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缓笑：“你说的对。”
“正是因为如此，桑小姐，我不值得你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我也一样。”
庄墨闻最后一个字音将将落下，女孩的嗓音便紧接着响起，声线些些脆，轻柔更多，但那四个字，语气很坚定。
头一次，不是出于礼貌或者绅士，庄墨闻的目光不由地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面前的女孩年纪很轻，皮肤白，柔和漂亮的鹅蛋脸，乌黑的发乖巧温顺地披在肩头，有淡淡的、文静的书卷气。
像一束皎洁的月色，看似柔软，却是冷色调。
“我结婚，也不是为了得到一段感情。”从最初的那四个字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桑芙脑子便浆糊了，她尽力保持着冷静，条理清晰地说：“所以显而易见，我们是目前最合适、最契合的彼此的存在。”
对于庄墨闻，在今晚见面之前，桑芙大部分了解来自于她父母的口述，小部分源于几个小时前的那场讲座。
无论是从哪个部分来看，他的优秀都毋庸置疑。
而在今晚见面之前，桑芙对这场相亲都没有过多的想法。
以往的几次相亲,桑芙心如止水地去，心如止水地回，对方大抵将她的礼貌过度理解出了深意，个个热情得她难以招架。
最后都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的后果就是接二连三、无穷无尽的相亲局。
或许，她也的确需要一位像庄墨闻这样年轻有为、文质彬彬的丈夫，和一段二人都乐于名不副实的婚姻，来交换一些桑芙渴望的平静。
桑芙盘算了一番。
无论从谁的角度出发，这都是一场稳赚不赔的合作。
她定神，问：“庄教授，请问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庄墨闻微怔，摇了下头。
“嗯。”桑芙神情认真开口，“我也很满意你，可以结婚吗？”
庄墨闻好笑：“什么？”
“我们可以签婚前协议，婚后分居，你外公那边我也会帮你应付。”
“结婚的话，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有一点，希望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我们保持对这段关系的基本忠诚，可以吗？”
虽然是假的，但桑芙不希望她的婚姻最后的结局是一地鸡毛，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假如，在这过程中，你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们可以立即终止关系。”
桑芙语速平稳，一股脑将脑中所想说完，似乎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她方问对面那个维持了许久沉默的男人：“庄教授，你同意吗？”
意识到桑芙是认真的，庄墨闻的笑意渐渐散去，他轻拧着眉，在沉默后郑重开口：“桑小姐，你还年轻，婚姻大事不用过于冲动。”
“我没有冲动。”桑芙说，“我有自己的考量，就像你一样。”
就像他的外公，是催促他不得不结婚的动力。
她也有。
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拥有各自的“不得不”，也不必担心越界的可能。
告别庄墨闻，桑芙出了咖啡馆，霖城的车道上川流不息。
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排起了长龙，望着上面不知尽头的等待时间，和放眼望去不见一辆共享单车的街道，桑芙心想，早知道自己开车出来了。
她往家的方向慢慢走，正要给家里的阿姨拨电话，看她能不能把车开过来，就在这时，一道陌生的电话忽然弹进视野。
“你好。”
与那串陌生号码截然相反的是缓缓响起的男声。
“桑小姐。”
是庄墨闻。
其实金琼也向她发送了庄墨闻的电话号码，目的是方便联络。
对方有她的号码也不奇怪。
在吵嚷声中，他的声音很清晰：“刚才看了打车软件，现在的时间似乎不太凑巧。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
到了家，桑芙洗漱过后，靠在床头看前一晚未看完的书。
