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家庭作业,奥黛丽完全忘记这回事,反正老师检查的时候,姐姐都会帮她糊弄过去。母亲问起,伊莎贝尔则漫不经心回答:“小奥黛丽女士显然不是学习音乐和烹饪的专家,我看她在泥巴盖房子方面倒有天分。”
母亲简妮忧心忡忡:“如果贵族女孩不掌握几门才艺,将来会被指责没有教养。”
“那好极了,你已经有一个注定没教养的女儿,应该不介意多一个。”十岁的伊莎贝尔眼也不眨地调侃妈妈,“至少我会竭尽全力培养奥黛丽女士玩泥巴的才能,让她拥有快乐的童年。”
简妮:“……”
伊莎贝尔没说假话,后来几年里,她教奥黛丽学会很多数算知识,从盖房子到组装机械,一步步发掘自己的兴趣。时下,很少有女性从事这项领域,更遑论是出身贵族的女孩。如果你不精通弹琴或者绘画等才艺,那么即便成为数学天才,也不能在社交舞会上令人高看一眼。
曾经,奥黛丽也为此苦恼,那时伊莎贝尔只是捏着妹妹的小脸,平淡道:“如果钢琴和绘画能让你感到快乐,那么现在学到一点足以应付社交的技艺还不晚。如果只是将它当作标榜身份的工具,博得绅士的喜爱,那我想你大概没有精力再钻研你热爱的领域。”
那天晚上,奥黛丽思考许久。
半夜三更,她抱着枕头钻进姐姐房间,轻声说:“我明白了,亲爱的贝拉。我明白什么才能使我快乐。”
——是坚持自己的热爱,那将会让一生都充盈而富足。
黑暗里,伊莎贝尔只是揉了揉她的小卷毛,似乎并不意外,“恭喜你,小奥蒂。”
奥黛丽抱住伊莎贝尔,依恋地蹭了蹭,“谢谢你,姐姐。”
如果没有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发现小奥蒂的天分,引领她走上一条特别的路,也许此刻的奥黛丽永远不能体会到真正的热爱。
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奥黛丽其实意识到了姐姐的与众不同。
姐姐嘴上将自己归为“没教养”的一类人,可奥黛丽亲眼见过她弹琴的技艺多么娴熟,画功多么精湛。
还有姐姐所传授的知识,许多已经超越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出自家庭教师。
在奥黛丽眼里,姐姐才是真正的天才,而这个天才只会在妹妹面前露出一点儿痕迹,连父母都知之甚少。
每当想到这里,奥黛丽就会有种隐秘的快乐——只有她知道姐姐的秘密,而她也会默契地将这个秘密保守到底。
窗外圆月高悬,照亮奥黛丽漂亮的蓝眼睛,一如此刻。
“如果你再发呆下去,我会拜托安娜姨妈找那位吉普赛女人帮你看看,是不是斯宾塞的诅咒提前生效了。”伊莎贝尔用扇子在奥黛丽眼前晃了晃。
从回忆中抽离,奥黛丽羞赧挠头,想起什么,又垂头丧气:“假如诅咒迟早要降临,请拜托让我在下个月的第二周前就死在家里吧,我不想离开庄园,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和你。”
伊莎贝尔眸光划过笑意,“好主意,要是也有厄运选中我,我就能借鉴你的办法了。”
“不!贝拉,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奥黛丽愿意自嘲,却不想听见姐姐也这么说。
伊莎贝尔伸出臂弯,“不必害怕,奥蒂,该来的总会来,也许……”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犹如石子掉入平静湖面,整夜的安宁就此告破。
冰蓝色的眼睛划过微光,伊莎贝尔目送着男仆前去开门,轻笑:“也许……就在此刻。”
奥黛丽不安抬眸,“你是说……厄运吗?”
伊莎贝尔没说话,姐妹俩站在二楼俯视着乱成一锅粥的楼下。
被坏消息搅扰得神经敏感的诺曼夫妇,在听到敲门声的下一刻就冲出了卧室。
爱德华头上还戴着滑稽的睡帽,冲t男仆喊道:“是谁来了?上帝啊,看在我可怜的神经上,别再让我听见坏消息了!”
男仆维持着开门的姿势,腿肚子哆嗦。直到爱德华连声问了好几句才转身,缓缓举起手。在他身后,一柄短管火枪指着男仆的后脑,十数个穿着鹿皮衣、腰上别着左轮的壮汉缓缓走入。
众人瞳孔剧缩,仆人们惊叫逃跑,诺曼夫妇勉强扶持着对方,战战兢兢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这里是诺曼庄园,受锡兰公国律法保护!”
