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携蓟估算了下时间,这么快发作的烈毒少之又少,况且只是伤口染毒不可能有这般的效果,于是又问了遍大夫伤口情况。
 大夫仔仔细细将刚才处理的细节向她讲清。
 伤口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中毒的痕迹,连出来的血也是鲜红色,若是中毒不可能是这样的颜色。
 听大夫说完,滕携蓟也陷入疑惑之中,只是她听大夫形容的伤口,不免好奇问了句。
 “是什么东西能从左耳划到右侧颈间?”
 越清宁如实说,“听雀铭说,是一支马鞭。鞭上末尾处勾了极细小的勾刺,像是鱼钩却比鱼钩更加锋利。”
 听她如此说,滕携蓟只感觉一个有些荒谬的可能在眼前浮现。
 “清宁,你记不记得我曾同你说过一件事。三月时,圣上命我父亲去往凉州查看病马,我曾跟他同去。”
 “在凉州,我亲眼见到那里的无数战马死于马瘟,当地人有些也被传染上了这种瘟疫,他们的脉象就和清喆一样……”
 越清宁愣在原地,凉州远在千里之外,她也听父亲提起过马瘟。
 可千里外的马瘟怎么会到了京城?甚至不偏不倚落到了清喆身上。
 听到马瘟两字,本来还捋着胡子的大夫突然停下了手。
 他这手可是直接碰过血的!要是真是马瘟,他这般恐怕是第二个中招的。
 “大夫!您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猛地被叫了一声,他努力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道。
 “若真是瘟疫倒解释的通了!疫病通过伤口进入体内,引发高热晕厥,眼白有血丝,眼睑略有浮肿,倒十分贴合瘟疫之症。”
 听到瘟疫二字,钟氏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欲坠的走向前来,面色比起躺在床上的清喆还要苍白。
 “瘟疫……瘟疫怎么会到了京都?即便是洛三骑的马也一定是好好养在家中的,不可能无故染上马瘟啊!”
 说着泪与汗齐刷刷的落下来,满天神佛此刻一点忙也不肯帮,任她把念珠捏碎,也只静静地毫无动容的俯视着发生在她孩子身上的一切。
 钟氏急得一掌拍在身边椅子上,手里的珠串应声而断,檀木珠哗啦啦的掉了满地。
 她神情悲凄想要上前握住儿子的手,滕携蓟忙拦住她。
 “姨母不可,若真是马瘟会传染的!”
 可她已经什么都不听,伸出手去还想够眼前虚弱的儿子,清宁与她同样难受,却不得不先把人拉住,把事情扛起来。
 “母亲,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先听滕姐姐说完。”
 大概是没了力气,清宁和青珠两个将她按在了椅子上便再起不来。
 趁着此刻,越清宁向滕携蓟投去眼神,叫她该说的不该说的此刻都要说清。
 滕携蓟也知瘟疫厉害,此般得了清宁的鼓励,沉了口气神情严肃的将事情安排下去。
 “从此刻开始,所有进过这间屋子的人,碰过血布、血水和衣料的人都不得出去。”
 “所有人立刻沐浴更衣,沾过清喆的东西即刻焚烧,血水倒在哪里也要封存起来不能靠近。”
 清宁在此处补了一句,“雀铭也受了伤,他是骑马回来的。”
 滕携蓟忙问,“他人呢?有没有出去?”
 “不曾!他在西院厢房中,此刻也晕厥不曾苏醒。”
 听滕姐姐严肃的问话,越清宁此刻坠入冰池般绝望,最后问了句。
 “是不是所有碰过的人都有可能染上?”
 滕携蓟骗不了她,闭上眼重重点了下头。
 好狠的洛三子!好阴毒的计谋!
 甚至为了伤害清喆竟然这般歹毒,若是她们没有查清,府内的人一旦出门,整个京都都会深陷在瘟疫的泥沼之中。
 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算计清喆吗?
 越清宁突然猛地想到什么,或许这阴招或许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府中的另外一个人。
 越清宁慌忙抓住青珠,青珠被她表情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早前已经派人出去请老爷回来,现在恐怕快到家了。”
 越清宁慌忙冲出门去,领着孙伯和家中的几个小厮奔向大门。
 幸好还来得及!
