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筱陪着冯翠翠在茶馆里坐了很久，直到冯翠翠的情绪稍稍平复，才将她送上冯府的马车。
回到太傅府，夕阳已经铺满屋檐所有的瓦片，仿佛给太傅府镀上一层暗金色的薄纱。
刚踏进门，管家便迎了上来，神色复杂。
“大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等了许久了。”管家语气着急的说。
苏筱筱点头示意知道，便朝着书房走去了。
第22章
苏筱筱穿过昏暗的走廊，径直往书房走去，只看见屋内的烛火映照着父亲的影子，投在窗户纸上。
他身躯佝偻，伏在案边，看着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身影，苏筱筱感觉心中涌上一股难受，但父亲的不理解，又让她情绪复杂。
她缓缓推开门，慢慢走入书房，苏筱筱看见父亲，烛火下的白发，随着开门带进来的寒风，在空中不停地摆动着，这比前几日苏筱筱才回来时多了许多。
“爹。”苏筱筱轻声唤道。
苏父听到苏筱筱的声音，抬起了头，只见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就连平日挺得直直的背脊，也在此刻变得弯曲，全身透着着一股疲惫和沉重。
苏父将目光投向苏筱筱，眼中不再是往日那样的严厉，和刻意保持的距离感，而是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痛楚，愧疚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筱筱……回来了。”苏父的声音干涩沙哑，或许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的原因。
“坐吧。”他指了指书桌旁的椅子，示意苏筱筱坐下。
苏筱筱在书桌旁坐下，但苏父并未开口说话，书房内一片寂静，只剩烛燃烧偶尔产生的噼啪声。
安静的氛围持续了许久，只听见苏父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他突然从座位上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书架旁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木箱子，箱子虽身处角落，但却没有什么灰尘，想必是经常被打开。
他十分熟练地打开箱子上的铜锁，双手微微颤抖着，从箱底取出一个卷轴。
那卷轴虽然用了布包裹着保存，但苏父此时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虽然边缘已经磨损泛白，但显然被珍藏了多年，也摩挲了多年。
他走到苏筱筱面前，将卷轴放在她手中，仿佛是想了很久，鼓足了勇气而做出的决定。
“拿着！”苏父的声音低沉。
“这是……你娘的画像。我……替你保管了这么多年，如今将它交于你，望你好自保管。”苏父将卷轴交给了苏筱筱，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卷轴。
苏筱筱接过，只觉这卷轴此刻异常的沉重，她小心翼翼地解包着卷轴的布袋，缓缓展开卷轴。
这是她第一次看母亲的画卷，以前只是偷偷跑进书房偷看，常常还未打开，父亲便回府了，或者从别人的描述中，得知母亲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只见画中的女子，一袭白衣胜雪，立于一棵盛放的梨花树下，她身侧并未带着佩剑，但迎面而来的大侠风范，只是安静的地站着，身姿挺拔，眉目清冷如画，苏筱筱看着那双眼睛，带着一种疏离和无法言喻的孤寂。
那眉眼，那神韵，与苏筱筱站在镜前时，有几分相似！只是画中人的气质更加冷冽，看着画卷中女子的样貌，苏筱筱似乎回想起，幼时母亲喂在嘴里的酸枣糕，酸甜酸甜的。
这就是她的母亲，临霜大侠，是名动江湖的女侠！苏筱筱的手指轻轻摸着画中的人，指尖跟着微颤。
原来父亲书房里，那张被她偶然发现的画像，是母亲真实的样子。
“爹……”苏筱筱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
“娘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消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乔太后……”她急切地说问出心中所有的疑惑。
“筱筱，别问了……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他声音坚决。
“乔太后……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她召你入宫，绝非善意。爹……爹无能，护不住你娘，如今……也护不住你。”他的眼睛看着她，带着恳求与愧疚。
“听爹的话！入宫之后，谨记一条：莫要出头！”
“收起你所有的锋芒，藏好你的聪明才智，甚至……藏好你这张脸！能有多不起眼，就多不起眼！”
