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她除了“嫡出”的名头外,什么都没有的缘故吧。
林噙霜漫不经心的想着。
“老太太也确实偏心了些。从前你大姐姐养在她哪儿的时候,她可是安安静静、吃斋读书的。自打明兰进了寿安堂,老太太立马就再假模假式的扮清高了。”
“把那小丫头宠的……啧啧,今日做新衣裳,明日打新首饰,翠宝斋的钗,琉璃阁的玉,瑞和祥的绸缎,什么茯苓燕窝肥鹅大鸭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寿安堂里送!超出份例的不走公账,自己掏银子。王氏也说不出什么来。”
第381章 (会员加更)
“寿安堂嘴严,王氏安插不进也收买不了,老太太到底有没有钱,或有多少钱,全然摸不着。”
林噙霜轻蔑道:“……哼,当日也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她真是个大仁大义的贞洁烈女,把一干产业全给了非己出的儿子,自己退隐后头吃斋念佛,没曾想也留了一手!”
墨兰一拂精致的衣袖,“毕竟阖家无一是她骨肉,万一碰上不孝顺的,她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这话不错,可林噙霜始终忘不掉,昔年养在老太太那里时,老太太却对自己藏着掖着。若自己有一份丰厚的嫁妆,谁人不好嫁?
“老太太的体己,她想给谁就给谁。”墨兰软语,只是那软语中有一股说不出的不耐,“只是府里姓盛的姑娘不止一个。她厚此薄彼在前,就别怪当孙女不在乎她了。”
要不是加恩后妃族亲是有先例的,她还真不想让老太太当这个老太妃。不过封诰既然给了,她也不会小气的收回去,只当报了老太太抚养她爹、收留她妈的恩。
日后再想得脸,就没有了。
林噙霜看着她,眼里满是骄傲:“还是娘娘聪慧,早知道老太太靠不住,也省的在她面前伏小做低。咱们另辟蹊径。”
“不管她们怎么闹,只要别闹到外面,咱们就当不知道。”墨兰叮嘱道:“母亲在家里若无事,也不妨观察下。”
“六妹妹总说自己可怜,但是家里衣食住行那样怠慢她过。甚至因为养在老太太膝下,老太太经常拿体己补贴,把她养的皮光柔滑、白里透红。可见也不是她自己说的凄惨。”墨兰以前从来没把这个六妹妹放眼里,这一次倒有些改观了。
如兰那种毛躁劲儿,那里是她的对手。
当然,墨兰也没把如兰放在眼里就是了。
林噙霜连连应下,“好、好,家里娘会帮你看着。”
“再有就是哥哥浮躁了些,庄先生也说他学问不扎实,不好好备考。”墨兰说到这里按了按头,“我富贵已极,倒也不需哥哥过分上进,免得外戚之祸。”
“只是他心里还是得有点成算才好。别口无遮拦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少年心性本就不稳,如今骤然富贵,要是无人约束,只怕对长枫来说不见得是好事,“什么国舅不国舅的,他倒不怕自己真成杨国舅。”
林噙霜听她说的这般郑重其事,脸都白了,“呸、呸、呸,娘娘福泽深厚怎会如杨贵妃那般命薄。”
“福泽再深也经不住挥霍。娘,该管教就管教,你若是下不去手,就让爹爹、让夫子来管教。”
论口齿,墨兰青出于蓝,林噙霜也说不过她,只得应下。毕竟女儿才是她富贵的保障。
母女正说着话,外头候着的宫人通传官家驾临。
墨兰快步走至殿门口,“六郎来了。”秀丽的脸上满是天真可爱的微笑。赵祯也笑着牵起她的手一并往殿内走去,“丈母娘来了,怎么也得见一见。”
二人往里走,林噙霜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官家,连忙行跪拜礼,“臣妇林氏拜见官家,官家万福圣安。”
赵祯倒是十分客气:“清河郡夫人不必行礼了。”他的视线落在林噙霜微抬的面庞上,他神色微动,与一侧的墨兰耳语:“兰儿倒是很像丈母娘呢,只是更美了些。”
他呼出的气,闷热的喷在耳边,很快白玉般的耳边就泛起了敏感的粉红。
“等咱们一块儿到白头,你也能瞧见我三十岁的风韵啦。”墨兰捏捏他的手,奈何手劲不足,不足以让他吃痛。反而像是要陷进他宽厚的掌中。
他们旁若无人的私语着,林噙霜这才敢多看几眼。身着湖水蓝长衣、轻袍缓带、身长玉立的男子可不就是她的皇帝女婿么。
她忍着欢快,匆匆低下头。
“皇后思家情切,夫人若是得空不妨多进宫,陪陪皇后解闷。” 赵祯和气道。他本身并不是重规矩、轻人性的类型。
兰儿少年离家,入宫为后,思家恋家本就人之常情。若是林夫人入宫陪伴,能换她一展笑颜,也是好的。
