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暴露了什么。
扶苏选择性地没有听到。
“我们把他扭送到了府衙,又在他的家中发现一女子,邻居们说那是她的妻子。那女子却自己说,她是被强人掳过来的,恳求我们送她回家乡。”
净觉没有对扶苏说的是,那女子身上的伤痕十分触目惊心,凄惨至极。乃至于他做梦都是辗转反侧。不然不会一见到扶苏,就丢出件让人头疼的难题。没办法,寻人实在不是相国寺的强项。
扶苏:“!!!”
他当即说道:“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净觉反而踌躇了起来,几个仆从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劝——流氓的家,听起来就极不安全。
但扶苏的态度很坚定:“净觉小师傅,你告诉我,是因为你认识的人里唯有我能解决。那还有什么可犹豫?错过了这个机会,你晚上怕是要睡不着吧?”
又扭头对几个仆从说:“再劳烦几位一次,能不能随我走一趟呢?”
仆从自然忙不迭说听成王殿下的吩咐。
净觉才察觉有异,背后的好像不是官府的人啊,难道自己闯祸了:“这几位是……”
扶苏:“他们八王府的人。”
哦,八王府的人啊,那没事了。还能让他狐假虎威一下呢。
几人飞快地商定好了,仆从中留下一人原地等苏轼回来,直接把他安全送回国子监。剩下的人即刻赶往可怜女子的所在地。他们一行四个人,两个壮汉一个僧侣,一般人轻易不敢招惹。
在路途上的功夫,扶苏说:“你把那位女子详细的情况告知给我罢。”
“是。”
净觉答应了下来。
但他讲了半天,都是关于女子的惨状。她具体是哪里来的却一概不知。
扶苏疑惑不已道:“难道她没告诉你她是哪里人?那要怎么送她归家。”
“她说……她忘了。”
扶苏哽了下,叹气道:“这可就麻烦了。”
早在上辈子的第二世,全国已经实现互联通信了,依旧有那么多被拐卖的妇女儿童难以归家的。何况是信息通畅程度远不如的北宋朝呢?
他只能说:“我会尽力的。”
又走了好一会儿,净觉在一条窄巷子口停下,往里面指了一指:“殿下,到了。”
说真的,要不是足够信任净觉,扶苏还真不敢随意进这条巷子。窄到只容一人半通过,巷头看向巷尾,中间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仿佛什么天然洞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扶苏觉得脚上黏黏的。他抿了抿唇,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毅然决然走了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随着净觉的指引,推开了一扇窄门。
“……谁?”
屋里模模糊糊传出一道声音。
推开门的是个瘦骨嶙峋的女子。她穿着不合身的,显然属于男子的衣服,暴露的地方青紫褐色的色块交错、连成一片,唯独不见皮肤本身的颜色。就算扶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是露出了的部分。
那没露出来的呢?
女子看见门前出现陌生男子,紧张得牙齿都在发抖,颤抖的目光扫到净觉的时候,眼神才倏然一亮:“小师傅,是你来了。他们……是你带来的人吗?”
“是的,三娘,劳烦你让我们进去罢。”
名为“三娘”的女子没有犹豫,敞开了大门,然后立刻躲得远远的,整个身子都隐藏在黑暗里。屋子里内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一片,只能靠头顶瓦片缝隙漏出的一点天光照明。
扶苏发现,在那些天光碎点子的附近,放着未完成的织物和一团针线。
……她就是靠着日光纺织,维持生计么?
那肯定对眼睛很不好。
普通的绣娘劳作久了,都会近视得不行。何况她的光线尤其不充足?
净觉恰到好处地说道:“殿下,您也看到了,三娘他对陌生人极为警惕。也只有亲眼见我暴打她丈夫后……咳咳咳!也只有对我略好一点。若非如此,我早就让她搬到相国寺住去了。”
大相国寺是佛门圣地,也是有救济布施之处的,条件显然比黑黢黢鼹鼠一样过日子要好。但三娘的ptsd不轻,相国寺的僧侣又都是男人。她暂时还不敢搬过去。
“大师,说话的人是?”
“已经说过了,我还不是大师。还有这位……”净觉用眼神示意扶苏,得到后者的许可后:“是成王殿下。其他二人都是保卫殿下的,他们不会伤害你。殿下还会为你做主的,三娘你来跟殿下见个礼罢。”
“成王……殿下?”
扶苏注意到,三娘的口音十分独特。虽然有汴京官话的影子,但另一种口音的存在感也十分强烈。说不定就是破解她家乡所在的关键。
他有心引导三娘多说几句话。
“三阿姊,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使不得,使不得!您、您不该叫我这声姐姐。不,是我不配您叫我姐姐。”
或许是因为长久没和人说话,三娘的语言系统时常有卡顿的情况。加上她和扶苏第一次见面,又被他的身份吓呆,能说得完完整整十分很难得。
但扶苏还是一瞬确定了她的出身。
“是幽云十六州。”
他说:“现在应该叫……蓟州,对吧?”
“啊?”净觉呆若木鸡。似乎没想到困扰自己这么久的问题被人轻松解决。
“殿下,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扶苏的面色有一瞬间古怪:毕竟,普天之下能把一声“姐姐”喊成“结界”的,也只有那个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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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燕云十六州副本,启动!
