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荷右边隔壁就是赌鬼的房间,而左边,就是小团和宋婉的房间。
[阿无,你现在还是没有任何记忆吗?]
温音在黑影里突然开口。
阿无嗯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颤音。
[他们说、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些了,力量更强了,自然会记起所有的事情……]
温音点点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声线柔和了不少:[不记事也好,那我们进去吧。]
房间格局同周荷那边一样,一进门,阿无就主动解释起来。
[房间里味道难闻得很,姐姐就待我身体里吧。]
借着阿无优化过的视角,温音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人影。
满身的横肉,像一座小山 ,正倒在窄小的床铺上。
他双眼紧闭,眼皮下的眼珠却在不断滚动。
深秋的夜晚,本该盖上薄被御寒,床上的人却直挺挺地敞着衣物,浑身大汗淋漓。
像是陷入了一场梦魇。
[姐姐,他在做梦呢。]
手指上有湿滑的触感传来,是阿无终于忍不住悄悄拉住了温音的小拇指。
[楼里的人每晚都要做梦的。]
[他们说了,这是专门为每个人量身定制的梦境。]
[姐姐,要弄醒他吗?]
[量身定制……]
温音动了动小拇指,阿无的手立即下意识握紧了些。
[是房东和沈医生告诉你的吗?]
[嗯嗯!]
床上的人影还在小幅度地挣扎,眼珠转动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人类应有的极限。
但他依旧没能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做了亏心事,的确得做做噩梦才行。]
[只是不知道,这噩梦的程度够不够?]
[姐姐,你想做什么?]
见温音没有甩开他拉扯住她的手,阿无得寸进尺,悄悄握住了温音整个手掌。
人类温软的触感传来,阿无不存在的心跳似乎也颤了颤。
[好阿无。]
温音回握住阿无微凉的手,眼神冰冷。
[带他去那个小树林吧,在房间做噩梦,还是太优待了些。]
陈四已经陷入噩梦好些天了,从他将宋婉埋在小树林泥坑那天起。
他自认不是个害怕鬼神的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是用来束缚胆小懦弱的人罢了。
但现在,连日的噩梦折磨,已经开始让他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
他在睡前一口气喝了多于平日两倍量的酒,试图麻痹自己睡个好觉,但依旧没用。
那个明明在他手中断气了的弱小女人,照例如往常一般入侵了他的梦境,在他惊惧的表情中一刀刀生生剐下他的皮肉。
他却连开口呼救、求饶,甚至连晕厥都做不到。
只能顶着蚀骨的剧痛,眼睁睁看着对方缓缓落刀,直到他一身肥肉被剔除,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陈四已经痛到浑身抽搐了,而按照前几日的经验,这持续一整夜的酷刑,现在才刚刚开始。
陈四后悔了。
尽管他的悔意会在天亮后消散,但不妨碍他现在在剧痛下忏悔。
又是一刀落下,大腿上的一整块肉被生生划下。
印象中柔弱的女人勾唇看着他,似乎在静静欣赏他涕泗横流的窝囊表情。
剧痛之下又发不出声,陈四只能像一摊烂肉瘫在黑暗里,抽搐着等待下一刀的到来。
然而下一秒,被束缚的诡异触感戛然而止,他惨叫一声,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
被刀割般地疼痛如附骨之疽残留在他躯体上。
陈四本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那里一片完整,伤口不见了……
这是,脱离梦境了……?!
死里逃生的喜悦瞬间充斥了陈四的思绪,直到他手掌下滑,摸到了一手湿润的泥土。
视野一片昏暗,隐约有如水的月色倾泻而下,从树与树之间的空隙垂落。
陈四慌乱地揉了揉眼睛,表情顿时僵住了。
这是一片他再熟悉不过的小树林,甚至现在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那棵歪脖子树,都是他用来确定定位的参照物。
只是按照现在的距离,他似乎坐在……
他亲手挖的那个坑里……
一阵夜风吹过,头顶的树枝晃了晃,陈四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衣物,彻底变得冰凉。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前方斑驳的树影下,倏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娇小,瘦弱,踏着皎洁月色缓缓而来。
手中却把玩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宋……宋婉…!”
陈四终于发出了一声带着颤音的喊声,哆嗦着念出了那个折磨了他一夜又一夜女人的名字。
他怀疑他还在梦中,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能让他出声的梦境。
他僵硬地往后挪了挪身体,后背却抵上了冰冷黏腻的泥土。
他还在坑里。
目光落在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上,被千刀万剐的疼痛顿时涌了上来,陈四脸上的肉颤了颤,慌乱地朝面前的看不清脸的黑影嘶吼出声。
“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我不是人!”
“我猪狗不如!”
“你放过我你放过我!!”
“我一定好好照顾你的小孩抚养他长大!!”
“宋婉我错了!!!”
