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男孩哭声渐渐微弱,停歇,眨巴着红彤彤的眼睛看向她。
“姐姐,是、是你救了我吗?”
温音用衣袖擦了擦小团脸上的泪痕,微微侧身,将进门后一直站在门边的修长身影露了出来。
“不是姐姐,姐姐才没有那么厉害。”
她指了指门口的沈斯年:“小团,你看,是他救了你。”
小团用哭得通红的双眼看向门边。
一阵清风拂过,同时吹起了沈斯年纯白的衣袍。
“沈,沈叔叔…?”
“对啊,如果不是沈叔叔惊为天人的医术,小团真的危险了。”
温音摸了摸小团柔软的黑发,将他抱了起来。
“沈叔叔照顾了你一夜,还让小团恢复如初,小团去给沈叔叔道一声谢,好不好。”
小团愣愣地搂着温音的肩膀,抽泣着点了点头。
“姐姐…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去。”
“我妈妈、教过我…说,说谢谢的时候,一定要真诚。”
“好,那你自己去。”
小团被放在了地面。
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哭泣还在微微颤动,落地后却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般朝前走去。
温音看着小团走到了沈斯年的面前,瘦瘦小小的身体弯腰朝青年深深鞠了个躬。
再抬起身体时,他轻轻拉住了青年垂在身侧的手。
“沈叔叔,谢谢你。”
小团抬头仰望着垂眸看他的青年,声音依旧稚嫩,但带着无人能及的真诚。
“谢谢你救了我,我长大了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青年没动,只任凭那只小手拉着自己,掩盖在镜片后漆黑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抬头仰望着自己的小男孩。
一大一小截然不同的身形,却在温音眼底折射出相同的灵魂底色。
长久的对视中,那双镜片后的狭长双眸终于眨了眨,他缓缓蹲了下来,回握住了那双稚嫩的小手。
“好,我等你长大。”
小团比温音想象得坚强太多,不再哭泣后便主动吃起了早餐。
一口一口,没几下就将食物吃了个一干二净。
填饱肚子后,小团顶着肿成核桃的眼皮朝温音开口。
“姐姐,我要去报案。”
语气坚定,不带一丝犹豫,仿佛一夜过去,他就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少年。
“昨天傍晚,我在一个婆婆手中看到了我妈妈的钱包。”
“我偷偷跟着她,被她发现了,她把我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给我喂了很多小药片。”
“后来我就晕了,但我记得她的脸。”
“姐姐,我要去报案,那个婆婆就是楼里赌钱叔叔的妈妈。”
“她一定和我妈妈的死有关。”
小团勉强压下了语气里的哽咽。
“姐姐,我要抓住坏人,给妈妈报仇。”
028有些担忧:[真的能将坏人绳之以法吗?]
[大概率不能,不然宋婉的死亡也不会变成一桩悬案。]
温音摸了摸小团的黑发,软乎乎的。
[小团也不会在死亡后仅仅被定义为失踪了。]
[那到底要怎么办,才能为他们沉冤昭雪呢?]
[这个嘛…]
温音突然朝还坚定看着她的小团开口:“小团真的很勇敢,但这群坏人有点狡猾……”
“让我们想一个更安全的办法好不好?”
“什、什么办法?”
“嗯…说起来有点复杂…”
温音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沈斯年。
“还得让你的沈叔叔……帮帮忙。”
“你要求的帮忙,只是照顾小团这么简单吗?”
诊室门口,温音微笑朝小团挥手告别,送她出门的沈斯年倏地幽幽开口。
青年神色平静,镜片后的瞳孔里却有暗色的光芒隐隐涌动。
“当然了,沈医生,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温音眨了眨眼睛,纯良无害的模样像一只天真柔弱的小白兔。
仿佛昨夜的她,并没有窥见那片泥地里的骸骨,也没有摇摇欲坠站在他的房间里,任他索取。
“你很特别。”
一阵沉默后,沈斯年总结般吐出一句对温音的形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很喜欢。”
“这回的报酬,我想多要一点。”
他绅士开口,视线直勾勾落在温音的唇角:“可以吗?”
温音被那眼神看得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一步,惹得走廊上的护士朝她看了好几眼。
“不可以,沈医生,再见。”
温音捂住嘴唇往前走去,一转身将沈斯年甩在了身后。
直到温音的背影消失在大门的拐角,有护士好奇朝沈斯年开口:“沈医生,那是你女朋友吗,和你很般配!”
“女朋友?”
青年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最后点了点头。
“可以,我喜欢这个称呼。”
等028终于感觉不到沈斯年黏糊糊的视线,温音已经快走回筒子楼楼下。
[宿主,你想做什么?]
028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温音可是目前看来,最有希望能完成任务的宿主。
它可不想温音陷入更多的危险中。
[我只不过想让他们,感同身受罢了。]
温音微笑着,同神色紧张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名住户打了声招呼。
[这事,阿无一定愿意帮我。]
今日虽然晴空万里,但楼里的氛围明显紧张而压抑。
温音上楼时就迎面碰上了赌鬼的邻居,那名妇人。
她正皱眉从楼上下来,眼下的青黑昭示着她昨夜就没有睡好。
“周姨。”
温音还记得对方的姓氏,主动喊停了着急下楼的她。
“您这是,没休息好吗?”