“是,多谢官家厚爱。”林噙霜努力维持住嘴角矜持的笑,即使她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后面林噙霜又陪着帝后说了些话,无非是家里的一些趣事,又或者是外面的一些逸闻,听得帝后倍感新鲜。
还是林噙霜自己看着时候不在了,帝后又在耳语,不愿让他们耽误这些良辰美景,起身告退。
她又一次带着帝后的赏赐,风风光光回到盛府。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就是不凡。”
老太太一眼扫去,造价昂贵的软烟罗、霞影纱、云锦……一匹一匹,高高叠起。另有金镶珊瑚项圈一对,金花果纹如意簪一对,玉藕莲花簪六对,一匣子白净浑圆的珍珠。
王若弗“哎哟”一声,探头对那一匣子珍珠看了又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珍珠。”她娘家颇有势力,父亲是配享太庙的王老太师、母亲是诰命,她也未曾用过珍珠做装饰。
如今林氏一出手,就是一匣子。王若弗心里酸溜溜的,林氏怎么就这么好命呢,生个女儿处处为她考虑。
再看看自己这个……只见如兰探出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那盒珍珠。
真是没心没肺,也不知道像谁。
王若弗垂头丧气的缩回身子。
林噙霜越发得意,“宫中盛行珍珠妆,娘娘说了以后碰上什么宴会,咱们进宫也可用上试试。”免得整日金啊玉啊的,俗气!
这些话,林噙霜很客气的没有说出来。
谁不知道老太太和大娘子前几天才给明兰、如兰打了玉儿。
林噙霜现在虽然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省得娘娘为难。
“娘娘还特意请宫女为我上了一个珍珠妆,果然清雅又不失贵气。”
老太太看向林噙霜,目光流连在她面颊一对珍珠上,难以释怀。
自己的母亲是侯府夫人,出入宫闱时,也会画珍珠妆。母亲曾珍而重之的将那套珍珠头面送给自己做嫁妆,只是自己夫家官位不高,一直没机会穿戴出来。
如今,林氏却戴着皇后赏赐的珍珠妆招摇。
林噙霜注意到老太太的目光,伸手轻轻整理鬓边,“老太太可是也喜欢这套珍珠?娘娘赏赐的珍珠不少,不过老太太是尊长,还是老太太先选吧。”
赏赐……
林噙霜回味着这个词,只觉得神清气爽。
“……人老了,那还能与年轻女子争艳。”老太太一惯心高气傲,她要的是皇后孙女的孝顺尊敬,而不是庶出孙女居高临下的赏赐。
明兰跟在老太太身边,能明显感觉到老太太握着自己的手都在抖。
“既然是娘娘赏赐给家里的,你不妨给如兰、明兰各自做一套,她们将来外出赴会带出去也好看。”
半响,老太太才露出和蔼的笑容。
这下反而轮到林噙霜被架住了,赏赐是她说出去的,她只以为老太太心气高,必然推辞不受,那想老太太接下来了,还顺着她的话,让她分出珍珠给两个丫头打首饰。
偏偏她还不能拒绝,否则娘娘只赏赐她一个,娘娘得成什么人了。
林噙霜咽不下这口气,眼珠一转,道:“老太太说的是,两个兰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与娘娘却是亲姐妹,便与我的孩子无异。”
“为了两个孩子的前程,我也托大一回,指导一、二。”林噙霜秀丽的面容上挤出一个笑,“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看姑娘红红火火的立在跟前实属正常。”
“只是姑娘们出去了,却要记得‘淡极始知花更艳’这一句。”她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在明兰身上,“别绫罗绸缎、玛瑙珍珠的一起穿上,跟珠宝匣子似的。”
明兰脸色涨红,这些话字字句句未说她、她却觉得字字句句说的就是自己。因为自己今天就是一身绫罗绸缎,发髻上还簪着一支荷花头红玛瑙簪。
“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老太太站出来吸引火力,“她们身份不比往日,规矩品味上是该调教。”然后顺势引出了自己的闺蜜——孔嬷嬷。
几年前,大娘娘刘娥病逝,官家放了一批她生前用过的宫人出宫,孔嬷嬷也在出宫名单。
但因为她早不跟家里来往了,是以在京中找了教养的差事。
不少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会请些宫中退出来的老宫人,到家里来教养女儿规矩礼仪,明兰的理解是增加女孩的附加值。
第384章