目前正在着手的悬疑题材的新书，需要查阅的资料不少，桑芙陆陆续续地买来了不少工具书，但此类书的文字大多缺乏趣味性，看起来不可避免地有些无聊。
平时专心看一个小时还是没问题的，但今天桑芙却有点神游天外，一行字看了反复三遍才看进脑子里。
金琼在这时打来电话，询问了一番她的日常生活，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锋转至今天的相亲上。
桑芙一顿。
脑海里，咖啡馆的场景浮现——
她说：“我有自己的考量，就像你一样。”
庄墨闻看了她许久，久到热可可的滋味在桑芙的味蕾几乎消散，久到桑芙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说“好”。
她点点头，这会儿才想起什么：“我爸妈那边……”
“没关系。”庄墨闻说，“在正式领证之前，你可以随时终止。”
桑芙躺下来，熄了灯。
“我困了妈妈，等你们明天回来再说吧。”
翌日下午。
金琼和桑成出差结束，回到家里。
吃晚饭时，金琼再次提及昨晚戛然而止的话题。
“你和小庄相处得怎么样？”
桑芙垂着眸，握筷子的动作停了停，却没有出声回答。
金琼与桑成对视一眼：“还是不喜欢吗？”
桑成道：“没事，不喜欢我们再换，我记得还有个小郑，是我大学同学的儿子，现在也蛮不错的……”
“我想和他结婚。”闷头安静吃饭的桑芙蓦地说。
饭桌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金琼咋舌：“你说什么？”
桑芙搁下筷子，看着金琼和桑成，说：“爸爸妈妈，我想好了，这个月就和他去领证。”
桑成捂着胸口：“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开玩笑也不能这样开，你是想吓死你爸吗？”
桑芙面不改色：“爸爸，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金琼是最先冷静下来的，身为桑芙的母亲，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是什么个性，看似温吞乖巧，性格却像一头倔驴一样，下定了的决心，几乎无法撼动。
“桑芙，这件事你不能着急，你要是喜欢他，就先接触一两年，慢慢来不着急，结婚是大事，婚礼那些……”
桑芙只是摇摇头：“我不在乎。”
“正好，你和爸爸不是下个月会出一段时间长差吗？”她吃饱了，起身推回餐椅，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丝不礼貌的异响，“到时候我会提前把行李先搬过去，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你站住。”
金琼脸色已微微难看，强忍着脾气，“小芙，妈妈知道老是让你去见那些人，你不高兴，但是这也不是你意气用事的理由。”
“爸爸妈妈，”桑芙回身，温声说，“庄教授的为人你们清楚，他对我很好，我没有在意气用事。”
从小到大，桑芙没有过叛逆期，只要她做出稍微不符合他们心意的决定，就会被冠上“意气用事 ”的标签，可明明她从未冲动过。
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后，绝不后悔。
唯有和庄墨闻结婚，她承认自己提得仓促，但也绝不仅仅是冲动而已。
上了楼，世界终于安静了不少，桑芙在电脑桌前静坐了几分钟，最后干脆钻进被子里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都黑透了，耳畔一通倏然的电话将桑芙彻底吵醒。
是负责她的编辑，找她核对上本书的出版事宜。
桑芙收拾好情绪，一边如常地回应，一边去窗口透气。
等到电话挂断，卧室的门紧接着又被人敲响了。
桑成端着果盘，笑眯眯地推门而入。
“小芙，吃点水果。”
“谢谢爸爸。”
桑成摆摆手道：“可不用谢我，是你妈切好让我送上来的。”
桑芙嚼着脆甜多汁的苹果，闻言抿唇笑了笑。
桑成顺其自然地在她房间里坐下来，“小芙，你跟爸爸说实话，下午的事，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吗？”
“你要是想清楚了，我就去劝劝你妈，改天约个时间，和对方家里人见一面，把事正儿八经定下来。你妈妈今天说话急躁了些，也是担心你。不过呢，总归结婚以后你还在霖城，我们也放心。”