天津, 古称蓟州。
据说此地的住民人人都会讲一段单口相声,扶苏没有实地亲身检验过。但是有一位来自天津的大学同学,怎么说呢, 一点儿不辜负刻板印象。
因这位同学的功劳, 三娘的口音露出端倪的瞬间,扶苏意识到她的出生地。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净觉脱口而出:“那地界, 咱们到不了啊!”
“是啊……”
扶苏感到一阵头疼。
幽云十六州的丢失, 是一个古老的历史遗留问题。后代经常抨击“弱宋”,但在这件事上, 大宋还真不是首锅。它是五代十国时期, 后唐皇帝石敬瑭亲手割让给辽国(那时候还叫契丹)的。此后的北周、北宋先后试图派兵收复,但始终未果。
直到几百年后, 朱元璋建立明朝, 此地才重新回到中原的怀抱。
所以,想通过官方手段把三娘送归故乡蓟州, 是几乎不可能了。且不说官府不会为区区一孤女大动干戈。就算扶苏使用“父能量”特事特办,辽宋边境之间的审查也极为严格。三娘光是通过就要脱一层皮, 还极有可能被怀疑是间谍, 受到辽国官方的监视。
“何况, 边界线离蓟州,也是很远的、很远的……”
扶苏老气横秋地叹气。
以三娘目前的身体素质,想要徒步横跨两省的距离, 显然很难做到。
扶苏的声音像软乎乎的棉花, 内容却实在有些冷冰冰, 一下浇灭了三娘得知自己家乡的惊喜。
她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没办法了吗……”
扶苏沉默了一下: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大宋光复失地,把幽云十六州变成自己的合法领土。但以目前的国力, 谁敢动这个念头,谁就是在撒癔症。
他嘴唇抿了抿,最终还是没出声。
三娘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立着,像一片单薄的纸,风一吹就会轻易破碎。她不说话,别人也随之沉默。狭小屋子里的空气宛如凝滞。
最后打破僵局的人还是扶苏,他实在不忍心见到一个人仅存的惦念也破灭:“三娘阿姊,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故土是什么样的么?我刚好知道一些,与你讲讲吧。”
蓟州。汉称无终,唐名渔阳。
北方珍惜的港口。
古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盘山。梨木台。八仙山。独乐寺。
驴打滚。水库鱼。
还有人人都会讲一段的相声。
扶苏把古今的蓟州和天津特色混合在一起,在场的没有人能戳破。一番洋洋洒洒下来,不仅是三娘的身子微动了动,不复之前的僵硬难堪,就连净觉和两个仆从也听得一脸神往。
三娘眼底的绝望渐渐转为浓重怅惘。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成王殿下,您说蓟州它临海?那我能不能……能不能从海上游回去?”
“……呃?”
扶苏瞬间觉得,比起这个疯狂的想法,收复幽云十六州都显得有盼头了。
“就知道不行。”三娘惨笑了一声。但扶苏总觉得她心底并未放弃。
“汴京也很好。”虽然有些残忍,但扶苏还是劝解:“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也是一样的。”
故乡虽然很好,但是从三娘连家乡在哪都记得的前提来看,回家与家人团聚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但扶苏更知道,三娘在汴京过得很差。她是被买回来的女人,家乡就成了她的桃花源,乌托邦,是她唯一的念想。
甚至于……
“当初我们姐妹几个被卖的时候,便是互相安慰着终有一日能回到故土。”
“她们多也是来自北面。”
三娘低低诉道:“恐怕和我一样没机会了。”
闻者无不面露同情,扶苏同情之外更是心惊肉跳:听三娘的意思是,有人在辽宋边境线上走私贩卖人口?
“你们当时的姐妹一共有几人?”
“一共有十八……不是,是十九人。宛娘、宛娘她在路上就没了。”
不仅是团伙作案,而且很成规模。
甚至于,和边界有勾结。
扶苏刚想张口再问,立刻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断,还伴随着叫骂。如同当初流氓找茬开了立体声混响。
三娘一下子呆住了。
她的身体出现了剧烈的颤抖,几近晕死过去。扶苏连忙冲过去牵住她的手,又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点,好让她不要倒下。与此同时,又对着净觉和仆从使了个眼色。
三娘从喉头发出一声细弱的阻止之音:“别,千万别让他们进来……”
“别怕,三娘阿姊,这次我们不止一个人了。”
“吱——”
大门被敞开。扶苏看清外面是两个男人,各个都长得不像善茬。他们的身影遮挡了大半的阳光,嘴巴喷吐着唾沫星子,大概在说着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吧?但是扶苏没能听清,因为他的小耳朵反被三娘捂住了。
扶苏愣了一下:所以自己反被保护了吗?
他回过神来,当即不再犹豫下:“小师傅,拜托了,让他们几个闭嘴——”
“不要怕,我们人多!”