其实墨兰很好奇,老太太不是侯府嫡女么?怎么她身边的闺蜜不是宫女出身的孔嬷嬷、就是嫁给杏林世家的贺老太太,唯一一个好点就是余老太太了。
墨兰不是说这些老太太不好,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侯府嫡女该有的交际圈。
林噙霜也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很不对劲一样,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都是大家小姐出身,凭什么要矮人一头。老太太若是想找人奉承,也只能找地位不如自己的了。”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她娘与老太太原在闺中相识,当时也不过几面之缘,后来因家里遭罪她娘一下子就落魄了,不得不寻人帮忙抚养遗女,老太太这才施以援手照料一二。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老太太不是没有来自贵族圈的闺蜜。只是那些人要么死了、要么因为家里遭祸被贬了,最终诸芳流散。
老太太也只能跟虽然没那么显贵、却平安到老的孔嬷嬷、贺老太太等人叙旧。
“只是娘始终为你不值。”林噙霜不忿,“凭什么你在家时,这个也没有、那个也没有,等你一进宫就什么都有了。”
“若你在家里早早就会这些,何至于进宫本来能安享尊荣的,还要不停学着这些礼仪。”林噙霜疼惜的拉过女儿的手,想抚平这一双玉手上的红肿。
这是墨兰为了练好骑射而留下的痕迹。
墨兰却一摇头,“娘不能只看到咱们失去了什么。”她走到窗边,一盆绿菊开得那样好,一靠近就能嗅见清苦的甘馨,她随手折下一枝把玩。
“正因为我不懂,所以我才可以无谓地向官家请教求教。来日学成,官家看到的就是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完美成品。无论将来到了什么境遇,总还会有几分怜惜与容忍。”墨兰语重心长道。
她从小跟在林小娘身边,受林小娘言传身教,如何撒娇、如何扮柔弱、如何让男人心疼。但因为她有自己的主见,在学的同时也在不停思考,所以等她学会了后所发挥的威力比林小娘更大。
就连孔嬷嬷在见到盛老太太后的第一面都是说:“你家的孙女实在是厉害。”
虽然不敢指名道姓,但盛老太太如何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总不能是每天都在婆母跟前行规矩的华兰吧。
“我这孙女看似柔弱,实则要强。我倒是不担心她的前程。”盛老太太勉强笑着。
孔嬷嬷见老太太笑容勉强,有心开解,“你别怪我说话直。无论在你心里她有如何狐媚浅薄、争强好胜,可事实就是她把自己的日子给过好了。”
“她从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身份。说一句‘云泥之别’不过分吧。她一个小家庶女都能做到这个程度,你还是勇毅侯徐家大小姐怎么就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孔嬷嬷眼尖,才来盛家就能看出这家人对老友的轻慢。也不是缺衣少食的那种,就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主意,不怎么把老友的话当一回事。
第385章
“你虽不是他的亲娘,可却是他的嫡母,对他更是恩重如山,你大可挺直了摇杆摆谱,有什么好顾忌的?告诉你,儿子都是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若是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乐得把你撇边!”
“孙女就更是如此。”
“你若不在意旁人荣辱,手上又有钱,大可把门一关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可你若真想分一分孙女的荣光,那该低头还是得低头,谁让形势比人强。”孔嬷嬷说着,朝梨花橱那头努了努嘴,“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得为了你的那宝贝儿小丫头。”
“就怕你现在这样,既想沾光、又放不下身段。不上不下的吊着自己难受。”
盛老太太被人指着鼻子说了一顿,又无可辩驳,终于有个话题可说,忙道:“对了,你瞧我那明丫头怎么样?”
