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躺回床上,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慢慢的便睡着了。
但在同样的俞花殿的某个角落,这一夜,有人注定无眠。
翌日清晨。
当秀女们再次被赶到院中集合时,气氛明显不同。
此时严嬷嬷走了过来,她依旧穿着那身宫装,但整个人脸色蜡黄,眼下是浓重的乌青,走路时脚步不稳。
最令人惊异的是,她那张脸上,印着两个,尚未完全消退的,同时清晰的五指红印!虽然她用厚厚的粉来遮掩,但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
“今……今日……”严嬷嬷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全然没有了昨日的跋扈,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习……昨日仪态……各自……练习……”她说完这句,便退到角落一把椅子上坐下,藤条被她放在脚边,再也没拿起来过。
整个上午,没有藤条声,没有呵斥声。
苏筱筱认真的练习,队列中,一道目光时不时的瞟向她。
循着目光看去是谢沐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复杂了许多。
不再是昨日单纯的恐惧和排斥,而是多了一丝探究、一丝犹豫,甚至……一丝试图接近的意味。
在休息的间隙,她磨蹭着挪到苏筱筱身旁,几次想开口却什么都没说。
苏筱筱只当未见,依旧保持着那份疏离和平静。
午后的阳光还是有些灼人,苏筱筱打算先回房间,稍作休息。
“苏秀女,贤妃娘娘传召,请随奴婢走一趟。”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宫女恭敬的通传声。
贤妃?周凌的姐姐!苏筱筱立刻起身整理仪容。
在于芙担忧的目光中,苏筱筱跟着那位面容举止沉稳的引路宫女,穿过重重宫苑,一座又一座精美的宫殿,引路宫女步履轻快,苏筱筱紧紧跟着她。
终于,在一座名为‘落霞宫’的宫殿前停下,宫殿不大,却格外雅致,院中种植着不少美丽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然而,这花香之中,却隐隐夹杂着一缕挥之不去的药味。
步入殿内,药味更加浓了一些,陈设华美却不失清雅,看得出主人品味不俗。
“娘娘,苏秀女到了。”引路宫女将她引至旁边的暖阁外,压着声音说道。
“进来吧。”一个温和,但却带着虚弱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苏筱筱进入暖阁,暖意混杂着草药气息,扑面而来,靠窗一侧的软榻上,倚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这便是贤妃周氏。
她穿着浅杏色的宫装,外裳是一件绣着兰花的薄纱,她乌发微微挽着,发上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
面容与周凌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但此刻,这张本该明媚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虚弱和苍白,双颊有微微凹陷,嘴唇也缺乏血色。
身形更是单薄得如同纸片,与周凌截然不同的感觉,她就像金丝笼里面,一朵正在渐渐枯萎的美丽花朵。
“臣女苏筱筱,参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苏筱筱依规矩行了礼。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贤妃的声音很轻,带着气弱之感,却透着一股温和。
她微微抬手示意,旁边侍立的宫女便立刻搬来一个椅子。
“坐吧,凌儿在信中多次提及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漂亮的好姑娘。”她看着苏筱筱,目光温和地打量,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慈和。
“娘娘谬赞了。”苏筱筱坐下。
“你与凌儿自小相识,情谊深厚。他写信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这深宫之中,若有可能,对你稍加看顾。”贤妃说着,轻轻咳嗽了两声,旁边的宫女连忙奉上温水。