 门前空无一人,父亲还未回来。
 她招手叫两个小厮把大门关上,连门栓也落了下来。
 “孙伯!快去把马棚里的马都分开拴住,雀铭骑回来的那匹更要注意,用水泼了好好冲洗干净,另外水也要收在一处绝不能流出去。”
 孙伯得了命令迅速转身离开,越清宁突然又想起什么叫住他。
 “从今天开始所有院中的人都要以布遮面,防止互相之间传染。”
 听了大小姐的话,孙伯立马去办。
 她刚要松下一口气,只听门外一阵马车声由远而近,慢慢的到了门前停下。
 越清宁不敢赌,慢慢后退掩住半张脸。
 “为何关门?来人!”
 是跟着父亲出去的张伯的声音,清宁停在距门三步的地方,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
 “张伯,是我下的命令。”
 “大小姐?为何?”
 老张还欲推开一丝缝隙向里面看,越清宁忙拦住他。
 “不要开门!此事干系重大,张伯快叫父亲近前。”
 不一会儿,门前的声音换了人。
 “清宁?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清喆受伤了吗?”
 听着父亲的声音,越清宁鼻尖酸作一团,幸好有手挡着倒也听不出来。
 疫病的可怕她很清楚,若没能及时抑制住病症,恐怕挺不过七日。
 现在已经不止是清喆的生死,他们在府中所有人的生死都悬在一根丝上,稍有不慎整个越家都会于今日消亡。
 她强咽下心中苦涩,低低唤了声。
 “父亲,事急从权,清宁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清。”
 对面的越尚书闻言一滞,刚要说出胡闹二字。
 “清喆被同堂的洛陈打伤,或许被他用带了马瘟的鞭子感染了疫病。”
 “……”
 越尚书脑中一愣,他今日早朝刚刚提过地方马瘟,要陛下派人去查。
 现在怎么好像报应似的,千里之外的疫病这么巧合的投在了自己孩子身上。
 他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音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谁说的?”
 对面的女儿沉着声回答。
 “同济堂的大夫和滕姐姐都来看过,他们都说十分有九分的可能。”
 越尚书一下子没站稳差点撞到门上,还是老张将他扶住才没有撞到脑袋。
 若是大夫一面之词还不可信,但滕家早前可是应他之托前往了疫病正烈的凉州,在那里他们父女俩亲眼看遍了马瘟之症,不可能分辨不出来!
 但……为什么?为什么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手?
 越清宁听着门后粗重的喘息,心里酸苦难忍,可现在已经没有了为父子之情分心的时间。
 “爹,请快转报宫中,叫陛下请人来查到底是不是疫病。还要赶快找到洛陈,他必定知道手里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瘟疫之物!”
 “要快些抓住他,不能叫他在外招摇!若真是疫病,他身上也说不定也会有,京中人群繁杂,扩散的会更快!”
 越尚书急吸了几口气。
 “那你们……”
 “我们不会有事的!”
 清宁终于放下手,面对着门那边的父亲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我们不会有事。”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脸上沾了片血红。
 越尚书看着女儿面上带血的苍白笑颜,心都快被劈成两半,可她说得对,要是疫病传出去整个京城都会深陷其中,甚至有可能传到宫中。
 万一陛下也染上瘟疫……
 他将头靠在门上,深深吸了口气,触在大门上的手无力的拍了下去。
 “嘭……嘭……嘭。”
 越清宁只听三声沉重的拍门声,每一下都比上一下更重,在空旷的院中隆隆作响。
 她如何不知父亲的心?