“不要争宠，不要好奇，不要打听任何关于过去的事！尤其……尤其不要试图探究你娘的事！”
“活着！筱筱，爹只求你一件事——活着！”苏父接二连三的说着，他知道他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只希望筱筱可以在那吃人的皇宫，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他越说越激动，最终摊到在地。
他不再是那个充满威严，连太子都惧怕的那个太傅，现在只是一个在皇权面前无力保护女儿，只能卑微祈求女儿保命的满头白发的父亲。
这份沉重的父爱，让苏筱筱心头仿佛被巨石压着一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到父亲坐在地上，急忙的上前搀扶。
看着女儿眼中翻涌的情绪，苏父颓然地松开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去吧……好好准备。明日……爹送你。”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筱筱捧着母亲的画卷，既滚烫又沉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佝偻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退出了书房，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父亲的身影也消失在烛火中。
与苏父书房的沉重压抑完全不同，太傅府的一个院子的主屋内，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欢快的气氛。
烛光通明，孙氏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慢慢地剥着一个蜜橘，她脸上止不住的得意，而苏卉则坐在侧面的椅子上，脸上同样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兴奋。
“娘，您真是神机妙算！”苏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快意，起身后她缓缓凑近孙氏。
“乔太后果然雷厉风行！这下可好了，那野丫头自己往火坑里跳！我看她还能得意多久！”想到苏筱筱明日将被送进皇宫，嘴角的笑意
就压制不住上扬。
“哼，真以为得了侯夫人几句赞赏，或是攀上了晋王那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能一步登天了？天真！这京都的水，可深着呢！乔太后那里，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孙氏将剥好的一瓣橘子送入口中，慢悠悠地咀嚼着说。
“你以为太后娘娘真是什么念旧情的人？她恨临霜那个贱人恨到了骨子里！当年临霜在京都风头无两，压过了所有贵女，连先帝都对她另眼相看……这桩桩件件，都是扎在太后心头的刺！如今看到这张酷似临霜的脸……”她吐出几粒籽，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继续道。
“呵呵，你说，太后娘娘能让她好过？”孙氏发出一声刻薄的冷笑。
苏卉听得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苏筱筱在深宫中凄惨的下场。
“娘说得对！不知天高地厚，进了宫，有的是人教她规矩！说不定……连第一晚都熬不过去！”她恶毒地说着，语气中充满了快意。
“但是娘，那小蹄子有几分姿色，如果被皇上看中了，岂不是好日子就要来了吗？”苏卉转念想到了苏筱筱那张脸。
“呵呵！当今天子可是乔太后一手带大的，你说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太后作对！”孙氏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还有冯家那个，活该她也被选进去！正好给那小蹄子作伴，阎王路上也不孤单！”苏卉想起冯翠翠在春日宴上为苏筱筱说话的样子，又补充道。
“正是。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凑在一起，互相牵连，死得更快！老爷那边……”孙氏满意地点点头。
“看他今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哼，心疼了？晚了！太后的旨意已下，他还能抗旨不成？他这辈子，也就这点窝囊本事了！”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轻蔑。
母女俩相视而笑，笑声在华丽的房间里回荡，烛光将她们扭曲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如同两只来自深渊的鬼魅。
窗外，月亮高高悬挂在天空中。苏筱筱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手中紧握着母亲的画像和那枚冰冷的骨哨，只听见房门被人敲响。