“这宫里……不比外面。规矩大,是非多。你初来乍到,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她抿了一小口,才继续道。
“谢娘娘关怀,臣女谨记。”苏筱筱应道。
“听说教导嬷嬷是……严氏和徐氏?”贤妃语气依旧温和,看着苏筱筱柔声的说道。
“她们二人......在宫中多年,性子是严厉。你是个懂事的,有些事,不必过于计较。”这话语中带着劝慰和提醒。
“娘娘教诲的是。”苏筱筱低声道,她明白贤妃的立场和难处,宫内的生存法则,首要便是明哲保身。
接下来,贤妃又问了些苏筱筱家中情况,以及在宫中饮食起居是否习惯等闲话。
苏筱筱一一作答,言辞得体,出乎意料的是,两人竟颇为投缘,贤妃虽身体孱弱,但言谈间流露出的见识与性情,都带着通透。
这些与苏筱筱契合,聊到一些话题时,贤妃眼中甚至难得地焕发出些许生机。
周围照顾贤妃的嬷嬷,脸上也不自觉的充满笑意,贤妃似乎很久没与人如此轻松地交谈。
“以后若得空,可常来本宫这里坐坐。”临别前,贤妃温言道。
“陪本宫说说话,解解闷也好,苏姑娘,其实我原先是练武的,你应该想不到吧!”贤妃说道着自嘲的笑了笑。
“这深宫……太寂寞了。”她又连忙紧接着说道。
“是,谢娘娘恩典!臣女告退。”苏筱筱再次行礼,心中对这贤妃生出了几分同情与好感,心中不禁
感叹,这深宫,困住了太多鲜活的生命。
离开落霞宫,苏筱筱的心情却比来时轻松了些许,她沿着来时的宫道往回走,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目光也在打量四周的情况。
就在她即将拐入通往俞花殿的一个岔口,苏筱筱瞥见,那边有一座与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截然不同的建筑。
它被高大的宫墙和茂密的大树遮掩着,只露出一角飞檐,那上面的琉璃瓦,早已褪色剥落,甚至缺了几块,整个宫殿似乎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苏筱筱的脚步顿住了,她犹豫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着她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宫殿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腐朽的气息,最终一座小小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殿门上油漆已经掉落了一些,露出了里面有些腐朽的木头,唯一还算干净的是殿前院中的一小片空地,一个佝偻的身影在那里打扫。
那是一个老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宫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着深深的皱纹,她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笤帚,正机扫着地上的落叶。
当老妇人的目光,不经意看向殿外的苏筱筱时,她整个人心跳漏了一拍,僵在了原地!
老妇人难以置信,她手中的笤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干瘪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小……小姐?”老妇人声音嘶哑,同时带着哭腔,大声地喊了出来。
“小姐!是您吗?!您……您终于回来了!老奴……老奴等您好久了啊!等了好久了!”她踉踉跄跄的,激动的差点忘记了怎么走路,同手同脚的朝着苏筱筱猛扑过来,眼中全是重逢的喜悦。
“放肆!哪里来的疯婆子!惊扰了贵人!”就在那老妇人离苏筱筱十步远时,呵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两个路过的太监闻声跑了过来,看到老妇人,脸色一变,立刻冲上前,粗暴地拉住了挣扎着老妇人。
“放开我!放开我!小姐!小姐回来了!我认得!我认得这张脸!小姐——”老妇人拼命挣扎,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闭嘴!疯言疯语!”一个太监狠狠捂住了她的嘴,另一个则用力将她往后拖拽。
“惊扰姑娘了!这老婆子是个疯子!脑子不清楚好些年了!整天守着这破殿胡言乱语!姑娘莫怪!莫怪!”太监对着苏筱筱赔着笑脸说着,两人连拖带拽,将老妇人迅速拖走了。
苏筱筱僵立在原地,疯子?胡言乱语?不可能!
那老妇人眼中见到她的喜悦和思念,还有她盯着她眼神……这绝不是一个单纯的疯子能演出来的!
那张脸……她口中的小姐……那倒是——母亲!临霜!
