下兼容,皇帝当然首选娶个自己喜欢的。
五品官庶女的出身,就不再她在婚恋市场上的劣势了。
“庶女又如何。”林噙霜被她这么一说,观念也转变了,“只要你是仕宦女儿,你就有资格做皇后。”
林噙霜笼住女儿的一双纤手,“当年给你爹做小的事我从不后悔,便是让我重新来一道,我依旧会拼着得罪了老太太,不容于正房的风险,做这个选择。”
若非如此,她怎有做皇后母亲的机缘。
她才三十出头,有的富贵享了。
想到这里,林噙霜就忍不住露出畅快的笑容,与她从前伏小做低时谄媚、讨好的笑完全不一样。
有人得意,自然也会有人失意。
葳蕤轩里,即将升任郡王妃的王若弗现在是真急的团团转了。
“我的天爷啊!那林栖阁是什么运道,居然能出一个皇后。”
不急不行啊!
自己与林小娘一直不睦,对墨兰也不过是面子上的,真算不上融洽。
现在墨兰成了皇后,有足够的权势让曾经令她不痛快的人,一辈子不痛快。
自己会是那个人吗?
又或者墨兰也许并不讨厌自己,可林噙霜会不会教唆女儿让她讨厌自己?好让自己给她腾出正室的位置。
王若弗不知道,所以才更加惴惴不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惊雷就会劈在自己身上。
刘昆家的上前安慰:“您为盛家生儿育女、操持内外大小事务,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论情论理都不能让您下堂啊!”
“更不用说皇后娘娘自幼饱读圣贤书,更是明白‘以妾为妻,乃乱家的根本’,应当不会逼您的。太太放宽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刘昆家的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四姑娘书的多,常人原就难揣测她的心思,更别提现在做了皇后更是深沉不见底。
寻常人家能用的道理,却未必能用在她身上。
现在只能寄希于大姑娘能带来好消息了。
“哼!要是真有那一日,那我也不要脸面了,索性一头撞死在城门前,把事情捅了出去,叫御史言官参老爷个宠妾灭妻且枉顾人命,看盛家还如何做官!”王若弗红着眼,她是真的怕会有要鱼死网破的一天。
“哎哟,太太!千万别说这种气话,这是伤人一千自损八哟!”刘昆家的忙摆手,急急的劝道:“你这么一来,大姑娘在夫家还如何立足、柏哥儿前程还要不要,将来日子怎么过?”
王若弗立刻泄气了,只能等华儿回来看她怎么说。
华兰是盛、王夫妇的长女,三年前就嫁到汴京忠勤伯爵府了。
本来她婆婆管得严,轻易不许她回娘家。
可册立皇后是国朝重中之重的事。
华兰虽是外嫁女,但她始终姓盛,是皇后的亲姐姐,得郡君封诰也有她一份,她理所应当回家谢恩。
是以,忠勤伯夫人这才爽快的放她回家,并多次叮嘱让她放下身段,多讨好皇后,将来家里也能沾光。
别像这次一样,只她一人有赏赐。
这话没直白的宣之于口,却已通过神情传达给华兰了。
之所以没敢直白说出口,也是因为盛家出了一位皇后,一跃成为外戚新贵。忠勤伯夫人有所顾忌,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的对待儿媳妇了。
华兰应下,利索驱车来到盛府门前。
门房认出这是已经嫁人的大姑娘,自然是敞开门放行的。
可越往里走,守卫就越发森严。墨兰住着的山月居更是被隔起出了,外边是宫中派来的侍卫守卫,里边则是内监、宫女服侍,闲杂人等一概禁止入内。
不过她是皇后长姐,算不得什么闲杂人,宫女通报后得皇后同意,便请她入内室。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华兰一边行礼,一边悄悄观察着这个妹妹。
从前的四妹清丽绝伦,却带了几分孤芳自赏的意味。而今,做了皇后,就不能在冷冰冰的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许多,观之更亲和。
“大姐姐请起。”墨兰亲自去扶起。她对大姐华兰没什么意见,甚至反而是有几分歉意的。