“筱筱，开门！我是周凌。”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筱筱走到门前，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狼狈的周凌，只见他发梢上有许多草屑，衣裳上也有许多泥点，看着他这样，苏筱筱有些不解，周凌是最在意形象的，小时候打架也坚决不让别人弄脏他的衣裳。
“你怎么这幅样子？”
“我爬墙进来的，母亲说漏嘴，我得知了你要进宫参加选秀，她便将我关在房间，不许出府，我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从侯府跑出来的。”周凌边说，再配上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但来是真的从候府偷跑出来的。
“筱筱，你别去可好，你才回京，我们说好的要去很多地方，我带了银票，我们一起跑吧！”
苏筱筱听到周凌的话，目瞪口呆，但仔细一想，像他这样象牙塔中，被精心呵护着长大的，想法都或许有些单纯。
“周凌，你该想一想，我们若是跑了，这太傅府和侯府该怎么办，另外我是自愿入宫的。”
“筱筱，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周凌知道哪里的凶险，他的阿姐本是一个明媚的女子，可是进宫后，一切都变。
“你不用劝我了。”苏筱筱一脸坚定的看着周凌。
周凌知道苏筱筱已经做了决定，那便是怎么都无法改变的事情了，他急忙从袖中掏出银票，往苏筱筱手中塞去。
“筱筱，我阿姐是贤妃，若是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她。”周凌一脸严肃的说，苏筱筱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已近深夜，周凌担心被别人看到，对苏筱筱名声不好，在反复叮嘱后，便离开了。
第23章
苏筱筱一夜未眠，一方面是对未知前景的恐惧，另一方面是可以进一步寻找真相，两种情绪交杂着，让她难以入眠。
看着窗外从暗黑色变成灰白色，苏筱筱也知道离开苏府的时间也越来越近，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太傅府，难免还是有些不舍。
门外传来压抑的啜泣和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对这声音，苏筱筱是非常熟悉的，她也知道于妈是极其舍不得她的。
“小姐……”于妈推门进来，苏筱筱看到了她那红着的眼睛，以及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符合秀女规制的素雅宫装。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眼圈通红，身形瘦小，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怯生生地低着头。
这个女孩子苏筱筱是有印象的，她是院中负责洒扫的丫鬟，很小的时候便被父母卖到太傅府，经常被人欺负，于妈看她可怜，便将她认作干女儿了，也同时跟着于妈姓，名为于芙。
“小姐，老奴……老奴……”于妈话未说完，眼泪又簌簌落下。
“老奴求小姐，带上芙儿吧！这深宫……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姐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老奴始终不放心！”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苏筱筱，知道于妈既然下了决定，便很难改变她的主意。
“你是怎么想的呢？”但苏筱筱还是想听一下于芙的想法。
“小姐，让奴婢跟着您吧，奴婢……奴婢不怕吃苦，奴婢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跟着小姐便好。”于芙也跟着跪下，身体微微发抖，带着哭腔。
苏筱筱心里感觉酸酸的，于妈是母亲留下的旧人，也是这府里为数不多真心待她的人。
看着眼前这对决绝的母女，她想起了父亲那句沉甸甸的‘活着’，一个人，在这龙潭虎穴，确实太难，于芙虽然年幼胆怯，但胜在忠心，是于妈的骨血，总比宫里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强，苏筱筱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护着于芙的安危。
“于妈，快起来。芙儿，你也起来，你便跟着我一起吧！”苏筱筱深吸一口气，上前扶起于妈和于芙。
听到了苏筱筱的答复，于妈便放下心了，还记得夫人离开府邸上，便让她帮忙照顾小姐，小姐在宫中自己帮不上忙，但芙儿跟这去，还可以照顾小姐一二。
“小姐！……芙儿，快给小姐磕头！进了宫，你的命就是小姐的，万事以小姐为先，记住了吗？”于妈对着于芙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记住了！娘记住了！”