躲在二楼角落里的安娜姨妈吓得脸色煞白,连声画十字:“是强盗吗?这真是太糟了!求上帝保佑!贝拉,奥蒂,快躲回屋子里!”
伊莎贝尔脸上不见害怕,只是拉着奥黛丽退进二楼的画室,透过缝隙观察一楼的情景。
楼下,宽敞的客厅因为壮汉们的涌入变得拥挤,突然,他们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一条路,一位年轻的男子缓缓走来。
奥黛丽躲在姐姐身后,水蓝色的眼睛倒映出那张陌生的面孔。
——这个男人无疑是奥黛丽短短十八年里见过的……最俊美的异性。他五官深邃,皮肤苍白,有着一头银灰色长发,柔亮的发质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耀眼。往下看,他穿着雪白高领亚麻衬衫,袖口带有法式铜色扣,外穿双排黑色礼服外套,俨然中产阶级时兴的装扮。只是这份得体与从容,在如此肃穆的气氛里,更显出几分可怖。
“诺曼爵士,好久不见。”他开口。
爱德华的表情彻底凝固,如果不是夫人的支撑,他恐怕会立刻昏倒。
“怀……怀特先生?”
二楼,安娜姨妈差点惊叫出声:“赫尔曼·怀特!那个害我们破产的奸商!怎么是他?!”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
赫尔曼·怀特?
奥黛丽目光闪烁——原来他叫赫尔曼。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果然,另一桩厄运如约而至。
“爵士,请原谅我的贸然到访。”赫尔曼·怀特嗓音冰冷,神情坦然,丝毫没有请求原谅的意思,“你的债务已经到期了,按照合同规定,这座庄园现在归我了。”
眼看壮汉们开始行动,爱德华张开手臂大喊:“不!怀特先生!离还款日还有两个月!你是不是弄错了?”
赫尔曼似乎不想多费口舌,往后招了招手。
一个戴着假发套的绅士立刻上前,从怀里掏出两张纸,“诺曼爵士,我是怀特先生的代理律师,可以叫我查尔斯。这是您于一年前签订的抵押借款合同,欠款两万锡兰币,限六月二十六日连本带利还清。”
“两万锡兰币?这不可能!我明明只借了一万!而且还款日期怎么提前了!”爱德华惊呼。
查尔斯律师不紧不慢,递上合同:“上面有您的签字与印章,还有您担保人,威克曼·史蒂芬先生的手印。”
爱德华和二楼的安娜同时怔住。
威克曼·史蒂芬正是安娜那位携款潜逃的丈夫!
“是他……难道是他骗了我!”爱德华难以置信,捏着纸张的手隐隐颤抖。
二楼,安娜姨妈豁然起身,激动地嚷嚷:“姐姐,姐夫!威克曼只是做投资失败,没脸回来,他绝不会坑骗你们!一定是这个无良商人撒谎!”
听见谩骂,壮汉们脸色愠怒,赫尔曼却气定神闲,连眼皮也没抬。
查尔斯律师哂笑,先于诺曼夫妇开口:“是吗夫人?出于律师的良知,我必须告诉你们真相。我的雇主,赫尔曼先生是个出色的商人,早在铁路贸易崩盘前就及时撤资,并对各位合资人尽到提示义务。威克曼先生隐瞒了这个消息,还说服你们抵押借贷,再次加注资金。实际上,他带走了所有的钱,而并不是你们相信的……投资亏空。”
安娜脸色煞白,崩溃大哭,口中喃喃:“不可能……”
爱德华浑身颤抖,一切都明白了。
他盯着借款合同上面通红的印章,神情恍惚。
现在,他不仅是个欠下巨债的穷光蛋,连祖上传下来的庄园也要没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即将落下的时候,一只手接过合同,声音轻柔:“爱德华,还没到绝路呢,打起精神来。”
简妮替他擦干眼泪,看向赫尔曼,温和道:“怀特先生,如果你的目的是催债,那么你应该清楚,不久之后,我的女儿将会嫁给斯宾塞公爵。公爵府的结婚聘礼,足够偿还债务。我希望你能宽限一段时间。”
二楼画室内,伊莎贝尔看着母亲,眼带赞赏。一家子糯米团里,总要有人站出来,哪怕是强撑的。
查尔斯看了眼赫尔曼,似乎在斟酌该不该由自己开口。
赫尔曼却突然抬眸,深灰色瞳孔盯着简妮:“贵府卖女儿的价格这么高昂……”
简妮脸色一变,冷声道:“阁下,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不,夫人请别误会。”赫尔曼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既然卖了一个女儿,不妨再卖一个。我所付的价钱,定会让贵府满意。”
话音落地,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除了伊莎贝尔。
二楼,奥黛丽皱眉,轻声问:“他想娶你?贝拉。”
伊莎贝尔摇头,嗓音冷淡:“不,确切的说,他只是想娶一个冠姓诺曼的贵族小姐,无论哪一个。”
奥黛丽疑惑:“有区别吗?”