温音一脸关切:“您黑眼圈有点重。”
“啊,”被称作周姨的妇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下,抬手间温音隐约瞧见了她隐在衣袖下的镯子。
纯金的,分量不轻。
“没、没事没事,”周姨讪笑了一下,本就消瘦的脸庞在黑眼圈的衬托下更显疲色,“可能最近变天了,夜晚没休息好。”
“这样啊,”温音理解地点点头,“您年纪大了,还是得注意点身体。”
温音说完又指了指楼上:“您这是在串门吗?”
“对、对……”周姨慌乱地点了点头,“我找人问点事。”
温音礼貌地侧了侧身体,给对方让出了下楼的通道。
“好的,那您忙。”
“诶好好。”
周姨扶着栏杆往下,在同温音擦肩而过后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姑娘,你昨天好像同小团在一起来着……”
她抬起那张干瘪黑沉的脸,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他在你那里吗?”
“小团?”
温音神态认真地回忆了一番,最后朝妇人露出了一个好奇的表情。
“他后来离开了,他怎么了吗?”
“没、没事。”
妇人飞速摆了摆手,也没回答温音的后半截问题,就着急忙慌转身往楼下而去。
眨眼消失在了温音视野中。
[028,帮我找找阿无,看看他在哪里。]
温音也转身朝楼上走去,还没走出几步,脑海里就传来了028的回答。
[宿主,不用找了…]
[他、在你床上……]
“这死鬼,吃错什么药了,睡睡睡,睡不死你!”
温音路过她搭讪那男人房间门口时,听到了里面女人的抱怨声。
“以前盯楼下那女人,现在盯隔壁那女人。”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睡死你得了!”
[那男人怎么了?]
[不知道啊,]028一脸疑惑,[不过整栋楼就他早上见过沈斯年。]
[现在他睡着了,别人也就不知道小团被沈斯年带走了]
[挺好的!]
温音想了想,联想到了什么,也没再问。
她回到了自己房间,推开门的一瞬,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从她床上咻的一下,滑到了床底。
严严实实地躲在了床下的阴影中。
温音啪一下关上了门,音色冷淡。
“阿无,出来。”
好几秒后,那团黑影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一番拉扯后,变成了熟悉的少年人模样。
只是这回没再光秃秃地赤着身子,而是松垮垮地套了一件黑色的衬衣。
看起来……像是房东会穿的那种。
衬衣款式太大,阿无却还只是少年人的骨架,此时衬衣也没扣好,随意懒散地挂在他身上。
露出了大半个单薄的肩膀,还有底下一双笔直的双腿。
细腻白皙。
“姐姐,你回来啦~”
阿无只心虚了一瞬,随即讨好着朝温音靠近了些许,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有多么不得体。
“谁的衣服?”
见温音问着他的衣物,阿无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而后又有些委屈地抬头,圆溜溜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音。
“这……这是他的衣服。”
“他说,得穿衣服才能见你,不然就要把我关小黑屋了。”
“他…?”
“对呀,”阿无指了指天花板,“就是房东先生,可凶了。”
温音看着眼前穿得像是故意来引诱她的阿无,着实有些无奈。
这三个诡,不管是冷冽的,温和的,还是天真年少的,他们灵魂底色上都有着同样的偏执和疯狂。
并且在对于“喜欢她”这件事上,如出一辙。
“房东先生,他没让你穿裤子吗?”
温音摇了摇头。
“你这样出来见我,你确定他不会把你关小黑屋吗?”
“姐姐……”
阿无任由肩头衣服又滑落了些许,往前一步似乎想要拉她的手。
却又被温音用眼神制止在原地。
“去隔壁房间,穿件裤子了再过来。”
温音指了指他的身后。
“别走门,走窗户。”
“啊……”
阿无委屈巴巴地啊了一声,最后在温音的注视中不甘心地变回了黑雾。
黑影飞速往窗口爬去,只消失了不到半分钟,就再次出现在了窗口。
黑影蠕动回房间地面,再次拉扯成少年人的模样。
这回没再光秃秃地露着两条逆天的长腿,而是套上了一条米色的长裤。
只是裤子对于他来说太长了,只能勉强系在腰间,裤脚则卷了好几个卷。
阿无不甘心地踢了踢裤脚,白皙脚背在衣料遮掩下若隐若现:“姐姐,这样可以了吧……”
温音见状上前两步,站在了少年面前。
她微微抬手,修长指节捏住了还挂在对方肩胛处的衬衣衣领。
拉拢,扣上口子,最后将翘起的领子抚平。
“这样才可以。”
独属于人类的温热触感,穿透薄薄的衣料落在了阿无的脖颈处。
相比于被抚平的领口,他过于激烈的心跳,似乎才更需要被安抚。
“阿无,你怎么了?”