苏筱筱知道这里不宜久留,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回到俞花殿西厢北耳房,冯翠翠和于芙关切地围了上来,苏筱筱只简单说了贤妃召见,以及她的温和,并未提及其他。
接下来的几日,俞花殿出乎意料地平静,严嬷嬷告了病假,据说是惊吓过度,伤了心神,而徐嬷嬷最近,也被频繁被叫去做别的事情,但眼神扫过苏筱筱时带着敌意,并未再找寻由头,对苏筱筱进行刁难,徐嬷嬷现在仅仅只限于言语上的挤兑,最多就是克扣些的炭火和热水。
苏筱筱乐得清静,每日按部就班地学习宫规礼仪,将自己淹没在众多秀女之中,同时努力扮演着一个不起眼的新人。
阿长也总能找到时机,给苏筱筱留下了许多东西,苏筱筱知道是宋淮让他送来的。
有时是几块精致耐放的糕点,有时是缓解疲劳、安神定惊的寻常药丸,但有时……是一些更特别的东西——比如一小包迷药粉,或是可以伪装成普通发簪的武器,这些东西常常会出现在窗台边的隐秘角落,或者是在她的枕头下,东西总是出现在她窗台的隐秘角落,或是压在枕下。
苏筱筱会把糕点和翠翠们,分来吃掉,武器和迷药便小心收好,可能在危险时刻可以排上用场。
但在这平静的日子里,也带着异样,那便是谢沐晴。
谢沐晴的目光放在苏筱筱身上的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中总是带着的犹豫和挣扎。
她几次找到合适时机,想找苏筱筱,最终又退回去了,直到这天下午,宫规训练结束后,秀女们三三两两散去。
谢沐晴趁着秀女们离场的混乱时机,快步走到苏筱筱身边,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的对着苏筱筱耳边说。
“苏姑娘,我知道……你知道了。”她盯着苏筱筱的眼睛,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我别无选择,今晚亥时,御花园雨霖巷最深处那房间,请你务必来一趟!有性命攸关的要事相商!求你!”谢沐晴面带请求的说。
她说完,根本不给苏筱筱反应的时间,便迅速低下头,匆匆混入离开的人群中,仿佛只认识的人的一句寻常问候。
苏筱筱站在原地,看着谢沐晴仓惶离去的背影,心中疑惑。
性命攸关之事?她知道谢沐晴指的是什么——那个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秘密。
这可能是一场摊牌,或者是一次拉她下水的邀请。
谢沐晴恐惧到了极致,自从和苏筱筱在院中罚站后,几乎每天都睡不着,她现在只能赌一把,赌苏筱筱会为了这个秘密而与她结盟。
去,还是不去?苏筱筱一时拿不定主意。
月亮爬上天空,苏筱筱犹豫不决,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亥时也慢慢来临。
苏筱筱知道为什么谢沐晴选择今天约她,应为今天是皇帝的寿辰宫宴,宫内的守卫大部分都被调到了麟德殿,宫女们也被调到那里帮忙,与之相比,宫内其他地方都显得异常冷清。
远处,丝竹声缓缓传来,伴随着一些嬉戏声,此时宴会在最辉煌的麟德殿盛大举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苏筱筱将阿长给的迷药粉分出一小份,藏在袖袋最容易取用的位置,又将那枚尖针发簪紧紧握在手中,与翠翠找了一个理由,便离开了俞花殿。
她避开稀少的巡夜宫人,躲在假山的阴影下前行,向着着谢沐晴指定的地点前去。
苏筱筱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门缝,里面传来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如同濒死的野兽,她心头一惊,缓缓的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陋,还有一些灰尘,墙角的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蜷缩在硬邦邦的床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
男人穿着明黄色的常服,衣襟凌乱地被扯开,露出大片滚烫泛红的胸膛。
汗水浸透了他的鬓发,黏在了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俊朗脸上,他双手死死抠着床面,指甲用力的掐着床,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吼声。
皇上宋皓!
苏筱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怎么会是他?!谢沐晴呢?所谓的‘性命攸关’……难道是皇帝中了毒?还是……
不等她理清思绪,地上的宋皓听到了门响,猛地转过头来!
屋外带来的微风,吹的烛火跟着摇曳,烛光仿佛点亮了他那双被情欲和某种药物迷惑眼睛!