伊莎贝尔盯着赫尔曼的脸,缓缓笑道:“当然有。”
与此同时,简妮也明白了赫尔曼的真正来意。
他压根不在乎那两万锡兰币,只想借债务逼迫诺曼夫妇把女儿嫁给他,以此跻身上流阶层,成为斯宾塞公爵府的连襟。
“这绝不可能。”简妮勉强克制着怒意,声音柔和坚定,“来自女王的赐婚我们兴许毫无办法,赫尔曼先生如此卑劣的手段却是有目共睹。我们会将债务还清,请你打消娶我女儿的念头!”
爱德华强撑着站起身:“是的!绝无可能!”
闻言,赫尔曼拎出一条丝巾,仔细擦拭手杖,语气不疾不徐,“诺曼先生,诺曼夫人,我想你们误会了什么。”
“我来,不是打商量的。”他淡淡道,“而是……通知。”
“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告辞。”
说完,毫不客气地扔掉丝巾,转身离去。
训练有素的壮汉们紧跟其后,鱼贯而出。
查尔斯缀在最后,彬彬有礼摘帽鞠躬,说出的话却叫人愤怒。
“先生、太太。三天后,如果你们的答案令人满意,不仅债务会一笔勾销,还另有丰厚的聘礼送上。如果答案是否定,那么……请做好交接庄园的准备。”说着,查尔斯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哦对了,要想打官司的话,可以找鄙人的事务所。”
爱德华接过名片:“能帮我打赢?”
查尔斯走到门口,潇洒回头,露出八颗牙齿:“必输无疑。但阁下非要浪费钱的话,不如给我赚!再会各位!”
爱德华:“……”
大门再次关闭,这一次,诺曼庄园无法回归平静。
爱德华无助地瘫坐在沙发上,此刻的简妮没空管他,急匆匆去了书房。中途路过二楼,见到安娜,她也罕见地失去笑脸。
奥黛丽跟了上去:“妈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没有,好孩子,和你姐姐一起去休息。”简妮拎着裙子登楼梯,“我要给你玛丽姨妈写封信。”
奥黛丽和姐姐对视一眼,疑惑:“玛丽姨妈?”
安娜惊讶:“玛丽?!”
简妮瞥了安娜一眼,无奈道:“事到如今,我必须找玛丽帮忙了。谁让我们卡文家只出了这么一个伯爵夫人呢?”
乡绅卡文家的三姐妹:简妮、玛丽和安娜。大姐简妮性情温和,嫁给了当时年轻阳光的爱德华;二姐玛丽聪明锋利,是姐妹中最有智慧的一个,嫁给了很有名望的克劳伦伯爵;小妹安娜热情憨直,被威克曼蒙骗,如今最为潦倒,靠着姐姐们的接济度日。
安娜自小与二姐玛丽不和,长大后因为种种矛盾闹掰了。其中之一是玛丽曾经告诫过她,不要轻信威克曼,安娜不听,还大吵一架。姐妹俩就此断联。
现在事态紧急,简妮顾不上安娜的情绪,连夜派人去送信。
诺曼庄园离克劳伦伯爵的领地很远,一来一回,起码要两日。
诺曼家众人一连两天,食不知味,爱德华更是一病不起。
就在简妮坐立不安时,门外响起马车声。
很快,一位身穿深紫色克里诺林裙、头戴蕾丝宽檐羽饰礼帽、神态端庄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的五官与母亲简妮有六分相似,但气质更加凌厉。
“玛丽!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多想见到你!”简妮与玛丽行贴面礼,紧紧攥着她的手,热泪盈眶。
“亲爱的简妮,收到你的信,我一刻也不敢耽搁。”玛丽也流t露出几分动容,视线在接触到瑟缩的安娜时,她突然冷笑,“好久不见,安娜。我时常好奇蠢人会做出怎样令人惊叹的蠢事,而你实属其中的佼佼者!让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人骗光自己的嫁妆不说,还将这等福分带给简妮,害得她连女儿都要赔出去!”