温音轻声开口,视线里阿无颈侧白皙的肤色一片绯红,像是在一瞬间被染上了颜色。
“没、没什么。”
他微微睁大了双眼,眼底亮晶晶的。
“姐姐,你可以,再摸摸我吗?”
像一只忠诚而祈求爱怜的小狗,如果他有尾巴,估计早已摇得晃出虚影。
“当然可以。”
温音罕见地没有拒绝,她手指往上,轻轻碰了碰阿无微红的脸颊。
“那阿无,先帮姐姐一个忙,可以吗 ?”
“可以可以……”
阿无脸颊已经不由自主地往温音手指上蹭了蹭:“姐姐你说。”
温音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阿无身上上下扫了一眼:“既然阿无的本体能带着物体穿梭,那是不是也能带着活体穿梭呢? ”
“活体……”
阿无轻声重复了一遍,表情突然变得格外兴奋起来。
“可以可以,是带姐姐穿梭吗?”
“姐姐要去哪里??”
话还没说完,已经有黏稠黑影从阿无脚边蔓延,迫不及待攀爬上了温音的小腿,急切着想将她全部融入属于他的黑影中。
“阿无,你又不听指挥。”
温音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带我。”
“啊,”阿无的表情立马变得失望起来,“那是带谁?”
“赌鬼和他的母亲。”
“带他们去哪?”
温音嘴角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带他们去……感同身受啊……”
今夜无雨,但楼里的住户却休息得格外早。
天色刚朦朦黑,整个楼里基本就听不到走动的动静了。
周荷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宋婉已经无力挣扎软软垂着的脑袋,和那张绝望的表情,就会放大无数倍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甚至能从另一个奇怪视角,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琥珀色眼睛里,看到自己毫不迟疑关窗的身影。
周荷头很痛,她白天已经强打着精神找了小团一整天,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能稍稍睡个好觉,不要再做噩梦了。
只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个小时,都没能成功睡着,还在被月光照得透亮的玻璃窗上,看到了一个渐渐形成的黑色人影。
长发披肩,是个女人。
周荷僵硬地转动了一下她干涩的眼珠,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窗户外还砌着一堵墙,同她的屋子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
这片狭长的空地上同样长满了杂草,那夜她就是听到窗外的动静,推开窗后看到了赌鬼拖着只剩一口气的宋婉,面色阴沉地从她窗后而过。
往那道倒塌的缺口去了。
她知道院墙后是一片荒废已久的草地,也知道跨过这片草地,能快速通往楼外小路。
因为她曾无数次带着拿跟她离婚做威胁的老公,偷偷从那条小路溜进来,再从宋婉房间的窗户钻进去。
等对方享用完被她下药迷晕的宋婉后,她再偷摸着过去,给宋婉清理身体,再将同样被迷晕的小团放回床上,确保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那夜,本该喝了迷药昏睡的宋婉,不知怎的又晕乎乎的出了门,还在门口撞见了晚归回来,赌钱输得暴躁不堪的赌鬼。
最后……
被拖进了赌鬼的房间。
周荷只是不想老公跟她离婚,她没想害人性命。
她害怕自己下药的事情暴露,只好选择闭嘴。
她只能不断祈祷赌鬼下手轻点,至少留人一条活路,毕竟……宋婉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要养活。
但没想到,最后传来了宋婉暴尸荒野的噩耗。
而她,还被人捏住了把柄。
贴着玻璃的黑影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周荷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透过玻璃,死死盯着她的绝望眼神。
她僵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掩盖在衣袖下的五指,却早已掐入了掌心。
“周…姨……”
一片静寂中,那贴着玻璃的黑影倏地动了动,呢喃着吐出了一句轻软的女声。
“周姨……你怎么,还没睡……”
窗户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一只细白的、属于女人的手从里探了出来。
“周姨……”
同平日里宋婉喊她的声线一模一样。
黑影从窗户蔓延而入,蠕动着爬上了妇人的床铺,那只白皙的手臂,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黑影的中央。
最后在周荷目眦欲裂的惊惧表情中,轻轻地搭在了她颤动的肩头。
“睡不着,是在想我吗……?”
周荷干瘪的嘴唇忽地抽筋般极速开合,喉管里发出了几声嘶哑的、宛如拉破风箱的赫赫声。
浑浊的眼珠死死落在那只白皙手臂上,最后两眼一翻,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好半晌后,阿无激动到发颤的少年音传入了温音耳膜。
[姐、姐姐,她晕了,怎么办?]
温音还是借用了阿无的特殊技能,此时享用着阿无的视角,身体也被笼罩在阿无幻化的黑影中。
周围的触感并没有同在空气中有什么差别,温音收回探出的手臂,在虚空中随意划动了几下,依旧空荡荡的,没什么阻碍。
她甚至嗅了嗅周身的空气,什么也没闻到,十分正常。
[姐…姐姐…]
阿无声线是压抑的颤抖。
[你别嗅了,我、我知道姐姐爱干净……我处、处理过味道了。]
[嗯,那走吧。]
温音站在黑影里,没再管床上昏死过去的妇人。
[好的,姐姐。]
温音视角开始变化,阿无比028稳得太多,很快带着她穿过了门下的缝隙,来到了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