当年袁家聘娶大姐华兰,是她哥哥长枫擅自用大姐的聘雁与人做赌,差点害得大姐的订婚被毁。
虽然她哥长枫也在事后被罚了三十个板子,但这不是补偿。现在她有能力弥补了,自然不介意多给大姐几分体面。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华兰松了口气,挺怕四妹一朝登高就翻脸不认人的,“您与官家大婚,虽有宫中出,但咱们是一家人,臣妇也想为您的嫁妆添一份心意。”
虽然嫁妆是由宫中出,但家里要是真的一点都不拿,只怕皇后会心生嫌隙。
老太太那边添了几幅头面、并五千两银子给皇后的嫁妆压箱底;盛紘那份也是早早备好的田地、铺面。
现在就差葳蕤轩的添妆了。
盛紘此前说过,只那没出息的男人才整日价惦记女人的嫁妆,说了不用夫人的嫁妆他是一个儿也不动的,统统留给华兰、长柏、如兰几个孩子。
所以不曾要求王若弗拿出自己的嫁妆,给庶子庶女嫁娶添妆。
以前是,现在也是。
林噙霜倒是眼馋,可她女儿都要当皇后了,什么好东西没有。她若再眼巴巴的馋着别人的东西,反倒叫人看轻,丢了皇后生母的体面,故而也没再提及。
只是葳蕤轩自己却很清楚,人家不说,你却不能不做。皇后名义上的母亲始终是王氏,作为母亲王氏若不在自己孩子出嫁时填上些物件,难保将来不会被说是“不慈”。
她们本来就因为庶支登高而尴尬,更加不能授人以柄。
所以,她们不光要添、还要添的越重越好。
为了容于皇后,华兰真的是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只要皇后肯接受,她往后得到的,肯定会比现在失去的多。
盛墨兰接受了她的示好,也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会用皇权来干涉大娘子在家里的地位。
“我小娘往日殚精竭虑惯了,好不容易能享儿女福,我私心是想她能闲下来。日后家里还是要劳烦大娘子多操劳。”
意思是:我会让我亲妈在家里当个富贵闲人,大娘子还是那个主持中馈的大娘子,不用担心身份会有所改变。
“只是大娘子的性格,大姐也是知道的,有几分急躁。眼下事情多,予也怕她忙中出错,不小心折了好不容易来的福气,大姐不妨多帮衬着点。”
她对大娘子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反感。王氏从前当大娘子,当得挺合格的,往后让王氏继续当下去也没什么。
她想给亲妈林小娘体面,有的是办法,倒也不必吃相难看、好处全占。
但要是王氏真仗着她这一点敬意蹬鼻子上脸,就也别怪她拿王氏立‘大义灭亲’的典型了。
“臣妇明白。袁家这几日特准臣妇留宿家中帮衬母亲操持您出阁。母亲想不到的,臣妇一定会从旁提点,好好呵护这份福气。”华兰连连点头应下。
得到皇后保证后,华兰看皇后似乎还有话想和林小娘说,格外有眼色的起身告退,将内室留给她们母女说体己话。自己则转道来到葳蕤轩。
此时,王若弗正在葳蕤轩等得甚是煎熬,“彩环,快去催催大姑娘。”刚说完又觉得不妥当,“不行不行,门口是有内监、宫女守着的,还是先别去了。”
幸好华兰未让她等太久。
“母亲莫催,我来了。”随着笑声,华兰掀开帘,露出娇美讨喜的脸容。
她一身杏黄绣花广袖袍,下配一条浅色褶裥裙,乌黑油亮的发髻上穿插拇指大小的莹莹明珠,有陪同着喜悦的得体。
“怎么说?”王若弗紧张的问询,生怕从女儿这里得到什么惊天大雷。
华兰看着王氏,低头沉吟,轻声屏退屋内伺候的人,然后才肯吐露,“母亲放心,圣人①说了,她对林小娘另有安排,您安心做王妃便是。”她握着母亲的手,发现母亲的掌心早已是一片濡湿。
“只是往后您也少与姨母来往。”
没等王若弗叫嚷嚷,圣人也没得如此霸道,不许姊妹来往,华兰就先握紧她的手,给她分析起利害来,“以往姨母就仗着外祖母、舅舅的权势,摆平不少阴私。她手中送掉过多少性命,你难道真的一无所知?”
王若弗被问的哑口无言。
“咱家往日权势不大,这些事也就未攀扯上咱家。如今却与往日大有不同,咱们家出了一位皇后,满门荣耀。万一康姨母又为着她药死一个庶女、打死一房妾室找您帮忙摆平,您是帮还是不帮?”