其实哪里需要人多呢。只见净觉一人一个拳头,直接把人掀翻在地。又在每人脸上添了一拳,成功让他们叫痛不已、没空喷人。除了扶苏以外的人,包括远远看热闹的附近住民都看呆了。
两个仆从回过神来,连忙把流氓们牢牢按压在地上。不给他们丝毫反击的机会。
“好了。”
扶苏说道:“他们闭嘴了,三娘阿姊你松开吧。”
“他们,是谁?”
“是……那个人的朋友。他们经常凑在一起玩牌九,那个人欠他们的钱,都会找我要。我不给,那个人就打我。”
“然后那个人进去了,他们就直接来找你?”
三娘点了点头。
“这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呢!”净觉抱怨出声,只得到一个三娘歉疚的笑容。他气不过,又朝俩流氓脸上各来了一拳,流氓们被叫得哀嚎连连。
其中一个说了些威胁三娘日后要她好看的话,又连挨了净觉三拳。
“我以后会定期来,看你一次揍你一次。”他恐吓道。
扶苏却狠狠摇头:“还来什么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又对三娘说道:“阿姊,你看,这地方这么破,还没有阳光。你住久了迟早要生病,还不如搬到阳光充裕的地方去,至少做针线活眼睛能舒服些。”
再说了,他冷眼瞥着看热闹的邻居们。刚才流氓敲门的时候不帮忙也就罢了,甚至还挤在一边看热闹?想看什么?纯纯恶邻,不与之为伍才是对的!
三娘的表情明显意动,又纠结得捏住帕子:“可我、我不惯与外男混住……”
“和你一起路上的女子们呢?”
三娘的眼睛倏然凉了。她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她们现在在哪?我还和几个偷偷见过!”
“这可帮大忙了。”扶苏说。
然后,他领着三娘往巷子外走。后者站在太阳底下,眼睛被日光刺得流泪。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不情愿。
他们一齐去了大相国寺,净觉立刻跟方丈打报告申请一处安静偏僻的院子——这可是成王殿下的命令。扶苏则拿起纸笔,给八王爷赵元俨写了一封信。
他自己倒是想把三娘的事情管起来,可国子监物理意义上限制了他的发挥。官家也是同理,每日居于禁中,管不了市井上的事。思来想去,他只能把剩下的事情托付给八王爷。
包括三娘的日常生活,其余几位被拐卖人士的搜寻。
以及……
扶苏用格外郑重严肃的笔调,写下了自己关于辽宋边境人口贩卖团伙的猜测。并且表示,八叔爷,兹事体大,别人我不敢信任,能放心托付的,寻遍整个汴京城,也唯有你一人了。
他说得虽然夸张,但绝对不是假话。倘若三娘所说为真,十八九个人口的拐卖行为,边境怎会不知情?绝对有人在为他们打掩护,甚至可能不止一方,而是两国共同合作。
再往下深想一层呢?
如三娘一般的可怜女子被视作资源拐卖,已经十分可怖。但是能一手遮天的团伙,会仅仅止步于贩卖人口?茶叶、马匹……甚至军用武器。比人还暴利的东西多得多。
扶苏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公开给任何一个官员。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敢赌边境的事会不会有朝中人插手掺和?
家仆拿了信后,当即打道回府。且不说八王爷读了信之后如何骇然失色,立刻整理衣冠、进宫面圣,直到晚间才匆匆离开。单就说三娘入住相国寺的事情,就进行得无比顺利。
净觉扯着“成王殿下”的大旗,比什么都好使。方丈爽快地批了院子,月租低得忽略不计。甚至在净觉隐约透露疑似牵扯辽宋边境内情的时候,更肃令全寺严格保护好院落的安全——西夏使节团的滑铁卢,他们大相国寺不想再遭遇第二次了!
“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扶苏喃喃自语道。
不过他还是严令净觉保守秘密,目前局势还是一切迷蒙,倘若最坏的那个猜测也成立,他们还能占个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
“赵小郎,你果然在这儿!”
扶苏一下辨明声音的主人,不由讶然不已。他看向突然出现在门外,额头满是汗水的苏轼:“你怎么在这儿?那人没送你回国子监?”
“回了,但是祭酒又让我们找你,我一听净觉小师傅就猜到你肯定在大相国寺!”
“祭酒?出什么事了?”
“你那个离谱的让学子种菜的计划,不知怎么的泄露了出去,监里现在都要暴动了!”
“快跟我回去!”
“都是我的错。”
李观澜低着头, 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自责:“如果不是我好奇问卷调查的结果,进了赵小郎的寝室后翻开那张纸,又和子固兄讨论时泄露了风声, 也不会让国子监有今日的光景。”
他对着周围的人挨个道歉:“祭酒、赵小郎、程兄、范师兄……还有委员会的各位, 都是观澜之过。”
他说的是关于国子监暴动的事。
“学子种菜”,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般的草案, 扶苏去八王府吃个饭、又逛个集市的功夫, 就在国子监学子中间遍传,当中一定有人故意散播。
祭酒杨安国把膳委会的人召集齐全, 彼此一核对, 只有苏轼和李观澜去过扶苏的寝室,亲眼看到过他写的问卷报告。其中, 苏轼一整个下午都不在监内, 而李观澜却在晚膳的时候,关于这个提议和曾巩聊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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