金琼和桑成白手起家创立公司，金琼在其中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她是典型的女强人，性格强势，说一不二，轻易不低头，也只有桑成的话，她才偶尔能听得进去。
已经走到这一步，桑芙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她点点头，“那谢谢爸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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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桑葚 “同居分房，能接受吗？”……
刚睡过一觉，桑成走后，桑芙也没了困意，洗漱过后，盛微瑶在社交软件上叫她打游戏，今天的稿件已经完成了，她索性上线玩了几局。
盛微瑶打开麦克风，神秘兮兮地打听：“怎么样？”
“嗯？”桑芙扶了下棕框眼睛，正专心瞄准原处的敌人，“你指的什么？”
“相亲对象啊。”
盛微瑶调侃，“不自觉了嗷，以前都是回家第一个和我报备的，现在我不提都不说了。”
成功击中对方，桑芙操控人物灵活地进了房子搜寻物资。
又一次提起庄墨闻，还是在盛微瑶作为嘉大学子这种有点尴尬的身份面前，桑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他挺好的。”
盛微瑶一枪打歪：“我靠。”
“头一次听你夸人。还是前几次遇到的奇葩太多了吗？”
之前相亲的奇遇，桑芙几乎不忍回忆。
一个期待三年抱俩，一个妄想桑芙结婚后相夫教子当全职太太，第三个倒是稍微正常一点，就是事事都由她，问什么都回答“都行”，没有一点主见。
“听你这意思，是很满意咯。”盛微瑶也顾不上游戏了，一心八卦，“他年龄多大？做什么工作的？”
有没有钱的倒是轮不到盛微瑶问，金琼压根不会挑选让桑芙的生活经济下行的男人。
“他比我大七岁，”桑芙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大学教授。”
“什么？！七岁？？”盛微瑶几近破音，她本瞄着敌人的脑壳，被震惊得打到天上去了，反而引来了对方的注意，连忙躲到障碍物后，“不是，这种老男人你爸妈也敢介绍给你？他凭什么啊？他帅吗？高吗？”
帅吗？桑芙沉思。
显而易见，庄墨闻肯定是好看的，而且不是普通的、平凡的那种好看。
否则阅男无数的盛微瑶也不会用“巨帅”来形容。
至于身高，桑芙不太清楚。庄墨闻比她高大太多，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是桑芙见过的所有相亲对象中最优越的。
桑芙这厢沉默的时间，让盛微瑶彻底慌了神：“你说话啊桑芙，你不会是相到了一个钻石王老五，除了钱一无所有的河童了吧？？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从不以貌取人，但是但凡以后结了婚，那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啊，你想一起床就面对着一张丑脸吗，千万千万要冷——”
桑芙忍俊不禁，终于打断盛微瑶越扯越离谱的言论，“他是庄墨闻。”
话落，空气有几秒的凝滞与寂静，落针可闻。
桑芙继续说：“你们学校物理系的庄教授，你知道的。”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盛微瑶：“我靠？？？？？”
说时迟那时快，盛微瑶被敌方命中头部杀“死”了。
而同场的桑芙却在沉着冷静间，成为了淘汰王。
一局结束后，游戏进行不下去了。
桑芙方匆匆退出平台，盛微瑶一通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靠！！！你给我说清楚！！！”
画面中，她“面目狰狞”，一副为这个消息癫狂的模样。
桑芙想，如果盛微瑶此刻在她面前，那一定是会抓着她的肩膀疯狂摇晃的。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眼睛的弧度弯起来，“微瑶，冷静。”
盛微瑶觉得世界魔幻了，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我冷静，你说。”
桑芙在床上坐下来，平视镜头。
她刚洗完澡，穿着小熊睡衣，发丝轻软。
“我要和他结婚。”