“您帮了,是用谁的权势帮的?是用盛家、是借皇后的权势帮的。”华兰神情严肃,家里好不容易起来了,才更应该同心同德。
万一在她亲妈这里出了岔子,惹得圣人震怒,她岂不是要哭死来。
“圣人看在您往日为盛家尽心尽力的份上,不会动摇您正妻的位置,也会约束林小娘不再与您争风吃醋。可您要是主动犯事,圣人也是不介意大义灭亲的。”
第373章 (会员加更)
王若弗好歹能听进人话,可能也因为当皇后的不是她亲生的,她自己也知道在皇后哪里没多少情分。
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总之同你姨母说说话是无妨,但若是让我帮忙还是免了。”
华兰松了口气,“您能想明白就最好。”她凑到王若弗耳边轻轻说:“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几日过去,皇后待这位嫡母依旧客气。
在赐礼时也是将她那份放在前头、自己生母林小娘那份反倒放在后头,给足了她脸面。
这令许多观望的人觉得,皇后虽然是庶女出身,但品性教养确实很好。
需知,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一朝登高就忘本、就忘恩负义的人。
王氏夫人待皇后虽然算不上高义,但也从未亏待过皇后。
嫡女有的份例、皇后也一样有。
如今嫡母、庶女和睦,也算是一段佳话。
王若弗投桃报李,不再让林小娘到自己跟前请安侍奉,理由也很充分,“圣人即将离家,自然多想与生母多说些体己话。妾家中仆妇尚有余,且有她们侍奉,无需劳顿林小娘。”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保住正室之位、得封郡王妃已是意外之喜。可不敢妨碍皇后和她小娘在府中相处的最后这段时光。
故而只每日请安时会来,其余时候不是在外招呼亲朋、就是在内整顿内帷。
汴京作为本国之首,高官云集,权贵满地。
本不该有盛家这种发迹没三代人家的立锥之地的,不过几十年前,盛老太公趁祖坟冒青烟儿考上探花那会儿,挟着名望和银票买下这处四五进的大宅,地段中等偏上,右靠读书人聚居的临清坊,左临半拉权贵区。
盛紘的同年或同僚里面,不少是家境平常的靠科举出仕的,便只能在京城外围或偏角的胡同置宅,而盛紘成了同级别官员中少数拥有大宅子。
从前他因为有大宅子所以是同僚们羡慕的对象;现在他更是同僚们羡慕的对象,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女儿。
盛府现在是皇后母族,也要改制成为郡王府邸。
这几日工部郎官轮番上门商谈扩建、改制的事情,盛紘、王氏忙的晕头转向的也得招呼周到。
唯有夜里,到盛老太太的寿安堂方有喘息。
“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盛紘拿着圣旨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笑得见牙不见眼,“咱们盛家竟出了一位圣人①。”
说着向天拜了拜,“感谢上天、感谢祖宗庇佑。”
“如今四姑娘出息了,你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与有荣焉。”老太太即便是笑,也是含蓄的。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对面对林栖阁一脉。
为何偏是与她最为生疏的孙女登上高位?
老太太厌恶林噙霜当初不肯听她安排,自甘堕落去做妾室,连带对墨兰也淡淡的。墨兰自然也不会卑躬屈膝的讨好。
反正她也没把自己的未来系在老太太身上。
第374章 (会员加更)
明兰也想不到四姐会有这样的运道。听着外头言笑晏晏、张灯结彩,一脸落寞的回到屋子里。
祖母时常和她说,她四姐生得过于美貌是一种祸患,若是安分随时便也罢了。可她偏生要去冒头,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美丽、多有才。
如何区别上进和不安分?想攀高枝,难道就不怕登高跌重吗?
姐妹一场,明兰从前不是没有劝过,却只得到四姐美丽的冷笑,“咱们不一样,爹爹为官得力,兄长年少有为。别说什么嫡的庶的,论才,貌,我哪一样输人了?凭什么我一辈都要屈居人下?”
她如此继续执迷不悟,明兰也只能带着怜悯看她渐行渐远了。明兰又不是圣母,不可能对一个执迷不悟的人投入太多精力。
只是没想到连官家也喜欢风流格调,倒真让四姐攀上了高枝。
不过认真想想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当今官家,是由大娘娘章献皇后一手抚养长大,章献皇后早年又是以歌曲获宠,难保当今官家不会受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偏好风流妩媚。
这些念头,明兰在心里转了转,却未敢宣之于口。
日子一天天过着,直到菊香正浓的时节来到。
一早,宫女便捧了凤冠、翟衣为墨兰梳妆装扮,任她只是眸光微动,也显得十分情深意切。
她款步出门,一一拜别盛家长辈。
“臣,出身寒门,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幸及紘夫妇。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圣人切勿以紘夫妇残年为念,更祈自加珍爱。惟勤襄内政,慈著螽斯,不负上体贴眷爱之隆恩也。”盛紘对这个爱情结晶,活脱脱是慈父之心。
奈何他女儿嫁的人家不一般,不能说些贴心话,只能用官话撑场。只是眼角泛出隐隐水光,泄露他此时一点心绪。
墨兰亦嘱:“多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
王若弗表现的比以往更端庄,温言道:“娘娘受天明命、抚御万方,先以端本宫闱、化行海宇。矧承奉宗庙、敦睦本支为重。”她觉得自己表现的很可以了,她本就不擅长说言,背这一串仿佛要了她的命去。
王若弗唯一庆幸的事,这样的活计,估摸生平也就这么一次了。
林噙霜轻拭眼角泪意,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祝福,“祝娘娘仰嗣徽音、永绵福祉。”
墨兰微微颔首,唯恐眼眶里的泪珠掉出来,把妆容弄花了,她再一次看了大门一眼,这一去怕是难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