简单的梳洗，换上那身素净的宫装，苏筱筱同时将母亲的画像藏好，而骨哨则用一根丝线穿过，系在颈间，藏在在衣襟之下。
苏筱筱看着铜镜，镜中的脸并未施加粉黛，她记着父亲的嘱咐‘藏好一切，包括这张脸’。
太傅府的正门前，苏父身着朝服，站在大门倒影下，他身后站着孙氏和苏卉，孙氏脸上努力掩饰着愉悦，苏卉则带着得意，两人的眼睛从苏筱筱一出府，便一直盯着。
没有多余的告别，苏父只是深深地看了苏筱筱一眼，那眼神中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他嘴唇微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挥了挥手。
来接秀女的宫车规格统一，均是由宫内太监驾车。
苏筱筱临别最后看了一眼父亲苍老的身影，离开前又瞟见了孙氏母女那得意的笑容，但她并不在意，挺直背脊，带着于芙，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宫车。
车帘缓缓落下，苏筱筱坐在车内，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朝着那座被高墙包围着的宫殿驶去。
在太傅府侧巷一处角落旁，一道身影静静站立在那里，风轻轻吹动着他玄色的衣角。
宋淮看着那辆载着苏筱筱的宫车渐渐驶远，最后消失在长街尽头，他俊朗的面容在阴影下中，眼神晦暗不明，嘴唇紧抿着。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神情有担忧，也有着其他复杂的情绪，其中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甘？最终他转身，消失在清晨，还没有散尽去的薄雾中。
宫门巍峨，守卫森严，马车穿过一道道大门，最终在一处石门下停了下来。
下了宫车，早有一批穿着统一样式的嬷嬷和内监已经在等候。
所有秀女被要求噤声，并按照顺序排好，均由一位面容凶煞，眼神锐利的老嬷嬷带领着，穿过了重重宫苑。
一路上，金碧辉煌，但这份奢华之下，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死寂。
高高的宫墙隔绝了天日，连鸟
儿的叫声都很少，仿佛活物都不允许在这宫中存活。
偶尔有宫女太监低着头匆匆走过，步伐着急，于芙紧紧跟在苏筱筱身后，小脸煞白，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她死死抓着苏筱筱的衣角，苏筱筱紧紧握着她的手，示意不要害怕。
苏筱筱低垂着眼眸，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却跳的极快，这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母亲‘消失’谜团的中心，也是乔太后为她准备的牢笼。
她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嫉妒的、同时也有幸灾乐祸的，她强迫自己努力降低的存在感。
最终秀女门停在了位于后宫西侧的俞花殿，这是一处专门用于安置秀女的宫苑，虽不敌各位娘娘的宫殿那般奢华，但庭院干净整洁，生机勃勃，殿内已住了第一批入宫的秀女，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气。
“苏筱筱，冯翠翠，住西厢北耳房。”领头的嬷嬷翻着名册，声音平淡的分着房间。
苏筱筱抬眼看去，果然见冯翠翠正排在离她不远处，此刻也同样又惊又喜地望过来，看到她身边同样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
两人被一个小太监引到西厢最靠里的一间耳房，这个房间不大，陈设简单，有着两张并排的木板床，一张方桌，以及两把凳子和一个妆台，光线有些昏暗，同时带着一股久未住人的淡淡霉味。
两人才刚进入房间，放好行李，这是一双精美的绣花鞋踏过门栏。
一位头戴精致发簪，腰间佩戴着一块上好玉石制成的玉佩，手上是玛瑙手镯，全身都透露着贵气的女子，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你就是冯翠翠吧！我想和你换房间，不知可否？”女子看着冯翠翠问道。
“抱歉，乔姑娘，我想和筱筱一个房间。”冯翠翠在这陌生的环境，只有和筱筱在一起才会安心一些。
那位乔姑娘看见翠翠决绝的模样，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便被侍女搀扶着离开了房间。
“筱筱，你认识这位乔姑娘吗？她为什么想要和你一个房间？”翠翠不知道为什么乔婉要和她还房间，难道她和筱筱认识。
“我并不认识她，翠翠，你知道她是谁吗？”
“筱筱，我只知道她是丞相之女，同时也是乔太后的外甥女。”听到乔太后三个字，苏筱筱的心漏跳了一拍，翠翠说完后，便将门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