安娜被一连串的话语抨击得抬不起头。
简妮拍拍玛丽的手:“好了,别再说她了。这件事,爱德华和我都有错。我们早该听你的话,对一切恶意有所防备。”
玛丽叹息摇头:“是的简妮,你早该醒悟,你们无底线的善良只会助长某些人的坏心。”
老姐妹俩携手坐下,伊莎贝尔与奥黛丽适时下楼打招呼,“玛丽姨妈。”
“贝拉,奥蒂。”玛丽分别贴了两个姑娘的脸,又拉着奥黛丽的手,看向简妮,“不过……姐姐,有一件事情,我也有责任。”
简妮:“什么?”
玛丽皱眉道:“去年社交季,奥蒂来我那参加舞会,女王使臣贾维斯爵士也在。他就是那时挑中可怜的奥蒂,怪我不该带她去露脸。”
闻言,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简妮小心翼翼道:“玛丽,奥蒂的才艺实在算不上出众,应该不会引起贾维斯爵士的注意。”
奥黛丽脸色微红。
“不出众”都算保守了,可以说是力争下游。
伊莎贝尔轻摇羽扇,轻笑出声:“也许,对方要的就是一位‘不出众’的女士呢?”
“姐姐,你是说,女王特意为斯宾塞公爵挑选不出众的伴侣?”奥黛丽眼神疑惑。
简妮皱眉,陷入深思。
玛丽向伊莎贝尔投以赞赏的眼神,为奥黛丽答疑解惑:“这不是女王的授意,而是斯宾塞公爵府内部出了问题。据我所知,公爵有个弟弟曾经争夺过继承权,他们的关系并不和谐。由此可知,大约是公爵弟弟买通贾维斯,特意为哥哥挑选一位门户不显,才艺不佳,又生性单纯的贵族小姐。”
说完,玛丽又赶紧道:“当然,我们眼里的奥蒂乖巧可爱,绝不是他们想象得那么不堪!”
奥黛丽温和道:“没关系,姨妈。”
“一点儿没错。”她垂着头,金色小卷毛遮住长长的眼睫,笑容有些伤感:“我确实不明白复杂的弯弯绕绕,这就是他们选我的目的。”
闻言,众女士再次陷入安静。
简妮用帕子捂着嘴,憋住哭声:“哦,我可怜的奥蒂。之前那四位枉死的未婚妻,恐怕不是意外,而是……而是他们的诡计!”
“天哪!那奥蒂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安娜抱住最疼爱的小外甥女,也哭了起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玛丽偏过头,忍泪:“女王钦点,改变不了。我唯一能做的,是尽快筹钱帮你们偿还债务,至少救下贝拉。”
“噢,上帝啊。别说短时间筹集两万锡兰币多么困难,就算有,那个来自埃尔美联邦的魔鬼也一定不会罢休!他就是想娶贝拉!”
提到另一桩难事,简妮又是一阵心绞痛。她握住伊莎贝尔的手,泪水涟涟。
大女儿自小就独立,和夫妻俩的关系并不像小女儿那般亲昵。可是朝夕相处二十年,简妮深刻地感知到,贝拉心里的坚冰在慢慢融化。她敏锐智慧的大女儿,绝不能掉入那个利欲熏心的商人手里!
几位女士愁云惨淡,伊莎贝尔扶住简妮,喂她喝了点药,忽然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同时解决两个危机。”
此话犹如惊雷,众女齐齐投来目光。
奥黛丽向来知道姐姐的聪明,赶忙问:“是什么?”
伊莎贝尔将女王赐婚的卷轴举起,看向奥黛丽,轻声道:“亲爱的,我们交换吧。”
“交换?!”几人异口同声。
“不,这绝不可能!”奥黛丽率先摇头,水蓝色的眼睛起了雾,“斯宾塞公爵府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去了,是替我送死!”
伊莎贝尔静静望着奥黛丽。
如果她不插手,原书里可怜的奥黛丽的确会惨死公爵府。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生命,会哭会笑爱当跟屁虫的小姑娘,会在某个冬夜走向生命终点,那时,她才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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