在苏筱筱印象中,双平日里温和,但又带着一些严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侵略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钉在苏筱筱身上!他认出了她!那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疯狂,和重逢的狂喜!
“筱筱……是你……真的是你……”宋皓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气息,以及一种渴望的感觉。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却因药效而虚软无力,动作显得笨拙。
“朕……朕好难受……帮帮朕……过来……”他伸出手,朝着苏筱筱的方向抓,眼神迷离而炽热,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情毒!而且是极其霸道猛烈的一种!苏筱筱瞬间明白了谢沐晴的‘算计’!
这根本不是什么向她摊牌,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要将她推进万丈深渊的陷阱!
谢沐晴背后的
人,好毒的心思!无论成与不成,她苏筱筱都完了!若是成了,是魅惑君主的狐媚子,将彻底卷入后宫争斗的漩涡中,成为众矢之的;若是不成,是伤害龙体的死罪!而谢沐晴,或许能借此转移大家的视线,或者……根本也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苏筱筱越想,越觉得不简单,愣在原地,当宋皓挣扎着向她扑过来的时候,她迅速的躲开,同时右手迅速的探入袖袋中。
“陛下得罪了!”她声音清冷如冰,不带意思犹豫。
她手中洒出细白的粉末,粉末落在了迎面扑向宋皓的口鼻!宋皓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那迷药遇水即溶,同时药性极烈。
他眼中的□□如同被冰水浇下,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高大的身体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前栽倒,最终彻底失去了意识,正要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时,苏筱筱快步上前扶住。
危机暂时解除了,苏筱筱心渐渐平静下来,但后背却被冷汗浸透了。
她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宋皓,绝不能把他留在这里!一旦被人发现皇帝昏迷在这,而她恰好在此,定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她将骨哨含入口中,毫不犹豫用尽力气吹响!在这里静静的等待阿长帮忙。
没过一会儿,一道黑影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阿长一身紧身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看到屋内的景象——昏迷的皇帝,以及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苏筱筱,瞳孔猛地一缩!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大大的疑惑。
“皇帝中了极烈的情毒,我用了迷药。”苏筱筱语速极快,指向地上的宋皓。
“必须立刻把他移走!此地不宜久留!拖到最近的御花园湖里!快!用冰冷的湖水刺激他清醒!再晚就来不及了!迷药和情毒对冲,时间越久对他身体越不好!”苏筱筱说着这里的情况。
阿长眼中闪过茫然。情毒!迷药!对象是皇帝!这简直是泼天的大祸!他看了一眼苏筱筱,但她眼中是决绝和不容置疑。
“皇帝在此出事,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阿长,动手!”苏筱筱的声音冰冷。
阿长不再犹豫,他利落地将昏迷的宋皓扛上肩头,动作迅速,如同扛起一袋货物一样。
“跟我来!”苏筱筱低声说道。
她率先走出房间,朝着御花园的深处方向走去,那片最大的湖泊,阿长也紧随其后。
御花园内,因宫宴的原因,巡逻侍卫大多被调往了麟德殿方向,这里此时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就这里!放下!”苏筱筱指着湖边一处水草丰茂,同时较为隐蔽的浅水区。
阿长依言,毫不迟疑地将肩上的宋皓‘噗通’一声,重重抛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阿长,你不要命了呀!万一摔坏了怎么办!”苏筱筱瞪大了眼睛,轻声说道。
阿长一脸你都不怕,我怕什么的表情,看着苏筱筱。
冰冷湖水瞬间淹没了宋皓的身体,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狠狠扎进他的骨头逢里!
迷药的效力在冰冷湖水的刺激下渐渐消退,而体内那股焚身的灼热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寒强行压制!
“呃……咳咳咳!”湖中的宋皓猛地咳了起来,身体在冰冷的湖水中剧烈地挣扎,由于此处的湖水浅,没一会儿,他便站稳了脚跟,意识也开始慢慢回笼。
阿长看到水中的人在渐渐苏醒,还未等到苏筱筱反应过来,便火速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