 妻子儿女都在府中,他却不能进来待在她们身边,除了夫君和父亲的身份,他更是大盛朝的臣子,如此便只能舍下私情来,站在百姓君主的那一边。
 沉沉的木门终于将回音拦了下来,大门对面,马车车轮轧着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越清宁听着这声音才松下口气。
 这时这口气松下来,泪却无法自控的连成了串似的往下滚。
 只此匆匆一面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皇城外。
 越尚书的马车刚从玄武门出去,此刻又拐了回来。
 守门监门卫还欲问什么,马车里面的人却掀开窗子。
 只见越尚书此刻脸色惨白,失了魂似的开口。
 “我有要事禀报陛下,此事要紧!还请郎将即刻放我进去。”
 如此慌张的样子显然是急事,更何况来人是户部尚书,监门卫不敢阻拦立刻放行。
 道了句谢,越尚书放下手,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如此入宫,他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带上什么,若还是不小心沾了东西可不能带给陛下。
 虽然清宁当机立断关了大门,但那洛三子手上的东西不知在何处,他家的人又不知在外走了多久。
 此番若真是瘟疫,京中百姓恐怕十之有一会染上。
 御医腾大人自回来一直在研究瘟疫之症的药方,不知他此时有没有找出良方?若是连他都束手无策,再没有谁人能救京都了。
 不亲身历险不知其中苦难!本是凉州的马瘟却这么出现在了京都,好像老天故意惩罚这些装看不到的人,疫病就在身上,如此便终于能睁开眼瞧上一瞧。
 马车行至内宫,越尚书一路急行来到御书房门口。
 门前的小太监远远望去,只见一个紫袍大人疾步而来,衣摆仿佛在他脚下生了风。
 他上前去,终于将人看清。
 “越大人?您不是刚回去吗?”
 越执征冷汗涔涔,见他靠近忙止了步子站在院中央高喊。
 “不要近前!我身上恐带了病,不要靠近我!”
 那小太监被他这声吓得停在原地,两人隔着五六丈,隔得远却也看得到他脸色发青,神色焦急。
 小太监知道这肯定是大事,忙高声问道。
 “越大人,您有什么事?这会儿陛下正在御书房,您有什么事我这就进去通传!”
 “……”
 对面站着的紫袍大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回话。
 小太监正欲再靠近些,只见越尚书突然跪下,挺直的腰脊如同松柏扎根在青砖之间。
 “陛下!京中传出马瘟!我越家一家老小被隔绝在府中,生死未明!请陛下即刻派人去看。”
 小太监听到马瘟二字顿时僵在原地。
 在陛下身边时候久了,朝中大事也略微知道些。
 早前越尚书还求了陛下派人去凉州查看地方疫病,没想到……这马瘟怎会到了他们越家头上?
 据说马瘟之症极其可怕,染上的人会迅速昏厥并起高热,三四天后高热退下,仿佛好起来了似的,但整个人也再活不过三天。
 染上马瘟,一条人命七日之内便没了。
 小太监想到这些忙掩了面向后退。
 “大人莫要动!我这就去禀报陛下!”
 明晃晃的烈日当空,正殿巍峨雄浑的矗立于日光之下,森严中透露出压人的无上君威皇权,越执征只觉得身上像块冰似的蒸出冷汗。
 这次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陛下再不能视而不见了……
 不容他细想,御书房门口出现了一个明黄身影。
 那人挥开身侧还欲多说的小太监,向着跪在地上的越执征走来。
 “陛下小心!臣不知身上是否带了疫病,请陛下莫要靠近!”
 闻言,那个明黄身影才在十步外停下。
 越执征抬眼,只见平日里泰然自若万事不惊的陛下,此刻扶着腰带,神情中止不住的忧惧。
 “执征,你不要同朕玩笑!凉州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会传了病到京城里?”
 越执征正色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又低下头磕在地上。
 “陛下,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疫病都已经到了这里!现在要紧的是先派人去臣家中看看这次到底是不是马瘟。臣请陛下派御医腾大人前去查看,他早先在凉州曾见过。”
 “且……他女儿滕携蓟正在府上。她已说明,马瘟可能十之有九!”
 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们父女俩一起去的凉州,他滕家医术高深世代相传,连滕堰女儿都这么说……
 皇帝略抚了下额头才接受这个事实。
 这后面若不是有人安排怎么可能?这人是要京中的所有人死啊!