第24章 筒子楼(二十四) 别看了,好脏。……
陈四蜷缩在泥坑边缘,双手呈作揖状高高举起,只透过手臂的缝隙偷偷看向
面前的黑影。
这是他连续这么多天噩梦以来,第一次能开口说话,他只希望宋婉能看在她小孩的份上,放过他。
娇小人影缓缓停在了泥坑的边缘,在月色的映照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看不清对方隐在黑色雾气下的表情,但能从她微微低头的姿势,看出她在打量自己。
匕首在人影手中转了个圈,陈四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了颤。
“我真的错了……”
身体上犹存着被刀割过的疼痛,陈四一下跪在了泥坑里,猛然朝人影的方向磕起头来。
“我那天喝多了,一时失手才误伤了你……”
“求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给你赎罪!!”
“你真的会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轻柔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悠悠飘入陈四的耳中。
“直到抚养他长大成人吗?”
这是陈四头一回在梦境中得到对方的回应,只要对方不再纠缠他,他现在什么承诺都能答应。
他当即哆嗦又激动地朝人影大喊出声:“我会我会!!!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我把他当亲儿子照顾!!!”
“唔?”
人影发出了一声带着疑惑的哼声。
“亲儿子……”
“是找到后也杀死的那种亲儿子吗?”
陈四谄媚讨好的表情倏地僵住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不不不……我不会那样不会那样的!”
“你儿子失踪……那、那是我妈做的……不关我的事!!!”
“你要报仇找我妈去!!不关我的事!”
“哦,”
柔软的女声尾音拉得悠长,尖锐刀尖却在虚空中对准了陈四的方向。
“你妈做的,得找她。”
“那你做的……还是得找你呀……”
“对不对?”
陈四跪在泥地里,看着人影周围暴涨的黑雾,终于意识到了对方并不准备轻易放过他。
他猛地站了起来,踉跄着往泥坑上爬去。
“别找我,别找我!我才睡了你一夜!是你挣扎我才失手杀了你!”
陈四手指深深抠入了湿滑的泥土中,双腿并用往上爬,面色倏地从懦弱变得狰狞起来。
“你去找周荷!对,你去找周荷!”
“她给你下迷药让她男人不知道睡了你多少次,你要找去找那两个老不死!”
“别找我!!!”
陈四崩溃着嘶吼出声,终于连滚带爬从泥坑里爬了上来。
“别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温和的声线在身后响起,陈四手脚一僵,只感觉有黏腻湿滑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身体,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将他往坑里拖去。
“啊啊 啊!”
“放开我放开我 !!”
肥胖的男人在泥坑里摔了个狗吃屎,泥土腥气混合着尸体腐烂发酵的味道,一股脑涌入了他的口鼻。
他惊惶失措地在坑底胡乱挣扎,还想开口求饶,一团腥臭的泥巴猛地灌了进来,严丝合缝死死堵住了那道让人聒噪的声音。
“唔!!呜呜!!!”
腐臭的味道让陈四几欲作呕,他涕泗横流地摔在泥坑里,还来不及起身,手脚就被几道湿冷黏腻的东西缠绕上来。
最后将他紧紧束缚在了冰冷的坑底。
站在坑边的娇小人影再次垂眉朝他看了一眼,随后轻轻将那把寒光森森的匕首往坑里一抛。
刀尖一丝不差地插在了他裆下。
只差一点就正中他的要害,被束缚住的陈四浑身一颤,只听到那温和女声继续开口。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匕首被黑雾托起,悄无声息悬停在了陈四眉心,锋利的刀尖紧贴着他的皮肤缓缓滑动。
“像往常一样,经受千刀万剐的痛苦,循环反复,直到天亮。”
“亦或者……”
匕首沿着眉心往下,滑过喉管、胸腔、小腹,最后停在了他那二两肉上。
“你切了这作恶的玩意,今夜我就放了你,可好?”
陈四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匕首还没落下,刮肉剔骨的痛苦记忆,早已让他全身肌肉条件反射般抽搐起来。
“呜呜……”
他挣扎着摇了摇头,沾满淤泥的脸上狼狈不堪,只目眦欲裂地盯着人影的方向。
“噢……我知道了……”
被黑雾缠绕的匕首划开了脏污的衣料。
“你很贪心,你都想要,对吗?”
冰凉的匕首已经贴上了大腿的皮肤,陈四疯狂挣扎起来,被堵住嘴的他无法开口,只能发出一串嘶哑的呜咽声。
倏地,他口中一松,堵住的淤泥滑落,他终于呛咳出声。
“我、我选!!!”
“咳咳!!”
“我选第一个……!!”