视频通话页面一抖，对方的手机摔到床上，黑屏了。
盛微瑶：“我！靠！”
第二天一早，桑芙下楼吃早饭，碰到同样在餐桌前吃早餐的金琼。
“妈妈，早上好。”
金琼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直到桑芙坐下来才偏头扫她一眼，“昨晚熬夜了。”
陈述句。
桑芙没吭声。
她皮肤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变化得十分明显。
譬如前一晚熬了会儿夜，翌日眼下便会挂上两个淡淡的黑眼圈。
“少看电子产品，本来视力就下降了，”金琼一面絮叨，一面将剥了壳的鸡蛋的放在桑芙面前的餐盘中，“早就跟你说过很多遍了，熬夜还吃得少，身体迟早垮掉。”
公司临时有事，桑成昨晚从桑芙房间里离开后就先去了公司，现在偌大的餐厅只有金琼和桑芙两个人，沉默地吃着早餐。
桑芙吃完鸡蛋和吐司，又勉强喝了大半杯牛奶，正想说自己先上楼了，就听金琼忽然开口：“这周六晚上，两家人见一面。那天保持良好的精神面貌，别熬夜。”
桑芙一愣，才反应过来金琼说的是什么。
她弯了下眼，轻声回答：“好的妈妈。”
见面的日子如期而至。
事情进展得比桑芙想象中更顺利。
庄墨闻的父母均出身于书香门第，母亲是霖城赫赫有名的外科医生，父亲是即将退休的公安厅厅长，外公外婆是军医，早年间与桑芙的爷爷结识成为好友，一直到而今两家都未曾断了联络。
只是身为小辈的桑芙不知道而已。
得知两家即将见面的喜事，桑芙的爷爷奶奶也特意中断了如火如荼的旅游行动，连夜赶回了霖城。
“看来啊，咱们两家真是有缘分。”饭局上，桑爷爷桑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满脸高兴，“两个孩子又走到一块了。”
包厢里一大桌子人，聊得倒是很投机，前几天还冷冰冰的金琼，也融化出了些笑脸，庄父庄母都是宽厚温良的人，方一见面就笑吟吟地握着桑芙的手，没有半点距离感。
一顿饭吃下来，两家的事也算正式定下来了。
庄母笑着说：“这下可太好了，到时候墨闻他外公要是见着他的孙媳妇是小芙，说不定一开心，病就全好了。”
庄墨闻道：“妈，您扯远了，还没领证呢。”
桑芙正在开小差，微侧着身回复盛微瑶的微信信息，忽然有人在她耳侧轻声说：“我妈高兴的时候说话偶尔会有点过，希望你别介意。”
她吓了一跳，收起手机，一抬头，只见金琼正拧着眉，不满她的分心。
桑芙坐直了些，这才偏首，对上庄墨闻的视线，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反正都已经定下来了，庄母现在说这话虽有些早，但领证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没什么介意的。
过了几天，桑芙一觉睡醒，模模糊糊地发现手机上多了几条信息。
她定睛一看，发现备注是“庄墨闻”。
他送她回家那天晚上，桑芙为了方便交流，主动向他加了微信。
但事实是许多事都是长辈在操办，微信加了近半个月，除了最初系统好友申请的信息，再无多余的往来。
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
桑芙坐起身，点进信息弹窗。
庄墨闻：[桑小姐，婚前协议拟定好了。]
庄墨闻：[方便的话，我们见一面。]
还是当初的咖啡馆。
“可以的。”桑芙目光从协议书上移开，对庄墨闻说，“我没有问题。”
协议书庄墨闻已提前发给她电子版，桑芙也请了专业律师过目，这确是一份公平公正的婚前协议，即使有朝一日离婚，双方的财产也不会有任何牵扯。
而早在婚前协议之前，二人还签署了另一份合同。
上面约定了离婚前提。
1.双方任意一方有了感情追求，婚姻关系即可终止。
2.男方外公病愈且女方完成了新书工作，若无延续关系必要，婚姻关系即可终止。
她正要拿起一旁的签字笔，庄墨闻却忽然打断她：“还有一点。”
“嗯？”
“婚后分居，恐怕不行，瞒不过我家人。”庄墨闻语气微顿，询问她的意见，“同居分房，能接受吗？”
同居分房？
桑芙捏着签字笔笔杆的动作一滞。
其实，庄墨闻说的并无道理。
别说他爸妈，就连桑芙都不敢保证，哪天她家人就会毫无预兆地来访，彼时露馅，怕又是一场风波。
况且，她平时活动范围也就是卧室、餐厅两点一线，更别提庄墨闻白天还要上班。
就算住在一起，也不会经常碰面……的吧。
想到这里，桑芙笔尖一动，在协议上干净利落地签了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