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倍地对她好,几乎有求必应,仿佛这样就能弥补我内心的亏空,就能让这场精心编织的谎言变成现实。
我知道这在外人很卑鄙,很阴暗。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不在乎,她可能也不在乎。只要她在我身边,比在任何人身边都要好。
然而,谎言终究是沙砌的塔,潮水一来,便轰然倒塌。
母亲专门请了她的生母来叙旧,那句所谓的不小心,都是精心设计的,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轻易划破了这虚假的平静。
当我推开祠堂沉重的门,看到那支箭飞驰而来,我下意识抵挡,感受它穿透我的手掌,我竟没有抓住它!那支箭继而狠狠钉入她胸膛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碎裂、崩塌。
时间变得无比缓慢,我能清晰地看到箭矢撕裂她衣袍,没入血肉,看到她眼中从疯狂到茫然,再到极致的、映着我惊恐面容的不可置信。
她似乎想说什么,鲜血却从她口中涌出,堵住了所有言语,只剩那句质问。
我无法回答,这个妾室的身份像是针一样扎进我的手指,让我无论做什么都会连着心疼。
我抱住她软倒的身体,那温度在我怀中迅速流逝。我的嘶吼声不像人声,更像是濒死野兽的哀鸣。手掌被箭矢贯穿的剧痛,远不及心脏被生生剜去的万分之一。
她死了。死在我为她编织的谎言里,死在我派去保护我的暗卫箭下,死在我……这個造成她一切悲剧的元凶怀里。
她死后,后来听李闻琴嘲讽,我才知道自己那阵如同行尸走肉。
处理了她的后事,以雷霆手段压下了府中的流言蜚语,将影派到沈来惜身边跟着。不是宽恕,而是让他用命来守命。
风波太大,我还是看望了崔家人,爷爷彻底老了,中风后话都说不出来了。家中自然我说了算。
父亲还想继续生个新的继承人,可找了不知道多少个外室,才发现自己再不能生了,不过这样的秘辛,自然是密而不发,家中无人知晓。
母亲重伤未愈,看我的眼神带着埋怨与不解。她或许永远不明白,一个“妾室”的死,为何会让我这個她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彻底疯狂。
一切都料理好,我开始整理她的遗物。在一個旧妆奁底层,我发现了一封她早已写好的、自言自语的信。
信是写给一个陌生名字的——张子涵,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逃离的渴望。
这不算什么,人都有想去的地方嘛。无论这信是给谁的,她都寄不出去。
我又在院内发现的不明药渣、她箭弩的备用箭、以及那些与崔家忽然有些隔阂的世家夫人……
这些我还能骗骗自己,可……
“从夫人房中搜出来些东西,需要您过目。”老管家小心道。
“什么东西?”我把怀中的婴孩交到一旁的侍女怀中,拿过来,是一张药单。
我瞥了一眼管家小心忐忑的神色,有些烦躁:“什么意思?”
“府医来看了,这些药加起来,会导致女子有……怀孕的症状。”管家快速说完,把头死死垂着,一眼都不敢看我。
沉默像是凌迟一般,良久,一生啼哭打破静谧。我忽然笑着抱过崔无错,逗弄道:“想娘亲了吗?娘亲很快就回来了,不哭不哭啊。”
然后转头,脸上还带着逗弄孩子的笑,对管家道:“药乱开,话瞎说,腿也迈不动,府医也没用了,处理了吧。”
这一句处理了府医,府医一家直接成了南下的劳役。
深夜,我辗转反侧,终于还是拿出那张药单反复看,笑出了眼泪。
她一直在骗我。就像我骗她一样。
原来,我们自始至终,都在互相欺骗。我以为我掌控了一切,却连她的心从未真正停留在我身上都不知道。
我将那张纸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给她取名“无错”,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结合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再溺爱崔无错,我始终明白她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我们还有一个亲儿子,我更纵容沈来惜,给予他我能给予的一切,权力、财富、甚至默许他培养自己的势力,与朝中那些曾经打压过我、或者我看不顺眼的世家大族,暗中对抗。
我看着他在我的纵容下,像一株汲取了黑暗养分的藤蔓,疯狂地生长,缠绕、绞杀那些我曾经憎恶的庞然大物。他比我更狠,更不留情面,因为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温情。
在沈来惜羽翼丰满的时候,皇帝却先沉不住气了。
政变很快,我早得了消息,很快就镇压了,但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了。
看着胸口的剑,我抬头静静地看着他,这个流着我和文有晴血液的儿子,这个我一手培养出来的、用来颠覆一切的怪物。
我颠覆了曾经束缚我的世家,我除掉了所有威胁,带着这个乱摊子,被割掉了头。
我始于阴暗,终于毁灭的晦朔轮回。
临了之际,我忽然想起文有晴当年和沈自节蛐蛐我的话,就是:“这人就是个老阴批,老会装了。”
是啊,装了一辈子了,如今我舍弃被人间业火反复焦灼的躯干,只带着我的魂魄,来找你了,阿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