匕首停止了滑动,束缚着陈四手臂的黑影同时一松,他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很好。”
“但我耐心不多,你只有三十秒。”
双腿还被缠绕束缚在坑底,他跑不掉。
陈四颤抖着地支起上身,麻木地握住了还悬在他腿间的匕首。
“这是梦境……只是梦境……”
“梦醒了就结束了……”
“很快就结束了……”
他念念有词地安慰着自己,视线慢慢往下。
“一刀换千刀……很划算、这很划算……”
“很划算,很划算……”
“梦醒就会结束,很快的……这不是真的……”
“十。”
倒计时传来。
陈四颤抖着扒开了衣物。
“九。”
陈四哭出了声。
“八。”
陈四的眼泪混合鼻涕,落在了抖个不停的手背。
“七。”
陈四惊惧得尿了。
“六。”
陈四呆愣了一秒。
“五。”
陈四再次举了匕首。
“四。”
陈四颤抖着比划一下。
“三。”
陈四低头闭上了眼睛。
“二。”
陈四呢喃出声:“这是梦境……”
“一。”
倒计时结束,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将林间的飞鸟惊得往远处飞去。
陈四捂着下身,哀嚎着倒在了淤泥里。
手中一片鲜血淋漓。
温音站在坑边,眼前倏地覆上了一只少年的手。
“姐姐,你别看了。”
阿无幻化出部分人形,用手挡住了温音的视线,将她裹挟着后退了几步。
“好脏。”
“确实脏。”
温音转了个身,拉开了阿无挡在她眼前的手。
“今夜先这样吧,我们回去。”
“好的姐姐。”
阿无又变回了黑雾,完全包裹住了温音的身体。
他往后看了看,陈四还捂着身体瘫在坑底哀嚎,身体一抽一抽,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那他怎么办?”
“让他就待在那里吧。”
月华如水,将整片林子照得透亮。
“今夜月色甚好,值得观赏。”
“嗯呢。”
一小片黑影从阿无身上脱离,溜进坑底缠上了惨叫不停的陈四的脚踝,将他束缚在了那里。
“姐姐放心,他走不掉的。”
说完,还在黑暗中轻轻蹭了蹭温音的脸颊。
“姐姐累了吧,我送姐姐回去睡觉。”
温音点点头,黑影消失在林间,只剩下坑底抽搐的陈四,和渐渐虚弱的哀嚎声。
温音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阿无罕见地没有闹她,那两只诡也没有半夜潜入她的房间。
她早上醒来时,只看见阿无变成小狗趴在床边,默默地摇着尾巴。
见她睁眼,才凑过来在她掌心舔了一口。
[028,陈四怎么样了?]
温音摸了摸小狗的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
[快天亮时被人发现,送到医院去了。]
028说出了最关键的字眼。
[没死。]
[没死才好。]
温音掀开被子,突然想到了什么。
[送哪个医院去了,沈斯年工作的那家吗?]
[应该是的,毕竟是离得最近的。]
温音没再作声,起床穿衣穿鞋,抱着洗漱用品准备出门时,小腿被摇得欢快的小狗尾巴拍打了好几下。
温音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黑色狗狗,弯腰再次摸了摸它的脑袋。
“阿无不用守着我了,自己去玩吧。”
小狗摇了摇尾巴,撒娇般呜咽着蹭了蹭温音裤脚,最后化作一团黑影,从窗沿溜走了。
[宿主,阿无今天是不是太过听话了?]
028有些疑惑。
[听话可爱得有些反常。]
[我都想摸摸它的狗头了。]
温音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拉开了房门。
[可能觉得我有点凶,怕我宰了它?]
028:[……]
时间已经快到正午,温音出门才发现走廊上格外安静。
平日虽说也不算吵闹,但也不至于鸦雀无声。
温音探头往楼下瞄了眼,终于看到了几个住户,但都看起来神色严肃紧张,只沉默着走动而过。
她抱着脸盆到水房简单洗漱了一下,收拾完下楼后,发现那几个住户房门紧闭,似乎又出了门。
[周荷在房间吗?]
[宿主,她不在呢。]
028巡视了一圈,补充道:[整栋楼房间基本没人。]
[陈四被发现时什么状态?]
[有说什么话吗?]
[被发现时只无意识地喊了几声宋婉的名字。]
[他没说完,就又昏迷了。]
话语间,温音踏进了楼外的阳光里,深秋的阳光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
她抬头眯了眯眼睛。
[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阳光正好的秋日,四处都是遛弯晒太阳的居民们。
临街的商铺虽然老旧简陋,路边的绿化也完全比不上现实世界,但温音依旧在满地的金黄落叶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惬意。
脚下的落叶踩得簌簌作响,出神间温音肩膀倏地被人轻轻拍了两下。
温音回头,发现是昨天在早点摊位上讨论过她的两个女人之一。
那个相对年轻,但言语犀利的女人。
“姑娘,你是那栋楼里的租客吗?”
女人脸上明显有着岁月留下的纹路,一头利落的短发和精明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温音佯装一无所知礼貌点点头:“姐姐,你这是?”
“只是看你年纪小,过来提醒你一声。”
女人往周围看了一圈,最后朝筒子楼的方向抬了抬下颌。
“那楼里现在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趁早尽快搬出去。”
见温音面露惊诧,女人又皱眉补充了一句。
“你不信我也正常,但你至少留个心眼,别傻乎乎地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那事,大概率跟你们楼里的人撇不开关系。”
说完,女人意有所指地往医院方向看了眼。
“那陈四,今早就被发现晕倒在小树林的泥坑里。”
“据说还自宫了……”
温音配合着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最后朝女人点了点头。
“谢谢姐姐提醒,我知道了。”
女人言尽于此,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