孔嬷嬷沉吟了会儿,方道:“很不错。”
看盛老太太一脸期待的样,又加了几句:“那孩子一双眼睛生的好,淡泊,明净,豁达,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却又不清冷,还是开开心心的。稳重守礼,知道不在人前招眼,比你强;不枉你心肝肉似的待她。”
盛老太太白了她一眼:“什么心肝肉?几个孙女我都是一般的。”
孔嬷嬷不耐烦的挥手:“少给我装蒜,适才一顿晚饭,你往她碗里添了几次菜?”
盛老太太无话可说:“或许像你说的,我是真把她当心肝肉了。她不如当初的林小娘识文断字能写会画,也不如华兰伶俐讨喜哄我开心,可我反觉得她最贴心。”说着怅然。
“……好歹我也得撑到明儿出阁。”
孔嬷嬷见劝成,大是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六姑娘还小,日后且得倚仗你呢,不求她大富大贵,能顺遂的找个好人家就是了。”
次日一早,盛紘带着家中众人与孔嬷嬷见面。孔嬷嬷圆圆的一张脸瞧着很和气,穿着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只在袖口镶着茸毛皮边,头上也只简单的绾了支斜如意纹的白玉扁方,一身显得很素净。
虽然貌不惊人,但说起话来却让人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都大方流畅。
“郡王爷为官明正,治理德方,我也曾有所耳闻。”其实完全没听过,只知道这是皇后的亲爹,
“如今儿孙满堂,府上的少爷小姐都芝兰牡丹一般,老太妃、王妃真有福气。”孔嬷嬷含笑着说。
“居然能把你这大忙人请来,是我有福气。我这几个孙女可都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打罚,不必束手束脚的。”老太太笑着指向坐在下面的如兰、明兰。
“老太妃说的什么话,我今日虽有些体面,不过是诸位贵人给的面,说到底我在宫中也不过是个奴婢。”真要传授心得也该是皇后传授,这可是现有的成功案例。
“照我看呀,规矩是用来彰显德化,明正伦理行止的,不是用来折腾人的。规矩要,但也不用死,用心即可,况且老太妃的孙女能差到哪儿去。”
为了和庄学究的授课错开,两个兰的礼仪班定在了每日下午。
盛紘在安排姑娘们去上家学时,就曾说过:“女孩家意在明理,无需读出满腹经纶。”因此几个兰都是上午去家学读书识字,下午的课程是针对科考生的授课,她们几个女孩子便不用去了。
下午庄师娘得空便会教授几位姑娘琴艺。墨兰是天生的才艺达人,一上手就会,弹起来行云流水,被庄师娘夸了几次后越发练的勤快,林栖阁十丈以内,飞鸟惊雀,最后更是一曲惊到帝王心。
自从她走后,如兰、明兰都对音律不大感兴趣,这门课也就停了。现在刚好可以换上孔嬷嬷的礼仪班。
明兰私下吐槽过,琴曲这一项通常曲高和寡,能欣赏人应该不多。明兰只要将来的夫婿不是十八摸的忠实听众就偷笑了,哪敢要求人家能听懂阳春白雪。
这话得到了如兰的高度认同,她还没明兰有耐性,一上午可以拨断五六次琴弦。如今总算是把双手从琴弦中解放出来了。
十一月,新雪初降,仁明殿中却暖洋如春。
赵祯立在书桌前写字,为年下赐福字准备着。墨兰与他相对,抚琴一曲,以解沉闷。
拨动琴弦,未成曲调先有情。情曲入境,凝成花间叶下清泉潺潺,又如花荫间栖鸟交颈私语,说不尽的缠绵轻婉。
一曲终了,赵祯放下笔墨,抚掌,“果然弹的精妙。”他神色和悦,“这曲桃夭,都让我忘了今日是立冬,还以为身在春光不胜景中。”
“抚琴之妙在于得之心而应之手,心中所思,便是手中之韵。”墨兰微微侧头,露出好看的侧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