 他一摆手,“叫滕堰立刻去越家!另外将太医院所有人叫来,朕要问事。”
 听陛下终于派人,越执征深吸一口气,说了第二件事。
 “陛下,伤人的是兵部侍郎洛峰家中的三子洛陈,事发后他立刻回了家中。他手里毒鞭还在,恐疫病来源是家中病马,臣请陛下封闭洛家,将所有进出人等查清隔离。”
 听他说到这人,皇帝突然停了一瞬。
 “洛峰与你有什么不对付?”
 话说的好像一无所知,可满朝都知道洛峰是骆阁老弟子,骆阁老又是太子一派的。
 而他越执征相来与太子派不睦,三百万两白银的事可是要从他户部拨出,到如今这个时候,他们两派已经势同水火连面子上都很难装得下去。
 青石板上跪着的又趴在地上。
 “臣与洛峰确有政见不合,但此事关乎京城安危,陛下安危,臣不敢胡说!请陛下即刻查清此事,万一瘟疫扩散很难再控制得住。”
 他说得对,即便是他这样厌恶骆阁老的,也绝不敢用这种事情来骗他,况且到底是什么蠢货才会用马瘟来算计?
 这瘟疫可不是能控制得住的东西,京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可能中招。
 如此想更叫人头疼,皇帝招手又叫了一人过来。
 “去传旨大理寺少卿裴为经,让他即刻去办!”
 又一个小太监领旨去办,只剩下两人还站在院中的艳阳下。
 青天白日,阴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笼罩在了皇帝头顶,他仰着头瞧了瞧这青冥叹了声。
 “我大盛百年从未有过大灾,把人都养的松懈了啊……”
 越执征也听到陛下的感叹,可他说的其实不对,起码对陛下来说不对。
 陛下二十三岁登基,执政整整三十年,在这期间他多次领兵出征神勇不输临阵将军。也曾听取臣下直谏,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皇帝能像陛下一般,被痛批两个时辰还能笑着说。
 “这天下有卿,朕才能真的能放心了。”
 陛下一直是个明君,甚至是堪比秦皇汉武的一代圣君,能辅佐这样的帝王是多少臣子毕生之幸!
 可惜从先皇后死后,陛下也变了,觥氏进宫后就变得更多,甚至连凌家……
 想到这里,越执政赶紧止住念头。
 在这里,那件事是想都不能想的!
 呆呆的瞧了半天回过神,皇帝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执政,那你呢?你怎么办?”
 越执征死死咬了下牙,仿佛用尽力气才说出这句来。
 “臣请留在宫中隔绝数日,查清有无病症后再行出宫!”
 “你家里……”
 皇帝知道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无法放下心来,换成胆怯的可能就躲在宫里不走了,换成有些骨气的也会求着亲自去查伤了儿子的洛家。
 可他的这个越尚书……
 心中有国、有民、有君,最后才有家。
 水花溅落在铜盆中淅淅沥沥的落下去。
 越清宁低着头看向渐渐平静的水面,自己的脸正模糊的倒映在盆底。
 一张脸素白干净,细腻莹润的皮肤上什么都没有,她摸着脸苦笑了一下。
 面皮美丑不过是行走的一副皮囊,人死之后再美也会变成枯骨一具,到时候谁又能分出这具枯骨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
 生死攸关的档口,他作恶多端或是恩将仇报好像都没有了多少意义,怕是他自己也从未料到谋算了半辈子,会这么栽在这一场灾病上吧?
 她叹了声擦干了手往西侧厢房方向去。
 还未开门,院前一树的鸟雀被她的到来惊到,扑棱一下子飞走了。
 越清宁呆呆的站在原地看了好久。
 同一个院……她一个雀也留不住。
 推开门,屋里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她靠近床榻,只见那人正皱着眉躺在榻上,汗水滚了满脸。
 早就料到,他的衣服没人敢碰。
 越清宁出去打了盆水回来,将他的衣领拨开,用湿布为他擦拭血痕。
 如此擦干净才看得清,从胳膊到后颈间,一处断断续续的伤痕连绵不绝,靠近脖子的位置更是十分血腥,一条半指长的皮肤被掀开,此刻能看到里面跳动的猩红血肉。
 她看着心中愈发闷堵的难受,拿了一条干净白布来,缓缓抬起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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